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 不白之冤
烈日高懸,耀眼的陽光將滿目素白的晏府照得更加慘淡,身著孝袍的晏長傾和沈知意站在晏府門前,將喜氣威儀的聖旨擋在門外。
報喜宮人小聲提醒:“晏縣令,抗旨可是死罪!”
晏長傾握緊沈知意的手:“我會奏請陛下收回成命。”
“這——”報喜宮人為難地看了一眼屋簷下醒目的白綾花,重重地甩過拂塵,“也罷,萬事孝為先,晏縣令丁憂在身,我等先回去複命。不過,將軍府的這張聖旨?”
晏長傾深思片刻:“請公公將聖旨一並帶回,我會親自去將軍府負荊請罪。”他示意站在身後的管家阿鐲。
阿鐲會意地將一塊古玉送到報喜宮人的手裏:“還請公公將我家公子的難處,如實稟告給陛下。”
報喜宮人感覺到手心之物冰涼,細膩,自然認出是不可多得的好玉,他連連點頭:“這是我分內之事,我會將晏府門前的五朵白綾花如實地稟告給陛下。”阿鐲喜上眉梢,連連道謝。
報喜宮人更是上前一步,壓低聲音道:“吳都尉是個厲害角色,晏縣令要小心了。”
晏長傾點頭:“多謝公公提醒。”
報喜宮人偷瞄了一眼沈知意,蒼老的臉上閃過一道意蘊深長的笑意,他重新抖起拂塵,轉身離去。慘淡的晏府門前又恢複固有的安寧和靜謐。
沈知意擔憂:“我陪你去將軍府?”
晏長傾搖頭:“恐怕寧婉比吳都尉還要厲害,還是我一人前去吧。”他深情地看著沈知意,“記住我說的話。”沈知意一臉堅定地重語,“同生!”
“共死!”晏長傾坐上夏維趕來的馬車,奔向將軍府。
望著漸行漸遠的馬車,沈知意陷入前所未有的恐慌,她仿佛預見了將軍府裏拔劍怒張、危機重重的場麵。她知道,她和他的性命又將陷入一場事關生死的博弈,沒有任何喘息的餘地。
她退回到正堂,焦急地等候晏長傾平安歸來。
直到日落黃昏,疲憊的晏長傾踩著夜禁的鼓聲走進晏府,他緊緊抱住沈知意,心跳有些淩亂,眉宇間也增添了幾分愁容。沈知意謹慎地問道:“可好?”
晏長傾沙啞地應了一聲:“好!”
良久,兩人回到正堂,沈知意為晏長傾倒了一杯水溫剛好的熱茶,晏長傾沉默地將銅鏡放在案幾上,熟練地夾起一顆光滑的小貝片,問道:“知意,你說天底下最安全的地方在哪裏?”
沈知意低頭想了想,說出兩字:“皇宮!”
晏長傾穩穩地落下一顆小貝片,凝神道:“那也是最危險的地方。”
“吳都尉怎麽說?寧婉如何?”沈知意察覺出晏長傾內心的慌亂。
晏長傾抬起頭,迎上她殷切的雙眸:“你怎麽不問,我如何?”
“你、不是安全地回來嗎?”沈知意露出女兒家羞澀的嬌容。
晏長傾勾唇苦笑:“是啊,我的確平安歸來。可是,我把命壓在了將軍府!”他又悠閑地夾起一顆小貝片,自嘲地說道,“吳都尉給我三日時間,讓我放棄榮華富貴,離開長安城。”
“三日?”沈知意詫異地看著他,“你真的要離開長安城?”
晏長傾點頭:“是啊,我已經同意三日後離開長安城。不過,在我離開之前,必須先送你離開。”他低垂眼眸,落寞的口吻,“就在今晚!”
“我不會走的。”沈知意用力搖頭,闡明心誌,“你我定下同生共死的約定,要走,一起走,要留,一起留!”
晏長傾苦澀地看著她堅定的神色,一語雙關地說道:“你可知,今夜你若不走,或許再無機會離開。”
“我心甘情願!”
“知意!”晏長傾感動地將她攔在懷裏,緩緩講述了將軍府的約定。他的語調平緩而淡定,沒有絲毫的波瀾,仿佛在講述與自己無關的事情。
沈知意聽出他的弦外之音,震驚地瞪圓雙眼:“你的意思是……”
晏長傾疼愛地拂過她光滑的鼻尖兒,反問:“怕嗎?”
“怕!”沈知意老實地點頭,“倘若你的推測沒錯,這就是一樁調虎離山之計,老虎離開山林,山林便會有大動。”
“留給我們的時間不多了,我們必須要三天之內逼迫鬼王現身,阻止殺局。”晏長傾目光深邃地盯著天邊淡去的霞光,長安城又將迎來漫長的寒夜……
兩人詳盡商議了目前掌握的線索,是誰暗中指揮司天監詐屍弑君?盧蕭又命喪誰手?這一切的疑點又歸於原點—淩煙閣。
借著夜色,晏長傾送沈知意回到皇宮,兩人在丹鳳門前不舍地互道一聲珍重,便各自融入幽暗的星光裏。
晏長傾站在夜空下,盯著城門模糊的輪廓,感慨地歎了口氣:“知意,希望老天再多給我們一些緣分吧!”黑暗中,一道淩厲的目光居高臨下地看著他,那冰冷的唇邊發出驚悚的顫抖,“沈、知、意!”
沈知意又回到熟悉的淩煙閣,她屏退了值夜的宮人,獨自跪拜在二十四幅功臣畫像前虔誠祭拜。這些大唐的功臣們護佑著大唐江山,長安城的百姓,希望也能護佑她和晏長傾!
這時,沈知意又聽到一陣隱隱的哭聲,那哭聲時近時遠,時有時無,不知又是哪個受委屈的宮女躲在暗處哭泣了。她關上窗,走下通往一樓的樓梯,站在神獸香爐的前麵,又一次認真地回憶起淩煙閣出事的那個晚上。她將那晚的禍事裁剪成無數個平行的畫麵,又將每一個畫麵逐一分解、揉碎、重組,再反行對比零碎的線索。她吃驚地發現張公公捆綁冰塊的細絲會在梁柱前的宮燈上留下一條細微的陰影,司天監若是站在神獸香爐的位置會看得清清楚楚。也就是說他早就知曉有人要殺他,是故意落入圈套,刻意送死。更說明暗中操控他的人會讓他生不由死,他寧願死,也不願受人擺布。
世上,隻有鬼王才會如此可怕!
而鍾離辭暗中助張公公攪動淩煙閣的局勢,是為了不讓鬼王順利布下殺局,挑起鬼王和陛下之間的爭端。張公公的那句一別無道金環月的話是特意說給她的,金環月?
她抬起手腕,仔細撫摸著金環月上陰刻的字跡,工整的筆畫和木勺鬼臉上的淩煙閣三個字一模一樣,金環月也出自宮廷?她忽然意識到這是最簡單、最容易被遺漏的線索,她出身宮廷,她的言行舉止,衣裙細軟都為宮廷式樣,即使她戴著宮廷的物件兒,也不會引起他人的注意。就像手腕上的金環月,在旁人眼裏和她發髻上的珠花沒有半分區別,都是宮廷之物。倘若她穿著宮外的襦裙,戴上宮外的朱釵,旁人會一眼認出不同,這就是習以為常。
從小到大,她一直戴著金環月,從未引起過任何人的注意,金環月也必定出自宮廷,金環月裏藏著秘密?她認真看著精巧的金環月,清澈的眼底泛起了波瀾。天還沒亮,她便繞到後宮,找到曾經有過一麵之緣的宮廷采辦—劉司珍。劉司珍是尚功局的女官,年輕時做過掌珍,專門負責宮廷的金玉寶物,凡是入宮的細軟,她一眼都能認出來,還會說出細軟的出處。
沈知意和劉司珍寒暄幾句,便徑直舉起手腕,指著彎成月牙兒的金環月,微笑問道:“不知劉司珍,可認識此物?”
年邁的劉司珍被眼前一抹柔和的金光晃了眼睛,她揉著渾濁的雙眼,臉色微變,她謹慎地問道:“你的金環月是從何而來?”
“娘親給我的。”沈知意坦言。
“你是沈言的女兒?”劉司珍死死盯著沈知意的眼睛,似乎在找尋故人的影子。沈知意默默點頭,“家父正是沈言。”
“哈哈,哈哈……”劉司珍發出一聲沉重的狂笑,隨即,她沉重地閉上雙眼,那不堪回首的往事時時刻刻都在吞噬著她的腦,貪婪地吸允她的良知,“宮廷細軟多如牛毛,我年紀大了,記不清了。”
“這是否是宮廷之物?”沈知意再次追問。
劉司珍板著臉,眼角堆積著深深的皺紋,她默默地搖頭:“我眼睛花了,已經看不出金環月的樣式了,不過,金環月的做工精美,你定要收好此物,或許會有一段良緣!”
“良緣?”沈知意糊塗了。
劉司珍望向窗外紅豔的朝霞,不經意地說道:“是啊,有月必有日。你娘親留給你金環月,或許是為你定好婚約,讓你拿著金環月去尋找夫婿。”
“您的意思是這金環月是一對?”沈知意從未想過金環月會有這般的故事。
劉司珍不再說話,腦海中浮現起紫宸殿的那一幕,她清楚地記得跪在她身邊的是宮廷木匠—黃林居,還有……
“唉!”她輕輕朝屋內的衣櫃發出一聲悲切的感歎,“錯了,錯了,我們都錯了——”
沈知意遲疑地離去,她一路上撫摸著金環月,思索著劉司珍的話,心中的謎團越來越大,她根本沒有意識到危險近在眼前。
她輾轉來到惠娘居住的掖庭,還沒來得及推開陳舊的木門,便軟綿綿地倒在地上。一道模糊的身影從雜草叢生的牆根邊匆匆走過,偏寂的掖庭門前了無痕跡,絲毫看不出有人來過的痕跡……
半個時辰之後,沈知意畏懼潛逃的消息傳遍了整座皇宮。當晏長傾聞訊趕來時,鍾離辭正在拜別龍顏大怒的憲宗。
憲宗氣憤地甩過龍袖:“今日,朕要陪秋貴妃去看紅手娘的戲法,沒想到宮中卻生出事端,真是敗了興致。”
“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晏長傾跪在憲宗腳下。
憲宗瞄過神色緊張的晏長傾,眼底生出幾分淩銳:“這回輪到你來救沈知意了嗎?”
晏長傾恭敬地應道:“微臣是來擒拿凶手,為陛下解憂的。”
“好!”憲宗露出威儀的冷笑,“沈知意謀殺劉司珍,人證、物證俱在,朕命你和鍾世子擒拿她歸案,不得徇私枉法!”
“微臣接旨!”晏長傾跪謝聖恩,憲宗在宮人的攙扶下緩緩離去。
狹窄的廂房裏衝**著濃重的血腥味道,劉司珍直挺挺地倒在遍布瓷片的地上。鍾離辭憂心忡忡地將一支珠花遞給晏長傾:“劉司珍在宮中輩分極高,掌管尚功局。今天清晨,沈知意一早就來找她,後來,兩人起了爭執,守在門外的宮女親眼看到沈知意將蘭花瓷瓶砸在劉司珍的頭上,劉司珍倒地身亡。宮女欲去喊人,被沈知意阻攔,還被捆綁手腳,塞進櫃子,若不是秋貴妃的婢女按照約定的時辰來挑選河北道送來的河磨玉,那宮女也要窒息而死了。”
晏長傾接過珠花,眸光一暗:“所以,那宮女指認知意是凶手?”
“沒錯!”鍾離辭聽著刺耳的知意兩字,潔白如玉的臉頰映出幾分落寞,“人證,物證俱在,你如何為她翻案?”
“你相信她是殺害劉司珍的凶手嗎?”晏長傾反問。
鍾離辭盯著死去的劉司珍怔怔出神,沉默不語。他已經猜出沈知意來見劉司珍的原因,劉司珍對她說了什麽?她又知道了多少關於身世的秘密?
隻可惜,他的信物……他捂住空****的胸口,眸心深處浮動著數不清的冰淩,早知如此,他就不該留他!
這時,晏長傾從暗袋裏拿出一個金光閃閃的金球,一語雙關的說道:“你我做個交易如何?”
“果然在你的手裏。”鍾離辭的語調變得淩厲。
“我想知道真相,全部的真相!”小小的金球似乎灼燒了晏長傾的掌心,淩亂的紋絡傳來炙熱的疼痛。
“好!”鍾離辭艱難地點了點頭……
這是兩人第一次離開龕牆麵對麵地交鋒,晏長傾將金球還給鍾離辭之後,快速地走出丹鳳門。他完全可以確定是鬼王掠走了沈知意,因為他並不知道沈知意的身份。
以鬼王的手段,他絕對不會放過曾經背叛過他的人,他最擔心的事情,還是發生了,同時也驗證了昨晚他和沈知意定下的計謀,皇宮的確是最危險,也是最安全的地方。有人命懸一線,有人穩坐泰山,還有人隔岸觀火。他原以為沈知意回到淩煙閣,會暫時迷惑鬼王在宮中的耳目,引鬼王出手。沒想到鬼王出手如此狠辣,一擊即中,不給他任何喘息的餘地,鬼王終於坐不住了……
可是,知意!你為何來見劉司珍?沒有聽我的勸告呢?晏長傾想到鍾離辭那番得意的話語,苦澀的心海翻滾起萬張巨浪!
他傷感地搖動馬車上的銅鈴,催促道:“夏維,快些,再快些……”夏維揚起馬鞭,馬車快速地繞過巷口,消失在熙攘的人群中。
回到晏府的晏長傾實在是太累了,無數的謎團在他的腦海旋轉成一個個深不見的黑洞,每個黑洞的洞口都覆蓋著千斤重的巨石。
他必須要使出渾身的洪荒之力引來足以撼動天地的颶風,推開巨石,才能跳入波濤洶湧的漩渦深處,用血肉身軀撥開層層迷霧,阻止殺局。
但是今日,他什麽也不能做,隻能等!他要等鬼王登門,說出交換沈知意的籌碼。
“同生,共死!”晏長傾泡在在煙霧繚繞的溫泉水中,拍打著零碎的水花,“知意,你可好?知意,對不起,我沒有護好你!”他自責地閉上雙眼,燥紅的眼眸裏都是沈知意的影子,他已經吩咐夏維敞開晏府大門,鬼王到底何時會來?
他舒緩著渾身的經脈,慢慢地沉入水下,浴房內安靜如初。不知過了多久,一個身裹輕紗、長發垂肩的女子低頭走了進來,她悄悄繞到水邊,清澈的眼底發出凶狠的目光,她舉起鋒利的匕首刺向水中的暗影……
“啪”的一聲水響,水麵上翻開一朵**漾的水花,晏長傾反手將女子手中的匕首打落,女子驚慌失措地落入水中,幾乎要沉入水底。
“知意!”晏長傾看清了女子清秀的小臉,驚喜地抱住她,“知意!”
沈知意浸泡在溫熱的水中,薄薄的輕紗透出她曼妙的身姿,她沒有半分忸怩地盯著晏長傾,滿臉陌生的表情。
“知意——”晏長傾看出她的異常,急忙伸出纖長的手指在她的眼前晃動。沈知意突然朝他莞爾微笑,唇角勾起兩個淺淺的梨渦,晏長傾一時迷了眼,“知意!”
沈知意緩慢地拽動輕紗的絲帶,暖色的輕紗像羽毛一樣飄在水麵上,她奮力地用手去抓右臂。
晏長傾的眼前閃過一道寒光,他迅速用腳勾住沈知意的腳,兩人齊齊倒在水裏,水麵上漂浮著一張細膩的羊皮,藏在羊皮內的匕首飛出窗外,驚醒了打瞌睡的夏維。
夏維急躁地喊出含糊不清的話語:“公子!”
晏長傾趁著入水的空隙喊道:“去請雲時晏!”
“是!”夏維揉著眼睛,盯著繚繞的霧氣,懵懂離去。
落入水中的沈知意掙紮地拍打著水花,喘不上氣來,晏長傾緊緊地抱住她,溫柔地印上她的柔唇。激**的水麵回旋著淩亂的漣漪,漣漪深處傳出輕輕的呢喃……
直到一切恢複原有的平靜,晏長傾才戀戀不舍地將神誌不清的沈知意抱回紗居,滿頭大汗的雲時晏背著藥箱急匆匆地走了進來,他連口水都顧不上喝,便開始為沈知意診脈。
“如何?”晏長傾關切地追問。
雲時晏臉色驚變:“奇怪,我摸不到她的脈象!隻有死人才沒有脈象!”
晏長傾倒吸一口冷氣:“不,知意還活著,她剛剛還要殺我!”
“殺你?”雲時晏緊張地看著晏長傾,“你、你沒有受傷吧。”
晏長傾的心思都在沈知意身上,搖頭道:“我沒有受傷,不過,知意認不出我,似乎受到他人的操縱。”
“操縱?”雲時晏眼前一亮,“我知道了!”他從藥箱裏拿出一個細長的竹夾,小心翼翼地探入沈知意的耳內,竟然夾出一支赤紅的鐵哨。他解釋道,“這是江湖秘術,將鐵哨放在人的耳內,再以笛聲催促,會迷惑人的心智,操縱人的行為,當日——”他欲言又止。
晏長傾盯著鐵哨,眸心深處映出隱隱的暗芒,他一字一句地說出三個字:“司、天、監!”
“沒錯,就是司天監!”雲時晏又從藥箱裏拿出一支相同的鐵哨,“淩煙閣祭祀那晚,有人將這支鐵哨放入司天監耳內,所以司天監才會去弑君。長傾,是鬼王,這等秘術隻有鬼王才有啊。”
“知意怎麽樣?”晏長傾轉向安詳入睡的沈知意,拂過她濕潤的長發。
雲時晏又一次為沈知意診脈,長舒了一口氣:“還好,脈象雖然微弱,還算平穩,我再給她開幾付調養的方子,並無大礙。”
“那就好!”晏長傾指向那張濕漉漉的羊皮,一語雙關地說道,“這是一樁障眼法!”
“障眼法?”雲時晏拿起羊皮,貼在自己的手臂上,柔軟的羊皮和手臂上的肌膚融為一體,如果隱藏在衣袖之下,根本看不出手臂上貼著羊皮,他無心地說道,“這不是寧婉變戲法的暗囊嗎?表演戲法時,她會用藏在暗囊裏的銀針刺中扇麵,故弄玄虛,說自己有神力。”
晏長傾盯著羊皮上細小的針孔,仔細回憶了淩煙閣祭祀以來,發生的所有事,遇到的所有人,一張清晰的麵孔出現在她的眼前,深藏的疑惑更是迎刃而解。原來是她!盧蕭當年沒有抓錯人,他早該想到的。
晏長傾的臉頰蒙著一層沉沉的晦暗,意蘊深長地說道:“你說得對,她的確有神力!時晏,你速速入宮,幫我確認一件事。”他湊到雲時晏的耳邊,壓低了聲音。
雲時晏的神色愈發的驚訝、沉重、轉而悲傷,晏長傾又仔細地交代幾句,雲時晏背著藥箱,離開晏府。
晏長傾守在紗居,等待沈知意醒來。沈知意做了一個好長的夢,夢裏的她走入了一個暗不見天日的山洞,山洞裏有一群穿素白孝衣的女子,她們跪在一麵黑暗的鬼旗下放聲痛哭,那哭聲淒慘瘮人。那些女子還拉扯她的裙角,祈求她殺死她們,她們寧願死,也不願困在煉獄裏哭。
是誰困住她們,她們又是為誰哭?她想拿起石壁上的油燈去照亮山洞那頭的世界,看清歹人的模樣。但是有人打落那盞微弱的油燈,她的眼前一片黑暗。
等她再次感受到溫暖的光明時,她已經換上輕紗薄縷,腦海中隻有一個人的名字:“晏、長、傾!去殺了晏長傾!”
她的頭炸裂般疼痛,耳朵裏傳出隆隆的嗡鳴,她在哪裏?她做了什麽?她失控地搖晃著頭,發出痛苦的喊聲,“啊——”
“知意!”晏長傾心疼地安撫她躁動的情緒,“別怕,一切都過去了。”
沈知意睜開雙眼,映入眼簾的是晏長傾的深眸,她害怕地抱住晏長傾:“到底發生了什麽,我?”
晏長傾輕柔地拂過她的長發,緩緩講述了劉司珍遇害的經過。
“還好,你沒事!”他緊緊抱住沈知意,仿佛抱住失而複得的珍寶。
“劉司珍死了?我是凶手?”沈知意下意識地抬起光滑的手腕,金環月不見了!
“你去找劉司珍就是問金環月?”晏長傾的眼底閃過一絲痛惜,沈知意緩緩點頭,她講述了司天監甘心受死和自己對金環月的疑惑。
“劉司珍認不出金環月是否出自宮廷,她說金環月或許是娘親留給我的定情信物。”沈知意遲疑地說道,“當時,隻有我和劉司珍兩個人在屋內,並無其他人。我離開時,劉司珍還好端端的,門外並沒有宮女。是誰能在如此短的時間殺人,又找來宮女栽贓嫁禍給我呢?”
“那你是在哪裏被人打暈的?”晏長傾再問。
沈知意想了想:“掖庭!”
“掖庭?”晏長傾陷入沉思,掖庭位置偏僻,從掖庭出宮必須要經過九仙門,殺害劉司珍的凶手是如何避開駐守城門的神策軍帶走知意呢?難道是鬼王……
沈知意也認真回憶起和劉司珍交談時的情景,劉司珍的眼神仿似總是瞄向角落,角落裏有什麽呢?她眼前一亮,篤定地說道:“我知道了,我和劉司珍在屋內交談時,凶手就藏在衣櫃裏,他與劉司珍彼此熟悉。我走之後,他與劉司珍爭執,殺了劉司珍,被屋外趕來的宮女看到,便將宮女裝進衣櫃。之後,他尾隨我來到掖庭,將我打暈,將我運出宮,又在我的耳內下了操控的鐵哨,讓我來殺你!不過——”
晏長傾接著說下去:“不過,那名宮女為何一口咬定是你親手殺死劉司珍?她又是如何將你帶出守衛森嚴的九仙門?”
“我?”沈知意感覺到一陣天旋地轉,在近乎昏厥的瞬間,她在撕裂的縫隙裏看到一個模糊的身影,她的手臂上綁著一條紅綢帶,不!是黑綢帶。
“到底是紅色,還是黑色?”她驚慌地自言自語,晏長傾忙將雲時晏留下的藥丸喂她服下,她才逐漸恢複理智。
“是他,是他!”她痛苦地搖頭,“怎麽會是他呢?”
晏長傾重語:“他要借你的刀殺我,再借陛下的刀殺你。看來,我們要引蛇出洞了。”他朝沈知意微微一笑,“你先休息,我讓夏維去請鍾世子和寧婉。”
“他們?”沈知意有些忐忑不安。
晏長傾貼心地安撫她:“知意,我們要正大光明地在一起!”
沈知意從他的眼裏看到無比堅定的信念,她也同樣執著地看著他,重複他的話語:“我們要正大光明地在一起!”
一會兒的功夫,晏府花園的氣氛格外的微妙,糾纏不清的藤蔓爬滿灰暗的圍牆,鍾離辭臉色晦暗地盯著依偎在晏長傾懷裏的沈知意,寧婉的眼底更是充滿仇恨。
沈知意滿臉惶恐地避開兩人的目光,驚慌地躲在晏長傾懷裏:“我怕,我怕!”
“知意,這是鍾世子。”晏長傾輕柔地嗬護她,“這是寧婉。”
“我不認識他們。”沈知意固執地扭過頭。
寧婉詫異地盯著沈知意:“她怎麽了?”
鍾離辭也看出沈知意的異常,皺緊眉頭:“知意她?”
晏長傾搖頭:“自從她回到晏府,就變成這個樣子,還險些傷我,雲時晏也診不出她的脈象。知意如今身陷囫圇,凶險萬分。她在長安城隻認識我們三人,如今陛下命我與鍾世子擒拿她,我想與你們商議,如何救她!”
寧婉厭惡地反駁:“我聽義父說過此事,人證物證俱在,我們如何救她?即使她是長安神探,我們也不能徇私枉法。不如將她交給陛下,就說她是主動投案自首,或許陛下一時心軟……”
“不行!”鍾離辭當即反對,“陛下根本不會因為淩煙閣一個小小的女官而心軟。如果找不出真凶,知意隻有死路一條,我們不能將她交給陛下!”
“那?”晏長傾故作為難的模樣,他刻意地看向遠處的馬廄,馬廄裏傳出馬兒的嘶吼,沈知意的眼神頓時凝固成一片冰色,她從發髻上拔下一根尖銳的銀釵,徑直撲向寧婉,“去死吧!”
寧婉震驚地躲閃,高呼:“救命呀——”
“知意!”麵對突如其來的狀況,鍾離辭如玉的臉頰變得慘白。
馬廄的方向又傳出馬兒的嘶吼,沈知意僵硬地站在原地,銀釵落在地上。晏長傾及時扶住她。
寧婉站在鍾離辭身邊,眼底脹滿洶洶的火焰:“她瘋了,難怪陛下要殺她,她就是凶手!
沈知意反駁:“我不是凶手!我不是凶手!”她的情緒愈加激動,身子提不起一絲力氣,眼前也變得一片漆黑……
“知意!”
“知意!”
晏長傾、鍾離辭不約而同地迎上去,左右相扶。
“送她回紗居休息。”晏長傾將沈知意攔腰抱起,走向曲徑幽深的小路。鍾離辭的手中一空,雋秀的臉頰蒙上一層灰暗之色。
寧婉譏誚地笑道:“沒想到,鍾世子也有失手的時候?”
鍾離辭冷冰冰地掃過她,若有所指地問道:“你沒有失手過嗎?”
寧婉惱羞成怒地舉起手臂,又重重垂落,不再理會鍾離辭,去追趕晏長傾的腳步。
鍾離辭目光幽深地看向馬廄的方向,微微勾起唇角,也緩緩跟了上去。
晏府正堂,茶氣繚繞,婀娜飄渺的霧氣潤濕了晏長傾和鍾離辭的雙眸,兩人似乎又回到各自守護的龕牆前。
鍾離辭緩緩放下茶杯:“你想引蛇出洞?”
晏長傾穩穩地將一顆小貝片落入銅鏡背後的凹槽,凝神說道:“蛇早就不請自來了!”
“你想如何?”鍾離辭眯著眼眸,將晏長傾的輪廓碾在微小的夾縫中。
晏長傾抬起頭,迎上那咄咄的目光,反問:“你想如何?”
鍾離辭直言:“絞殺就在眼前,誰也無法阻止!”
晏長傾再問:“你確定自己會笑到最後?”
鍾離辭目光一滯,他捂住胸口,幽幽地說道:“我是在兌現諾言。”
“好一招釜底抽薪!”晏長傾又夾起一顆小貝片,“退潮之後,遍地死屍,即使僥幸存活,也隻剩下半條命,你說,這半條命能得以善終嗎?”
“既然求活,何必在意死?”鍾離辭握緊溫熱的茶杯,“你將知意居住的臥房命為紗居,不正是時刻提醒她,她就住在殺局裏嗎?”
晏長傾的手臂停在半空,又收了回去,他將小貝片放回香囊:“這都是陰差陽錯罷了,她畢竟是淩煙閣殺局唯一活下來的人。”
“她是死子,一切因她而起,因她而終!”鍾離辭喝下甘冽的熱茶,“你確定用自己的方法能保護她?”
晏長傾堅定地口吻應道:“我們已經互許承諾,同生、共死!”
“哼!”鍾離辭憤怒地將空茶杯摔在地上,“我不會放手!”
晏長傾氣韻深長地站了起來,“我也不會放手!”
突然,紗居的方向傳來寧婉的尖叫,隨即聽到刀劍相博的打鬥聲,晏長傾看向鍾離辭:“蛇果然出洞了。”鍾離辭遲疑地拂過廣袖,廣袖之下是攥得骨節泛白的拳頭。
兩人迅速趕往紗居,沈知意正在守護受傷的寧婉,夏維的腳下踩著一個身穿黑袍的蒙麵人。沈知意朝晏長傾微微點頭。
晏長傾接過夏維手中的無環刀,高懸在蒙麵人的麵前:“你終於現身了。”
“哼!”蒙麵人絲毫沒有畏懼。
“是我用這把刀挑開你的麵紗,還是你主動摘下麵紗呢?”晏長傾死死盯著蒙麵人的雙眼。蒙麵人的眼底冒出熊熊的火焰,“長安神探果然陰險狡詐!”她主動拽下麵紗,露出一張充滿戾氣的臉。
“師父!”虛弱的寧婉驚訝地盯著冰冷的紅手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