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春雨欲來

太平坊緊挨著朱雀門,是長安城最尊貴的街坊,曾經住在這裏的人都為皇族。成也皇族,敗也皇族,舒王府就在一夜之間敗了,這一敗就是十幾年,變成了名副其實的鬼宅。

沈知意、晏長傾、雲時晏帶領神策軍來到舒王府的門口,從斑駁的坊牆上還能看出舒王當年的榮耀。領頭的神策軍推開了虛掩的大門,伴隨著吱吱的木軸聲,從門裏吹來一陣寒意的陰風,門板上的鉚釘突然掉了一顆,不偏不正地砸在雲時晏的腳上。

“啊!”雲時晏發出一聲驚悚的尖叫,拉緊晏長傾的胳膊。晏長傾盯著光禿禿的門板出神,神策軍奇怪地看著姿勢親密的“雙晏”。沈知意歎了口氣,提著紙燈籠,踏步走進舒王府。

舒王府連著昭靖太子的舊宅,比入苑坊的王府大,也更氣派。神策軍高舉著火把,一進門就開始在敗落的庭院裏搜尋。可是舒王府淒涼敗落,四處漆黑一片,而且這一隊神策軍隻有十二人,在鬼宅裏尋人頗為費力。

沈知意聽著不時傳來的貓叫和一團團飛入夜空的黑影,喃喃自語道:“如果你是凶手,你會將人藏在哪裏?會藏在一處嗎?”

雲時晏依然拉扯著晏長傾的衣袖,小心翼翼地環視周圍的環境:“當然是分開藏了。”

“你呢?”沈知意看向沉默的晏長傾。

晏長傾臉色幽暗地盯著眼前的正堂,正堂的屋簷下掛著兩盞隻剩下竹架的宮燈,竹架的骨節粗壯均勻,比宮廷的宮燈還要精美,舒王的榮耀果然是極致。他輕輕拍打雲時晏的手背,雲時晏聽話地鬆開他的手臂,溫順地站在他的身旁,還不忘為他整理廣袖,沈知意故意清了一聲嗓子。雲時晏知趣地放下手臂,“雙晏”終於不再拉拉扯扯。

晏長傾一直盯著模糊曲折的回廊,找尋著當年的繁花似錦。他挑起眉角,回應了沈知意的話:“藏人,藏東西和射覆遊戲同出一轍,都是考人的心性。每個人的心性不同,藏的地方自然也不同,或許會藏在一處,也或許藏多處。若是我藏,恐怕隻有盧蕭和鍾離辭能找到。”他的眼裏閃過一抹失落,他有種隱隱的感覺,盧蕭就藏在這裏。他還記得第一次和盧蕭見麵時,他那傲慢的眼神,他視他為對手,處處與他爭鋒。如今,他更是以這種狠絕的方式向他發出或許是生命裏最後的挑戰。

他不想應戰,這一次,他想輸給他!

他認真推敲過五人失蹤的位置,按照難易程度分為三類:其一是盧蕭,對於他的失蹤毫無線索,他一向傲慢自大,獨斷專行,做任何事都獨來獨往,不會告知任何人,這是他的處世之道,所以尋他最難!其二是劉舍人和楊監丞,他們分別在家裏失蹤,失蹤前正是傍晚,府中的人都在忙碌,所以他家人發現他們不見了,還以為是趁著夜禁鼓聲敲響前,去花坊喝酒。他們留下的線索不多,至少有據可查。其三便是江佐郎和石正字,他們清晨在離家不遠的巷口失蹤,車夫被殺。按照雲時晏從兩名車夫屍體上的判斷,凶手先在安善坊掠走石正字,又拐到豐安坊掠走江佐郎。

也就是說凶手最後停留的地方是豐安坊。今日是朝參日,從東至西,各個巷口都有趕去朝參的馬車,凶手掠走兩人,不會走朱雀大街往東行;也不會奔西市,因為那時西市的客商也開始裝貨、卸貨的忙碌;更不會往南走,畢竟豐安坊隻和南麵的安化門隔了兩條街坊,安化門守衛森嚴,凶手不會自投羅網。

凶手隻能往北!顯然,凶手對長安城很熟悉,他知道北麵住的達官貴人雖多,但都已經東行朝參,巷口寂靜無人,所以他選擇了一條最僻靜、最近的路。從豐天坊一路向北直行,就是太平坊!就是這裏,被百姓稱為鬼宅的舒王府!

在來舒王府的路上,這一切都還是他的推測,但是門板上落下的那枚鉚釘,驗證了他的推測。他認真看過那麵斑駁的門板,鎏金的鉚釘已經全部脫落,但是門板上顏色深淺不一,大部分鉚釘留下的小洞都積滿了塵土,隻有幾個鉚釘留下的小洞很幹淨,小洞裏還殘留著鉚釘脫落的金箔。而且,殘留金箔的小洞幾乎都集中在門板的下麵。也就是說,近日有人來過,還用腳踹過門板!

晏長傾的眼前浮現起一道黑影,他扛著粗麻袋,用腳踹開了舒王府的大門,門板上的鉚釘也隨著滾落。那他進來之後,會將人藏在哪裏呢?

晏長傾目光深諳地盯著雜亂的庭院,街上傳來打更的梆子調,距離天亮已經不足四個時辰,找出失蹤的五個人,同時也要擒拿凶手!他看向沈知意,反問:“你說說看,凶手是怎樣的心性?”

“凶手的心性?”沈知意蹙眉,她也仔細推敲過凶手,她敢確定這是長安城膽子最大的凶手,竟然敢挑戰皇威。但是凶手為什麽不直接殺死失蹤的五個人,反而要掠走呢?

“凶手另有所圖?”她推斷道。

雲時晏反駁:“除了盧蕭,其他四個人都是通過恩考,博來的仕途,他們都不是世家公子,沒有尊貴的身價地位,做的又是俸祿很低的文官,凶手圖他們什麽?”

“或許嫉妒他們做官。”沈知意應聲。

“可是像他們那樣的官,朝堂上有很多,和石正字一同在朝堂上為官的富正字為何沒有遇害呢?”雲時晏再反駁。

“富正字住的地方不方便凶手動手。”

雲時晏露出潔白的牙齒:“富正字是朝堂最窮的官,住在最遠的昌明坊,那裏既肅靜,又偏遠,比豐安坊不知要冷清多少呢。”

“長安城還有窮官?”沈知意白了他一眼。雲時晏卻落寞地喃喃自語:“其實長安城最窮的官是我啊,若不是晏長傾養著我,我連魚膾都吃不起了。”沈知意又白了他一眼,但是她馬上就想到了一個關鍵的問題:凶手為什麽要挑選這五個人下手?

在推背血案裏,三娘因為袁惜而痛恨欺負舉子的人,她殺了謝安和溫員外;袁惜因為三娘而痛恨欺淩胡女弱小的人,他殺六子、朱剛、石康和勒延。每個凶手行凶都有自己的理由和目的,掠走盧蕭等人的凶手是嫉妒他們的才華?

“他們都是文官!”晏長傾不動聲色地提醒。

雲時晏附和道:“是的,文官體弱。尤其是石正字和江佐郎,他們個子不高,長得瘦弱,像是弱不經風的女子,也隻能做些抄寫、編纂的活計。依我看,凶手是故意找文官下手。”

“盧蕭不瘦弱,他很、健壯。”沈知意傷感的反駁。晏長傾的眸深了幾分。

雲時晏擺手:“盧蕭是個例外,我也奇怪,凶手為什麽會朝盧蕭下手,他可是能文能武的人。盧蕭自負,凶手更自負。”他話音剛落,一名神策軍神色凝重地跑了過來,他遞給晏長傾一張寫著血字字條,口齒清晰地說道:“字條是我們在正堂的香爐裏發現的,香爐裏插滿了斷指,我查過,足足有四十根,分別是四個人的。”

沈知意的心裏燃起了希望:“還有一人沒有遇害?”

“這……”神策軍看向捏著字條的晏長傾,眼底浮現淡淡的光澤。

晏長傾冷靜地分別指向字條上的血字:“乾、離、震、坎、坤,這是一道死卦。”

“死卦?”沈知意失落。

雲時晏伸長脖子盯著字條上的血字,他一眼就認出:“這是五個人的筆跡,每個字的字體不同,卻都力透紙背,沒有幾十年的功底是寫不出來的,就是第一個乾字差了些。”他忽然想到了什麽,瞪大雙眼,“難道這是凶手分別讓失蹤的五個人寫下的?凶手想做什麽?”

沈知意和晏長傾會意地對視,她淡定地說道:“看來我們找對了地方,凶手的確將五個人藏在這裏。凶手是自負的人,他讓我們射覆,根據這五個字,找到五個人。”

“這就是八卦啊。”雲時晏自言自語。

用八卦射覆?沈知意想到晏長傾擺燒尾宴時,盧蕭在射覆時說過的話,她臉色微變地驚呼:“不是八卦,是五行。”

晏長傾將血字字條扔向空中,靜默地看著字條被風卷走,越飛越遠,直到消失在看不見的角落。他臉色幽暗地說道:“的確是五行。”

“金、木、水、火、土?”雲時晏驚訝。

晏長傾看向神策軍,吩咐道:“派人去告知另幾隊搜查的人,不必再找,來這裏待命。剩下人跟上我,我帶你們去尋人。”

“好!”神策軍暗自鬆了一口氣,高舉著火把離去。沈知意、晏長傾、雲時晏都處在或是傷感,或是痛惜,或是驚愕的情感裏,誰也不曾發現神策軍離去前那雙得意的雙眼。

夜色漸濃,墨藍的夜幕上點綴著閃爍明亮的繁星,蓋過了清冷無華的月色。沈知意、晏長傾、雲時晏和神策軍出現在一間摻雜著黴味和墨香的書房,炙熱的火把將書房照得亮如白晝。書房很大,一排排整齊的書架上纏繞著落滿塵灰的蜘蛛網和破舊不堪的書卷,有些書卷上還有被火燒過的痕跡,有些書卷上還亂竄著肥碩的老鼠。

晏長傾指著書架,說道:“凶手留下的五個字是死卦,說明五個人都已經遇害。而這五個字又分別代表五行,意味著藏屍體的地方與金、木、水、火、土有關,我懷疑凶手將劉舍人的屍體藏在了這裏,去尋吧。”

英勇的神策軍得令而去。果然,他們在一扇破損的紫檀屏風後麵,發現了劉舍人的屍體,劉舍人的頭夾在屏風的木格子裏,他的十根手指被砍斷,雙手露出參差不齊的白骨。經雲時晏驗屍得知,他是被砒霜毒死的。

沈知意看著神策軍將劉舍人的屍體抬走,胸口似乎堵了一塊石頭般難受,她已經預見了盧蕭的命運。她對盧蕭無感,隻是有過幾麵之緣。他身為大理寺少卿,破獲不少奇案、要案,怎麽會無辜遇害?她忽然想到銀魚袋裏的金魚符,那是誰的金魚符?難道是……她有種不詳的預感,甚至感覺到後背冒著冷風,她打起了寒顫。

“冷嗎?”晏長傾關心地問,沈知意默默地搖頭。

晏長傾看出她的異常,沒有追問。他轉向神策軍,目光深邃地說道:“去廚房。”

眾人來到廚房,神策軍在高高的爐灶裏找到了石正字的屍體,石正字的十根手指也被砍斷,不同的是他不是被毒死的,而是被鋒利的鐵斧砍斷了脖子,屍體上血汙一片,染紅他腰間的白玉鑰帶。

緊接著,神策軍又在分別在晏長傾的指點下,在花園裏挖出了楊監丞,他口鼻裏填滿了泥土,麵目猙獰,是被活埋憋死的。神策軍還在一口井裏撈出江佐郎的屍體,他七竅流血,麵色慘白,經雲時晏驗屍是溺水而亡。

神策軍按照順序將四具屍體停放在一處空地,有了屍體的陪伴,雲時晏對鬼宅也不再像剛才那般恐懼了,他指著四具屍體,說道:“在書房屏風下發現的劉舍人的屍體屬木;在井底撈出的江佐郎的屍體屬水;在廚房爐灶裏的石正字的屍體屬火;在花園石子路下挖出是楊監丞的屍體屬土。現在五行集齊了四行,金呢?”他遲疑地看向晏長傾,晏長傾正在注視神色傷感的沈知意。

沈知意咬著唇,默然地說道:“盧蕭屬金,他藏在舒王府藏寶的地方。”

“我知道在哪裏。”那名找到血字字條的神策軍高喊。

晏長傾重重歎了口氣,他望向漫天的星辰,找到了一顆最閃亮的星。他微笑地仰望著那顆星,那顆星卻在孤傲地俯視著他,他們的距離已經遙不可及。

“你們去夾牆裏去找吧。”他低下頭,眼底的星光緩緩地散去。街上又傳來隱隱的梆子調,距離天亮不足三個時辰。

神策軍果然在夾壁牆裏發現了盧蕭的屍體,據發現屍體的神策軍說,盧蕭站在夾壁牆裏,似乎是困死在裏麵的。

沈知意盯著盧簫灰暗的臉頰,想到他那日醉意醺醺的話:“我為盧姓,盧本黑色之意,蕭有冷清之言,冷清的黑自然指夜晚,夜晚便有離別,這個別字正合我意!”原來冥冥之中,早已注定了一切,那夜他射出了別字,真的成了訣別。

如果那夜,每個人射出的字都是自己的宿命,他們已經預見了自己未來的命運,還會做出當初的選擇嗎?她的心底苦澀無邊。

雲時晏已經開始為盧蕭驗過屍體,盧蕭的致命傷在腹部,刀口極深,穿透了內髒,而且屍體有濃重的火油味道。

他喃喃自語道:“奇怪,盧蕭特別注重儀表,喜歡幹淨,身上總是佩戴雅淡的香料,他怎麽會去有火油的地方?”

晏長傾低沉道:“或許凶手與火油有關。”他下意識地看了一眼神策軍手中的火把,眼裏映出絢麗的光彩,那道光開啟了一道大門。

他似乎回到了當年那個殘酷的夜晚,舒王府被火把照得閃亮。漫天的火光將繁花似錦的王府變成了人間的煉獄,哭嚎震耳,血流成河。一個個嬌弱的身影倒在血泊中,一張張猙獰的麵孔仇視著嗜血的儈子手。一位黃袍加身的男子仰望著皇宮的方向,發出驚悚詭異的大笑,笑著笑著,他倒下了,倒在鐵麵人的無環刀下。鐵麵人砍下他的頭,滾燙的血迸濺在他的鐵麵具上。他揮手抹了一下,鮮紅的血順著他的指縫緩緩地滲透、流淌、滴落,他將頭塞進華麗的錦盒,那錦盒至今還擺放在紫宸殿的書閣上。不過,這些都不是他想看到的一切,他想看到那張熟悉的麵孔。他想知道那天夜裏,他經曆了什麽。可是,無論他如何努力,依舊找不到他,他隻看到了自己的影子!

“晏縣丞,我已經派人稟告陛下,晏縣丞和沈姑娘已經找到了盧少卿等人的屍體。”神策軍鏗鏘有力地話將晏長傾驚醒。

晏長傾凝視著遠處的假山,微微點頭:“也好!陛下的旨意完成了一半。”他看向籠罩在星光下的沈知意,語氣沉著地說道,“天亮前,我們定會抓到凶手。”

沈知意怔住了,尋屍如此艱難,尋人豈不難上加難?她蹙起柳眉:“你可有線索?”

晏長傾意蘊深長地應道:“有,也沒有!”他又瞄了一眼神策軍手中的火把。

沈知意失意地望向漫天的星辰,她要揪出隱藏在星光背後的惡人,還死者公道。突然,一陣寒風席卷著血腥的味道撲麵而來。

“阿嚏!”她打了一個噴嚏。

晏長傾轉身,習慣地說出“跟上”。三人回到馬車,夏維已經煮好熱茶。

雲時晏捧著茶杯發起牢騷:“距離天亮不過二個時辰,長安城這麽大,我們去哪裏找凶手?”

晏長傾緩緩放下手中的茶杯,將銅鏡放在案幾上,淡淡地說道:“這茶煮過四、五遍,味道才剛剛好。凶手敢如此張揚的留下血字字條,那說明,他還會繼續犯案。”

“他還要殺人?”雲時晏驚愕地張大了嘴。

沈知意凝神說道:“沒錯,凶手想自投羅網,更想證明自己的能力。”

“是殺人的能力。”晏長傾露出一抹執著的意念,“凶手在和我們比賽,那我們就應下比賽。我們再重新捋順案情,拚湊出凶手接下來的行蹤。”

“好!”沈知意、雲時晏開始你一言,我一語地講述盧蕭、劉舍人、江佐郎、石正字、楊監丞失蹤的經過,和發現屍體的地點。晏長傾像往常一樣,在每個點位上一一落下小貝片。

“至今為止,我們隻知道這些。”沈知意分別為晏長傾和雲時晏添杯熱茶。

晏長傾盯著銅鏡上離奇的圖案出神,他反反複複地將銅鏡中央的小貝片撿起,又落下,企圖讓那束無形的光照亮他的心智。可是他嚐試將下一顆小貝片擺在銅鏡的各個角落,依舊不知道落在哪裏,突兀的盧簫將其他四個人的陣型打亂,也打亂了他的思維。

馬車內變得安靜,時而聽到小茶爐裏傳出炭火燃燒的劈啪聲。沈知意挑開帷簾仰望星空,她的頭頂有一顆最亮的星,閃亮的星光迷了她的眼。她的父親曾經教過她,迷路的時候看天上的星,那顆最亮的星會照亮回家的路。星還是那般亮,她卻沒有家了。她放下帷簾,轉過身,傷感地端起暖暖的白瓷茶杯。

晏長傾依然在銅鏡上不停地落子,沈知意也困惑地看向銅鏡。忽然,她的眼前出現了一張熟悉的星圖,她興奮地指向銅鏡上的小貝片,喊出:“是北鬥七星!劉舍人所住的興化坊、江佐郎所住的豐安坊、石正字所住的安善坊和楊監丞所住長興坊,連在一起正是北鬥七星的勺子,而盧蕭居住的崇仁坊是勺柄,按照北鬥七星的布局,勺柄上還應該有兩顆星,這兩顆星的位置就是凶手下一次出現的地方。”

“哦?”晏長傾的眼前緩緩出現了勺形的星圖,一切難題迎刃而解!他眯著雙眼,自嘲地說道,“沒想到我也有射覆失誤的時候,知意說的對,這的確是北鬥七星。凶手留下的乾、離、震、坎、坤,其實也是雙射對雙覆,我隻對應五行射出凶手藏屍的地點,卻沒有射出凶手的行蹤。北鬥七星也分屬五行之中,你們看,北鬥七星的天樞屬木,劉舍人的屍體藏在書房的屏風之後,他住在興化坊;天璿屬土,楊監丞的屍體埋在花園的石子路下,他住在長興坊;天璣屬水,江佐郎的屍體在井裏,他住在豐安坊;天權屬火,石正字的屍體在廚房的爐灶裏,他住在安善坊;天衡屬金,盧蕭的屍體藏在放置珍寶的夾壁牆裏,他住在崇仁坊。他們五人的屍體分別藏在五行中,而他們的府邸連成一起,正是北鬥七星中的五顆星。”

雲時晏聽得目瞪口呆,連連驚呼:“妙,妙,真是太妙了!”

沈知意的腦海中緩緩出現長安城的街坊圖,另外兩顆星分別是開陽和瑤光,按照凶手的布局,勺柄指向的位置是長安城最尊貴的街坊,那裏住著金枝玉葉、將相王侯,還有陛下身邊的近臣,都是自尊自貴的人,凶手敢對他們下手?她遲疑地看向晏長傾。

晏長傾盯著銅鏡的角落,幽深的瞳孔裏映出一張冰冷、看不出喜怒哀樂的麵孔,他靜靜地說道:“按照勺柄的位置,凶手下一次會出現在大寧坊和入苑坊。”他穩穩地落下一子。

“大寧坊居住的多為朝中的一品王公,入苑坊住的都是皇子,凶手會挑誰?還是文官?”雲時晏也陷入困惑。

沈知意搖頭:“不,北鬥七星剩下的兩顆星為開陽和瑤光,開陽為武曲星,瑤光為破軍星,凶手這次挑選的人是有軍功之人。”

“大寧坊住著有軍功的人?”雲時晏喃喃自語,隨即睜大眼睛,“是他?”

晏長傾目光深沉地點頭:“他命運坎坷,命格極硬,的確有破軍星之像。”

沈知意也猜出那人,她低垂著眼眸:“瑤光已經認定,那開陽呢?入苑坊住的都是皇子,陛下極為愛惜皇子,從未讓皇子領過兵,誰會是武曲星?”

“有!”晏長傾玩味地舉起一顆小貝片,“隻不過那裏是空府,府邸的主人不敢居功,依然住在舊宅。”

舊宅?沈知意立刻想到了鍾離辭,她眸光微變,臉上映出隱隱的焦慮。

“鍾家世代武將,鍾侯被世人稱作武曲星,可惜英年早逝。按照凶手的布局,那顆星的確在入苑坊,但是凶手狡詐自負,他怎麽可能隨便讓人猜中行蹤?這最後的一顆星,要以天為準!”晏長傾指向頭頂。

雲時晏疑惑地問道:“天上有什麽?”

“天上有星星!”晏長傾溫柔地看著他,說道,“若是現在,站在興化坊的鍾侯府舊宅看天上的北鬥七星,勺柄會指向哪裏?”他又安穩地落下一子。雲時晏將頭伸出馬車外,著急地去看星星。

沈知意想起幼年時,父親教過她辨別方向的話。勺柄指向東方,天下皆春。如今是初春,入苑坊在興化坊的東側,站在興化坊的鍾侯府,勺柄指向的正是入苑坊。凶手會對鍾離辭下殺手?她著急地說道:“我要去興化坊。”

晏長傾臉色一沉,盯著銅鏡上形成的北鬥七星的圖案:“也好,興化坊離這裏不遠,我送你過去,隻要等到天亮,我們擒獲了凶手,他就度過此劫了。”

“那你、們呢?”沈知意吃驚。

晏長傾沒有抬頭:“我和雲時晏去大寧坊。凶手極為自負,不會找人幫助,他隻能挑一處下手,今夜的吉時在四更天,凶手選擇在那裏下手,就看他們的運氣了。”他順手搖動銅鈴,夏維聽話地甩起鞭子。

空****的街道上一個人都沒有,夏維很快將馬車停在興化坊的鍾侯府門口,沈知意焦慮而忐忑地走下馬車。

晏長傾將神策軍都留在了鍾侯府,他想囑咐沈知意幾句,可是又無從說起,他隻說了聲“珍重”,便和雲時晏匆匆離去,趕往大寧坊。

此時,鍾侯府的閽室已經熄燈,沈知意叫醒守夜的家丁,家丁將她和神策軍迎進了門。

出乎意料的是鍾離辭並沒有安歇,依然在正堂看書。他看到沈知意很意外,沈知意看到他,也添了幾分少女的嬌羞。她斷斷續續地說出來鍾侯府的原因,鍾離辭震驚:“盧蕭、死了?”沈知意歎了口氣。

鍾離辭的臉頰映出深切的悲慟:“所以,你來保護我?”

沈知意努著嘴,指向窗外的神策軍:“是他們保護你!”

鍾離辭失落地自嘲:“我鍾家世代武侯,到了我這代,竟然無法保護自己!”

“不,你在明,凶手在暗,老虎也有打盹的時候,這禍事也要看運氣。”沈知意想起晏長傾說過的話,現在已經是過了三更,隻要熬過四更,他就平安無恙了。

她悄悄地看向四周,這是她第一次來他住的地方。沒有想象中的沉悶,也沒有想象中的奢華,如果用一個字來形容就是靜,屋裏的每個物件兒都安靜地躺在屬於自己的地方,連琉璃燭台裏的燭火都安靜地無聲無息。這裏安靜得讓她仿佛忘記了殘酷狡詐的凶手,忘記了喧囂不定的長安城。

鍾離辭寂寥地卷起案幾上的書卷,他的臉色很差,說話的聲音像一朵落在掌心的蒲公英,軟軟地**著聽者的心:“累嗎?我讓阿蠻煮些梨羹,送過來。”

沈知意看著十裏雪飄的夾纈圖,輕柔地端起茶杯:“不累,茶好香!”

鍾離辭為她添杯熱茶:“這是提神茶,喝多會睡不安的。”

沈知意遲疑:“隻聽過提神香,原來還有提神茶?”

“這是我父親調的,他時常在夜裏看兵書,特意配了提神茶。”鍾離辭沉穩地端起茶杯。

沈知意從他的眼底看出深切的悲傷,兩人沉默地喝著茶,誰也不再說話。

一壺茶盡,阿蠻端來了蒸好的梨羹,鍾離辭在黃糯的梨羹裏加了一勺蜂蜜,他反複地攪拌,直到蜂蜜與梨羹完美的相融,就像他和她的心。他將梨羹送到沈知意的麵前,說道:“查案奔波勞頓,你要保重身子,若是太累,不如回淩煙閣吧。”

“嗯。”沈知意小心翼翼地喝著微燙的梨羹,甜甜的味道裏裹著酸。她想起那日在雪中散步時他說過話,短短幾日,雪早已融化,人似乎也變了。她靜靜地喝著梨羹,酸溜溜的味道讓她的臼齒有些疼,不知道為什麽,她竟然想起那日和晏長傾在紗居的尷尬情景,她默默地放下湯勺。

鍾離辭安靜地看著她,淡淡地說道:“知意,你知道嗎?我父親最喜歡吃梨羹,娘親每天都會親手做梨羹。父親出事的那天,娘親的梨羹做好了,她等到的卻是父親的屍體。我親眼看到,娘親將梨羹喂到父親的嘴裏,娘親一邊喂,一邊擦父親的嘴角,我遞給她好多條帕子。後來,我說害怕,娘親將梨羹摔在地上。她告訴我,鍾家的男兒都不懼生死!”

沈知意心疼地看著他,心底卻翻滾著巨浪。

鍾離辭的眸底閃過幾分狠絕和殺意:“我是想說,今夜,凶手真的來了,我也不會怕他!我們鍾家的男兒個個都是武將,我的曾祖跟隨代宗一同討伐過逆賊。雖然我現在身處長安城,但是我早晚一日都要回昭義,那裏才是我的家,我們鍾家的根。知意——”他殷切的目光看向沈知意,第一次表露了心聲,“知意,你願意跟我回家嗎?”

沈知意怔怔地看著他,晏府那夜,她看到了不一樣的他;今夜,她又看到了真實的他,兩個他都是那般的陌生。他是白雪,從天而降時潔白無暇,融化後卻變得汙濁不清,原來他也有自己的目的,她還是不了解他!

鍾離辭捕捉到她眼底的遲疑,他失落地端起茶杯:“沒關係,我會等,等到你願意的那天!”

“不,其實我——”沈知意不知道如何開口解釋。自從她和他相識以來,他總是牽她的手一步步地前行,牽動她的心一步步地淪陷,她以為他們的前路隻是彼此相差雲泥的身份,所以她不怕吃苦,不怕委屈,不怕受人嘲笑,她要努力地站在他的身邊,與他並肩站在屋簷下。

但是她錯了,他的所求、所想、所為都太多太多,她給不了,也給不起。她怕殺戮,她不想將純真的情感置於陰謀漩渦的中心。如果能選擇,她寧願一輩子守在淩煙閣孤老一生。她突然間變得很沮喪,無助,甚至彷徨。

鍾離辭的嘴角泛起苦意:“你不必說,你想說的,我都懂!總有一天,你也會懂我。”他站了起來,走到朦朧的屋簷下,望向漫天的繁星,他努力地睜大眼眸,找尋屬於自己的那顆星。

沈知意有些心神不寧,她無意間掃過鍾離辭的案幾,鬆散的書卷裏露出一張泛黃的紙,紙上竟然寫著“一別無道金環月”,她拜托他尋找當年的事、當年的人,他都找到了?那他為何不告訴她?

這時,外麵傳來四更天的梆子調,據天亮隻剩一個時辰。神策軍依然在院落裏巡視,凶手根本毫無動手的機會,他終於平安無恙了。

那大寧坊?沈知意想到陛下的聖旨,長安神探的名號來之不易,保住名號更是辛苦,她不能讓他一人麵對。其實,在進入鍾侯府的那刻,她才知道,她隻想看到他平安,不願觸及傷感的情緒,她想逃,逃得越遠越好。他是鍾家的男兒,他能保護自己,他會平安無恙。

“凶手去了大寧坊,我該走了。”她焦急地和鍾離辭告別。鍾離辭喚來阿蠻去送她,她卻已經消失在墨藍的夜色裏……

鍾侯府的正堂變得沉寂,許久,傳來鍾離辭重重的歎息聲。紫檀屏風的後麵站了一個人,嫋嫋的燭光剪出她豐腴的身姿。

“不後悔嗎?”

鍾離辭孤寂地站在星光下,心中燃起了一團炙熱的火焰,燃燒著他的熱情,他緊緊捂住胸口,刺痛的喉嚨裏艱難地說出兩個字:“知、意!”

沈知意拒絕阿蠻的好意,鍾離辭的馬車實在是太過招搖華麗,她不想惹人閑話,引來不必要的麻煩。在鍾侯府的門口,她剛巧碰見大理寺主簿的馬車,他要去崇仁坊的盧府稟告盧蕭的死訊,他將沈知意送到了大寧坊的中尉府,這裏是鐵麵人——吳承璀的府邸。

沈知道剛和大理寺主簿道別,走下馬車,便聽到中尉府裏傳來刀劍相博的聲音。隨後,一記女子的慘叫聲劃過孤寒的夜。

“寧婉!”沈知意聽到熟悉的聲音,焦急地衝了進去。

正堂前的庭院內站滿了神策軍和武侯,晏長傾和鐵麵人分別站在屋簷的兩側。寧婉倒在紅手娘的懷裏,雲時晏正在為她包紮手臂上的傷口。

沈知意焦灼地跑到寧婉身邊,關切問道:“你怎麽了?疼嗎?”

臉色蒼白的寧婉氣喘籲籲地朝她微微點頭,紅手娘的眼底噙著熱淚。

雲時晏遲緩地放下剪刀:“凶手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膽,我們這麽多人在正堂守株待兔,他竟然還敢動手。他的刀直奔吳中尉的要害,如果不是寧婉用手臂擋下,後果真是不堪設想啊。”

“那寧婉?”沈知意擔心。

雲時晏搖頭:“我們在正堂等待凶手出現,恰好紅手娘和寧婉在府裏表演戲法,因為夜禁暫住府內一夜,她們聽說我們到了,也一同來正堂。為了打發寂寥,寧婉為我們表演小戲法。當時,凶手借稟告為名,朝吳中尉動手,幸虧寧婉用胳膊攔下。你放心,她的胳膊上套了變戲法用的內袖,傷口雖深,卻沒有傷到筋骨,調養半月,便可康複,我會開記宮中的方子,不會落疤的。”沈知意和寧婉同時鬆了口氣。

這時,晏長傾對著庭院裏的一名武侯痛斥:“你身為武侯,為何要殺人?”

凶手是武侯?沈知意這才發現神策軍的前麵站著一名武侯,而其他武侯都站在後麵。她進來的時候神色匆忙,還以為是因為情況突變,那名武侯站錯了位置。沒想到凶手竟然是武、侯!難怪他如此熟悉長安城的街道,在街上行凶脫身,也沒有引起旁人的注意,因為他本就是武侯。

“哈哈……”那名武侯仰望星空中的北鬥七星,放聲大笑,“長安神探,果然是神探!”

“張墨,為什麽是你?”一名武侯痛心地問道,“原來你一直不甘心!”

張墨笑紅了雙眼,閃亮的眼底冒出瘋癲的光芒:“我為什麽要甘心?我熟讀十幾載的聖賢書,怎麽會淪落到跟你們這群人去街上巡邏?如果不是那些所謂的世家門閥把持考試,我怎麽會考不中,我怎麽會考不中!”他顫抖地攤開雙手,看著掌心的粗繭,“我的手是握筆的,不是握刀的。”他越說越激動,眼神也變得恍惚,“你們知道嗎?那一年,我考得極好,紙上的每一個字,我都寫了上甲。可是我的卷子被人替換,我不服,我要告。告的結果就是我再也不能考試了,我成了一名每天在長安城巡邏的武侯!為什麽?為什麽?為什麽?”

他哭泣地捂住臉頰,指縫裏透出溫熱的淚:“就是因為我沒有出自世家,所以無論我如何努力,都抵不過世家手中的權勢!我不甘!不甘!不甘!”

晏長傾盯著他痛苦的麵孔:“所以你用北鬥七星的陣法殺了盧蕭、劉舍人、楊監丞、石正字、江佐郎?你在泄憤,也在對陛下訴不公!”

張墨抬起頭,露出鬼魅的殘暴:“沒錯,我要通過北鬥七星轉運,隻要我殺了他們,就會成為文曲星。我就不用再做武侯,我也會像你一樣穿上官袍,束上白玉的鑰帶,我也可以住進興化坊,住進豐樂坊,住進大寧坊,光耀門楣。”他貪婪地盯著晏長傾腰間的鑰帶,像一條饑餓的惡狼。

晏長傾挺直高大的身軀,義正言辭地反駁道:“你句句都是抱怨,從未想過自己為何考不中。長安城是個神奇的地方,人若有學問,不管是寒門學子,還是世家公子,不管是胡商客旅,還是街頭小販,誰也無法掩蓋灼灼的光華,當然也包括女兒家。”他刻意停頓,側身瞄了一眼沈知意。沈知意心中感動,寧婉也露出驚喜的神情。

晏長傾傾繼續說道:“你隻記得抱怨,卻忘記了被你殺害的五人之中除了盧蕭,都出自寒門,他們同你一樣,都經曆了十幾載的寒窗苦讀,付出了比你更多的努力,才會入仕為官。你口口聲聲喊不公,不甘,實則,你是嫉妒他們的才華。所以你才會砍掉他們的手指,因為你寫不出他們筆下的字!說到底,你就是技不如人!”

“不,我娘親說過,我的字是天底下最漂亮的字,是我的命不好,如果我是盧蕭,我一定能成為狀元!”張墨的眼底染著紅色,他不停地揮舞雙臂,開始胡言亂語,“我沒殺人。哈哈,是鬼宅收人,是舒王,我看到他了,他被困在鏡子裏。哈哈,鏡子裏都是他的臉,他告訴我,我本來就是文曲星,隻是投錯了胎。隻有北鬥七星能讓我轉運,我要殺了他們,我要殺了他們。”他突然將手伸向神策軍的火把,跳躍的火苗在他的衣袖上閃過一道刺眼的亮光,火和光在瞬間連成一片,他變成了奔走的火人!

沈知意聞到了刺鼻的味道,寧婉的呼吸變得有些急促。

“他的袍子上浸了火油,快救火!”一名武侯大喊。

“不、許、救!”一直沉默無語的鐵麵人開了口,炙熱的火光映紅了他的眼,鐵麵具上仿佛塗了一層滾燙的鮮血。

晏長傾默默地看著他,想到了舒王府裏臆想的畫麵。那不是鐵麵,而是一張用無數人的血和性命錘煉的血麵!

那張血麵死死盯著嚎叫的火人,庭院裏無人敢動。當那道火光燃得最旺時,張墨無聲地倒下了,瘋癲的他活生生地燒死了自己,火卻依然在燒。中尉府的上空飄**著嗆人的焦味。

沈知意、晏長傾、雲時晏進宮複旨,憲宗不喜不怒,不罰不賞,隻留下雲時晏為他診脈。沈知意和晏長傾暗自都鬆了口氣,他們都十分清楚,獎賞的背後是懲罰,榮耀的背後是狠絕的殺戮,倒不如一無所有。

兩人在回輔興坊的路上,心照不宣地繞到了太平坊,他們又來到被稱作鬼宅的舒王府。

白日的舒王府比夜晚多了幾分蕭瑟和淒涼,他們找到張墨說過的那間屋子,屋子裏果然有無數麵鏡子,每麵鏡子裏照出無數個虛像。

沈知意和晏長傾背靠背地站在一起,他們在彼此的鏡子裏都看到了想要看到的人,也照出了真實的自己。

恍惚間,沈知意緩緩講述了惠娘的故事,她和惠娘的過往。晏長傾聽得很認真:“我們會找到她!”他的眼底激**著隱隱的淚光,沈知意欣慰地點頭。

起風了,天邊堆積著黑壓壓的烏雲,天色變得暗淡。兩人剛想出門,夏維領來了一個人。他穿著大理寺獄卒的布袍,神色謹慎地將一個用蠟封死的銀魚袋遞給了沈知意。

“沈姑娘,這是盧少卿生前吩咐的。”小獄卒嗓音沙啞地說道,“他吩咐我,如果他出事,就將銀魚袋親手送給沈姑娘。”

沈知意驚愕地盯著銀魚袋上細密的針腳,仔細撫摸著銀魚袋裏物件兒,額頭上驚出了冷汗。晏長傾朝夏維使了眼色,夏維將小獄卒帶走。

沈知意顫抖地撕開銀魚袋,裏麵是一枚裹著黑布條的金魚符,金魚符上刻著司天監的名字!

晏長傾看著金魚符沒有說話,他迎著風站在屋簷下,緩緩張開雙臂,寬闊的廣袖連成一對飛翔的翅膀,他變成了展翅翱翔的鵬鳥。

他的眼眸裏映著天邊的陰霾,抽出嫩芽的柳枝條,還有那抹動人心弦的紅。他看向沈知意,沉穩地說道:“知意,你看到了嗎?春天真的來了!”

沈知意抬起頭,清澈的眸光一寸寸地從雜亂的庭院、敗落的斷壁向遠處推望,她看到了一片模糊的宮殿。她握緊了手中的金魚符,執著地應道:“我看到了,這就是長安城的春天!”

風,越刮越猛,一道道利劍般的閃電劈開了翻滾的天幕,發出解除封印的嘶吼。兩人堅定地站在屋簷下,長安城即將迎來第一場春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