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風水輪流轉,該我當爸爸

“沒有看錯嗎?”

指揮部外,濃重的夜色裏,兩個人影正在暗處小聲交談。

賀子昂是趁著好不容易爭取來的上廁所時間,才找到之前給祁言治傷的軍醫。這名軍醫是Z國人,叫彭毅。賀子昂對他有印象,醫術超群,臨床經驗相當豐富,在當初指派到佩特星的一眾軍醫裏,也算是十分出色的。他矮賀子昂一頭,這會兒站得筆直,篤定道:“沒有看錯。”

賀子昂沉默。

“這件事,先不要讓其他人知曉。”

“是,首長。”

“你采取任何行動了嗎?”

“有的。”彭毅從隨身的藥箱子裏拿出一管血液,“那孩子沒注意的時候,我抽了一些他的血。”

“你先進行化驗,有結果了第一時間告知我。”

“是。”

交談完畢,賀子昂抬頭覷了眼漆黑的蒼穹。兩顆淡藍色的巨大行星交相輝映,占據了半邊夜幕。稀疏的星子點綴其上,比地球上的景致更加動人心魄。入夜後的斯特城很是寂靜,隻有零散的燈光照著交錯的小巷。這難得的安寧讓他想起地球上淩晨的街道,同樣鴉雀無聲,如同一幅靜默的絕美油畫。

他揉了揉太陽穴,緩解著身體的疲勞。好一會兒,他才拿起窗台上的兩杯咖啡,推門走進了指揮部。

已經過去八個小時了,指揮部裏的幾個人,幾乎連坐姿都沒有變換過。

在方洵九的高壓下,四名上將大氣都不敢喘。不得不說,當方洵九嚴肅起來,她給人的威懾感,更高於身為首長的賀子昂,這仿佛是一種天生的氣質,讓人無意識地屈服。四個人一麵和她研究斯特城的布防,一麵討論著過往戰役的失誤,以及幾個種族的常規打法。方洵九不時提出幾個問題,刁鑽精細的程度總讓人咋舌。他們甚至在這之前,都沒意識到這些戰術的死角。

賀子昂走到她邊上坐下,將一杯咖啡推到她麵前。方洵九伸個懶腰,看也不看就摸過來喝。入嘴第一口,她神情驟變,憋紅臉左右看了看,手忙腳亂地一把扯開賀子昂的領口,對準空隙,“噗”的一聲全部吐了進去。

賀子昂的臉黑成了一座煤山。

方洵九擦了嘴,扯開嗓子就號:“我去,我還在長身體啊小賀同誌,你怎麽能給我喝咖啡因!”

“……”賀子昂握緊拳頭。

方洵九叨叨:“快拿走,給我換旺仔牛奶五連裝逼版。”

“方洵九,你是要逼我動粗嗎?”

祁言一挺身板。

方洵九嗓音拔高:“哦哦哦,就你這樣連爸爸的基本要求都不滿足還想泡我,我告訴你,我不是方便麵,拒泡!”

“……”

陸堯一口咖啡沒咽下去,冷不防嗆了出來。

賀子昂看看他。

陸堯:“呃……咖啡有點苦。”說著,忙不迭用袖子擦桌麵的水漬。

賀子昂也基本摸清了方洵九的野路子,人越多她越是不要臉。在這一點上,賀首長著實甘拜下風。他氣急敗壞地扯過餐巾紙擦身上,為了不讓方洵九再一鳴驚人,悶聲對陸堯道:“有什麽動物的奶嗎?”

“有的。”陸堯識趣地點頭,“佩特星上有一種雪羊,盛產奶品。是這裏原住民的一種主要食物,現在斯特城也還有幾頭雪羊,需要的話,我讓警衛去弄。”

方洵九撐頭問:“味道怎麽樣?”

“和牛奶差不多。”

“那你還坐著幹嗎,麻利地去給本寶寶端一杯……哦不,是兩杯羊奶來。”

“好的。”

陸堯應下,起身走到門口叮囑警衛去了。

沒過多久,兩杯熱騰騰的奶擺在方洵九跟前。方洵九拿過一杯,將祁言手邊的咖啡換掉,特別慈祥地說:“小孩子還在長身體,不要喝那些刺激性飲料,就喝這個,爭取喝出兩塊大胸肌來。”

祁言哽了哽。

片刻,他小聲說:“我不喝這個,我不是小孩子。”

方洵九沒搭理他,自顧自灌下一口,嘴邊糊了一圈白色奶漬,神態滿是饜足。祁言見她這個模樣,忽然覺得羊奶似乎多了種難以抵擋的香氣,忍著一貫的討厭,試著喝了口。

然後……

他麵無表情地放下了杯子。眼睛轉了幾圈,定格在方洵九微紅的臉頰上,一時看得出了神。

賀子昂緊盯著祁言的神態,不滿地抓起一塊擦桌布,扔到方洵九麵上,冷冷道:“擦擦你的嘴。”

方洵九利索地把擦桌布扔還給他:“留著擦你的胸吧。”

“……”

沒過一會兒,指揮部裏恢複了安靜的狀態,各人緊鑼密鼓地專注看資料。

唐尼拿起一本軍力報表擋住腦袋,埋頭和賈維斯嚼舌根:“嘿,老夥計,我怎麽覺得,這個賀首長和我聽過的人設,不大一樣?”

“嗯?”賈維斯隨意應了句。

“你還記得在聯合本部裏召開的那場結盟會議嗎?”

“我可沒有老年癡呆。”

唐尼拖著椅子靠近些許:“在那場會議裏,這位年輕的首長,可是鋒芒畢露,把阿德萊德元帥氣得半死。你也知道,在這場戰爭之前,地球上的政治格局是什麽樣的。但是,就在那場會議之後,這位首長利用對冷兵器戰爭的絕對主導優勢,徹底改變了M國和Z國在國際上的地位。還取得了這場戰爭的最高指揮權。”

“我當然知道。”賈維斯斜眼瞄他,“不然,他怎麽敢請來這麽一位沒有軍階的女人,對我們頤指氣使。”

“我是想說,當時阿德萊德元帥還稱讚過他,說他為人穩重,做事相當有魄力。不過,我怎麽覺得……”唐尼“吱”了一聲,“這傳聞和現實不大統一呢?”

賈維斯聳聳肩:“說得好像我們現在的人設沒有崩一樣,你不認為,問題出在這個女人身上嗎?”

賈維斯一言點醒夢中人,唐尼頓時醒悟。原來,方洵九才是真英雄,讓人狗急跳牆分分鍾奓毛,隻是開個口的事。

不得了。

想通這一點,唐尼和賈維斯同時向方洵九投去了敬佩的目光。

月沉日升。

連續十幾個小時的頭腦風暴讓指揮部裏的人精神高度緊張。不同於之前,這一回研究守城戰的部署,四名上將沒有發生任何分歧。這種場麵,就連守在門外的警衛都不禁詫異。方洵九見該提出的質疑都解答得差不多了,瞥一遭屋外的光線,也不再浪費時間,把手裏的資料一合,拍了兩下桌子道:“聽我說,時間不多了,現在離天黑還有八個小時,我們要抓住這一次的黃金機會。接下來我說的每一個字,你們必須給我記清楚,但凡執行力不夠的,臨戰出現任何差錯的,等這一仗結束,統統摁屎裏。”

五個人同時默了默,包括祁言在內的幾人都正襟危坐。

方洵九示意陸堯打開全息投影儀,開始了嚴密的戰前部署。

“就目前的局勢分析,巨坦人仍是攻城主力,變色人種一直埋伏在後,想占巨坦人的便宜。不過,巨坦人這次回防後,如果腦子清醒,第一件事應該是找變色人種結盟。我們要趕在這之前有所動作。首先,斯特城的防守兵力除去重傷傷員、後勤部隊,以及常規駐防軍,還剩下六百二十萬左右。變色人種兵力超過五百萬,由於他們的特性,現在動向不明。但是根據斯特城外的地形初步判斷,這麽龐大的數量無法全部隱匿。所以,他們應該隻是出動了一部分前鋒軍,主力部隊還沒完全進入戰線。關於針對他們的行動,後麵詳說。我先說巨坦人,他們的前軍差不多有兩百萬,忽略蟲族猥瑣的作風不計,這一戰,我們拿巨坦人開刀。”

羅傑斯夫道:“但是巨坦人體型和戰鬥力都與我方有著巨大的差距,即使兩百萬的兵力,我們也不一定能夠取勝。尤其是,在過去的戰役裏,巨坦人給我方造成了嚴重損失,導致現在我方的士兵對他們有種本能的畏懼,如果正麵交鋒,在斯特城外的平原地帶,我們占不了任何優勢。”

“傻不傻?”方洵九擠眉弄眼,“打仗又不是開心消消樂,非得去撞臉比誰臉大嗎?”

羅傑斯夫噎住了。

“眼下各方的高科技武器數量所剩不多,大部分時間還是以白刃戰為主。所謂兵馬未動,糧草先行。巨坦人的大部隊現在都駐紮在斯特城五十裏的範圍內。六百萬傻大個兒不是小數量,糧食物資沒法一批到位,所以,他們後續一定還會從坦丁城這個中轉據點輸送大批量的物資到前線。關於路線,”方洵九指著全息投影上的三條路:“繞平頂山脊取道背夾溝是最近的一條路,但其中涉水,巨坦人不善水性,加上糧食渡河難度太大,他們不會選擇這種高風險關卡。剩下阿爾山脈和東北麵的一條平坦直道,我相信以巨坦人的自大,以及這會兒三個種族都盯著斯特城的局勢,他們的輜重部隊一定會選擇東北邊這條路。”

“方小姐的意思是,要截斷他們的後續物資?”陸堯問。

方洵九頷首:“嗯。”

賀子昂道:“你這思路沒錯,但巨坦人攻城最晚就在明天,你想截斷他們的後續物資讓他們撤兵,遠水救不了近火。”

“不,讓他們撤兵,是這一戰之後的事,而且,這個計劃也許還有附加作用。”

賀子昂正想細問,方洵九揮手打岔:“這是後話了,先說眼前的事。我看了軍力報表,現在是有一支人數兩千左右的奇襲隊?”

“沒錯。”賀子昂解釋:“四大種族裏,唯獨蟲族在身高和長相上和我們相近,所以當初派遣至前線的士兵裏,我們刻意組織了一支平均身高在一米五左右的隊伍,想用這支隊伍幹擾各方的視線。”

“這麽騷的事虧你幹得出來。”方洵九咧嘴笑:“不過,幹得漂亮小賀同誌!”

小賀同誌直翻白眼。

方洵九繼續說:“坐騎山地狼還有多少?”

“兩萬左右。”唐尼答。

“夠了。讓這支奇襲隊全部裝備山地狼,把壓箱底的炸彈拿出來他們配上,趁著巨坦人現在還在和變色人種繞圈子,抄小路趕去東北邊的大道,看見巨坦人的輜重部隊就直接一窩炸死,放完火就跑。”

眾人:“……”

“等奇襲隊出了城,賈維斯和陸堯各領七千五百名騎兵,陸堯去追擊巨坦前軍,到他們屁股後麵收一撥人頭,等蘇德安反應過來,立即向城內撤退。賈維斯去找變色人種,以焰火為信號。第一次信號發出,你和變色人種正麵拚殺一次。第二次信號發出,快速領兵回撤,記住,路線必須緊跟在巨坦人後麵。唐尼你在城外三十米處列隊整兵,率主力步兵和盾兵方陣。盾兵在前鋒位列一字防守隊形,步兵緊隨其後,陣型不能亂,勻速向前推進。看見陸堯的騎兵回來,裂兩翼放他們通過。然後你負責抵擋巨坦人。”

“方小姐這是要主動出擊,還同時針對巨坦人和變色人種?”唐尼的眉頭擰成了一條線。他可不想被方洵九的失誤害死:“隻針對巨坦人,這一戰都尤為艱難,如果同時對上兩個種族,我認為,這是在送死。”

“放心,雖然國旗已經給你們準備好了,但是現在我還不想給你們蓋。”方洵九眉峰上揚,“話說回來,你是用哪個部位思考的,才以為我要和兩個種族同時開戰,屁股嗎?聽我說,智商不夠聽話來湊,爸爸裝×你隻管跪著聽,再叨叨拖出去吊死!”

唐尼:“……”我他媽一個三十八歲的大男人不要臉的啊?

唐尼的臉色青白交加,簡直恨不得撕爛方洵九的嘴。但礙於方洵九自帶的外掛光環,他隻能冷哼一句,別開了腦袋。

方洵九見沒人再提出疑問,指著投影上的內城道:“如果我沒猜錯,斯特城的地底下,應該是空的,分布著巨大的地道脈絡,對不對?”

這話一出,四名在斯特城圍困了數月的將領臉上同一時間出現了震驚的神色。這一部分,至今並沒有任何一人對方洵九提起過,布防圖上也沒有特別標明,究其原因,是他們還從來沒有把內城視為戰爭地帶。當初建造斯特城時,的確在地下做了些防禦工事,主要是用來關押戰俘,以及囚禁奴隸做苦力等等。現在方洵九貿然點出,四個人才真正詫異於,她的觀察力竟能如此細微,所有細節幾乎都不能逃過她的眼睛。

陸堯冷靜片刻,首先點頭,向她解釋了地底下的構造和作用。剛說到地下關押著一千六百名佩特星的原住民,用以做苦力時,祁言臉色一寒,隨即就要站起來。方洵九按住他,安撫道:“這個事情戰後解決,相信我。”

祁言看向她,仿佛被催眠了一般,出乎意料的順從。他斂了眼皮,默默坐回椅子上。

賀子昂沒來由地感到一陣煩悶,皺緊了眉頭。

方洵九含笑拍拍祁言的肩,接著道:“好在,這些地道的出入口有一大半在路麵上,沒白瞎。巨坦人生性悍勇,在平原戰上優勢極為突出,算是所向披靡。但遇到地道戰和巷戰,我們就是他們的祖宗了。羅傑斯夫,現在立刻將城中的家屬全部轉移至地下安頓,安排弓箭手埋伏在內城高處,另外領兩萬兵力裝備城內所有的槍支彈藥,記住,是所有,別藏著掖著,這一戰輸了你們剩的遺產都得分給巨坦人當工資。這兩萬人分十個小組,平均安排在各個死角和地道通口,做好迎敵準備。”

所有人聽得一頭霧水,摸不準方洵九究竟要怎麽打這一仗。而她顯然也不準備再細說,站起來摩拳擦掌,似笑非笑:“小夥子們,把你們的鍋碗瓢盆都磨利點,鎧甲擦亮,這一仗,該我們翻身了。”

眾人一同站起。

方洵九:“風水輪流轉,現在,該我當爸爸了。”

“……”

日暮時分。

猶帶著餘熱的恒星向東偏移,漸漸沒入地平線。殘血一樣的紅籠罩著大地,讓這座經曆了半月戰事之久的城池,看起來戰痕累累。象征著地球守軍的五星橫條旗幟插在每個了望台上,隨風擺**。伴著一聲巨響,厚重的城門應聲打開,三隊輕騎先後出城,朝著不同的方向奔襲。

緊隨其後的,是身著重甲的盾兵和步兵。唐尼率領一半的主力部隊,相繼湧出城門,場麵之壯觀,讓人熱血沸騰。

短短一個小時,這些訓練有素的士兵已經在斯特城前方三十米處整兵列隊,準備迎敵。

方洵九、賀子昂以及祁言站在城牆之上,旁邊還有一名信號手和旗手,隨時待命。

三個人目視著遠處,神情肅然。賀子昂深吸一口氣,朝方洵九靠近半步,小聲道:“這是決定性的一戰,壓力非比尋常,你……怕不怕?”

“怕這個字怎麽寫,我已經忘了很多年。”方洵九嘴角帶著輕佻的弧度,“老實說,我打仗手上沾滿鮮血那會兒,你祖宗可能都還沒出生。”

“……”

和普通套路不一樣啊!正常情況下,男人問出這句話,女人不都得表現得小鳥依人一點嗎?!方洵九這個不走尋常路的奇葩。

賀子昂捂著胸口,默默地和她拉開了距離。

旁邊的信號手和旗手:“……”

方洵九又回頭瞅瞅祁言,把剛才賀子昂問的話同樣問了一遍:“怕不怕?”

祁言呆呆地搖頭。

方洵九讚賞道:“不愧是棵好苗子,有我的風範!現在你雙腳觸及的這片土地雖然滿布戰火,但實際上以你的年紀來說,並不該在前線目睹這種血肉橫飛的場麵,所以即使怕,也沒什麽好丟人的。”

祁言一言不發。

方洵九想摸他的頭安撫他,卻被冷不防地一把抓住。祁言頓了頓,手掌一轉,和她十指相扣。方洵九隻當他是害怕,也不戳穿,捏了捏他的手背,將他牽得更緊密。

賀子昂:“喀!”

方洵九和祁言目視前方。

賀子昂:“喀喀!”差點就咯出血了,簡直演得非常敬業。

方洵九扭過頭。

賀子昂:“幾個意思?這是在打仗!”

“沒辦法嘛。”方洵九無奈道,“他還是個孩子,你要理解,少年的心理輔導尤為重要,我作為他的不合法監護人,不能落下這一課。”

“……”

孩子?心理輔導?我特麽也需要的好嗎?

賀首長氣不打一處來。偷偷地伸手去碰方洵九的指尖,眼看著就要挨到,這時,忽然,城牆細微地顫動起來。方洵九拉著祁言上前一步,瞳孔驟縮。

賀子昂尷尬地收回落空的手,斷然斂了心思,專注望向遠方。

隻見天地交接處,塵煙滾滾,大地震顫。逆光的方向,一隊騎兵驅狼向著斯特城奮力前衝。身後,跟著數量龐大的巨坦軍隊。吼聲衝天,戰斧錚亮,那些體型巨大的種族,似要把騎兵隊伍生吞活剝。還沒靠近防線,騎兵的數量就迅速減少大半。被淹沒在巨坦人中的士兵,甚至沒來得及發出任何聲音,就被殘忍地撕裂。

這種限製級畫麵,對在場所有人來說,都是一次精神和視覺上的衝擊。

陸堯不敢回頭,領著剩餘騎兵,浴血回衝。眾人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就連方洵九,另一隻空著的手也握成了拳頭。

唐尼在城下咽了口口水,朗聲下令:“列陣!出擊!”

“哈!”一聲齊喝,氣貫雲霄。

所有重甲步兵舉起長槍,在盾兵的掩護下,步伐一致地慢速推進。等到陸堯臨近跟前,兩翼自動裂開,又極快地在所有騎兵通過後回複陣型,加緊步伐,衝向巨坦大軍。

這場正麵交戰來得十分猛烈,巨坦人倉皇之下,沒有列出任何隊形,單憑士兵個人的能力東突西進。守軍陣腳不亂,在第一次短兵相接時,微占上風。

方洵九位處高處,將城牆底下的戰局盡收眼底。巨坦人前鋒隊伍稀稀拉拉,但很快就有大軍補上了空缺位置。這種原始化的白刃戰裏,人類的短板注定了無法輕易掌控局勢。身高的差距,力量的不足,都使得前方的盾兵出現了裂口。

方洵九倒也不著急,回頭讓信號手放出了第一枚焰火,緊接著,她讓旗手傳達作戰指令:“盾補上,步兵穩住,集中火力紮頭和腳!中路被突,兩翼快速收緊,圍殺一次,哪邊動作慢拖出去喂王八!”

旗手交替著手裏的旗幟顏色,再小心翼翼的看向方洵九,說:“最後一句沒法傳達。”

“沒事,我的眼神自帶殺傷力,他們會懂的。”

“……”

十幾分鍾後,戰況越發不佳,後方的士兵有些被嚇破了膽兒,想要退回城門。方洵九淡定的注視著城牆下,音色沉著:“退出最後防線者,直接戳死。”

旗手搖動著黑色旗幟。

唐尼大吼:“後麵的兵給老子頂上來,誰要是掉鏈子,當場處決!”

有幾個想當逃兵的人聽見這話,又顫巍巍地拿起武器,跟上了大隊伍。

賀子昂麵色不佳,看著戰況,肅穆道:“按這趨勢,抵擋不過二十分鍾了,現在還不關城門,就來不及了。”

“關城門?”方洵九擰眉,“開什麽玩笑,內城的部署就是為這些鱉孫兒準備的。”

“方洵九,你這是在作死!”賀子昂怒吼,“這不是模擬作戰,沒有重來的機會!你才第一次指揮,這失敗的後果,你能承受得住嗎?如果把巨坦人引入內城,城裏所有的家屬,傷兵,沒有一個能活得下來!”

方洵九認認真真地與他對視了片刻。

“聽好了,‘失敗’兩個字,在我麵前,沒有存在過。我即使作死,也是讓你們仰望的爸爸。”

“……方洵九,現在不是開玩笑的時候。”

“我像在開玩笑嗎?”方洵九瞥了他一眼,重新把視線投入戰場。

祁言整個人都處在發蒙的狀態,目光沒有焦距地睨著下方,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賀子昂歎息著搖了搖頭。方洵九的表情,仍是讓人無從反駁的堅定。就像她決定的事,才是這個世上唯一的行事準則。

事到如今,早已沒有退路。既然決定讓她來指揮,也隻能聽天由命了。賀子昂按住眉心,強迫自己冷靜下來。

唐尼指揮的大軍在苦苦支撐了四十分鍾後,終於兵敗如山倒,中路被巨坦人殺出了一個缺口,雖然不停有士兵補上去,但也很快就被瘋狂的巨坦人剿殺。方洵九嘴裏喃喃念著:“一次……兩次……三次……”

沒人知道她在數什麽。當她數到五,她眸色一轉,讓信號手放出了第二枚焰火,同時對旗手道:“中路散開,放出缺口讓巨坦人通過。兩翼並攏,往中路擠壓,以第二列隊的盾兵為截斷點,破開他們前後軍的空檔!”

唐尼得到指令,不再和巨坦人的前鋒軍硬碰硬,轉而按照方洵九的思路,開始截流他們後軍的支援。蘇德安見大部分前鋒軍通過了人類守軍的防線,大為振奮,一邊衝鋒,一邊高舉著手裏的戰斧,大吼:“趁勢攻城!誰第一個砍下斯特城指揮官的頭顱,連升三級!”

所有巨坦人精神為之一振,不要命地往城門處紮。眼看第一波巨坦前鋒已經越過城門,在外城站穩了腳跟,而後續的大軍也越來越多地湧進了斯特城,城牆上的五個人,有三個差點窒息,賀首長的心理素質好一點,隻是按著胸口努力平複狂躁的心跳。

亞爾弗身處中軍,一直注意著城牆上的情況。他遠遠地看了方洵九半天,忽然眼神一冷,像想到了什麽,急忙撥開身前的巨坦士兵,匆匆跑到蘇德安跟前。

“副帥!副帥!”

蘇德安停下步伐。

“副帥,聽我說。這一戰隻怕有詐,不能進城!”

“亞爾弗!”蘇德安惡狠狠地拽住他的領口,“別想讓我放棄第二次!斯特城被攻占,已是既定的事實了!狗屁陰謀論,都別想阻止我!”

“副帥!您為何不仔細想一想,明知他們的力量無法與我們抗衡,為什麽還大開城門。甚至在您入城前一刻,都不嚐試關閉城門呢?”亞爾弗語氣激動,“而且他們中路的缺口打通得太快,讓我不得不認為這是他們的指揮故意為之。”

蘇德安默然。

“如果是正常的攻城戰,在這種時候,他們應該想盡辦法保住內城,而不是像現在這樣,大大方方地讓您進去!”

蘇德安想了想,隨即甩頭:“那又怎麽樣?!憑他們的戰鬥力,難道入了城還能開掛嗎?!即使有任何埋伏,我也能踏平!”

“不是的,副帥,您聽我說……”

“滾開!”蘇德安一把推開他,“這是屬於我的榮耀,你再多說一句,我立刻向帝國請求收回你的軍職!”說完,蘇德安帶兵衝進了近在咫尺的城門。

就在這時,後方戰場,再起煙塵。一隊人類騎兵舉著鐵劍,高聲呼喊:“殺啊!”

而在他們之後,跟來的,正是變色人種!

巨坦大軍聽見聲音,通通回頭一望。唐尼也看見了帶頭的賈維斯。在這瞬間,他突然明白了方洵九的戰術,心領神會地拔高嗓音吼了句:“援軍來了!變色人種和我們結盟了!”

這話一出,巨坦人徹底亂了軍心。已經入城的,還在拚命殺敵,未入城的,瞻前顧後,不知道該迎擊哪一方。

蘇德安身處城門內,被擁擠的士兵困得舉步維艱,他望著殺來的變色人種,惱怒道:“該死!”

亞爾弗心知中計,聲嘶力竭地指揮著,想讓己方軍隊一致攻城,然而,他的聲音卻淹沒在了巨大的廝殺聲中。後方的巨坦大軍眼看變色人種殺來,已經顧不得將帥的命令,回頭就給變色人種迎頭痛擊。

變色人種被打得莫名其妙,本來是追著人類騎兵砍,被巨坦人這麽一攪和,出於本能也開始反攻。城外三方,正式亂成了一鍋粥。

賈維斯趁亂領著少量騎兵殺出一條血路,總算擠進了城門。方洵九鬆了一口氣,喊道:“關城門!”

埋伏在城門後的數千士兵同時用力,兩扇重逾千斤的城門緩緩閉合。

巨坦大軍因為分頭迎敵,這時候中間已經出現了不可逆的斷節。蘇德安率領的前鋒隊伍,被徹底截留在了斯特城內,而城外的亞爾弗,雖然心急如焚,卻也隻能先穩住軍心和變色人種開戰。

方洵九滿意地看著這一幕,自說自話:“嘖,這個巨坦軍師還是有點水平的,往後開戰,你們都得注意著這號人物,免得吃虧。”

“你是說亞爾弗?”賀子昂接話。

“他叫這個名字?切,一聽就知道崇洋媚外。”

“……”

城外的戰局突起變化,巨坦大軍和變色人種兩方在指揮不到位的情況下,胡亂拚殺。唐尼坐收漁利,領著大軍退至戰團邊緣,隻負責給雙方補刀。方洵九轉到另一邊城牆,看著蘇德安隻有不到十二萬的軍隊被困在斯特城內。她提前布置好了一切,加上斯特城所剩的槍支都用在了這一戰,蘇德安對此完全沒有預料。

內城槍聲綿密,硝煙彌漫。被反物質納米彈炸過的地方,連白骨都沒剩下,隻有灰褐色的灰燼。被風一吹,揚起十裏。由於懸殊過大,無法單靠力量彌補,負隅頑抗的巨坦士兵紛紛拿出了最後的高科技武器,打算和人類守軍同歸於盡。

方洵九畢竟不擅現代作戰,深深皺起眉頭,睨著眼前的血肉橫飛。她正要開口讓羅傑斯夫加快進程,祁言冷不防將她一轉,雙手覆在了她的耳朵上。

原來,是有眼尖的巨坦士兵看見了城牆上的指揮官,試圖朝這上麵扔炸彈。然而,炸彈隻砸中了牆麵,“砰”的一聲巨響,致使城牆上的幾人都短暫失聰。

方洵九隨著城牆的震動感,腳下晃了幾晃,一頭靠在了祁言的肩上。幸虧她被祁言捂住了耳朵,不適感相對其他幾人,都要低一些。確定暫時沒有危險後,祁言雙眼一眯,鬆開方洵九,拔出腰間的利刃,順著一條繩子滑下了城牆。

方洵九大喊:“臥槽,熊孩子!快回來!你以為那是爆米花開鍋嗎?要死人的!你一把刀抵什麽用!”

話剛說完,方爸爸就目瞪口呆的看著祁言如同一頭打了雞血的獵豹般,用駭人的速度躲過層層疊疊的激光槍瞄準線,一個閃身避開納米彈爆破範圍,衝向了就近的巨坦士兵。巨坦士兵的槍口還沒來得及轉向,他手起刀落,一片血海。

方洵九:“……”

賀子昂:“……”

方洵九訥訥感歎:“這尼瑪……真不是人民幣玩家嗎?我以為我撿的是一個弱不禁風的小寶寶,看這情形,是我錯了,我應該撿了個人形核彈……”

賀子昂心有餘悸:“我不認為這是一件好事。他可不是我們的同胞。”

“唉,你眼光不要太狹隘,戰場上,沒有永遠的朋友,也沒有長久的敵人。這個道理,小學老師沒教過你?”

“方洵九!”

方洵九嘖嘖兩聲,完全不想和他過多討論這個話題,挽起袖子,雙手作成喇叭狀,朝著內城聲嘶力竭的吼:“羅傑斯夫!把胸肌最大**最雄偉的那個傻大個兒給我留著,別打爆了,我晚上要給他做個全身檢查!”

所有人:“……”

黑夜過去,旭日初升。

一抹陽光在遠方山峰暈出刺眼的亮光,仿佛象征著最艱難的時刻已經過去。了望台上的火把逐漸熄滅,斯特城內外,盡是狼藉。殺伐聲已經消散在風裏,剩下濃烈的血腥味,肆意刮過這片戰後的大地。無數屍體堆積如山,濺了血的泥沙,將亡者悄悄掩埋。

這一戰,以變色人種的脫逃和巨坦前軍的潰敗告終。薩爾率領的後軍仍然按兵不動,而亞爾弗則選擇駐軍在十裏外的開闊地帶,等待機會,救出他們的副帥。

蘇德安被俘,連同著餘下的近九千名巨坦士兵,關押在了斯特城地底下的牢房裏。

方洵九的名字,也在這一戰後,徹徹底底印入了每一個人類守軍的腦海。而其他兩個種族,也都知道了斯特城還有一位這麽出色的指揮官。她的作戰方式完全出人意料,打破了佩特星上四個種族共同針對人類的局麵,猶如一顆投入湖裏的石子兒,勢必引起一係列連鎖反應。巨坦人和變色人種正式開戰,蟲族重新部署,所有的格局都將再次洗牌。

這是一次生機,對於地球人而言,就像這道衝破暗夜的曙光。

星星之火,必將燎原!

城牆上,值守的士兵換了一輪。方洵九仍舊站在原地。祁言在一切重歸平靜後,再次來到城牆上。他把短刀上的血擦幹淨,重新收回了刀鞘中。然後,他站在方洵九身旁,默然注視她。

賀子昂表情複雜地看了會兒祁言,欲言又止,把目光投向了和方洵九一致的方向。

半晌。

他道:“曆史總要經過戰爭的洗禮,才能踽踽前行。當劊子手的感覺,是否並不好受?方洵九……”賀首長深情並茂地喊了她一聲,眼光溫柔似水,正打算用一肚子高端措辭開解沉默中的某女士。他都想好了,必要時刻,他可以對她敞開懷抱。要知道,這可是無數女人盼都盼不來的殊榮。

然而……

賀首長的一連串動作還沒實施,方洵九就扭過頭用特別老練的調調說:“你這麽能叨叨,怎麽不去當相聲演員?”

賀首長抓住了城牆上的磚。

祁言警惕以待。

方洵九挑了挑嘴角:“說實話,太久沒上戰場,是有那麽一點點小激動難以平複。不過,要傷春悲秋你自己去,別拖我下水。我還要給身旁這小家夥樹立個正麵積極的榜樣。”

“……”

“……”

賀首長十分想打人。不過,礙於時刻準備拔刀的小家夥,他還是按捺住了這股子衝動。方洵九接著慰問了一遭祁言有沒有受傷,得到祁言的否定後,她拍祁言的肩道:“Good job。”

祁言聽不懂。為了裝×,隻能不說話。

人和人的待遇,怎麽就差這麽多。

賀子昂內心腹誹,深吸一口氣,咬緊後槽牙慢吞吞地道:“接下來,你準備怎麽做?”

“回去睡覺。”

賀子昂:“……”

方洵九:“怎麽你以為打仗不費腦細胞啊?”說著,她伸了個懶腰,拔腿就走,“你去跟陸堯他們四個人說一聲,現在什麽都別想,什麽都別做,清理完戰場好好吃飯,吃完飯好好睡一覺。下午三點,指揮部準時開會。”

賀子昂看著她的背影,忽然道:“方洵九,你到底……是什麽人?”

方洵九一頓。

“在你還沒蘇醒前,藍博士就去世了,他銷毀了所有關於你的資料。我想知道,他為什麽有信心你會是扭轉戰局的關鍵。”

方洵九不語。

賀子昂又道:“你來自哪裏,以前都經曆了些什麽?麵對戰爭,你總是讓人感到詫異。我想知道,關於你的過去,關於你的……一切。”

方洵九默了默。

“如果我是你,這個問題我就不會問出口。”

“為什麽?”

“因為我一旦說出……”

賀子昂屏氣凝神。

方洵九回頭咧嘴一笑:“你還不得天天跪著給我端茶送水心甘情願地喊我爸爸?”

“方洵九!”

方洵九嗬嗬兩聲,麻利地開溜。祁言正準備跟上,賀子昂臉色一冷,沉聲道:“那麽,你呢?”

祁言駐足看他。

“你身為佩特星人,對我們應該並不友好,為什麽要三番五次地救方洵九?”

“關你……”

“跟他說,關你屁事。”遠處的方洵九嬉皮笑臉地教壞小孩。

祁言智商高,當然是一學就會,立即依葫蘆畫瓢道:“關你屁事!”

賀首長差點想把方洵九原地轟死。方洵九在遠處笑得腰都直不起來,等祁言追上來,兩人才並肩朝城牆下走去。賀子昂臉色鐵青,還不忘叮囑祁言一句:“你的房間在第三個巷口左轉第二間!”

這件事必須叮囑,不能忘!他還特意把他的房間安排得離方洵九相當遠。這可是關乎下半生的大事。

祁言隻是冷冷地看了他一眼,並沒回應。

一間小平房前。

“怎麽回事?你這樣看著我,不會是想和我同床共枕吧?”

“……”

“說實話對於這種事我本身是沒有什麽思想包袱的,不過好歹你才十六歲,拋去我喜歡成熟穩重有胸肌有腹肌某方麵還特別強的男人不說,再怎麽樣,身為你的不合法監護人,我也不能毀了你將來泡隔壁小妹妹的路。”

“乖,回去睡覺吧,睡醒再來找我。”

方洵九疲倦地拉住門把手,祁言手疾眼快,一把按住她的手背。方洵九無奈,又瞅向他:“我的表達你難道……”

祁言插話:“我……有胸肌。”

“……”

這一回,換方洵九風中顫抖了。

祁言單純且認真,撩起衣服補充道:“也有腹肌。”話間,他甚至有露出胸口的趨勢。方洵九趕緊哆嗦著拉下他的衣角,頭疼地按住了太陽穴。

怎麽回事,現在的孩子,這麽早就開始撩老阿姨了嗎?難道佩特星上的某個地方也盛產愛情動作片?導致這些小孩子一點都不天真可愛了!

正這麽想著,祁言懵懂地又問:“你說的,某方麵,是哪方麵?”

“……”哦喲,嚇老子一跳,原來是假黃暴。

方洵九撫著心口壓驚,好整以暇道:“那麽,你究竟是什麽意思?我剛才聽你賀大爺說已經給你安排了房間。”

祁言垂下頭。他的臉隱匿在細碎的劉海兒下,膚色白得近乎透明,鴉羽似的長睫毛在眼眶底下投著小片的陰影,唇線緊抿的樣子似乎略帶委屈。

方洵九一時立場不堅定,慈愛道:“有困難就說出來。”

“我不想一個人待在別的地方。”

“So……”

“我想和你一起。”

論隨時帶著一個天然撩的孩子,方爸爸的心理壓力有多大。

方洵九和他僵持了一會兒,耐著性子道:“給我一個理由。”

祁言咬了咬下唇:“這裏,都是地球人,我,討厭他們。”

“那你不討厭我?”

“我……相信你。”

“……”

簡短的四個字,讓方洵九不知道該如何回應。說到底,哺乳動物都有一個共同特征,就是非常容易對他人產生強大的依賴和崇拜。雖然方洵九至今還不清楚祁言對她這種莫名的情感來源於哪裏,但她實在沒有精力去細究了。拉開門,她領著祁言進入房間,直接走到床邊,把一床被子給他,自己癱到**道:“我沒什麽怪癖,你如果想在這裏睡,就打地鋪。我睡眠不深,你別打呼嚕,不然我分分鍾暴走給你看。”

“哦。”祁言乖乖地回。

方洵九隨即扯過另一床被子,往身上一蓋,麵朝牆壁。閉了眼沒多久,就聽她的呼吸綿長平緩起來。

確實是累得不行了。

祁言也相當懂事,輕手輕腳地倒了一杯水喝,然後就用棉被把自己裹成一團,也挨著床腳安心地睡著了。

戰後的斯特城尤為安寧。沒有嘈雜的人聲,方洵九一覺就睡到午後。祁言比她早醒片刻,此時已經眼巴巴地把她望著。方洵九被他那道小鹿般軟萌萌的目光瞧得心軟,詢問他睡得好不好。祁言隻管頷首。兩個人收拾了一番,一起出了門,去食堂拿了些包子饅頭,兩人就一邊吃,一邊往指揮部走。路上,方洵九還不忘叨叨,叮囑他和她同房間的事千萬不能讓那五個大男人知道。祁言不解,方洵九就給他解釋:“從根本上來講,這件事無傷大雅,但是為了方便你以後娶到心儀的小姑娘,以及塑造我的光輝形象,所以,咱倆睡一塊兒的事能不讓人知道,就最好保密,明白了嗎?”

然後……

門一開……

方洵九就看見指揮部裏端端正正地坐著她嘴裏的五個大男人……

五個大男人像被定格了一樣,唐尼正咬著三明治,陸堯喝豆漿喝到一半,賈維斯和羅傑斯夫拿饅頭的手僵在半空,賀子昂的臉又黑得像剛剛采了礦回來。

方洵九:“……”

祁言:“……”

方洵九尷尬地咳了一聲。

真是夜路走多了總要碰見有的沒的,這一次,她是栽在了自己這張嘴上。方洵九憑借著過硬的心理素質,很快調整好表情,若無其事地帶著祁言走進指揮部,剛要解釋什麽,忽然,陸堯四人集體站起來。

方洵九還以為他們是要把她綁起來嚴刑拷問,正掉頭要跑,四個人卻同時鄭重地向她敬了個軍禮。

方洵九登時蒙了。

這一刻,沒有多餘的言語,隻是在這四個人的眼睛裏,都帶著淺淡的淚意。他們的一生敬過數不清的軍禮,卻沒有任何一個時候,像現在這樣鏗鏘有力。透過這慣常的動作,他們要傳達的,是對眼前這個女人的敬佩,和……感激。

整整二十年,地球守軍從藍海灣沿岸兵敗至這最後的據點,他們不斷失去,不斷強迫自己認清即將戰敗的事實。在無數個夜裏,他們都在自責,因為能力不足而讓士兵白白送死的噩夢,使得他們夜不能寐。直到,昨夜。

方洵九,終將他們拽出了深淵。

半晌。

方洵九單手放在心口,鄭重地回應了他們的敬意。隨後,她恢複一貫隨性的笑,走到熟悉的位置坐下,擺擺手:“別杵著了,心意我明白就行了,該吃抓緊時間吃,吃完說正事。”

唐尼咽著淚,慢聲道:“方小姐,謝謝您。對於我和賈維斯昨日的莽撞,我真誠地向您道歉。”

“道歉就算了,以後你和賈維斯可以多上演一些基情戲碼,這個我喜歡。”

“……”唐尼和賈維斯直接尬在當場。

“我和唐尼是……是戰友!我有妻子的!方小姐你是不是誤會了什麽!”賈維斯麵紅耳赤。

方洵九見他一本正經的模樣,終於繃不住,拍桌子大笑起來。

眾人:“……”

果然,這貨嚴肅不出三秒。

隻要有她在,這種感人的氛圍一般很難維持。四個人臉上的表情頃刻恢複正常,默默坐回了各自的位子上,等方洵九笑完。

方洵九抹了一把眼角,好不容易止住笑,問:“都吃飽了嗎?”

“吃飽了。”四個人不約而同地回。

“那就說正事。”方洵九雙手放在桌上,理了下思路,開口道,“傷亡。”

羅傑斯夫翻開資料:“經過統計,初步估算,巨坦人這一戰損失超過六十萬人,變色人種在二十萬人上下。我們的步兵營和盾兵營損失稍大,死傷超過了七萬,騎兵營死亡六千五百人,偷襲巨坦人輜重部隊的奇襲隊下午已經安全回歸斯特城,沒有傷亡。現在戰區已經清理幹淨,傷兵全部安頓進了外城的治療區。唯一遺憾的是,經過這一役,我們的槍支彈藥所剩無幾,隻怕在以後的戰事裏無法發揮作用了。”

幾人:“……”

方爸爸的騷套路,是我們輸了。大家表情欽佩的瞅著方洵九。

方洵九又問:“燒了巨坦人多少糧食?”

“差不多是供給前軍十天左右的物資。”羅傑斯夫道。

“很好。佩特星資源緊缺,他們要重新收集物資,時間上沒有那麽快。現在有幾個重點,是你們接下來的任務。”方洵九敲了敲桌麵,“一,由於環境限製,佩特星上的醫療力量不比在地球上,為了防止戰爭死亡帶來的各種傳播性疫病,讓城裏的軍醫用力所能及的手段,把戰區消毒。”

“好的。”

四個人同時拿出筆記本和鋼筆,仔細地把方洵九說的話記錄下來。

“二,盤點城裏現在所有的糧食,集中在一個地方。賈維斯去釋放俘虜的佩特星原住民,告知他們有兩種選擇,一是離開,二是留在斯特城。對於選擇離開的原住民,讓他們自己拿取糧食,然後派兵將他們送回居住地,務必保證路上的安全。如果有選擇留下的,則安排住宿,待遇和城中家屬一樣。”

這話一出,除了祁言,其餘人皆是不可置信地望向方洵九。

賀子昂皺了皺眉,沉聲道:“你的意思,是要讓他們搬光我們的糧食嗎?”

“如果他們有這個能力的話。”方洵九無所謂地聳肩。

賀子昂臉麵緊繃:“你是不是瘋了,先不說這群原住民是我們後勤保障的勞動力,單是釋放他們,讓他們自行拿糧食這一點,都不是一個正常指揮能夠說出來的話。”

“你也見過我是怎麽打仗的了,確實不是一個正常的指揮。”方洵九眼神冷了下來,“在教你們這群兔崽子怎麽把敵人按在地上摩擦之前,我首先要教你們一個做人的道理。”

指揮部裏的氛圍一時緊張。

方洵九斜眼瞟了一遭祁言:“你也給我好好記住。”

祁言埋頭。

“尊重生命。”

“……”

“相信你們這些出生在21世紀,整天嚷嚷著人權的人應該比我更懂這四個字的含義。當你身處戰場,手握萬千人的生死,就更要謹記這個道理。這是戰爭的底線。一旦失去這條底線,那所謂的戰爭,就不是為了你們祈盼的和平和發展,而是一場原始的屠殺。這種後果,你們任何人,都承受不起。”

“……方洵九。”賀子昂稍微緩和了一下語氣,正想插話,她卻沒給他這個機會,“佩特星是被五個文明共同犧牲的戰場。佩特星人沒有選擇的餘地,他們甚至沒有組織出正麵抵抗的武裝力量,就因為低下的戰鬥力,被各個種族抓去充當奴隸。這並不是一場公平的角逐,可以說,都算不上是戰爭。你們身穿戰甲,手拿武器,應該對向豺狼虎豹,而不是這些沒有反抗力的弱小。不懂得尊重生命的人,同時也不會被生命敬畏。”

唐尼舔了舔幹澀的唇,道:“但是,失去這一部分勞動力,會大大增加後勤部隊的負擔。”

“那就把巨坦人的俘虜變成苦力。”

“……”

“可是糧食……”賈維斯斟酌著道,“畢竟現在糧食緊缺。雖然城裏的糧食是供給近九百萬人,單憑一千六百多的佩特星原住民也搬不走太多,不過後續戰事發展,我們都不能肯定局麵會演變成什麽樣。”

“需要我教你們該怎麽做嗎?剛剛說了,裝備糧食全靠搶。”

“……”說得輕鬆。

幾個人暗暗腹誹。

但眼前是方洵九,幾個小時前才領著他們大敗了兩個種族的方洵九,她的話,還是有著很高的可信度。

長時間的沉默後,賀子昂無奈地下了決心。

“這件事,可以依你。”

方洵九微微揚起嘴角。

四個人看看這位立場不怎麽堅定的首長,不敢多話。

賈維斯隻好附和:“我會處理妥當這件事。”

“那就好。”方洵九點點頭,“話不重複第二遍,你們記住,以後每拿下一個據點,對於佩特星原住民的處理,都依上麵所講。”

“明白。”

“說到三,”方洵九頓了頓,“從現在開始,密切注意巨坦前軍和後軍的動向,每隔兩個小時向我匯報一次。後續物資運送失敗,這十天的空窗期他們撐不過去,等消息傳到巨坦人的主力部隊,再做打算。”

“是!”

“另外……”方洵九坐直身體。

大家以為她是要說什麽重點,目光通通專注地瞅著她。

然後……

方洵九道:“叫個活兒好的廚子。”

“……”

幾名上將的心理活動:我去,方小姐不是吧,愛好這麽謎之特殊?欲望這麽謎之強烈?

方洵九無視了他們眼裏的震驚,自說自話:“做一桌菜。什麽法國菜係日式料理四川麻辣全部搞出來。”

“……”原來如此。

“答應了這毛頭孩子的事,總要做到,不然以後我還怎麽在曆史書上受人敬仰。”

眾人:“……”

關於這件事,賀子昂倒是心知肚明。在山洞裏時,方洵九就是用這個條件拐跑了無知的純潔少年。見賀子昂默許,陸堯立刻接話:“我去安排。”

“菜做好了直接端到城牆上,我有話和這孩子說。”

“好。”

“那,散會吧。”

幾個人先後起身,走出了指揮部。方洵九和祁言也跟著站起來,正要往外走,賀子昂一把拽住她的腕子。方洵九回頭瞅瞅,知道他是想和她單獨聊,索性對祁言道:“你先去城牆上等我。”

祁言不怎麽放心地瞥了一眼賀子昂,低低應了聲“好”,隨即慢吞吞地離開了指揮部。

“你打算怎麽安排這個孩子?”賀子昂問。

“你今天和他睡一起了?”

“臥槽!”方洵九大叫起來,用力甩開某人的爪,恨不得捂住他的嘴,“什麽叫睡一起了,說話要注意措辭,語文老師沒教過你中華文字博大精深,千萬要把話說得精準嗎?!”

賀子昂翻白眼:“是你自己這麽說的。”

“我?我什麽時候有……”

等等。

方洵九想起了進入指揮部的前一秒。

貌似,還真是她自己說的。她拍了下腦門:“還不就是這孩子被你們的無良行為逼得仇視人類,不想待在沒有安全感的地方。”

“那你就答應了?”

“不然還能怎麽樣?”方洵九沒好氣地回懟,“叫他去爬你的床合適嗎?我看你倆互相都有撕了對方的衝動。”

這個話,說得在理。

賀子昂冷哼一聲。

方洵九道:“你是不知道我幹完正事勞心勞神還要開解問題兒童的心累。話說回來,我都講好幾遍了,你一個都夠當別人大爺的長輩和一個熊孩子到底在較什麽勁兒!”

“他……”賀子昂欲言又止。

現在還沒有實錘,不到給方洵九說的時候。賀子昂想著之前彭毅發現的異狀,忍了忍,又按住眉心:“沒事了,你去吧。”

方洵九默然須臾,忽然,她彎腰湊近賀子昂:“我說……”

賀子昂猛一抬頭,正巧對上方洵九的視線。她的臉近在咫尺,櫻紅的唇離他隻有不到一厘米的距離。老處男的心跳猛地加快,耳膜裏似響起了擂鼓般的心音。他麵頰微微發燙,喉結上下滾動,一隻手顫抖著剛想扶住她的腰,方洵九隨即就道:“你是不是之前整容失敗過?總按鼻梁幹什麽?假體要掉了嗎?”

賀首長差點真的掀了桌。

冷靜三秒後,賀首長咆哮:“你的眼睛有偏光看不出我的手放在眉心上嗎?”

“哦。”方洵九吸鼻子,“你五官都皺一團了誰分得清,嘖,吼什麽吼。”

方洵九搖了搖頭,大搖大擺地踏出了指揮部。

剩賀首長一人,對著空****的天花板長籲短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