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 咱二大爺之二

咱二大爺賈文柏出去說書,一去不歸。後來才知道他被抓了壯丁。當時,咱二大爺趕集說書回來迎麵碰到一群敗兵。咱二大爺知道秀才遇到兵,有理也說不清,就往高粱地裏躲。可是,咱二大爺還是被發現了。當兵的大喝一聲:“站住,幹什麽的?”咱二大爺連忙賠笑臉出來,說:“說書的,嘿嘿,俺是說書的。”

“說書的?”

當兵的圍著咱二大爺轉了一圈說,“說書的往高粱地裏躲啥,是不是漢奸?”

“老總,你說到哪去了!嘿嘿……”

“走!跟我去見連長。”當兵的用槍碰了一下咱二大爺。

咱二大爺被帶到一個當官員的麵前。連長上下打量了一下咱二大爺,說:“搜搜他。”當兵的便在咱二大爺身上摸,咱二大爺縮成一團嘻嘻地笑。

當兵的罵:“笑啥?媽的!”

咱二大爺說:“俺怕癢。”

當兵的罵:“去你娘的,老子不是大閨女,你怕啥癢。”當兵的在咱二大爺身上擰了一把說,“看你還癢不癢!”咱二大爺哎喲一聲揉著身子,末了又嘻嘻地笑起來。咱二大爺說:“俺媳婦就是這樣擰的。”

一群當兵的哄地一聲被咱二大爺逗樂了,說還沒見過這種主兒,敢拿兄弟們開心。連長笑著望望咱二大爺,對搜身的兵說:“快點,搜到啥了,讓你搜身,你在人家身上有啥好摸的!”

搜身的兵恨恨地白了咱二大爺一眼,把架子鼓提在手中,用手指在鼓上彈了一下說:“報告連長,隻有這家什!”連長望望咱二大爺又望望架子鼓,把臉板著問:“哪莊的?”

“賈寨的!”

“叫啥名?”

“賈文柏!”

“幹啥的?”

“說書的!”

“說書的?”連長在賈文柏身上瞧著,眼睛一轉,“給老子來一個段子!”

“這……”

咱二大爺賈文柏有些不情願,這前不搭村後不搭店的,天色已晚,哪是說書的地方呀。咱二大爺心裏不情願,忸怩著望望連長,欲言又止。連長把臉一沉要發作了。咱二大爺連忙點頭答應:“中中中!”說著把架子鼓在連長麵前支了起來。連長轉身喊道:“弟兄們,原地休息,聽個段子。媽的,讓日本人追得連氣都喘不過來了!”

當兵的聽說可以休息,長籲短歎地鬆了口氣,一屁股坐在地上,一坐就是一大堆。咱二大爺問:“老總,想聽啥段子?”連長用手端著下巴做沉思狀。說:“文的不聽,武的不要,過去古人打仗哪能和現在比,給老子來一段葷的!”

“來葷的!來葷的!”當兵的來了興趣,喜得圍了上來。“媽的,給老子解解悶,老子在前線賣命,半年沒沾女人的邊了。”

說葷的就說葷的!咱二大爺說的是他自編的段子。書中有一段說的是土匪鐵蛋。鐵蛋用紅布裹著掃帚頭,當盒子槍用。在高粱地頭攔路搶截,遇上單身女子就往高粱地裏拉,壞了人家黃花閨女的身。閨女回家向嫂子哭訴。咱二大爺將那哭訴的內容編成詞,用小調唱。咱二大爺邊唱邊說:“嫂子,你可給俺做主呀!小姑子回家撲進嫂子懷裏。”咱二大爺說到這,咚咚咚連敲幾下鼓。那快板劈哩叭啦一陣急打,接著就開唱:

俺路過高粱地,遇上個拿槍的;

那個拿槍的,不是個好東西;

三下兩下子拉俺到高粱地;

哎喲,我的大嫂喲——

“幹啥?”當兵的嬉皮笑臉地問。咱二大爺賈文柏咚咚一陣鼓點,接著唱:

拉俺到高粱地,掏出個怪東西;

說它像老鼠,沒有尾巴;

說它像雀兒,沒有爪爪;

愣頭愣腦讓人怕;

哎喲,我的大嫂喲——

“怕啥。”當兵的瞪大眼睛,涎著臉急不可耐的樣子。賈文柏唱著答:

“一陣子疼,二陣子麻;

三陣子舒服得說不出話,

哎喲——我的大嫂喲……

“嗷!”當兵的群情振奮,一哄而起。圍著咱二大爺激動。連長哈哈大笑,伸出大拇指說:“好,好!他娘的鐵蛋厲害。不過,把‘那個拿槍的’改為‘那個當兵的’咋樣。?”

“好!”當兵的齊聲叫好。連長對咱二大爺說:“你書說的好,就跟著隊伍走吧!往後咱們都是兄弟了,有福同享,有難同當。”

“好!”當兵的又喊。

咱二大爺慌了,連連擺手:“那不中,那不中!俺家還有八十歲老母靠俺養活,還有老婆孩子等米下鍋。俺走了,他們可咋辦?”

“球!”連長說,“還八十歲老母呢!這話出自別人口我信,出自你口我不信。說書的哪有半句真話,編的!你在用書上的詞糊弄人呢!告訴你,老子可不吃你這一套!還老婆孩子呢!國都破了哪還有家。日本鬼子馬上就要打過來了,他們可什麽都能幹得出來。比鐵蛋壞多了。那還用往高粱地裏拉,在光天化日之下說幹就幹球了,不避人的。幹完了用刺刀挑!”咱二大爺聽得渾身打顫。說:“那,那俺更要回去了,沒有俺,誰管他們?”

“有你又怎能樣?就你這球樣,送死去吧!我們幾十萬大軍連個武漢都守不住。你算啥,能擋住鬼子進村?走吧!跟我們走。”

“不中。不中。”咱二大爺搖著頭往後退。連長向剛才搜咱二大爺身的兵使了個眼色。說:“你再摸摸他身上有沒有別的東西。我懷疑他以說書為名,當漢奸做探子!”

那個當兵的便伸出一雙雞爪似的手向咱二大爺摸去。咱二大爺見了縮成一團,手還沒碰到身上人已笑得成了一團。

連長說:“隻要你答應跟我們走,我就不讓他搜身了。”咱二大爺被那兵抓得笑著喘不過氣,臉憋得像豬肝一樣。斷斷續續地說:“俺走,俺走……”

當兵的停了手,咱二大爺雙搖頭說:“不中。不中。”其它幾個兵圍著咱二大爺笑得直不起腰。說,這說書的怪,死都不怕隻怕癢。連長開始也望著可笑,見咱二大爺一會中一會又不中的便急了。說:“他媽的,不中!今天中也中不中也中。對你客氣你當福氣,要不是看你書說得好,老子才沒閑心和你逗樂呢!拿繩子捆了,看你走不走!”

咱二大爺停住笑,再沒敢啃聲。隻有跟著走了。好漢不吃眼前虧,路上找機會再跑吧!

咱二大爺賈文柏和隊伍撤退的路線不路過賈寨,否則賈文柏在路過賈寨時就可以跑了。咱二大爺被抓丁走了,一去不歸。咱二大娘就立在那鬆樹崗上等。每天村裏人都見咱二大娘帶著書豎立在崗上。傍晚,村裏已炊煙嫋嫋,人們見了鬆樹崗上的身影,便暗下歎息。說:

“這賈文柏放著恁好的老婆孩子不要了,會去哪呢?這兵荒馬亂的。”

咱二大爺隨隊伍撤到了一個村子。村子裏擠滿了兵。這一撥走了另一撥又來,在村裏也不長住。咱二大爺他們要在村子裏宿營。連長讓軍需給咱二大爺發了軍裝,看著咱二大爺穿上,便樂了。說:“嘿!搖身一變說書先生成了堂堂正正的國軍了,吃軍糧啦!”

晚上,連長讓咱二大爺給大家說書,正說的熱鬧,突然,村外叭叭傳來幾聲槍響。

哨兵跑來報告說,鬼子來了,要進村了。全連人呼啦下爬起來便操家夥。連長說,鬼子來的真他媽的快。一會兒,團裏的通訊兵也跑來了,說鬼子的汽車順著公路追,抄了我們的後路,好幾個團被包圍了,團長命令你們連阻擊敵人,掩護全團突圍。連長姓甄,甄連長是個火爆脾氣。罵,媽的,又讓老子掩護!拍拍咱二大爺的肩說:“你沒福氣,常言說‘養兵千日,用兵一時。’你他娘的才吃了一頓兵飯就要打仗了。”遞給咱二大爺一隻手槍,手把手教他用。說,“跟著我,咱們一起衝出去。我還沒聽夠你說書呢!你可是我們的寶貝。小心點,別讓鬼子逮住了,那可沒命了!”

仗打了一夜。甄連長憑借那村裏的土圍子打退了鬼子一次次進攻。甄連長的槍法準,爬在寨牆邊瞄著打。月光下哪個鬼子衝到前頭,甄連長便瞄著黑影一摳扳機。叭勾一響了,子彈拉著長長得呼哨飛向鬼子,遠處鬼子應聲而倒。咱二大爺打不準,便在一邊為連長壓子彈。打死一個他就在地上劃一下,不知不覺劃了一串。甄連長說:“賈文柏,將來你也給咱編一段,肯定比古書上的精彩。”

咱二大爺說:“中!就叫‘甄連長堅守村寨,鬼子兵屍橫遍野。’咋樣?”甄連長聽了哈哈大笑。

咱二大爺他們能堅守一夜,主要是鬼子炮兵在後邊沒跟上來。接火的是鬼子的先頭部隊,攻了一夜死傷慘重。鬼子吃了沒大炮的虧。後半夜,鬼子停止了進攻。甄連長把幾個排長召集在一起說:“小鬼子追著咱們打,沒想到在陰溝裏翻了船。”

幾排長情緒很高,說:“兵對兵誰怕誰!”甄連長說:“咱們已完成了阻擊任務,趁黎明前的黑暗突圍出去。天一亮就完了,跑不了了。”幾個排長說:“中。看他們還敢不敢追。”

甄連長帶著隊伍摸出了村。剛到村口正和鬼子遭遇。原來鬼子也想趁黑偷襲。兩強相遇勇者勝!甄連長大吼一聲:“打!”首先開了火。鬼子也開了火,雙方趴在地上對射。打了一陣,雙方都抬不走頭來。甄連長喊:“停止射擊,節省子彈。”

鬼子也停止了射擊。頓時,一片寂靜。甄連長又喊:“賈文柏,把你的鼓敲起來,給大家唱一段,鼓鼓勁!”咱二大爺敲響了架子鼓,那鼓點如暴風驟雨,似有千軍萬馬正衝鋒陷陣。咱二大爺敲著鼓便開唱:

那個當兵的,掏出個怪東西;

說它像老鼠,沒有尾巴;

說它像麻雀,沒有爪爪;

愣頭愣腦讓人怕;

哎喲,我的大嫂喲——

咱二大爺一唱,全連人馬好像得到了暗示,就去摸手榴彈。唱到最後一句,全連的兵們便齊聲喊“哎喲,我的大嫂喲!”鬼子聽對方鼓聲振天,歌聲嘹亮,弄不清怎麽回事;豎起耳朵靜下來聽,聽著聽著也跟著嗷嗷亂叫。甄連長大喊:“弟兄們,讓鬼子也嚐嚐鐵蛋的滋味。打!”一揚手將手榴彈投了出去。全連士兵振臂投彈齊聲大吼:

“我操你小鬼子的二大爺!”。

轟!轟!轟!一陣陣巨響,一百多枚手榴彈在鬼子群裏開花。鬼子被這從天而降的手榴彈炸懵了。還沒回過神來,一連人便端著刺刀衝了上去,殺開了一條血路。一連人馬突出重圍一直往北跑,一路上再沒遇上鬼子兵。咱二大爺跟著部隊往北撤,走村過店甄連長必喊著號子,踏著整齊的步伐,雄赳赳氣昂昂唱那小調。那小調經全連人一合唱更顯韻味,雄性十足的。特別是最後那一句,調拉得老長老長的,餘韻無窮。兵們若遇上大閨女、小媳婦便一遍又一遍地饑渴著地喊:

“哎喲,我的大嫂喲——”

甄連長說:“多帶勁,這是我們的連歌!”

沿途,一些零星掉隊的兵,見身後還有這麽整齊的隊伍,就拾起已丟掉的槍,重新加入隊伍。到了目的地,甄連長集合人馬一點名,哎喲,我的大嫂喲,這那是一個連,分明是一個營呢!團長見了樂得嘴都合不攏了。說甄連長會帶兵,人家越打越少,他越打越多。一連人打出了一營人。能幹!他媽的,我還以為早讓小鬼子連窩端了呢!不久,他們進入到山西境內。部隊原地休整。甄連長被提升為營長。甄營長沒忘記和自己出生入死的弟兄,把手下也升了一級。咱二大爺成了隨身副官。不過,書還是要繼續說的。咱二大爺跟著隊伍從河南跑到山西,離家越來越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