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遭受迫害
許顯純講了要求家屬五日一到就給要四百兩銀子的事,六人之中除了楊漣,其他人都默不作聲,楊漣則對自己的家人說:你們趕緊回去吧,把姥姥照顧好,以後不要讀書了,不要像我這個樣子。
落到如此境地,楊漣已經不抱希望,他明白了,閹黨這回是鐵了心要他們的命,現在自己就是砧板上的肉,任意宰割踐踏,根本就聽不進他們說理,身體遭受的痛楚已經讓他身體吃不消,估計離死期也不遠了。
這天許顯純又開始催促銀兩,並打了六人三十棍,獄卒受到許顯純鼓噪,嗬斥之聲有增無減,六位老臣舊傷還未痊愈,新傷又填幾處。遭受酷刑之後,痛得想死,連說話的力氣都沒有了,這次下手打了三十棍,是因為魏忠賢很不滿意目前的結果,他的耳目眾多,哪一天沒有用刑,用的刑多刑少他都一清二楚,所以,許顯純一旦偷懶,魏忠賢是知道的,初四那天沒有用刑,許顯純還被魏忠賢嗬斥批評了一頓,老大發話了,還能怎樣,隻有依著法子做,於是從初九日開始,嚴刑拷打都沒有任何鬆懈了,相反越來越嚴格。
楊漣在獄中度過了自己五十四歲的生日,其他幾人知道是他的生日都衝她作揖賀壽,楊漣緩緩爬起來,朝故鄉的方向拜了拜,然後低聲對其他五人說,命不久矣,生還基本上沒有戲了,大家一定要有死的準備。
天啟皇帝把所有的事情都交給魏忠賢去辦,自己依舊是沉迷在快樂自我世界中,魏忠賢則心安理得的享受著權力的快感。
六人在獄中是什麽樣子,魏忠賢心裏很明白,他就是要慢慢的折磨他們,讓他們生不如死,嚐嚐痛苦。
楊漣自知時日不多,就寫了遺書藏好。實在是受不了非人的折磨,就不停的喝冷水,刺激自己,索性讓自己死了幹淨。
魏忠賢把許顯純又叫來,問追比怎麽到現在還是沒有效果,銀子怎麽還不來,嗬斥崔應元和許顯純辦事不力,分別降一級。並要求將追比的時間壓短,五日太長,變為三日,三日沒有銀子就用刑。
魏學洢急得團團轉,自從他得知到五日追比變成三日追比之後,就知道父親情況很危險了,再不施救,就隻有死一條路了,為了見見父親,他給劉啟先表達了想進去見父親的意願,但劉啟先怕他進去遭遇不測,就沒有同意他這麽做。
到七月十七日這天,左光鬥和楊漣被獄卒抓起來狠狠打了三十大棍,形容枯槁,站立不穩,摔倒在地,但兩人都沒有說話,咬住嘴唇。許顯純說銀子到了你們就好受一點,如果還不到,那就不要怪他上五刑了,所謂五刑(就是笞、杖、徒、流、死)的合稱,具體來說就是:笞刑。以十為一等,分五等,即從十到五十下。杖刑。以十為一等,分五等,即從六十到一百下。徒刑。刑期分一年、一年半、二年、二年半、三年五等。流刑。裏程分二千裏、二千五百裏、三千裏三等。死刑。分絞和斬二等。
劉啟先這天進去探望魏大中,魏大中此時的身體已經腫脹不堪,氣如遊絲,他吃力的說:我全身每一寸肌膚都疼痛難忍,估計馬上要死了,你不要告訴我兒子。劉啟先說,魏學洢想進來看他,魏大中堅決不同意,萬萬不要他來看見我這麽淒慘的樣子。
東林黨其他大臣也想營救對六君子,可難度太大,加上東林大臣們平日大多清高,也不願意低頭求人,除了對他們表示同情外,基本上無計可施。
魏學洢兜兜轉轉,在家鄉父老的幫助下,湊了幾十兩銀子,這些錢都是大家東一點西一點的湊起來的,他拿到錢之後心中感慨萬千,謝過之後就奔回京城打探父親的消息了。
到十九日,六君子還是老樣子,許顯純對魏大中,左光鬥,楊漣施加全刑,幾人是痛聲淒慘,顧大章和周朝瑞則各打了二十猛棍,拶敲五十下。所謂拶:就是使用木棍或類似物體夾犯人的手指或腳趾,一般是在木棍中穿洞並用線連之,將受刑人的手、足放入棍中間,在兩邊用力收緊繩子。敲就是打,明朝的敲打都選用楊木,一共長尺餘,四五分寬,每用桚刑的時候,由兩人扶受桚者起跪,以索力束其兩端,隨以棍左右敲之,使桚上下則加痛。
袁化中因為病的厲害,免棍打,但也受了五十拶敲之刑。
二十日,楊漣的家屬過來送飯,因為在茶葉裏放了一些細碎的金子屑被眼尖的看守獄卒發現。獄卒追問,其家屬怕受牽連,於是逃走,走了以後,楊漣就沒有人送飯了,處於饑餓的狀態。
楊漣是一個苦命的人,幼時喪父,他的母親一個人含辛茹苦將他拉扯大,竭盡全力培養兒子。本以為自己家孩子考取功名自己能夠跟隨兒子享福,哪知道他現在落得如此遭遇,奄奄一息,不知道哪一天就會命赴黃泉。
六君子在獄中受盡了酷刑,他們投身拯救蒼生於水火豪氣的仕途之初,曾對天發誓,要以一腔熱血做一個受民擁戴的好官,可是現在他們在牢獄裏,除了遍體鱗傷的肉體傷害還有精神的淩辱,獄卒們對他們棍棒伺候,一點也不手軟,髒話汙蔑,各種不堪入耳的語言讓他們生不如死。
剛被抓的時候,六君子左光鬥曾經幻象的認為,閹黨抓獲他們不外乎就是汙蔑,關押,直接拷打。不久之後應該就會釋放,但他們想錯了,他們也想過退路,如果實在不行就承認,按照處理的程序這個事情轉到刑部處理,那麽就機會重見天日。
哪知道光承認還不行,要馬上交錢,拿銀子。巨款顯然拿不出來,六君子已經是山窮水盡,許顯純原本想把燙手山芋甩掉,因為弄死六君子對於他來說不是一件好事,搞不好要在曆史的恥辱柱上留下壞名聲,但魏忠賢不理會他的說辭,不斷的強調他要趕緊加大力度,要收到效果。
楊漣被魏忠賢所嫉恨,主要在於他是反對魏忠賢最厲害的一個,因此對楊漣的下手最為狠重。每一次都被打得渾身是血,骨皮脫落。有幾次就直接昏了過去,但許顯純一夥並沒有因為他昏死過去就停手,反而命人拉起來直接打臉,楊漣的牙齒也直接被打落了好幾顆。
楊漣是一個硬骨頭,雖然被打的傷痕累累,可是他卻沒有半點低聲下氣,對許顯純的追問,關於熊廷弼的受賄一事,楊漣用盡力氣駁斥。
許顯純被他的話語弄的灰頭土臉,直接加重刑。
明代有一種酷刑,就是鋼絲刷,最先以沸水澆犯人身上,然後用鐵刷其身,受刑者痛不能言,楊漣受刑之後,自覺不久將於人世,於是醒來之際寫下了絕筆書:漣以癡心報主,不惜身家,久托七尺於不問矣。今漣已死矣,隻存此一段議論,灑向青天白日,為幽明核實者考質。但願國家強固,聖德剛明,海內長享太平之福,漣即身無完肉,屍供蛆蟻,原所甘心。
不敢言求仁得仁,終不作一怨尤字也,而癡愚念頭,到死不改。
還願在朝臣子共從君父起念,於祖製國法國體,大家當共留心。
何苦癡愚,從君父國家遠念,不顧性命身家,務欲盡其在我?又複好直,觸忤多人,使屍無全體:誰是獨食朝廷飯者!好笑好笑。
寫完絕筆書之後,楊漣將其托付給顧大章,顧大章為了防止被獄卒發現,就將其藏在關帝像的背後,隔幾天又覺得不安全,將其埋在了獄室的北邊,後來幸運的讓楊漣其子楊之易找到。並流傳下來。
二十一日,外麵下起了大雨,楊漣的家人因為之前害怕惹禍沒有一個人來交銀兩,許顯純顯然很不滿意,於是在受刑之後,把左光鬥和楊漣晾在外麵,大雨傾盆,兩人的血水和雨水混在一起,倒在地上,和死人一般。
雨水衝刷將楊漣澆醒,他微弱的氣息呼叫幾次,許顯純才讓小嘍羅把二個人抬了進來。
左光鬥已經不能說話,其家人隻能遠遠的看上一麵,交完銀子就馬上驅離。
自此一別,便是陰陽相隔。
魏大中,左光鬥和楊漣在用刑之後已經死去,還剩下三個,魏忠賢擔心一下子全部死掉不好交代,於是要求許顯純降低用刑的次數。
到八月中旬,袁化中的家人已經想方設法將一萬兩的銀子已經交完,隨後周朝瑞的錢也交完了,但魏忠賢拿到錢之後依然沒有放人。
袁化中和周朝瑞這兩人在六君子中算是家庭條件比較優越的兩個人,加上親戚朋友的幫襯,交錢的壓力相比其他人要好得多,周朝瑞得知交完錢,以後自己過不了多久就會被釋放,還對有牽涉案子關係的人說,魏忠賢所恨的人,隻有楊漣、左光鬥。兩個人被弄死了,我們四個人就可以得以生還。
周朝瑞心情很不錯,他在獄中還一直期盼著能夠快點出獄,結束這讓人抓狂的監獄生活,他還是想錯了,要知道魏忠賢既然費盡心思要抓他們進來,豈能讓煮熟的鴨子飛了。他把魏忠賢想的太簡單了。
十八日晚上,袁大中被單獨關押到一個叫關王廟的地方,在魏的授意下,一名叫顏紫的獄卒動手將袁大中弄死。
袁大中死了以後,魏忠賢又指使許顯純把周朝瑞弄死。
速戰速決。
第二天,許顯純便上疏,陳述獄中周朝瑞患病,這是做好輿論工作,以便於找個借口將周朝瑞解決。皇帝收到上疏之後,不了解事情的經過,還專門派遣宮中的醫生去給周朝瑞看病,結果奉詔的醫生進監獄之後,連周朝瑞人都沒有看到,就直接被許顯純派人給打發了出來。
周朝瑞顯然對自己目前的情況不了解,他是一個性格很直的人,他最先被捕的時候,還調侃說,自己如果要死,就選擇上吊,用一尺布就可以解決生命。
在交往所謂的“贓款”之後,他心裏還樂嗬了好久,以為自己很快就可以出去了,顧大章很早就看穿了這出把戲,他和其中的一名獄卒關係不錯。就和他交流如何讓周朝瑞醒悟,不要信哪些不切實際的謊言。
二十號早上,顧大章對著鐵窗外太陽的方向凝視良久,然後跟獄卒孟某說了一句話:聽說鬼不能見太陽,趁現在還沒死,多看一看。這話雖是跟孟某講的,主要就是講給周朝瑞聽的,周朝瑞見顧大章說此話,覺得很是狐疑,就靠近過來聽他們的談話,孟某於是配合顧大章說:終日浪談,而不思大事,有什麽意思?
顧大章就對著周朝瑞說,我從七月份以後就知道自己沒有活下來的可能,所以才辭別家人,遺書也寫好了,現在放在床底下,也沒有送出去,怎麽能說我沒有思大事情?
周朝瑞才如有所思的頓悟,並表示自己也要寫一份遺書,寫完之後,他交給顧大章放在一起。遺書寫完後的幾天,閹黨就派人過來取命,這一天是二十八日中午時刻,顧大章和周朝瑞才吃完飯,看管的一名叫郭二的獄卒小步快跑進來,說堂上有人找他們問話,便上好刑具帶上他們出去。才走到外麵的路口處,負責押送的另一個獄卒劉某從背後把顧大章拽住,輕聲說,是裏頭要收周朝瑞的命,今天沒你的事。
周朝瑞被送到大監之後,死訊不久就傳了出來。
這樣,六君子就隻剩下顧大章一個,因為騰出了人手,所以看管顧大章比以往還嚴密了些,連遺書都無法送出去。顧大章將情況托人捎給燕客,講了周朝瑞的事,燕客就給獄卒塞了一些銀子打點,才找到周朝瑞的屍體,帶上了遺書,然後將消息告訴了周家人,周家人便把屍體領回去安葬。
為什麽顧大章活的比其他五君子要長些?主要原因就是閹黨認為其油水多,顧大章在六人當中算是家裏經濟條件最好的,上麵栽贓得數額也是最大的,達到四萬兩之多,為了能夠拿到最多的銀子,於是就讓他活的稍微長點,讓他的家人拿銀子出來表示表示。
顧大章是一個非常實在的人,自從被抓進來之後就沒有幻想過自己能夠活著出去,這一定程度上跟他的信仰有關,由於自己信仰佛教,因此把生死問題看的就比較開,覺得人大不了一死,沒有什麽可怕的。
現在六君子隻剩下他一人,因此牢獄裏所有的審訊都是圍繞著他一個人展開的,他的朋友燕客則四處活動,以求能夠在最後的關鍵時刻能夠救出顧大章的命。
同時,聖旨在這個時候也下達牢獄,要求對顧大章從嚴從緊追贓。
到九月份的時候,獄卒劉某收了銀子對燕客透露消息,上麵已經在商議決定顧大章的死期了,形勢很危急了,沒得辦法了。
燕客說,我再給你錢,你看能不能緩幾天再處理上麵的決定。
獄卒劉某答應了。
這裏就有一個疑問了,延緩五天好像沒有任何用,為什麽要白花銀子呢?
原來燕客想到了不是一個辦法的辦法。
他聽到朝廷上的一點爭議之聲,因為六君子在社會上頗有威望,五個人都在獄中相近的幾天都死亡了,外界的輿論點都有些集中在這上麵,閹黨的骨幹崔呈秀和徐大化有些擔憂,怕事態會向他們不好的發展,於是就給魏忠賢提了一個建議,說六個人全部死在詔獄同一個地方,時間相近,恐怕社會人心不服,不如將最後的顧大章移交給刑部治罪,這樣也便於我們向外界證明我們的行為是正大光明的。
魏忠賢覺得他們說的很有道理,就采納了他們意見。接著,魏忠賢就把這樣處理的意思非常靈活的在天啟皇帝麵前說了一遍,皇帝沒有反對。於是就下達了詔書,將顧大章移到刑部治罪處理。
到初六的時候,聖旨才傳到鎮撫司,顧大章的朋友燕客擔心的一夜都睡不好覺,深怕顧大章在晚上被處理掉了。
第二天,獄卒劉某說,延緩五天的期限今天過了就滿了,晚上就不能保全他的性命了。
燕客說,萬一有變化呢?
獄卒笑了笑,置之不理,當他說話好玩呢。
不一會兒,許顯純到了,交代給獄卒,宣讀了將其移交刑部的決定。
讀完之後,許顯純還威脅他說,十日以後還會到這裏來被追贓。生怕他會把牢獄裏麵的黑幕傳出去。
顧大章押往刑部之後,他算是鬆了一口氣,想想詔獄待的地方,簡直是一個地獄。在詔獄中什麽話都不能說,鬱悶和怒氣壓抑在心中,被送到刑部之後,雖然也活不了,但至少許顯純和其爪牙作惡多端的事情就要廣而告之了,就算死之前把他們的惡行講出來,在九泉之下也可以瞑目了。
刑部審訊的時候,顧大章把六君子在詔獄中所受的遭遇從頭到尾說了一遍,消息很快就傳了出去。因為魏忠賢的勢力遍布朝廷內外,就算是刑部,也不得不在閹黨的控製下,按照他們的意願行事,根本就不能伸張正義,更不用說要洗滌冤情。
十三日的會審,有十人在堂上要求顧大章承認六人都是受賄的,顧大章自然是堅決駁斥。
刑部尚書李養正沒有辦法,就隻好按照鎮撫司送過來的供詞,擬定了一份判決,判決其六人斬刑。
可憐顧大章這回算是領教了這幫昧著良心處理事情的黑暗,不光自己沒有得到一點伸冤的機會,反而還因為申辯被打了十竹板。
打完之後,他的判詞和名帖很快就送到了魏忠賢那裏,魏忠賢很開心,立刻擬定矯詔在社會上公布,又要求,馬上將顧大章押回詔獄繼續追贓。
顧大章知道自己又要押回詔獄,他已經完全沒有了求生的欲望了,他說“我在詔獄百日,在刑部十日,有在刑部這十天的日子,那麽在詔獄的一百天也沒有虛度了,為什麽我這樣說,主要是我可以和我的家人見麵、訣別,自己聽到的消息和傳說,都可以親自證實(是否存在),相對於其他五人來說,我已經是很幸運的人了,還有什麽憂愁,還有什麽可以留戀的?”
他的朋友燕客勸他不要這樣輕言生命,或許等兩天,事情有轉機也說不定,顧大章說,我在八月初的時候都已經寫好了遺書,放在枕頭裏麵,也幾次取出來看,想想沒有什麽可以說的,才填好日期封好,我已將我的生死置之度外……現在隻希望早點死去,別無所求。
顧大章已經做好了死亡的打算,在刑部監獄的最後時間,他的弟弟顧大韶帶著韭菜來刑部看起兄,兄弟二天飲酒訣別,因為顧大章在其弟送飯菜之前讓人在自己的酒中下毒,飲酒之後,因為毒性不夠,沒有死成,於是到了半夜的時候,趁著看守的獄卒沒注意,他投環自縊而亡。
十九日,顧大章的屍體從獄中抬出,衣服整齊,臉色平和安靜,就像是熟睡一般。
顧大章一死,宣告六君子在閹黨的迫害下,已經全部傷害殆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