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四 咱三大爺之三

不久,咱三大爺賈文清的豪言壯語就傳到了龜田耳朵裏。龜田讓翻譯官把咱三大爺又找去了。

龜田望著咱三大爺說不出話。龜田很想用中國話說,你個雞巴賈文清還挺難弄,當麵一套背後一套。我龜田不把你拿下,咋維持這一帶的治安。龜田覺得自己的外語水平有限,這樣下去會影響在中國的工作。要搞中日親善,首先是語言,語言通了就可以和當地中國人打成一片,就可以成為一家,治安自然也就好了。龜田想起被派來時旅團長的教誨,咱們兵力不足,要以華治華,要三分軍事,七分政治。

龜田問咱三大爺,屁股還疼嗎?

咱三大爺說,不疼了。翻譯官張萬銀說,你是好了傷疤忘了疼吧!咱三大爺不由摸摸屁股,望望翻譯官笑笑。咱三大爺在心裏很想罵龜田過過癮,咱三大爺那句罵人的話已遛到嘴邊了,又咽下去了。這主要是有翻譯官在場,龜田聽不懂,翻譯官聽得懂,翻譯官要是把罵龜田的話翻譯了,就要挨皮帶。咱三大爺在心裏暗暗下定決心,堅持老祖宗的兩句古訓,一句是:好漢不吃眼前虧!

另一句是:士可殺不可辱,堅決不當亡國奴!

咱三大爺心想,老祖宗這兩句話,真他娘的厲害,俺還就不信對付不了你個龜孫。俺這可不是一個人和你幹,俺把老祖宗都搬出來了。

龜田問:“你還不願意當我的維持會長?”咱三大爺又望望翻譯官不語。龜田見咱三大爺不語,就喊了一聲外麵站崗的鬼子兵。

咱三大爺連忙說:“俺不是答應了嗎?”

翻譯官張萬銀說:“你四處放出話,堅決不當這個維持會長,現在又有幾個村裏的保長、甲長不願意幹了,你這是破壞中日親善!”

咱三大爺說:“俺不是不願意幹,俺是怕幹不了,村裏人不服。”

翻譯官說:“誰敢不服,有皇軍給你撐腰。”

咱三大爺說:“話不能這樣說,過去俺當保長那可是村裏人選出來的,蔣委員長……”咱三大爺說著不由一個立正,引得翻譯官也來了個立正。

龜田問,你們的,幹什麽的。翻譯官這才回過神來。翻譯官當然不敢說剛才向蔣委員長致敬了,就哇啦哇啦地向龜田解釋了一通,咱三大爺也聽球不懂。翻譯官回過頭來對咱三大爺說,你他媽的活膩了,老子還想多活幾年呢,差點上了你的當。你到底想說什麽?

咱三大爺說:“蔣委員長提倡新生活運動時,保長、甲長都是民主選舉。大家選出來的保長,大家當然聽招呼。現在鬼子……”咱三大爺說著看看龜田,翻譯官也看看龜田,見龜田沒反應,翻譯官也不吭聲。咱三大爺繼續說,“現在鬼子讓誰當誰就當,大家不服氣,將來要派個事,也就沒人聽你的。”

這回,翻譯官把咱三大爺的意思翻譯給龜田聽了。龜田一聽大喜,拍著咱三大爺的肩說:“你的,大大的好。明天去賈寨,選維持會長的,每個村都選。哈哈……”龜田大笑。

咱三大爺得意地看看翻譯官,也笑了。翻譯官看著咱三大爺得意,好像覺出了點什麽,見龜田那麽高興,頓了頓也陪著笑了。

咱三大爺從龜田那裏回來,還沒進村,有人就看到了。發了一聲喊,賈文清回來了!村裏人都往村口望,見咱三大爺居然走著回來了。咱三大爺一進村,便有人在咱三大爺屁股上摸,問,讓鬼子打屁股沒有?逗的村裏人哈哈大笑。

咱三大爺沒有回家,卻敲響了村口那大桑樹上的鍾。有人問,啥事敲鍾?咱三大爺說,都來,都到這來。俺有話給鄉親們說。這時,村裏幾個長輩的賈興安、賈興朝、賈興良都從咱三大爺家出來了。賈興朝說:“俺在你家裏坐了半天了,等著呢。你不回家敲啥鍾呢!”

咱三大娘出來了,見咱三大爺站在那裏,完好無缺的,就哭了。說:“俺還以為你又趟著回來了呢。”

賈興朝問:“這次沒挨打吧?”

咱三大爺說:“好漢不吃眼前虧,這次沒有。”

賈興朝說:“這就對了,和日本人來硬的不中。”

不一會,大桑樹邊就來了不少人。正是吃飯的時候,大家都端著碗出來了。咱三大爺喊咱三大娘把飯端出來。咱三大娘磨磨道道地端來了一碗紅糖雞蛋。咱三大爺問:“這是啥飯?”咱三大娘答,你上次從龜孫那回來不就要紅糖雞蛋嘛!咱三大爺說:“上次挨了打,流了血,這次又沒挨打,吃啥紅糖雞蛋呀,俺要吃饃。”大家都笑。咱三大爺也笑了,說:“這回龜孫上了俺的道了。”

“咋?”

大家都瞪大了眼,想知道咱三大爺咋讓龜孫上的道。咱三大爺十分得意地抿了一口紅糖水,漱漱口吐了。有小孩說,俺大爺咋把紅糖水都吐了呢,你不喝給俺喝。咱三大娘說,你喝尿!咱三大爺說:“女人和小孩別插嘴。”咱三大爺又喝了一口紅糖水,這次沒吐。說:“龜田那龜孫要在咱賈寨選維持會長了。”

“咋選?”

咱三大爺說:“就和當初選俺當保長一樣,俺拿家裏的筷籠子,你們一家拿雙筷子,不同意的就把筷子放到桌子上,同意俺的把筷子插進俺的筷籠子,從此就聽俺的了。”

“噢……”

有人問:“賈文清,你敲鍾就是為這?”

“是呀!”

“要俺說,你這是脫了褲子放屁,選不選都是一個結果。”

“為啥?”

“賈寨還是你當家,不用打招呼,俺都會推舉你。”

“不能推舉俺。”

“賈文清,你別謙遜了,不要說龜田來,就是老天爺來,俺也不會推舉別人。”

“誰謙遜了,俺是真不讓大家推舉俺。”

“那次選保長不是推舉的也是你嘛!”

“這次是這次,那次是那次。那次是選咱中國的保長,這次選的是日本人的維持會長。”

“啥中國的外國的,你是俺賈寨的。”

咱三大爺說:“上次大家把吃飯的家夥插進俺筷籠子是看的起俺,這次把吃飯的家夥插進俺快籠子是把俺往火坑裏推。”

“筷籠子沒變,筷子也沒變,咋就不一樣呢。你這是讀了幾天書,把簡單的事弄複雜了。”

“咱賈寨人隻信你賈文清,把筷子插你筷籠子裏是看得起你。”

“賈文清,不推舉你推舉誰,隻有你敢和鬼子幹,敢和鬼子打交道。

賈文清叭地一下把碗摔了,說:“誰也不能推舉俺。”

“好、好、不推舉,不推舉。”

大家見賈文清惱了,都不再言語了,一時吃飯的聲音吸力嘩啦的。村裏人覺得別扭,兩口扒完碗裏的飯,借故回家盛飯,不露麵了。最後剩下賈文清一個人在桑樹下慪氣。

咱五大爺賈文坡問咱三大爺,鬼子啥時來咱村選維持會長?咱三大爺沒好氣地說,你問恁清幹啥,你去當這個維持會長去。咱五大爺說,俺就是想知道鬼子啥時來。咱三大爺說,我看你腦子真是不夠用,你還盼著鬼子來不成。

咱五大爺被咱三大爺訓走了,邊走邊嘟囔:俺就是盼鬼子來,就盼那個嘴唇上留一撮胡子的。

咱三大爺沒聽清咱五大爺說的是啥,回家了。晚上,咱三大爺賈文清躺在**唉聲歎氣的,連晚上飯也不吃了。村裏人三三兩兩來到咱三大爺家。咱三大爺見了叔叔、大爺也不起床了,躺在**裝死。咱三大爺躺在**裝死,幾個長輩的也不吭聲,幾把煙袋窩都冒煙,咱三大娘受不了了,起身出去。這時咱大娘玉仙端了一碗餃子來了,問咱三大娘:“他叔吃沒?”咱三大娘說:“不吃不喝的在**睡。”

咱大娘玉仙說:“俺晚上給他叔包了點餃子,讓他叔嚐嚐。”

咱三大娘接過碗說:“屋裏熏得都進不了人,幾杆老煙袋。”咱三大娘喊,“你起來唄,大嫂給你包了餃子。”

賈興朝說:“起,先吃。”

咱三大爺說:“俺咋能吃得下。”

賈興安說:“起來吧,不就是個維持會長嘛,就不吃不喝了。你說大家的筷子不插你那筷籠子,總不能插龜田那個龜孫的快籠子吧!”

咱三大爺說:“插俺那筷籠子就等於插龜田的筷籠子。”

賈興良:“不能這樣說。這維持會長你不當誰當?”

咱三大爺說:“誰願意當誰當,反正俺不當。”

賈興朝說:“現在是日本人的天下!”

咱三大爺說:“這鬼子的官,當了就是漢奸。”

賈興良說:“那不是龜田點了你的卯嗎!”

咱三大爺說:“點了俺,俺也不幹。這個差事俺幹不了。”

賈興朝說:“文清,別怕,咱賈寨人沒把你當外人,既然日本人點了你,你就幹吧!”

“大爺,你這不是把俺往火坑裏推嘛!”

賈興朝說:“你當總比人家當好,萬一這維持會長真讓一個漢奸當了,那咱賈寨可真就苦了。”

“就是,我們老哥幾個商量了,賈寨人誰不知你賈文清,你當了也好替咱賈寨人通通氣。”賈興良說。

賈興朝:“有一句話你要記住,叫‘人在曹營心在漢。’隻要你的心向著咱賈寨,名分不重要。賈文清還是賈文清。”

大家都不住點頭。

咱三大爺賈文清望望大家說:“說的好聽。這當上了維持會長,鬼子要糧咋辦?”

賈興朝說:“該咋辦咋辦,你不是說‘車到山前必有路’嘛!你不當維持會長龜孫就不要糧了。這事大家商量著來,不會讓你為難的。現在要緊的是保著咱賈寨人的命,隻要人活著啥就好說了。反正日本鬼子在咱中國又長不了。”

這時,大家聽到咱五大爺賈文坡在後院謔謔的磨刀聲。有人問,大頭這深更半夜的磨刀幹啥?咱三大爺賈文清回答,誰知道?他腦子本來就不夠用,自從七妹出事後,他的神情是一天不如一天了,整天就是神神道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