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尼雅馬利

沈知意透過朦朧的夜色凝望著鍾離辭的馬車消失在自己的視線,她的心空空如也。女兒家的心思細膩敏銳,她在酒宴上清晰地捕捉到鍾離辭眼底那一閃而過的逃避,那抹光灼傷了她的心。

她困惑地轉過身,沿著原路返回,細細品嚐著人間百味。

夜色昏黑暗淡,曲幽的小徑望不到盡頭,她站在那棵紫薇樹下,攏了攏柔軟的繭襖,竟生出幾分寒意。她抬起頭,努力地睜大雙眼,搖擺的枯枝早已被攔腰折斷,再無人替她遮擋寒風。

氤氳間,一束暖暖的光出現在她的眼前,照紅了她的雙眸,晏長傾提著用桂竹紮的小花燈緩緩走了過來。自從開元年間的元宵夜,長安城的大街小巷都會紮滿花燈,整條街的花燈璀璨搖曳,仿若遊**在天邊銀河的蛟龍,寓意“彩龍兆祥,民富國強。”自此之後,每家每戶都會有幾盞小花燈。

沈知意急忙拭去眼角的淚痕,晏長傾將小花燈交到她的手裏,冰冷地說了一句:“跟上。”她習慣地跟在他的身後。兩人穿過蕭瑟冷清的花園,來到一處避風的假山前,假山依水而建,幽暗的潭水深不見底,照不出假山的倒影。

晏長傾停下腳步,接過沈知意手中的小花燈,將小花燈放在一處平坦的山石上,朦朧飄渺的燈光映著他雋秀的臉頰,卻看不出他的表情。沈知意有些心神不寧。

“從謝安臥房搜到的銅鈴鐺還在嗎?”晏長傾謹慎地問道。

沈知意拿出包裹在絹帕裏的銅鈴鐺,晏長傾不客氣地奪在手心,扔進潭水。

沈知意怔住:“那是證物。”

“是禍!”晏長傾盯著縮小的漣漪和歸為平靜的水麵,重重地歎了口氣。

禍?沈知意回憶起謝府溝渠前的畫麵,又想到晏長傾和盧蕭的對話,他善於算計,怎麽可能僅僅為了贏一名廚娘而宴請賓客?她的眸心一頓,猜中了他的目的,她驚愕地問道:“與謝安推背的是那隻猴子?”

晏長傾默默點頭,講述了一出李代桃僵的荒唐戲。原來他在溝渠前發現那隻死猴,便已經猜到端倪。後來,他在謝府小婢女的口中也驗證了自己的猜測。

小婢女告訴他,與謝安推背同死的婢女叫小菊,兩人在去年的重陽節一同賣入謝府為婢。謝府規矩眾多,兩人進府之後,除了學規矩,還幹些粗活,是謝府最末等的婢女。

謝安房裏的婢女是謝府的甲等婢女叫蘭竹,她仗著謝安的青睞,平時總是欺負她們。蘭竹能言善辯,又精通文墨,研得一手的好墨,深得謝安的喜愛,小菊在送炭時親耳聽到,蘭竹已經懷上了謝安的骨肉,謝安承諾隻要她生下男嬰便納入房中。但是因為謝安是陛下欽點的駙馬,在沒有迎娶公主之前,不能大張旗鼓地納妾,蘭竹有孕的事沒幾個人知道。

謝安出事那晚,謝府還出了兩件怪事,管家莫名其妙叫小婢女去謝安的臥房做婢女,說是謝安醉酒,臥房的人手不夠。小婢女那晚身體不適,將機會讓給了小菊,小菊以為時來運轉,興高采烈地穿著最好的衣服去服侍謝安,誰知道當晚她和謝安推背遇害。

第二日,蘭竹也失蹤了。有下人看到蘭竹從花園的角門坐馬車離府,她走的很匆忙,隨行的還有一名年紀大的娘子。

晏長傾眸光深邃地說道:“雲時晏驗過小菊的屍體,她還穿著當日遇害時的衣裙。她的鎖頸下有一道明顯的勒痕,指甲的縫隙裏有泥土。後背的傷口很深,衣裙上的血跡卻很少,裙擺上還有塵土的痕跡。”他認真說道,“我根據小婢女的話,走過那段路。從小菊居住的後院到謝安的臥房會經過一段土路,謝府的工匠說要等天暖之後才能翻修。我推測小菊就是在那裏被人從背後襲擊,勒死,當時她奮力掙紮,弄髒了裙擺,指縫裏也塞滿了掙紮時亂抓的泥土。在她死後,有心人又在她的背上插了那把胡刀,所以她背上的傷口雖深,流出的血跡卻很少。”

沈知意聽著駭人聽聞的秘事,震驚得渾身冰涼顫栗,仿佛她的後背也插了一把罪惡的胡刀,她無法想象謝家人為什麽要掩蓋真相,他們為什麽在承受痛苦的同時殘害無辜,難道他們不想找出殺害謝安的凶手,讓謝安在九泉之下瞑目嗎?

她望向籠罩在微光下的潭水,死寂無瀾的水麵上找不出一絲小銅鈴留下的痕跡,那顆小銅鈴將成為永久的秘密沉入水底,原來真相總是這般波折、艱難、又殘酷得讓人無法相信,更無法想象。

“與謝安真正推背而死的是那隻猴子。”她憤慨地說出,“謝家人為了掩蓋真相,殺了無辜的小菊。蘭竹因為懷有謝安的骨肉暫時逃過一死,但是她的命,就要看她的造化了。”她仿佛已經預見蘭竹生下孩子之後的命運,她會比小菊更慘。

晏長傾迎著寒風站立:“並不是謝家人要掩蓋真相,是有人為了維護天子的威名要掩蓋真相。謝安是陛下欽點的駙馬,永嘉公主是秋貴妃唯一的養女,謝安即使死,也要死得其所。與猴子推背而死,如果傳揚出去,會成為整個長安城的笑談,謝家的顏麵,永嘉公主的顏麵,秋貴妃的顏麵還有陛下的顏麵——”他緩緩在潭水前踱步,小花燈裏的燭光閃爍不定,沈知意的眼前忽暗忽明。他沒有再繼續說下去,畢竟以小菊一條命的代價保住眾人的顏麵,這已經是最小的代價,他想到了祭祀那晚的淩煙閣,在滾燙的鮮血潑在畫卷的那一刻,她投來的仇恨。如今想來,他竟有絲慶幸,她是淩煙閣殺局裏唯一活下來的人!

活著,才能阻擋更多的殺戮!

沈知意正在細細回味盧蕭那句“以大局為重。輕重在命,命重則重,命輕則輕!”在權貴的眼裏,卑微的命低入塵埃,可以信手拈來,隨手拋去,就像淩煙閣慘死的宮人。她憤慨地說道:“他們篡改卷宗,濫殺無辜,掩蓋真相,如何能抓到凶手?”

晏長傾頓下:“盧蕭心中有數,他自認為這是他在陛下麵前表現的絕好機會。其實,他抓寧婉也不是沒有理由,因為那隻猴子是寧婉的。”

“寧婉才不會是凶手,那隻猴子也死了。”沈知意執著地說道,“那夜你和寧婉都在謝府,你沒看到猴子嗎?”

晏長傾想到那晚拒絕寧婉的畫麵,他避開她的話,轉而說道:“既然我們查出了真相,但是真相不能對外透露,這件事陛下必定是知情的。你要記住,與謝安推背而死是婢女。”

“我知道了。”沈知意低垂著頭,將包裹小銅鈴的絹帕係在潭水旁的灌木上,絹帕像一朵枯萎的野菊隨著冷風顫抖,小菊到死也不會知道,她的死是如此之重。

晏長傾繼續說道:“有人掩蓋真相,但是我們要找出真相。如今這四件案子所掌握的線索都已經清楚。六子、朱剛、勒延、石康為蛇吞尾而死,除了石康之外,三人臨死前都喝過酒,有自殘的痕跡,身上還發現不明的印記;三娘屍體火化,卻發現有中毒的痕跡;溫員外臨死前喝過酒,有自殘的痕跡;謝安臨死前也喝過酒,身上的印記不明,與他推背的猴子身中奇毒,他也是唯一一個腹部也中刀的死者。”

“奇毒?”沈知意立刻想到司天監,司天監詐屍對陛下揮刀,再次栽入神獸香爐時,他的耳朵裏也流出了黏液,和猴子猙獰惡心的死狀一模一樣。

她想到淩煙閣背後的萬丈驚濤,驚愕地說不出話。晏長傾背對著她,幼年的記憶浮**在黑暗的湖麵上,他緩緩講述了壓在心底最深的秘密。

晏長傾真摯地看著她,那抹殷紅深深地嵌入他的眸心,他看到倔強的執意,也看到了另一個自己。

夜色漸深,冷風愈發沉重,小花燈裏的燭光被風砍成彎彎小月牙,它弓著腰,努力地綻放著光華。沈知意詫異:“你的父親也是中這種奇毒而死?”她馬上想到了他來長安城的原因。

“是。我暗中調查過當年的事情,父親遇害不久,長安城發生了一件大事,就是舒王謀逆。此案牽扯眾多,朝堂的大臣幾乎半數受到牽連,左神策軍中尉吳承璀也在執行陛下的血洗旨意中毀容,成為鐵麵人。我懷疑父親跟此事有關,但父親並非出身官宦,他發生了什麽?從中扮演了何等的角色?我不得而知。”晏長傾眨動著能夠穿透靈魂的黑眸,成王敗寇無可厚非,但是即使站在成功者的身後,也隨時又倒下的危險,他透著寒意說道,“更重要的是我的娘親在他去世不久,也失蹤了。在一年前,我接到一封信,信上隻有兩個字——長安。”

“所以你就來了?”沈知意看著他。

“對,我要找出父親遇害的真相,我要找到娘親,我也有別無道上的秘密,就像你一樣。”晏長傾加重語氣。

沈知意的心突然被鋒利的荊棘刺中,她忘記了他是長安神探,即使她不說,他也會知道。他能射出碗底的杜鵑花,也能猜出她隱藏的心思。留在他的身邊是危險的,又是幸運的。

她靜默地看著他,難以想象年幼的他是如何承受黑暗無邊的壓力和痛苦。這些年,他又是如何度過漆黑漫長的夜?

原來,他所有的張狂、努力、凶狠、淩厲都隻是為找尋真相。他用決然雷厲的手段成為長安神探,又用堅不可摧的執意完成長安神探的使命,他也有自己的“別無道”。

在繁花似錦的長安城,他無根,隻倚仗一麵銅鏡和零散的小貝片。而她如浮萍,曲折的命運輾轉在一炷又一炷的催命香裏。

“我們是,夥、伴。”沈知意認真地盯著他的眸。

晏長傾目光一滯,濃黑的眸心緩緩彌漫、擴散,透出清澈的光。他露出輕鬆笑容看著她,柔和的麵孔宛如精雕細琢的白玉,卓然清華。

沈知意從未見過這樣的他,如此純淨、真實的他!

兩個人的別無道因夥伴兩個字緊緊地捆綁在一起,她攏了攏繭襖,看向錯落的灌木,她忽然看到一片含苞待放的嫩芽。嫩芽遮擋在一片枯葉下,正在努力地生長。

她這才恍然大悟,過了這場雪,已經到了脫繭襖的季節。

那她和他的情意呢?她有些不知所措。

晏長傾猜出她的心事,沒有點破,他又說起了案情:“我父親,司天監,還有溝渠裏撈出來的死猴和死魚,都是中了一種毒,三娘也極可能中了這種毒。隻要我們抓到凶手,就能問出奇毒的來源,也會找出司天監和我父親背後的禍事,引出淩煙閣的秘密。”

沈知意吐露心聲,說出了“一別無道金環月”,她揚起了手腕。

晏長傾盯著小巧的金環月,不知不覺地拂過腰間的銅鏡,為何是月牙兒呢?他心生落寞,若是圓形的金球該有多好,剛好可以擋住銅鏡中心的圓孔,他會像銅鏡一樣將她擁在懷裏,緊緊地裹住!

可惜,可惜,可惜!

沈知意錯過了他的輕歎,她繼續說道:“張公公在臨死前,還說過,當年不該留我。”

“哦?”晏長傾的眸光像潮水般聚集。張公公背後是藩鎮,以他查案的經驗,善於偽裝的人和示弱的人會心心相惜。而他也出自藩鎮……

他看著她,他知道她對他的心思,他不想點破,也不願猜測。人都會有弱點,即使是天底下的強者。幫她的人不多,看,上天給多少緣分!

“世間萬物皆有變,不變。別無道因張公公而起,也會在他身上突破,根結依然在淩煙閣。”晏長傾拎起小花燈,為她照亮了前麵的路,“起風了,回吧。”

“嗯。”沈知意低著頭,站在他的身邊。

這一次,兩人不再一前一後,而是並肩同行,因為他們是夥伴!

夜裏,沈知意和晏長傾都睡得很沉。呼嘯的風吹散了天邊的雲,皎潔的月光灑落在那朵紅豔的杜鵑花上,別無道三個字分外的刺眼。

翌日清晨,沈知意、晏長傾、雲時晏在正堂用過早飯之後,坐上了夏維套好的馬車。馬車緩緩行駛,雲時晏不停地抱怨:“阿鐲年紀大了,早些給她嫁出去吧。”

“為什麽?”沈知意費解。

“她越來越羅嗦了,晨鼓還沒敲響,她就來到我的臥房敲門,說是好心叫我去尚醫局當差。”雲時晏開啟了話癆,“我告訴她,我今天要去和晏長傾查案。她竟然說有知意陪著,不用我去。我說知意不會驗屍。她說有仵作在,不用知意動手。”他撅起嘴,不高興地說道,“你們聽聽,她太看低我了。我和晏長傾是雙晏合璧,試問整個長安城,誰能比過我驗屍的技藝?我可是在救人治病的基礎上驗屍的,我既會診病,又能驗屍,那些仵作能驗屍,會治病嗎?”

沈知意聽了半天,認真地問了一句:“可是給屍體不用治病,你和仵作一樣,都不能將死人救活啊?”晏長傾的眸色一閃,含著笑意勾起了嘴角。

“呃!”雲時晏也頓時被她的話噎住了,他撓著頭,“你說得有道理哈,我的確沒有起死回生的本領,經你這麽一說,我好像也是普通的仵作。”他轉動著黑油油的眼睛,認真思索。

過了一會兒,他終於發現了問題:“知意,不對啊。仵作雖然會驗屍,但是他不知道死者生前得過什麽病,病根在哪裏,而且也不知道死者中了什麽毒,我是大夫,這些都是我的強項。我還是比普通仵作強的。”

“哦?那你說說,那隻猴子中了什麽毒?”沈知意故意再問。

“這個……”雲時晏啞口無言,他求助的目光看向晏長傾。晏長傾悠閑地擦拭著他的小銅鏡。

“哈哈,哈哈……”沈知意開懷大笑,她漸漸習慣了“雙晏”,習慣了查案,也習慣了他。

雲時晏露出明媚的笑容:“知意,你不要打斷我,我真的比普通仵作強。嗯,我剛剛是說阿鐲的婚事,別打斷我……”

馬車內笑聲不斷,還不時傳來晏長傾少有的笑聲,趕車的夏維握緊手中的馬鞭,在空中卷起一聲空響,馬兒歡快地穿梭在寬闊的街道上,奔向人群熙攘的西市。

西市的店鋪還沒有開門,店內的夥計都在焦急地等待市署的開市鼓聲。三人在祥雲祥糕團鋪的門口下了車,夏維將馬車停在巷口,沈知意特意朝巷口裏看了一眼,石康家的湯餅鋪關著門,門上鎖著一把鏽跡斑斑的銅鎖。想來那個苦命的女子已經從義莊拉回了丈夫的屍體,今後她要一個人養育她和他的孩子。

這是一段傷感淒涼的故事,故事的前半段郎情妾意,幸福美好;故事的後半段卻是翻眼相看,生死相別,他們終沒有及爾偕老。他沒有因為妻子不育而離開她,反而因為妻子有孕在身時離開她。

世上最可怕的事情不是上天沒有給緣分,而是上天給的緣分太少。世上最可悲的事情不是用刀子殺人,而是將你高高捧起,再重重地摔下。沈知意的胸口似乎壓了一塊石頭,沉悶窒息。

“我們今日來的剛好。”晏長傾將她的視線轉移到巷口,沈知意順眼望去。

祥雲祥已經開門迎客,門口排起了長隊,一個嬌小的身影正在賣力地一邊收錢,一邊包裹糕點。

“她就是三娘的女兒——尼雅。”雲時晏小聲介紹,三人走了過去。

尼雅的個子不高,如果不是那雙褐色的眼睛,誰也不會認為她是胡人的女兒。她大概十四五歲的年紀,機靈可愛,手腳麻利。她遞過最後一份糕點,吆喝著地道的長安調:“今日的糕點已經售罄,請大家明日再來。”

“唉,趕緊請一個雇工吧。”站在隊伍後的客人抱怨地嘟囔。

尼雅失落:“已經雇了雇工,她這幾日有事,我一個人忙不來。昨夜我從醜時開始做,也隻做了這些。”

“唉,看來三娘走了,祥雲祥要關門了。”客人漸漸散去。

尼雅委屈地整理著攤位上的小竹筐和油紙,雲時晏帶著沈知意、晏長傾迎了上來。他是糕團鋪的常客,他慢吞吞地安慰了尼雅幾句,介紹了沈知意和晏長傾,並說明了來意。三人都很想知道推背血案中神秘的三娘到底是怎樣的人?

雲時晏和長安城的很多人一樣,都是吃三娘做的糕點長大的,卻不知道三娘的長相,她在人前人後總是戴著那頂包裹白紗的帷帽,留給眾人一個普通的名字——三娘。

三娘做糕點的手藝高超,糕團鋪掙了不少錢,她一直獨身帶著女兒,沒有嫁人。上了年紀的人都記得,尼雅小時候,三娘將她背在後背上賣糕點;大些時,將她放在大竹筐裏賣糕點;再大些時,小尼雅會幫著三娘遞一張張切好的油紙包裹糕點;後來,小尼雅變成了尼雅姑娘,她可以在三娘的指導下,獨擋一麵。但是因為她的個子小,長得瘦弱,在眾人的眼裏,她依然還是從前的模樣。

她聽了雲時晏的介紹,傷感地摩挲著指尖上的幹麥粉,將三人請到屋內,順手掛出售罄的牌子。

屋內淩亂不堪,地上鋪滿了散落的麥粉,尼雅用係在腰間的圍裙擦了擦幾個高腳的圓木墩,請三人坐下。三人都沒有動,她羞愧地說道:“昨夜做糕點太忙,我還沒來得及收拾幹淨。”

沈知意直接問出心中的疑惑:“你不是請了雇工嗎?她在哪裏?叫什麽?”

晏長傾聽出她的話裏有話。尼雅悲傷地應道:“她說是娘親以前的故友,讓我叫她雲姨。不過,我以前從沒有聽過娘親提起過她,她和娘親一樣,都喜歡戴香囊,戴帷帽,連帷帽上的輕紗都是相同的。她說住在東市,是官宦人家的廚娘,空閑時才過來幫忙。娘親在溫府遇害,多虧了她。連娘親的壽衣都是她給穿的,我不敢看,我真的不敢看啊。”她哽咽地抹著眼淚。

沈知意偷瞄者她的手腕,並沒有看到蝴蝶刺青。她笑著拂過自己的手腕:“前幾日,我來買糕點,剛好她也在,我看她的手腕上有半片蝴蝶刺青,那花紋美麗極了,在陽光下還閃閃發亮呢。”

尼雅點頭:“是啊,雲姨的手腕上的確有蝴蝶刺青,她的話不多,揉麵的功夫很好。她說當初是我娘親一起學的揉麵、做糕點。”

沈知意沒有繼續追問,從身段和蝴蝶刺青,還有昨夜妙娘的反應,她極有可能就是尼雅口中的雲姨。鍾離辭說過她出身舒王府,那三娘呢?三娘也出自舒王府?那她是如何離開花坊,脫離賤籍?又和推背血案有何關聯?如果她想逃離官府,逃避仇家,又何必在西市招搖過市,開祥雲祥糕團鋪呢?

她喃喃自語道:“三娘和雲姨為什麽都喜歡戴帷帽,你見過她們摘下帷帽的樣子嗎?”

尼雅搖頭,又點頭:“娘親長得很美,眼睛是褐色的,和我一樣。她的眼睛怕光,所以總是戴著帷帽。時間久了,她也習慣了。至於雲姨,我不知道她為什麽戴帷帽,想必是怕官宦的東家認出她吧,她和娘親的背影很像。她告訴我,今後會像娘親一樣疼愛我。”她哽咽低泣,“可是,世上誰能比娘親更疼我?娘親……”她發出嗚嗚的哭聲。

沈知意拍著她的肩膀,輕柔地安撫她,她的哭聲逐漸變小。晏長傾不動聲色地開了口:“我記得在謝府的宴會,三娘找謝府的管家結帳。可是在溫府,三娘為什麽會出現在溫員外的書房,她去找溫員外做什麽?”

尼雅抽泣:“那日,我和娘親去溫府送糕點,娘親為了將糕團鋪早日交給我打理,讓我去找溫夫人結帳,溫夫人性子慢,又極為小氣,每次都要占些便宜,我一直在和她撥算盤。等我收好錢,從溫夫人的房裏出來,剛好繞過溫員外的書房,我看見變戲法的寧婉偷偷離去,當時,我並沒有在意。我和娘親約定在閽房前等候,我等來的卻是另一位戴帷帽的女子,門口停著來接她的馬車,我聽閽房的家丁說,她是平康坊的妙娘。她還說要送我一程,被我拒絕了。從小到大,娘親都告訴我,清白人家的女子都要遠離花坊。可是我等了好久,依然不見娘親,直到溫府的管家來找我,我才知道娘親被歹人害死了。”她又開始放聲痛哭,沉重的哭聲似乎揚起了滿屋淩亂的麥粉塵,沈知意輕咳了幾聲,晏長傾默默地走到窗前,無聲地推開窗,窗外是喧鬧的街道。

他站在窗前:“除了糕團鋪,三娘留下了什麽嗎?”

尼雅抹著眼淚,從桌案的暗格子裏拿去一卷暗黃的畫卷,畫卷上漫天黃沙,遍地燥熱。在沙丘的深處長著一株繁茂的花,每朵花都是三片花瓣。花開荼蘼,落英滿地,最令人費解的是花的顏色竟然由淺變深,有潔白的白色,粉嫩的藕色,清淡的雅黃,豔麗的朱紅,更有寡淡的雅青,漆黑的墨色等等。花徑上長滿了鋒利的刺,有的刺上還紮著垂落的花瓣,仿佛燙熱的血滴。一群妖嬈的蝴蝶落在花瓣上,抖動著泛著金光的翅膀,仿佛化成了第四片花瓣。

“一株花竟然有如此多的顏色,真是奇花。”雲時晏驚愕地說道。沈知意也暗自驚歎。晏長傾卻盯著裹在花莖上厚重的顏料出神。

“這是尼雅、馬利。”尼雅又取出一書卷,書卷很長,上麵密密麻麻地記錄著製作各種糕點的方法,還畫著糕點的花型,圖案,還有各種花式模具。

沈知意看了一眼就知道書中的內容是用畫筆畫的,畫筆的筆尖輕,蘸滿墨寫字,每個字的開筆都會落下濃重的小墨點,寫字的人要用足腕力,才能落筆,蓋住小墨點。所以一般用畫筆寫字,多數是是孩童練習腕力和定力。這是三娘寫的?她疑惑地看向尼雅。

尼雅親切地撫摸著書卷上的圖案:“這是娘親親手寫下的,她本來不會寫字,日夜練習,寫了好多年,才寫完。”她從卷裏夾出一片幹枯的花瓣,花瓣黯淡,看不出之前的顏色。

“這就是尼雅馬利。這種花長在西域的沙漠,找到這種花,就是找到了希望。”尼雅向往地說道,“娘親說,當年她來長安城,在沙漠裏迷失了方向,幸運地看到了尼雅馬利,才活了下來,娘親說,她是跟著蝴蝶找到了尼雅馬利,那是世上最美的花。”

“尼雅馬利?”沈知意盯著枯幹出裂紋的花瓣,看著尼雅那張虔誠的臉,她生出了一個可怕的想法。

尼雅緩緩收起書卷,自言自語道:“真難為娘親用畫筆為我寫了這麽多。自從娘親過世,印花的花章不見了。這些天,我做出來的糕點,都是用畫筆畫上去的,我昨晚足足畫了十個蒸籠呢,當時,手腕疼得都提不起畫筆了。”她揉著手腕。

雲時晏走了過來,他仔細地看過尼雅的手腕,緩慢地說道:“無礙,你買些藥酒早晚各擦一次,養幾日就好了。”尼雅感激地看著他,那雙褐色的眸子裏映著少女嬌羞的情誼。雲時晏絲毫沒有察覺。

三人又零零散散地問了一些關於三娘的過往,尼雅對三娘的感情很深,都一一解答。從她的言語中不難看出三娘是一位聰慧又性情堅韌的女子,她孤身一人在長安城守著一家糕團鋪,守著女兒。隻可惜,她沒有等到為女兒披上嫁衣的那日,更沒有走到善終。

三人與尼雅道別,臨走前,晏長傾經尼雅的同意帶走了那片枯萎的花瓣。尼雅還塞給雲時晏一包糕點,雲時晏推脫,並提出付錢買下,尼雅假裝生氣,實在推脫不過時,更是將他推出門外。

“尼——”雲時晏捧著糕點站在門口,尼雅去了後院。晏長傾攔下了他,“你不喜阿鐲,早飯吃得少,這會兒,我們便不回輔興坊了。聽聞西市在半年前開了一家茶肆,賓客滿堂,茶香沁人。我一直沒有去過,今日剛好有空,我們去品茶,用些糕點,可好?”

雲時晏眸光一亮:“是鴻漸茶肆嗎?我也沒有過去,好,太好了。”

晏長傾看向若有所思的沈知意,他的“跟上”兩個字還沒有出口,沈知意便直接上了馬車,她知道他從來不會問她的喜好。不過這家鴻漸茶肆她也早有耳聞,今日剛好可以去喝杯香茶。

晏長傾的眸子緩緩淡去,如玉的臉色蒙著幾分桃色,他勾起嘴角,隔著馬車的帷簾,說道“孺子可教!”

“上車。”沈知意用平時他慣用的口吻。

晏長傾挑開袍擺,踩著低矮的木凳上了馬車。隨後,他默契地對車下的雲時晏伸出了手,雲時晏露出明媚溫暖的笑容。“雙晏”的情誼不言於表,做到了實處。

夏維趕著馬車將三人帶到鴻漸茶肆,這是一座二層的茶肆,二樓的屋簷上懸掛著茶色的布幌。布幌上繡著上古至今各種字體的茶字,茶字的邊緣還用綠色的絲線細致地繡著茶葉的嫩芽。更雅致的是布幌的流蘇竟然也是茶葉的形狀,微風拂過,一條條小嫩芽迎風飛舞,再配上從茶肆裏飄出的茶香,讓人產生身處茶山腳下的韻味。

茶肆的位置也開得巧妙,這裏是西市最繁華地街口,正對金光門。每位踏進長安城的胡商或是遠道歸來,或是重回故土,隻要他們踏進長安城,就會聞到茶香,就望到飛舞的茶字布幌。

他們會來茶肆歇歇腳,喝杯長安城的熱茶,再聽聽茶客和說書人講述長安城的風土人情和趣聞秘事。所以鴻漸茶肆是長安城最熱鬧的地方,也是西市最熱鬧的地方。

不過,鴻漸茶肆除了胡商雲集,也是附庸風雅的文人雅士喜歡的地方。鴻漸二字足以得知這家茶肆的由來。

鴻漸是陸太祝的字號,他一生嗜茶,精於茶道,專研茗茶,並以畢生經曆著寫《茶經》,《茶經》一經問世,便得到文人雅士的追捧,連皇族世家也將其封為奇書。據聞鴻漸茶肆是侍奉他的近身人的子孫所開,深得他的真傳。

茶是世間的奇物,茶的味道因人而異,貧苦百姓也能喝到天子喝不到的香茶。這也是鴻漸茶肆的營生之道,茶的價格從一文錢、百文錢、到千文錢。隻要進了茶肆,無論是身背空行囊的胡女,還是戴著紅寶石戒指的胡商,甚至是鮮衣怒馬的世家公子,都能在這裏喝杯屬於自己的香茶。

沈知意、晏長傾、雲時晏在小夥計的引領下,走進茶肆,在喧鬧的一樓找到一處位置。三人坐下,隨心地叫了一壺茶肆自配的招牌茶。這是茶客最喜歡叫的大盂茶,香茶在大盂裏煮沸,分到小盂,隨時在小茶爐上待熱,再裝入茶壺呈上來。晏長傾叫過招牌茶之後,小夥計愣住了,他用奇怪的眼神掃過三人,不解地離去。

沈知意低沉不語地看著周圍衣著樸素的茶客,三人坐在這裏,的確有些格格不入,小夥計一定疑惑他們為什麽不去二樓的雅間裏喝茶。雅間裏有小茶爐,可以隨心煎煮,更能圍繞四座,以茶論道。可是他哪裏知道,雅間雖好,卻聽不到想聽到的趣事。她早就猜出晏長傾的心思,他想知道尼雅馬利!

手腳麻利的小夥計很快拎來了印著彩花卉的茶壺,茶壺上寫了一行小字——年年歲歲好,歲歲年年安。這是湘窯的特色,在南方的通海夷道每月都有商船裝著湘窯燒製的瓷器和江南的絲綢出海,外夷非常喜歡這些來自大唐,充滿生趣的瓷碗、瓷壺、瓷盤、瓷杯。鴻漸茶肆用湘窯瓷待客,果然有心。

沈知意分別給晏長傾、雲時晏添了熱茶,她也端起了寫著真意的茶杯。三人出來久,都有些口渴。三人安靜地低頭喝茶,雲時晏拿出了尼雅硬塞給他的糕點,糕點上的花紋歪歪扭扭,少了平日裏的規整。

雲時晏拿起一塊糕點吃下,又喝了口熱茶,他滿足地說道:“這茶說好,也不好;若說不好,也很好。當年陸太祝與李刺史相聚,李刺史聽聞揚子江心的南零水煮茶極好,命人去取。那人取水歸來時,不慎灑了半壺,便用岸邊的江水充滿。陸太祝嚐了一口,便指出是岸邊水,不是南零水。陸太祝真乃神人啊!”

晏長傾細細品著香茶,說道:“南零水和岸邊水,清濁不同,輕重不同,味道自是不同。陸太祝嚐遍百水,他自然能分得出這兩種水,這是熟巧,並非神力。”

“原來如此。”雲時晏吃驚的眼神轉為歎息,還帶著幾分落寞。沈知意沒有言語,她在宮中也聽過此事,當時她還以為是傳言。可是晏長傾和雲時晏向來沉穩,不會以訛傳訛,想來此事是真的。

這位被世人稱為陸太祝的奇人,擔著太祝的虛職,做著品茶論道是實事,為後人留下一本奇書,人生倒也圓滿。

這時,鄰桌的胡商開了口,他的眼眶很深,雙眉濃黑茂密,身上裹著華美花紋的羊毛小毯子,他用熟悉的長安調問道:“長安城也有天生神力的人?”

晏長傾看過去:“你見過擁有神力的人?”

胡商點頭,虔誠地在胸口祈禱:“我當然見過擁有神力的人,他救了我的命。二十年前,我第一次來長安城的路上,在沙漠裏迷了路,在我被黃沙掩埋的時候,是一位有神力的畫師救了我。”

“有神力的畫師?”沈知意不解。

晏長傾的眸心閃過隱隱的暗澤,他低沉地說道:“是敦煌縣的畫師。”

沈知意大悟,她幼年時曾聽父親講過,敦煌縣是西域外夷通往長安城的必經之路,聽說那裏風景與長安城大不同,卻和長安城同樣供奉佛祖。那裏有很多畫工,他們將佛祖和經文刻在一個個的石洞裏,以示對佛祖的敬畏和虔誠。可惜,世人隻記得那一幅幅鮮豔的壁畫,卻無人記得那些窩在石洞裏作畫的畫工!

她抿著紅唇,拂過茶杯上的真意二字。在繁花似錦的長安城,她和他不也是畫工嗎?隻是她和他做的不是畫,而是打撈沉入潭底的銅鈴鐺。

“那位有神力的畫工後來如何了?”她忽然很想知道那個畫工的命運。

胡商裹緊了羊毛小攤子:“唉,一晃這麽多年過去了,我再也沒有見過他!我總是夢見他,他的羊皮水囊裏插著一支尼雅馬利的花朵。”

“尼雅馬利?”三人聽到熟悉的名字,都起了興致。

胡商解釋:“那位畫工告訴我,尼雅馬利是一朵長在沙海裏的花,用它的花瓣調色,可以畫出最美的壁畫,這個秘密在畫師的口裏代代相傳,他一直都在尋找尼雅馬利,終於在救我的沙海,找到了。”

沈知意忍不住地追問:“你親眼看過尼雅馬利?”

胡商的臉上露出滄桑的表情:“那是一株潔白的花,像天上的月亮。一群飛舞的蝴蝶圍繞在花瓣上,好香,好美。”

“月亮?”雲時晏說了一句,“不應該是五顏六色的花嗎?”

“哈哈,哈哈。”胡商對麵的客商大笑道:“木圍安又到處胡言亂語了。”

沈知意、晏長傾、雲時晏吃驚。

客商繼續說道:“他染了風寒,生了高熱,回長安城的路上一直裹著他的羊毛小毯子。好不容易到了長安城,第一件事就是來喝杯熱茶,暖暖身。他的話,你們不必在意,上次他還說是驕陽似火的紅花呢。”被數落的木圍安漲紅了臉,他伸長了脖子:“我沒有胡言亂語,我真的見過尼雅馬利。”

“到過西域的人都知道,尼雅馬利是畫在壁畫裏的花。”客商笑道,“每個畫工筆下的尼雅馬利都不同,誰也不知道尼雅馬利到底是什麽樣子。”

“我見過,我真的見過。”木圍安的爭辯淹沒在一群客商的笑聲中。

雲時晏自言自語:“原來是壁畫裏的花啊。”沈知意也有些失落,晏長傾卻晃動著茶杯,他的眼底浮動著無數的花瓣,似乎每一朵花都是尼雅馬利。

一壺茶盡,小夥計又上了一壺,鄰桌的茶客也換了一波,三人細細地品茶聽故事。

茶味依舊,故事卻少了之前獵奇的新意,還添了些纏綿悱惻、生死離別的情事。延綿數萬裏的大漠征途,抹殺了無緣人的愛恨情仇,埋葬了有緣人的累累白骨,隻留下漫天席卷的黃沙和石洞裏一幅幅豔麗婀娜的壁畫。讓人唏噓、悲歎、又向往、懷念!

沈知意、晏長傾、雲時晏沉悶地低頭喝茶,不再與茶客閑聊。又一壺茶盡時,三人壓低聲音,開始講起了案情。

沈知意說起了妙娘,她仔細描述了妙娘手腕上的半片蝴蝶刺青,說道:“她就是尼雅口中那個叫雲姨的雇工。妙娘不承認,尼雅也不說不知情,我懷疑她們是故意隱瞞。”

雲時晏驚訝地張大了嘴,晏長傾無聲地轉動著茶杯。

沈知意繼續說道:“如果心中沒鬼,為何要隱瞞真相?我覺得她們非常可疑。”

沈知意眸光閃爍:“我還沒有十足的證據,但是我們已經查了兩日,和案情相關的人和線索都查到了,尼雅和妙娘的確是嫌疑最大的人。”

“尼雅怎麽可能是凶手?”雲時晏求助地看向晏長傾。

晏長傾深諳地說道:“妙娘出身花坊,她的話的確不足為信,但是尼雅?”他停頓了一下,“尼雅和三娘母女情深,她沒有弑母的理由。再則,她若真是凶手,她為何還要費力地繼續做糕點?此案已經驚動陛下,勢必會追查到底。她是無依無靠的女兒家,遠走長安城躲避風聲才對。”

“她不願意舍棄長安城的繁華呢?”沈知意反問。

“以凶手殺人的手段和心智,會不舍繁華?”晏長傾搖頭,“謝安的臥房和溫員外的書房分文不少,凶手顯然不是謀財之輩。不貪財,又何來不舍?”

沈知意不甘心地爭辯:“你又不是凶手,你怎麽知道凶手謀什麽?”

晏長傾扶起廣袖,雋秀的臉頰氤氳著明媚的暖光,他重複道:“你又不是凶手,你怎麽知道凶手謀什麽?”

沈知意被他的話語激怒,他雖然是長安神探,查案天賦過人,但是人無完人,百密必有一疏。天子固有諫臣,他隻是小小的長安縣丞,她作為他的夥伴勢必要敲敲他張揚的氣焰。

她伶俐地說道:“六子、朱剛遇害的地方離糕團店很近,謝府和溫府的酒宴也都定了糕點,石康和勒延遇害的墳林也是埋葬三娘的地方,這四件案子都和她有關,她怎麽可能沒有嫌疑?”

“那寧婉呢?”晏長傾不緊不慢地問。

沈知意反駁:“寧婉性情柔弱,她隻會變戲法!”

“尼雅隻會做糕點。”晏長傾盯著糕點上歪扭的花紋,“即使按你所想,她是凶手,那奇毒又是從何而來?”

沈知意瞄了一眼雲時晏,雲時晏愁眉苦臉地擺手。

沈知意不願在晏長傾麵前示弱,她隨口說了一句:“尼雅馬利!”

“尼雅馬利!”晏長傾的眸光一亮,端起茶杯的手臂停頓在半空,疏離的光透過指縫,照亮了他腰間的銅鏡。這時,他才忽然發現茶杯已經空了。他露出清淡的笑意:“奇花配奇毒,真是奇女子!”他對視雲時晏,兩人同時露出暢快的笑容。

沈知意懊惱地看著“雙晏”,撇了一眼所剩無幾的糕點,吃人家的嘴短,住別人家裏誌氣短。哼!她要找出證據,證明自己是對的。

“你們繼續笑,我去查案。”她站了起來。

“知意!”雲時晏急忙大喊,“我們不是故意——”

晏長傾攔住他:“隨她去吧。今日,我們分別查案。”他望向那抹紅影緩緩走出茶肆,明豔的光將她的身影拉長,變亮,染成白色。那抹留白讓他想到了另外一個人。

“好!”雲時晏喜出望外。

“雙晏”並肩離開茶肆。茶肆依舊人水馬龍,喧囂吵鬧。小夥計在三人坐過的案幾上,隨手撿起一塊印著看不出花紋的糕點,嘟囔道:“原來長安神探是兩個人,還是一對性子不合的夫婦!”他拎起茶壺,笑意盈盈地走向門口,“我給你們也講個稀奇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