十三 咱三大爺之二
當時,鬼子進村的時候村裏的幾個老人正靠在寨牆邊說話,聽到鑼聲說黃軍(皇軍)要訓話,還問:“俺聽說過紅軍,也聽說過白軍,這黃軍(皇軍)是啥軍?”賈興良說:“現在兵比老百姓都多,說不定啥時候有出來個什麽顏色的兵,打來打去,都找老百姓要糧、要錢。”賈興朝說:“黃軍,聽說日本鬼子就叫黃軍。”大家猛一聽,有些害怕。一起從寨牆邊起來,見村口停了一輛大車,隻有十幾個穿黃軍裝的兵,才安靜下來。
村裏人左看右看這日本鬼子和中國人沒啥兩樣。不是紅頭發也不是綠眼睛,個矮。領頭的嘴上胡子少,比賈文錦的差遠了。軍裝也沒賈文錦的威武,褲子又肥又大,不利索。村裏人見了日本鬼子,挺失望。有人悄聲說,日本鬼子不過如此。
龜田給村裏人講了一陣大東亞共榮之類的,誰也沒弄明白。後來,龜田讓翻譯官問:“誰是賈文清?”翻譯官就把咱三大爺賈文清拉了出來。
大家望望翻譯官,都認出了是張萬倉的兒子張萬銀。
賈文清被拉出來站在那不出聲。
龜田望望賈文清說:“你的叫賈文清?”賈文清就木木地點了點頭。龜田說:“你的,我知道,你是賈寨的保長。你的為皇軍服務的,做維持會長,好處大大的。”賈文清也不明白維持會長是幹啥的,站在那裏臉上沒表性。
翻譯官張萬銀對賈文清說:“皇軍來之前早就把賈寨、張寨的底摸透了,你就幹吧。”賈文清問:“這維持會長是幹啥的?”翻譯官說:“維持會長和保長沒什麽區別,就是讓你管事,維持現狀。”
“俺不幹。”
咱三大爺的話音未落,突然河邊傳來幾聲槍響,把咱三大爺賈文清嚇得一縮脖子。龜田向河邊望望,嘿嘿笑笑,說不幹,死了、死了的。
槍聲把咱大娘引了出來,咱大娘本來躲在人背後。咱大娘看清了龜田後,心裏便生出幾分鄙視來。心想,比俺男人賈文錦差遠了,坐在大車上還覺不出啥,一下車就不像樣子了,太矮。怪不叫日本人。常言說,是騾子是馬拉出來遛一遛。這不,拉出來一遛不是騾子也不是馬了,隻能算驢。
咱大娘被槍聲一驚不由向河邊張望。孰不知龜田此刻正在人群中尋找咱大娘。龜田見了咱大娘,頓時心花怒放。龜田充咱大娘的方向“嘿”地一聲來了個鞠躬,然後龜田一揮手上了大車,做的很酷的樣子。
日本鬼子走了,咱三大爺賈文清才衝著遠處的大車罵了一句,“日你娘,讓俺給你當維持會長,俺不幹。”
大黑說:“還是俺哥能耐,連日本人都知道咱賈寨有個賈文清。”
喜槐說,“你沒聽翻譯官張萬銀說嗎,在縣裏日本人就把各村的情況都摸清了。”
賈文清道:“說的再好,俺也不能當這個維持會長!”賈文清說著頭也不回地回家了。村裏人目送著鬼子大車出了村,一時還沒回過味來。這時,咱大娘玉仙便大喊救命,帶領村裏人到河邊去救咱七姑。咱七姑死後沒幾天,鬼子又來了,像沒事一樣。
鬼子再次進村和上次沒有什麽不同。隻趕了一輛大車,隻有幾個兵。所不同的是,這次大胡子龜田沒來,來的是翻譯官員張萬銀。
翻譯官張萬銀這次也沒敲鑼也沒訓話徑直找到了咱三大爺賈文清。張萬銀對咱三大爺說,皇軍請你去開會。
咱三大爺賈文清問:“皇軍為啥請俺去開會?”
翻譯官張萬銀說:“你是真迷瞪還是假糊塗,你是皇軍指定的維持會長呀!”咱三大爺說:“俺不去,俺不當這個維持會長。”
翻譯官說,你說不當就不當啦。然後向一個鬼子嘰嘰咕咕說了什麽。鬼子過來給咱三大爺一槍托子。說,開路、開路的。把咱三大爺帶走了。鬼子帶著咱三大爺走到村口,賈寨人都出來看。咱三大娘拉著咱三大爺不放。哭喊著,這為啥抓人呀?翻譯官說,誰抓人了,皇軍讓維持會長賈文清去開會。開了會就回來。咱三大娘這才放手。
賈寨人望著咱三大爺被帶走,就在一起議論。說,這賈文清不是不當維持會長嘛,咋還是跟著走了。
咱三大爺被帶到鎮上,發現各個村寨的原保長、甲長都來了。大家原來曾經在一起開過會的,這次又碰上了,是老熟人了。有人過來和咱三大爺打招呼。問,賈文清,也來開會呀?咱三大爺說,我不是來開會的,我不當日本人的維持會長。打招呼的一聽這話,臉都白了,說你聲音小點,是要掉腦袋的。
咱三大爺把頭一更說,掉腦袋也不幹,當日本人維持會長就是當漢奸。認識咱三大爺的人聽他這樣說,連忙向一邊躲。咱三大爺冷眼望望那些人,滿臉的不屑。心裏說,都這樣中國不亡才怪了。當了亡國奴了還不覺得。咱三大爺就那樣站著離所有人都有了距離。有人喊開會了,開會了。咱三大爺還是不進去。
龜田走出辦公室,身後跟著翻譯官張萬銀。龜田走到會議室門前,見了咱三大爺笑了,走到咱三大爺麵前,拍了一下他的肩說,開會的、開會的幹活。
咱三大爺望望龜田說,俺不當維持會長,俺不開會。龜田望望翻譯官讓張萬銀翻譯,張萬銀說賈文清不願意當維持會長。
龜田臉就拉下來了。龜田向會議室裏望望,然後一甩頭示意翻譯官把咱三大爺帶到辦公室。翻譯官望望咱三大爺說,你是敬酒不吃吃罰酒。咱三大爺說,俺不會喝酒。翻譯官張萬銀冷笑一下,推了咱三大爺一把,說走吧,去龜田隊長的辦公室。咱三大爺問,幹啥?翻譯官說,誰知道幹啥!
咱三大爺被帶到龜田辦公室,龜田問:“你的,是國民黨的?”
咱三大爺搖了搖頭。
龜田又問:“你的,是共產黨?”
賈文清又搖了搖頭。
龜田望望翻譯官張萬銀,問:“中國還有什麽黨?”
翻譯官搖搖頭說:“我沒聽說還有什麽黨。”
龜田說:“賈文清的,你的良心大大的壞了的。你不是共產黨也不是國民黨,你為什麽不和大日本皇軍合作?”
咱三大爺賈文清說:“俺是中國人。”
龜田哈哈大笑,指指翻譯官又指指會議室說:“他們都是中國人。中國人和日本人是一家,我們都是大東亞人,我們來到中國是為了讓中國老百姓過上好日子,建立大東亞共榮圈。”
咱三大爺說:“你們是來殺人放火的。”
龜田說,皇軍到你們村殺人、放火的沒有。張寨和賈寨的都是良民的,皇軍殺人放火的不要。咱三大爺說,你們在我們村不殺人放火不等於在別的村不殺人放火;你們現在到我們村不殺人放火不等於將來到我們村不殺人放火。你們第一次去我們村就逼死了俺妹子。
龜田聽咱三大爺這麽說,就問翻譯官張萬銀,賈文清的妹子是怎麽死的?張萬銀就和龜田耳語,說賈文清的妹子就是那個跳河的花姑娘。龜田又哈哈大笑起來,龜田拍著咱三大爺的肩說,這是誤會,你的妹妹掉進河裏了,皇軍是要救你的妹妹。
咱三大爺氣憤地說,你們真不是人,幹了傷天害理的事還不承認。咱三大爺賈文清當年算是罵到點子上了,如果他能活到現在知道日本人連侵略中國都不承認,不知他做何感想。這樣一個無恥的民族根本就不配在地球上生存。我們現在可以放開了罵日本鬼子,可是當年咱三大爺罵日本鬼子就要花出代價,要不是當年日本鬼子要在咱那一帶建立糧食供給基地,惺惺作態不大開殺戒,否則咱三大爺罵那一句就可能花出生命的代價。
當時,龜田還是被咱大爺罵火了。龜田喊了一句八格亞路,把門口站崗的鬼子兵叫進來兩個,然後向兩個鬼子說了幾句什麽,兩個鬼子哈哈笑了。龜田然後帶著翻譯官張萬銀去了會議室開會去了。
龜田一走,那兩個日本兵就把咱三大爺賈文清按倒在地,然後把褲子扒了。賈文清喊:“士可殺不可辱!”
兩個鬼子也聽不懂,解了腰裏的牛皮武裝帶,揮舞著抽咱三大爺的屁股。打得咱三大爺哇哇亂叫。
會議室裏聽到咱三大爺的叫聲連大氣也不敢出,龜田笑著通過翻譯對大家說:“皇軍入鄉隨俗的,按你們中國人的方式,不聽話的打屁股的。”龜田說著向張萬銀使了個眼色。翻譯官來到龜田辦公室,兩個鬼子便停了下來。
翻譯官張萬銀說,賈文清呀,賈文清,怎麽樣,打屁股的滋味咋樣?這是龜田隊長對你格外開恩,你不是國民黨也不是共產黨,你是龜田隊長的維持會長,所以才打你的屁股,要不送到憲兵隊你就活不了啦!走吧,開會去。
咱三大爺齜牙咧嘴趴在那裏叫喚,屁股血肉模糊。咱三大爺說,我這咋開會,站都站不起來了。翻譯官說,那你是同意當維持會長了。咱三大爺不語。翻譯官說,還挺著,我讓他們繼續。翻譯官說著就往外走。咱三大爺喊:“別走,別走!”
翻譯官回過身來,怎麽,答應了?答應了我去給龜田隊長說一聲,讓衛生兵給你包紮。咱三大爺吸著冷氣,點了點頭。翻譯官笑著走了。咱三大爺望望兩個鬼子兵,罵了一句:“俺日你娘!”兩個鬼子聽不懂,望著咱三大爺笑笑。咱三大爺又罵:“笑你娘那**,俺這是好漢不吃眼前虧!”兩個鬼子互相望望還是笑。咱三大爺自己也笑了一下,罵:“我都日你娘了,你還笑。”
散會的時候,咱三大爺被兩個鬼子兵架了出來。門口都是人,咱三大爺不好意思再叫喚,隻有忍著疼。龜田當著大家的麵問咱三大爺:“維持會長的幹活?”
咱三大爺抬頭望望,見每一個人都看著自己。眼睛裏都在說,你賈文清不是不當維持會長嗎?你賈文清不是要和鬼子幹嗎?不是不當亡國奴嗎?看你當著這麽多人的麵咋回答!你敢回答個“不“字,皇軍不打斷你的腿。
咱三大爺四處望望,見翻譯官張萬銀不在龜田身邊,便麵含微笑,聲音卻很洪亮:
“士可殺不可辱,堅決不當亡國奴!”
咱三大爺此話一出,大家都愣了。
龜田沒聽懂,望望大家,大家都裝著沒聽懂。這時,翻譯官過來了,龜田讓咱三大爺把剛才的話再說一遍,咱三大爺就歪著嘴說:“屁股疼呀,屁股疼!”翻譯官給龜田翻譯了,龜田哈哈笑,大家都哈哈笑。龜田派了大車送咱三大爺回去,大家圍著咱三大爺的大車走。一路上大家都誇咱三大爺有種。說,換了俺早瓤了。咱三大爺便說:“鬼子打俺,俺把他祖宗八輩都罵完了。”
咱三大爺在養傷期間,鄉親們送來了老母雞、雞蛋、蒸饃、油果子慰問咱三大爺。咱三大娘說,俺做月子也沒收恁多禮。長輩的都說,賈寨出不了孬種。連咱四大爺鐵蛋回來見了咱三大爺都伸出了大拇指說,俺三哥,你是出了名了,現在四鄉八裏誰不知道賈寨出了個賈文清呀!有種,敢罵日本鬼子,真有你的。咱三大爺便眼睛向一邊望。說,那維持會長俺說不當就不當,日本人能把俺咋樣,他打俺屁股,俺罵他娘!
不久,賈文清的“士可殺不可辱,堅決不當亡國奴!”的豪言壯語傳遍了四鄉八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