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黑夜即將過去,黎明終將到來

“再等五分鍾,結果就快出來了。”

斯特城南麵的第二小巷裏,有一個布置十分簡陋的實驗室。這會兒,軍醫彭毅正在實驗台上搗鼓著瓶瓶罐罐,賀子昂抱著手,站在窗邊,眺望著遠處的城牆。他並不能清楚地看到那上麵是不是有個熟悉的身影,他隻是有點習慣地任由視野去搜索她的存在。

過了好一陣兒,他才壓低聲音道:“我不急,你慢慢來。”

彭毅擦了把額頭上豆大的汗珠。

不急你突然跑來實驗室幹嗎?要嚇死本寶寶嗎?果然,領導的話都不可信!

彭毅癟癟嘴,還是加緊了實驗的進度。

一滴透明溶液滴入他手裏的玻璃容器後,容器裏的血紅色頓時翻湧起來。彭毅緊張地注視了片刻,急切地放下滴管,拿起容器跑到賀子昂身邊,激動地道:“是真的!是真的!那孩子果然不是普通人!”

賀子昂立即轉身,看看容器,又看看他。以賀首長剛剛及格多一分都算他輸的化學知識,除了能分析出容器裏有血液,其他的,他還真是一無所知。

彭毅接觸到他的目光,迅速理解出他想表達的意思,將容器放回木架上,耐心解說:“經過采樣分析,我發現,這孩子的血液構成完全不同於現存的五大……不,是六大種族。這個血液樣本裏,含有一些從未被發現的物質,類似於第三副族到第二副族的過渡金屬,但密度更大,如果單獨提取出來,這將是製作現代化武器的頂級材料,它的導熱性和耐腐蝕性,沒有任何一種現有的金屬元素能夠比擬。”

賀子昂的瞳孔驟縮,下意識地繃緊後背:“這和他的體質有關係嗎?”

“肯定有關係!”彭毅眼裏閃著光,抑製不住興奮地道,“那天我給他療傷時,發現他的肌肉有一種超乎常人的自愈能力。受到弩箭攻擊的部位,幾乎是在我眼皮子底下,出現了自主止血愈合的狀況。我想,如果能夠進一步取樣研究,也許,不久之後,我們就能研發出快速治療外傷的特效藥。”

賀子昂沉默。

許久。

他才壓低聲音道:“這件事,你暫時不要對外聲張。”

彭毅不懂。他現在滿腦子都是祁言這娃是個寶,關進實驗室好好研究,絕對能讓他在醫學領域馳名三十個地球年。

而賀子昂的考量,顯然不是和他在同一水平線上。

佩特星的戰爭持續了二十年,和佩特星原住民的接觸並不少。可以肯定的是,除了祁言,目前還沒有發現第二個具有這種特殊體質的佩特星人。回想起祁言爆表的智商和出色的戰鬥力,賀子昂隻覺得千頭萬緒。

很久以前,人類曾以為自己是宇宙中僅存的生命體,直到四大外來種族出現,地球人才了解到宇宙的奧妙。現在,他懷疑的是,祁言可能根本不是佩特星人,而是一個未知的種族。這其中涉及的後果,非比尋常。在有更加確切的證據前,他不想這件事引起一係列的連鎖反應。

賀子昂定定地看著彭毅。

彭毅哽了哽,點頭道:“我明白了。”

“你就當這件事沒發生過。如果到了需要的時候,我會讓你繼續這個研究。”

“好的,首長。”

賀子昂叮囑完畢,隨後離開了實驗室。他需要找一個佩特星的原住民,了解更多的情況。趁現在,賈維斯還在釋放這些原住民奴隸。

斯特城的另一端,城牆之上。

一張小方桌擺在空曠的地方。方洵九和祁言兩人相對而坐,兩邊的了望台各距離十來米,值守的士兵根本無法聽見兩人的對話。祁言盯著一桌琳琅滿目的食物,不停地吞咽口水。方洵九一隻手撐著頭,沒正經地咧嘴笑。

“趕緊吃。呼……”她搓搓手臂,看著臨近暮色的天空,“快入寒季了吧,一到恒星下山的時候,就特別冷。”

“我們叫它……太陽。”祁言盯著遠方山頭逐漸沒下的巨大恒星。

“你們也叫太陽?”

祁言略略頷首,生澀地表達:“以前……不知道叫什麽,自從,你們,來到這裏,我們聽見你們叫太陽,也,跟著叫這個名字。”

“哦,挺好的。”方洵九若有所思,“太陽象征著希望。”

祁言低下頭不語。

方洵九又指了指菜:“吃吧。”

“嗯。”

他臉上難得露出害羞的表情,遲疑片刻,拿起筷子,不太熟練地夾菜吃。方洵九微笑著注視他,祁言似乎不大好意思,剛開始還努力想保持優雅的吃飯姿態,等他嚐了第一口酥皮蹄髈,頓時,一雙透亮的眼睛睜得圓溜溜的。他再也顧不上維持形象,直接扔了筷子,用手開始抓,塞得一張小臉鼓成了包子狀。方洵九毫無預警地被他這副模樣萌了一番,心肝脾肺腎都跟著顫。她捂著嘴笑,順便給這娃遞了張餐巾紙。祁言接過,繼續埋頭苦幹。方洵九睨了他一會兒,便扭頭看向鼓樓的方向。一千六百名佩特星人,正在慢慢往那裏聚集。

大概經過了短暫的交流,賈維斯說明了釋放他們的舉措。佩特星人躁動了半晌,就紛紛去拿糧食。

那真的是能拿多少拿多少。

拿不下了,就生吃米麵。

多大仇?

方洵九一動不動地看著那方,直到祁言低低來了句:“我吃飽了。”

方洵九一回頭。

臥槽!餓死鬼投胎啊!不到半個小時,祁言這熊孩子居然消滅了兩道開胃菜三道大菜一缽法式玉米濃湯。嘖嘖,這妥妥是用生命在吃的節奏。方洵九驚呆了,祁言臉紅著低下頭,摸摸還沒鼓起來的肚子。

方洵九:“……”

“改天再吃,現在,起來站著消消食。”

“哦。”

祁言聽話地站起來,跟她一同走到城牆邊上,望向鼓樓的方向。沒過多久,糧食基本分配完畢,在賈維斯的安排下,佩特星人開始分批次地往城門走來。

方洵九默了默,柔聲道:“你也該走了。”

“……”

“據我推測,你的同胞應該沒有一個願意留在斯特城。你年紀不大,又極度缺乏安全感。根據我沒養過娃但喂過豬的經驗,我認為,你還是和你的同胞在一起比較有利於你的成長。現在是開戰期,留在斯特城確實不是一個安全之地。聽我的,和他們一起離開吧,賈維斯會負責把你們送到安全地帶。”

祁言局促地扯了扯衣角,突然叫她:“方洵九。”

“哎?”

方洵九一呆。這還是祁言頭一回喊她的名字,她一時半會兒竟有點不能適應。就在她蒙×時,祁言語出驚人:“我,不走。”

等等,這又是什麽鬼套路?

方洵九按住腦袋,惆悵道:“千萬別跟我說什麽你舍不得我之類的話。雖然你救過我幾次確實在某方麵算得上和我交情匪淺但說到底你我相識也不過幾天時間,你不會真想當我幹兒子吧?”

“什麽是幹兒子?”

“就是喊我爸爸的那種。”

“不要。”祁言斷然拒絕被忽悠,加重語氣再喊了一次,“方洵九。”

方洵九急忙揮手:“行行,那你這次又是什麽理由?”

“因為,你。”

方洵九忍不住笑道:“我剛剛說的話你是白聽了是嗎?來,你告訴我你們這兒是不是真的有專拍愛情動作片的小作坊?我跟你說,那玩意兒真不能多看,傷腎的好嗎?你還在發育啊寶寶!”

祁言基本沒聽懂她在嘮叨什麽,隻是直勾勾地盯著她,語氣越發肯定:“我想跟著你。”

“你……”

“學習,打仗。”

“……”

聽完後麵的補充,方洵九嘴角的淺笑慢慢斂了起來,無端端給人一種壓迫感。祁言勉力直視著她的眼睛,似乎有些發怵,小心翼翼地道:“我要把……你們,趕出佩特星。”

他最終還是用了“你們”這兩個字。方洵九凝神盯著他,祁言不知所措,正想改口,她忽然又揚起了嘴角:“很好。發展方向是對的。”

祁言一愣。

她走到城牆另一邊,望著遠處的平原地帶,那裏,隱約能看見巨坦人的駐兵。對於這片土地上居住的人們來說,地球人的確和其他四個文明沒有任何實質性的差別。祁言能在她麵前不加掩飾地說出自己的目的,這份坦誠,她很欣賞。

“在你確定要這麽做之前,首先你要明白,打仗行軍不是一件輕鬆的事,比起讓你在叢林裏抓四十頭刺豬,那簡直是天壤之別。”

“我懂。”祁言有些呆萌地道。

方洵九側頭對上他的視線:“想清楚了嗎?”

“想清楚了。”

“下定決心了?”

“是的。”

“那好,”方洵九指向外城傷兵營的方向,“那麽,第一件事,去傷兵營幫忙,好好照顧那些人類守軍。”

“……”

祁言第一反應是想拒絕。但話到嘴邊,他還是咽了回去。一言不發地覷了方洵九半晌,堅定地轉身,往城牆下走去。

方洵九摸下巴看著這個被夕陽拉長的倔強身影,不自覺地彎起了眉眼,自說自話:“嘖,真是個意外收獲。”

……

臨到入夜,四周了望台的火把一一點亮,隨風跳躍的光線映照著逐漸安寧下來的斯特城。城中交錯的小巷裏,有點點燈光交相輝映。人影稀疏,街頭巷尾偶爾聽見低沉的談話聲。圈養山地狼的方向,也時不時響起此起彼伏的狼嚎。這場景,就好像地球上的邊緣小鎮,人們過著普通而安逸的生活。哪怕,這隻是短暫的假象,也讓獨自站在風裏的方洵九,升起了一絲半點的懷念。

她抱著手臂,感知到風速越來越快,且寒冷異常。想必,寒季就快要降臨了。方洵九在腦海裏過了一遍現在五大種族的各自據點,閉眼細想著後續的行軍路線。

不得不說,冷風讓人意識清醒,這也是她喜歡在這種狀態下,思考的原因。

過了幾分鍾,賀子昂和陸堯一起到城牆上找她。賀子昂走近,看看方洵九,又看看邊上風卷殘雲過後的碗盤,沒什麽好氣地道:“祁言走了?”

方洵九聞聲,回過頭來,打量了他倆一遭,問:“是有動靜了?”

賀子昂見她不回答,把頭轉向了一邊。

陸堯尷尬地咳了咳,把夜視望遠鏡遞給方洵九,一邊解說:“是的,巨坦人的部隊出現了動亂,應該是得到了物資被截的消息。”

方洵九迫不及待地拿起望遠鏡觀察巨坦人的駐軍地。果然不出所料,有一部分士兵,開始分散地朝著薩爾駐軍的方向跑去。但基本走不遠,就會被追趕上來的隊伍屠殺。看來,以亞爾弗的威望似乎完全不足以壓下這場剛剛開始萌芽的叛變,即使采用了強硬的手段,仍有不少巨坦士兵在找機會去投奔薩爾。

方洵九臉上浮起一絲奸笑:“這些傻大個兒平常肯定沒少受帝國主義的荼毒,滿腦子都是個人英雄主義啊!”

兩人:“……”

陸堯心想,方小姐你能不能笑得正經點,為什麽一看你的笑我就渾身發冷?他下意識地搓了搓手,問:“方小姐,您似乎早已料準了巨坦人的隊伍會出現這個變數?”

她瞅瞅陸堯。

不恥下問的軍官好好發展一定是個好廚子!方洵九關愛地拍了拍他的肩,慢吞吞地道:“是這樣的,四天前,巨坦人發起攻城戰的時候,我和你們高大威猛的賀首長正在西麵一個小坡的樹枝上交流吃蘋果該不該蘸醬油這個問題。”

賀子昂:“……”

陸堯聽得一頭霧水。

賀子昂白她一眼:“好好說話你是要中風嗎?”

方洵九當即回諷:“說不定,你沒看現在風力這麽大,萬一把你鼻子裏的假體吹跑了可怎麽辦。”

賀首長握拳準備打人。

方洵九立刻後退半步。

陸堯急忙攔在兩人中間:“首長,方小姐,抱歉我不太懂這其中的關聯。”

賀子昂:“……”

方洵九:“看看,就因為你插話,你家腦殘粉都整糊塗了。”

陸腦殘粉:“……”

方洵九端正神色,繼續解說:“當時的情況,由於本人英明神武算無遺策牛×哄哄的計謀,導致蘇德安在攻城中途下令回防,但是,仍有不少士兵不肯退出戰圈,以個人力量孤軍作戰,不聽指揮,也沒有基本的團隊協作精神。”

“是的。”陸堯肯定道。

“所以,我有過猜想,也許,除了薩爾的軍隊和蘇德安不和,蘇德安自己的隊伍裏,也有相當一部分的士兵,對這個副帥,並非那麽滿意。蘇德安在這一仗裏的表現,說實話,如果沒了那名軍師亞爾弗,完全就是一個跪著求打臉的熊孩子。身為主帥,不坐鎮中軍,反而衝鋒陷陣,想不坑他一把都難。現在,這熊孩子淪陷斯特城,生死未卜,這些尖銳的矛盾,勢必一一顯露出來。亞爾弗雖然是軍師,智商及格,但始終不具備主導權,加上物資被截的消息一旦回傳到這支隊伍裏,軍心動搖隻是遲早的事。”

兩人麵麵相覷,同時看出了對方眼裏的震驚。

對於陸堯來說,他隻初步了解到方洵九令人喟歎的大局觀。而對於賀子昂來說,他卻開始回憶方洵九究竟是從什麽時候開始策劃這一連串謀略的。

當時她指定奇襲隊趕赴東北邊截留巨坦人的輜重,原本他隻是以為,這是為了讓巨坦人退兵,卻萬沒想到,這其中還有這麽多關聯。難怪她當時說,也許這一招還有附加效果。

越是深思,賀子昂背上的雞皮疙瘩幾乎爬滿了他的皮膚。他身處軍隊,見過能打仗的人不少,卻從來沒有見過一人,能把戰爭透析得就好像是一場玩弄於指尖的手遊,還是無障礙通關的那種。

賀子昂定了定神,試探著問:“你是從什麽時候開始,布置這一切的?包括當時故意讓蘇德安突圍。”

“唔,大概……”方洵九眼神一飄,“從那天你們兩個龜孫子想把我扔上龍背開始的吧。”

不可思議。這個女人的深謀遠慮,當真超乎人想象。

兩個字概括——可怕。

賀子昂咽了口口水。

陸堯不明他倆在說什麽,隻能暫時充當人肉背景。

“那麽,接下來你還有什麽讓人意外的舉措。”

“這要看你指的哪方麵了。”

陸堯及時替賀子昂發問:“依目前形勢來看,亞爾弗在確定蘇德安的生死之前,是不會撤兵了,我們要出城正麵迎擊嗎?”

“不用。讓他們撤兵,可以不費我們絲毫力氣。”

“什麽意思?”賀子昂道。

方洵九沒及時回答,反而說:“現在東風具備,隻欠送那熊孩子上天漂移了。走,去地牢給他上一節深刻的人性關愛課。”

“……”

陸堯一顫。

方洵九拔腳往城牆下走。

賀子昂拽住她:“你想一個人去?”

“怕什麽,”方爸爸藝高人膽大,“地牢裏不是有警衛嗎?難不成他還能撕了我?”

難說。以你這嘴賤的程度。賀子昂暗自腹誹,麵上卻淡淡道:“我陪你。”

方洵九想了想:“也好,那就一起去吧。不過,你離我稍微遠點,誰知道你一個表麵正經內裏騷得還要去整容的大男人會不會有什麽怕黑的癖好,萬一撲上來占我便宜,我飛起一腳就不太和諧了。”

賀首長的容忍度直接降為負數,忍無可忍地在方洵九後腦門上拍了一巴掌。

方洵九:“臥槽,你這個逆子!敢打爸爸!”

“你再說!”

“你不要仗著你是全國武術冠軍就欺負女人,有本事你打祁言寶寶去!”

“你再說!”

“……”

陸堯一個人在背後靜靜吃了頓假冒狗糧,麵上竟出現了一種老父親般和藹的微笑。

看,我家首長,終於開竅了呢。嗬嗬……

地牢裏。

由於電壓不穩定,昏暗的燈光時亮時弱。陽光終年無法照進這個地方,導致地麵和岩壁都浸著一層薄薄的水霧,潮濕又陰冷。方洵九哆嗦著,牙關不停打戰。賀子昂看著她這個模樣,搖了搖頭,把自己的軍裝脫下來披在她肩上。方洵九也不道謝,直接裹緊自己就往關押蘇德安的地牢中段走去。

彼時,蘇德安正被五花大綁地困在一張椅子上,胳膊粗的鐵鏈纏住他全身,綁得相當沒有藝術感。這貨聽見鐵門打開,抬起金色的眼睛,仔細看著來人。方洵九頓了頓,回頭叮囑警衛去找來羅傑斯夫,而後便和賀子昂一道鑽進了牢房裏。另一個警衛搬來兩張椅子,一張放在蘇德安跟前,一張放在角落。賀子昂很有自知之明地占領了角落的位置,好整以暇地準備看方洵九表演。方洵九也慢悠悠地坐下來,蹺起二郎腿,眼睛眨巴眨巴地瞅著蘇德安,表現得特別純善。

“嘿,大家夥。”她笑著打了個招呼。

蘇德安從上到下打量了一遍方洵九,又看看旁邊的賀子昂,問賀子昂道:“你就是斯特城的指揮官?”

賀子昂保持冷漠。

方洵九接話:“我才是。”

“你?”蘇德安愣了愣,隨即嘲諷,“一個女人?”

“哦,這如果是個疑問句,那麽我可以肯定以及確定地告訴你,我是個女人。”方洵九風情萬種地撩頭發,“你的眼睛沒有嚴重散光高度近視的話,應該不難分辨。”

蘇德安沉默片刻,突然怒號起來:“他媽的竟然是個女人!”

沒出口的說辭,方洵九基本能夠猜到。

他媽的我居然栽在一個女人手裏!太羞恥了!

這種反應,方洵九不是第一次目睹。她波瀾不驚地看著蘇德安掙紮著想朝她撲過來,撲了幾次都沒能掙開鐵鏈後,又氣喘籲籲地靠回了椅背上。等他稍微冷靜下來,方洵九才接著笑道:“怎麽,在女人手上吃了敗仗,很難接受?”

蘇德安冷哼。

“我理解你,第一次嘛,總是有些陣痛的,等時間長了……”方洵九欠抽地挑釁,“多被我打幾次臉,你就習慣了。”

蘇德安登時怒吼:“你這個垃圾,敢這樣對我說話?等我出去……”

還沒吼完,方洵九就嘖嘖打斷:“怕是出不去了。”

“……”

“我這個垃圾,現在隻要多說一句,你的人頭明天就要懸掛在城牆上,讓你的士兵觀瞻你根本沒有腦髓的蠢樣了。”

“你!”蘇德安氣得齜牙咧嘴,“我發誓,我一定會把你撕爛,在你活著的時候把你的皮肉都扒下來,讓你親眼看著我怎麽吃掉你的內髒!”

“……嘖,你這孩子,圖樣圖森破(一種網絡用語,為英文 too young,too simple的諧音,翻譯:太年輕,太天真。)就不說了,重點是口味還獵奇,你爹媽沒跟你說長得胖就要少吃內髒,萬一吃出個脂肪肝還得麻煩醫生整理你的滿肚肥腸?”

“……”蘇德安一傻。

隨後。

“我(嗶——)你全家!”

……

十分鍾過去,地牢裏響徹著某位巨坦高官的中文話國罵。方洵九氣定神閑,讓警衛端了杯羊奶來喝。

二十分鍾過去,巨坦高官努力不懈,從方某人的祖宗九代罵到了十八代。方洵九喝完羊奶,啃著塞牙的風幹羊肉。

到三十分鍾……

巨坦高官終於罵不動了,喘著粗氣幹癟癟地瞪著方洵九。

方洵九看他徹底閉了嘴,才收起羊肉幹,拍拍手,慢條斯理地道:“發泄完了嗎?熊寶寶。”

“哼!”蘇德安扭頭。

方洵九把椅子挪近了點,越過安全距離。這一舉動,看得其餘兩人心頭一跳。一者是擔憂,一者是考慮能不能就地把她摁死。當然,身為帶著主角光環的方洵九,對這兩人的心思毫不在意,她隻是淡淡道:“如果發泄完了,現在,我們來好好談一談合作。”

“合作”兩個字一脫口,蘇德安和賀子昂均是一驚。

蘇德安重新審視著麵前這個女人。單從容貌來說,她看起來是那樣的年輕。因為這略帶欺騙性的一點,導致他人很容易把她劃分到無知的類型裏。蘇德安也是這樣認為的,所以在剛才長時間的咒罵中,他一直堅定地想,這貨的勝利不過是巧合,等他脫離了斯特城,把她的腦袋做成尿壺,隻是分分鍾的事。

然而,現在他卻不得不開始懷疑自己的判斷。

因為方洵九說出的話,已經超出了他所能預料的最大範疇。許久,蘇德安強迫自己壓下內心的暴躁,盡力平靜地問:“你想和我合作?”

“是的,沒錯。”

“憑什麽?”蘇德安冷笑,“你們這些我用一根手指就能碾死的地球人,憑什麽和我談合作?”

“說實話,我並不認為,你現在放狠話會有什麽積極的作用,”方洵九聳肩,像教兒子一樣循循善誘,“我要是你,被敵軍俘虜的第一時間,就會認真思考自己的處境,做出對自己最有利的判斷噠。”

“……”

“我可以負責任地告訴你,這是你唯一的機會,如果錯過,你很有可能淪為你們星球的戰爭史上,一個長達數百年的著名笑話哦。”

尾音上揚,語氣調皮,聽得蘇德安眼皮子一抽。

他很清楚,這句看似玩笑話的背後,是一把重錘,當頭砸下。他環顧四周,漸漸被方洵九的話引導,閉了閉眼,悶聲道:“你想怎麽合作?”

“很簡單。為了減少你那裝滿豆腐渣工程的腦回路的負擔,我先說說合作的前提。你知道,在這一戰裏,因為你中了我的圈套,導致你的種族,現在已經正式和變色人種開戰。不多不少,變色人種有二十萬左右死在你們手上。他們的特性你是了解的,在這樣的前提下,你們已經失去了結盟的可能。如果你還執意攻打斯特城,那麽,我會提前給你準備下葬的風水寶地。”

“你!”

“別激動,聽我說,”方洵九安撫道:“就目前的局勢而言,變色人種對你我雙方都是個可見性的威脅。他們已經退回了最近的據點,亞當城。於我們來說,最重要的兩個戰略位置,是臨近藍海灣的南郡,和卑塔洛山的鷹堡。要收複南郡,我們必須經過變色人種的七個據點城市,這也決定了我們必然要與他們正麵迎戰。不用我分析,你也知道這是一場消耗極大的長時間作戰。在經曆了和你們的對峙後,我們的軍隊損失慘重,如果單靠我們現在的力量,很難越過變色人種的防守線。”

“所以?”

“所以,這是一個利益共享的戰略合作。如果等變色人種在亞當城整合了兵力,我想,要不了多久,坦丁就會遭到他們的血洗。”

“你以為我的士兵會懼怕和他們開戰嗎?”

“不。”方洵九摸摸鼻子,“從戰力來說,他們的確不一定能輕易拿下你們的據點。”

蘇德安很滿意她這個說法,略帶傲氣地抬高了下巴。

“不過,”方洵九話鋒一轉,“你的軍隊,已經出現了小規模的叛亂。”

“你說什麽!”蘇德安頓時激動起來,“這不可能,有亞爾弗坐鎮,他不會讓這種情況出現。”

“我沒必要騙你,在你已經是階下囚的情況下。”方洵九攤手,“我相信你很清楚你的軍隊存在著什麽樣的問題。在你們攻城的前一夜,我調集了一隊輕騎,炸了你們從坦丁城運送出來的物資。”

說到這裏,蘇德安的臉色已經慘白得猶如垂死之人。

他能夠輕易地想明白接下來發生的事。他所統轄的軍隊一直隱藏著不安的因素,那是來自他們這個種族不易馴服的特點。巨坦人崇尚力量,渴望強大,而他在帝國所有的將軍裏,是年紀最小,資曆最淺的,所有人都認為他隻是仰仗著家族的勢力,才能得到這一份榮譽。所以,他手底下的一部分士兵,背地裏對他並不忠誠。

蘇德安沉默著,不知道該用什麽話來反駁。

方洵九給了他消化的時間,過了會兒,才道:“如果,你願意借兵給我攻打變色人種的據點……”

“你在開什麽玩笑!”蘇德安猛地回神,“你居然想讓我的軍隊,幫助你們這些地球垃圾重新占領沿海以北?簡直可笑!你別忘了,你們就快出局了!”

“就快,和已經,畢竟還差不小的距離。”方洵九沒心沒肺地笑,“你也知道,即使斯特城淪陷,你接下來要麵臨的,可不隻是薩爾的奪權。這場戰爭,並不會因為我們的戰敗而結束,最後R79星的資源落在誰手上,仍是個未知數。”

“這也不是我和你合作的契機。”

“那麽,如果我說,將你認為不忠誠的士兵借給我,我能保證……”一刹,笑意斂盡,方洵九的語氣裏生生帶出一絲令人膽寒的凜冽,“在接下來和變色人種的對戰中,我能讓他們毫無痕跡地,全部陣亡,如何?”

“……”

地牢裏的氛圍陡然死寂,連電燈的變壓聲都清晰可聞。

兩人的胸口劇烈起伏著,急促的呼吸聲將他們過度詫異的情緒顯露無遺。閃爍的光亮映照在方洵九白嫩的容貌上,顯出了一絲不符合她年齡的殘忍。

賀子昂和蘇德安許久都沒能做出任何反應。隨著時間分秒地流逝,幾分鍾後,蘇德安終於流露出些許服軟的態度:“如果,我不同意呢?”

“那麽,我會把你的人頭,作為我給薩爾的見麵禮。”

“……”

蘇德安開始有點畏懼麵前這個女人了。她的話術,她的思路,嚴密得讓人根本無法逃出她的掌控。迄今為止,這是他麵臨的最心驚膽戰的交鋒。比起戰場上的廝殺,她的笑裏藏刀,才使得蘇德安完完全全處於劣勢,毫無翻盤的可能。

“你真是我見過的,最厲害的地球人。”蘇德安做出結論。

方洵九咧嘴笑道:“那就祝我們,合作愉快。”

……

出了牢房,羅傑斯夫早已候在了外邊。方洵九一臉不正經地在他耳畔說了些什麽,羅傑斯夫目瞪口呆,方洵九拍拍他的臂膀,給了他一個鼓勵的微笑,這才緩緩離開了地牢。

臨近午夜,萬籟俱寂。

賀子昂一路無話地把方洵九送回住處,始終與她保持著不遠不近的距離。臨別前,他站在街道中間,隔著濃重的夜色喊她:“方洵九。”

方洵九回頭。

賀子昂的表情看不太清楚,隻聽見他說:“幸好,創造出你的,是藍博士。直到今天,我才慶幸,自己不是你的敵人。”

方洵九啞然,還沒說話,那人便已轉身離開。

看來,自己剛剛的所作所為給首長同誌留下心理陰影了。方洵九無奈地癟癟嘴,打開了門。祁言此時正滿臉不開心地坐在桌子前,方洵九一見他的神情,頓感心累。

看來,有心理陰影的還不隻是首長同誌……

方洵九組織了一下措辭,正打算開解這小家夥。祁言突兀地站起來,直接道了句晚安,就把被子拿到角落,牢實地裹緊自己,連頭都不肯露出來。

方洵九歎了口氣,走到**躺下。心結這東西,也不是一時半會兒就能疏解的,還是給他點時間,讓他自己想明白最好。這麽思索著,折騰了一天的方洵九終於扛不住來襲的倦意,很快就睡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