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07我在努力忘記你

我痛苦而絕望地發現,我從來沒有忘記過你,隻是凝結了念想,不然,何需一通小小的短信,就能將我瓦解?

這年,黎美洙的外公到這座城市求醫住院,黎方瑜帶著兒子去看兒科的時候,在醫院大門口與他相遇,父女倆見麵,竟哭得淚流滿麵。

黎美洙家的舊房子拆遷重建,搬進新居後,她把錢拿出來貼補了裝修的費用,她也自立門戶,開了一個設計工作室,在自己家裏隔出一間小小的工作間,接一些海報與圖書封麵的設計。

這種設計工作室是隻要你手上有小說的書,一般在封麵或者封底折進去的那一頁裏,可以看到一個“封麵設計某某某”,就是類似於那種性質。就跟開淘寶一樣,以公司或者工作室的名義成立,其實都是一個人。需要為小說設計封麵的人都可以找到工作室,讓設計師為書的封麵做“衣服”。

一接到工作,就要一次性設計幾個方案,對方感覺不錯了,就要調整細節。這工作看上去自由,但是改動細節的時候會累死你。如果對方很著急,她就會改到淩晨三點才眯一小會兒,醒了再繼續改。

好不容易交了工,對方來一句:“還是上一版設計好看!”會把人氣得吐血一升。

自從做了這活兒,美洙的交際圈越來越窄,幾乎到了足不出戶的地步。

黎方瑜看不下去了,她說:“美洙,你不能這個樣子,你應該出去走走,和人說說話!”

她疲憊地閉上眼說:“我出去過啊,我去過超市買東西啊,這可樂和零食不都是我出去買的嗎?我也說過話啊,我不是在跟你說話嗎?”

黎美洙的小弟拉著黎美洙奶聲奶氣地說:“姐姐,帶我出去玩啊,帶我出去玩!”

黎美洙像具木偶被拉下電腦椅,她木木地笑了一下,說了一聲:“好!”

等她回來的時候,給弟弟買了很多玩具。

黎方瑜接過她手裏的東西,邊接過邊嘖嘖咂舌道:“你瘋了,這麽貴的東西你也買?”

黎美洙說:“弟弟要買的。”

黎方瑜說:“他要你就買啊?他要天上的星星你給不給他摘啊?”

“他說,幼兒園的小朋友都有,就他沒有!”

黎方瑜一臉氣道:“別人有是別人,別人有什麽我們就一定要有了?你小時候,別人都有呼啦圈都有溜冰鞋的時候,你也沒有問我要過,不是照樣好好的?”

黎美洙的聲音開始發抖:“不是我不想要,而是我不忍心要。我情願我不要那麽懂事,我情願哭鬧著向你要,這樣的話……就可以不用在聽到你對外人誇我多省錢多懂得節約的時候,心酸得像醋泡著。”

好久未見的師兄突然打來電話問黎美洙最近好不好。

她想說好,卻哽咽著說:“我和他分手了。”

師兄歎口氣:“唉,聽說了,所以,過來關心一下你,師兄最近也忙,現在才知道。”

對於她和熊逸分手的事情,師兄什麽也沒有說,見麵後,美洙才知道他和女朋友也分手了。自從他的女朋友移情別戀,他就像變了一個人,再也不喜歡說笑了。

黎美洙曾不解,師兄的女朋友那麽愛師兄,為什麽會和師兄分手?

師兄苦笑道,無法滿足物質需要的愛情,是沒法經得住考驗的。

為了這份失去的愛情,師兄心傷地去而複返,回到曾經離開過的這裏,然後閃婚,娶了一個非常仰慕他才氣的女子做了老婆。他說他的老婆不算難看,家庭環境很好。

黎美洙“哦”了一聲,再也不會問什麽白癡的有關於愛情的話題。

兩個人都是影子,從彼此身上看到被現實磨傷的痕跡。

師兄隨老婆去了她所在的城市,在老婆的資助下,開了一家設計公司,公司實際上是老婆在打理,師兄不時地去客串一下彩繪師,去給別人畫背景牆。而且做彩繪的背景牆……要比做漫畫賺錢多了。

“你要跟我一起嗎?”師兄問黎美洙。

“不了!”黎美洙說,“我還是留在這裏吧!”

“不要活在失去他的陰影裏。”

“不要小看我,我已經努力地在找幸福,而且,我媽給我找了一個不錯的男人,我想,我會幸福的。”

師兄自然感興趣,問了兩句。

她的回答也簡單:“媽媽的同學介紹的,部隊的,地質勘測,長年出差。我們相親見過麵後,他就出差了,快半年了吧,年底才會回來。”

“就見過一麵,便確定關係了?”

她點頭:“是啊,一麵就夠了。”

黎美洙的男朋友是媽媽的朋友介紹給她的,介紹人說那孩子是軍校畢業的,留在部隊裏做勘測,長年累月在外麵出差,一年就有八個月外派。正好適合你們家美洙,因為美洙好靜,又是做設計的,正好他長年在外,不用擔心他吵她。

“美洙,去見麵吧!”黎方瑜說,“那孩子各方麵條件不錯。”

介紹人說:“人家是部隊的,一個月五六千塊錢,外派還有補助,八年後複員,分配工作,還補二十多萬塊錢。有多少人拚著命找部隊的人都找不到,現在人家先看了你的相片,覺得你不錯,你們就試著交往一下吧!”

一個月五六千塊很多嗎?

黎方瑜說:“美洙啊,你試著處處吧,聽說他不抽煙不喝酒,脾氣也很好,重要的是他對你第一印象很好。隻要這男的一喜歡女的啊,女的就不吃苦,要是跟著自己喜歡的,又不喜歡自己的,那叫受罪。美洙……你也不小了,感情的事情可以慢慢培養,誰不是一邊過著日子一邊學著相處啊?”

是啊!

誰不是一邊過著日子一邊學著相處……

外人介紹的時候,隻會說,他條件很好,條件很好,條件很好,條件很好……隻有自己的親人會加一句:他人品怎麽樣?

好吧,試一下吧,她想。女人總是要嫁人的。

愛情沒了,隻需要做好女人的第二職業——妻子,盡職盡責就行了。

你看……

人就是這樣一步一步丟棄愛情的!

或許所謂的閃婚,心態就是這樣的。以為的天長地久,在不知不覺中天南地北,移情別戀!

如果當初有人說,你會和熊逸各奔東西,有緣無分,他們定會絕不客氣,且激烈地反駁,讓詛咒他們這段愛情的人有多遠死多遠!

可是再回首會發現,原來,我們曾經不信的東西,在不知不覺中,都潛移默化地接受與相信了!

好像吃了安寧片,手無縛雞之力且眼睜睜地,接受了我們曾不相信的事實!

等我們以過來者的身份去告訴年輕的後生時,他們又會破口大罵你的極端及惡毒!

你要等我!

好,我等你!

你一定要等我!

好,我等你!

但是你沒有等我!

我連原因都不問,卻知道……你我都等不下去!

那年年底,師兄又打來電話,對黎美洙說:“我哥們兒的公司缺一個美術編輯,你要不要過來試一下?”他還說:“整天宅在家裏幹嗎呢?還是把你的工作室關了,出來做事吧。上次見你的時候,臉慘白慘白的,一點血色都沒有,看著就缺陽氣似的,還是出來,沾點人氣。否則,我看你長期不和人接觸,都要得失語症了。你就到我哥們兒的公司做美編吧!”

她想了想,同意了!

老是待在家裏,也厭了!

剛入職,她要嫁的男人出差回來了,黎美洙給他打電話讓他在小年裏來她家吃飯。

黎美洙在電話裏對他說:“對不起,我不記得你長什麽樣子了!”

那個男的說:“沒關係,我記得你,我手機裏有你的相片!”她想起來了,介紹人介紹他們見麵前,用手機給她拍了一張相片傳給他。

他所在的部隊,出任務的時候,是不能與外界聯係的。而在大山裏勘測數據時,所在之地荒蕪得連信號都沒有。

所以,他們就像牛郎和織女一樣,一年隻見了一次麵,中間都無聯係,等他回到總部後,才和她取得聯係。

她苦苦一笑,說:“行,我在路口接你。”

他要上門拜訪了!

他們僅僅隻見了一麵,就莫名其妙地“被”談了一年。

等待的過程非常無聊,在等他的時候,順便去超市買了一大袋東西。

兩個人並肩走的時候,他邁著步子走他的,黎美洙拎著袋子換手的時候,還“哎喲”一聲甩甩手,他隻是回首看看,絲毫沒有想過幫她提一提。

她腳步有些緩了,那男的走到她的前麵,她就緩步走到他的後麵,邊走邊看著他。

這個男的木訥,不解風情。她曾跟媽媽說,這男的跟她打電話的時候,總是說不到兩句話,兩個人就不知道說什麽,經常冷場。媽媽說,這是單純,說這孩子一直在部隊裏,哪裏知道討女孩子歡心。又說,你都這個年紀了,到哪裏找這種感情空白又單純的孩子啊?

大家都說他單純,都說他感情經驗一片空白。

也許吧……

也許!

那麽,就算了吧!

黎美洙想,他還提著一個包呢,也許很重,所以顧及不到她吧。這般想著,她急走幾步,與他平行。他看她急走幾步,也加快了步子。她覺得兩個人是戀人,那麽走在一起很平常,所以,又加快了。她服了他,他居然配合著她越走越快。

黎美洙有些喘了:“你走那麽快幹嗎?”

他憨厚一笑道:“不是見你走得快,我才走這麽快的嗎?”

她怔怔地看著這個男的,哭笑不得。

到了家後,黎方瑜和繼父十分熱情。

那男的進了門也不脫鞋,要知道地板是媽媽趴在地上擦的。

黎美洙說:“哎,你換鞋啊!”

他筆直走到客廳,邊走邊翹了翹腳說:“我這是新鞋,不髒。”

看到他一腳踩到地板上的腳印,她剛想說什麽,黎方瑜馬上說:“進來就進來了唄,講究這些幹什麽?來來來,魏明,你坐。”

他坐了,起身接過黎方瑜倒的茶,說阿姨你別客氣,然後又把茶杯放下,將他帶來的大提包的拉鏈拉開了。

黎美洙有些好奇,這麽大的包包裏麵裝了什麽?

對於第一次來的男朋友,算是正式上門,家裏承認他和她的關係,算是很重要的一次拜訪。

他興衝衝地打開包包,從裏麵拿出一件厚厚的軍用大衣。

“叔叔,送你,我們單位發的!”

衣服抖出來,包包就空空地塌了下去。

一屋子裏的人麵麵相覷,尷尬得無以言表。這應該算得上他第一次拜見女方父母,也算第一次上門吧?

黎方瑜馬上打圓場說:“當家的,快來試試,看這衣服,魏明送你的,快來試試。”

黎美洙愕然地看著他,他衝她憨厚一笑,她五味雜陳,說不出是什麽滋味。他坐在她身邊看電視時,她問他:“你就空著手來的嗎?”

他說:“我帶了軍大衣給叔叔。”

“除此之外,你就沒有想過買什麽東西嗎?”

“我……沒!”

她歎了一口氣:“好吧,我當你在部隊裏生活,不懂得人情世故,但你來之前,你有沒有問你媽,你準備結婚了,你到你未來老婆家去,第一次上門,應該準備些什麽?”

他兩手一握,摳著自己的手說:“我沒告訴我媽。”

“你都要娶老婆了,你都不告訴你媽媽?那你跟我說你要打結婚報告是什麽意思?我就這麽見不得人嗎?連讓你媽知曉的資格都沒有嗎?”

他一聽,馬上像做錯事情的孩子,小聲問她:“我是不是做錯了什麽?你說出來,我立馬改正。”他的語氣根本不像在跟自己的戀人講話,而是像在跟自己的領導做檢討。看著他一臉委屈的樣子,她連脾氣都發不出來,她覺得自己說得夠明白了,他怎麽還不懂?溝通無能,簡直了。

隨後,他說:“我知道今天做得不夠好,我以後會好好表現的!”

然後,他不時地跟黎美洙說些什麽,出於禮貌,黎美洙一直微笑地聽著。

晚上,黎美洙對方瑜說:“媽,我覺得我們不合適!他還沒有讓他媽媽和他的同事知道我的存在,我跟他吹了吧。”

黎方瑜說:“美洙啊美洙,你這年紀到底想找什麽樣的啊?他不抽煙不喝酒,又那麽老實,你上哪裏找啊?木訥的男人會過日子啊!人家現在是工程師,複員後公務員待遇,人家死活要找這樣的,你為什麽還不要呢?”

“過日子是兩個人的事情,跟什麽公務員沒有關係啊。第一次見麵,我感覺是挺好的,可是越相處越覺得,他根本不適合我啊!”

“但是,你又答應了別人,你就不怕別人說閑話?”

“可是媽媽,他不適合我,我若是這麽拖著他,對他不公平,更重要的是,我不喜歡他。”

接觸了幾日後,她執意和他分手。一段連手都沒有牽過的愛情,居然用上了“分手”,甚至到了談婚論嫁的地步,卻還是分手了。

他不解,苦苦哀求,可她不願意。她說:“我不想害你,我不愛你。我對你的感情不足以支撐我能無怨無悔地等你。”

她想到公司分發大米時,別人都有男朋友和老公來接,而她抱著一袋大米,攔不到計程車,又沒有人可以求助時,便設想到以後的自己會很可憐。

因為現在隻是抱著一袋大米,將來若是有了孩子,她該怎麽辦?

適合他的女人,是左右逢源、有人可求、有人可依的人,不是她這種有了事情,完全不知道去求誰的人。

如果和他在一起,將來的寶寶有什麽三病兩痛,或者……有什麽意外,他外出,她一個人該怎麽辦?

媽媽有了新的家庭,老公和兒子拖著她,她都分身無能,哪還有精力照顧她將來的寶寶?

他一年出差八個月,她不敢想象以後的生活會是什麽樣。

選擇什麽樣的男人,就是選擇什麽樣的生活。

她無法駕馭那種生活,隻能放棄,對彼此都好。

黎美洙與魏明分手那天,是情人節,她狠狠地鬆了一口氣,從來沒有覺得像今天這麽輕鬆過。

和同事從辦公樓裏出來的時候,天已暮色,一個男子騎著電動車捧著一束玫瑰在外麵等。

同事不齒道:“這男的有點二吧?情人節的玫瑰就是要送給女朋友身邊的人看的,在別人的羨慕中得到滿足,他這個時候送來,都下班了,還有誰去看啊?”

黎美洙笑了,笑得有些苦,她人生中收到的第一枝玫瑰,是同事的老公讓快遞送到公司,同事將花束裏的花一人送了一朵,以示她分享快樂的心情。

街邊,遠處少年的身影很像熟悉的人。

她的心口一緊,倏然間,一個名字脫口而出……

下一秒淚眼模糊!那個男子轉過身來時,卻不是熊逸。

突然接到一個電話,她念大學時打工的婚紗店的朋友說人手緊缺,讓她來當化妝師搭把手。

幫吧,周末,閑著也是閑著,好久不見,權當敘舊。

那天的陽光挺好,正在茶水間裏偷閑和人閑聊的小姑娘們突然聽到外室傳來一聲聲駭人的尖叫。

隻見化妝師小餘嚇白了臉跑進內室,渾身發抖道:“死人,死人啦!”她哆嗦著,斷斷續續地哭訴,“那男人抱著一女人進來,我當時想她怎麽睡著了啊?還穿著病服呢,又肥又醜的,這男人看上她哪一點啊?那男的把女的放到化妝鏡前,讓我給她化妝,我發現……這個女人是個死人!她……她根本沒氣啊!”小姑娘哇的一聲哭了出來,嚇得臉都白了。

黎美洙好奇地走了出去,隻見到一個男人抱著一個女人,坐在大廳接待的沙發上。

他深受刺激似的,對著店裏的人大喊:“化妝師呢,化妝師呢?”

黎美洙怔怔地站在人群裏,怔怔地看著那個男人,他在哭,哭著說:“小離子,我們拍婚紗照呢,你醒過來吧,嗯?醒過來吧……”

他哭著,臉都哭皺了。

“小離子?”

“小離子!”

陳青遠深愛的小離子。

抱在他懷裏的那個,原來就是他深愛的小離子。

被人驚喊屍體的小離子。

隻知道師兄說,他們愛得很深,卻有緣無分。她一直想見見這個小離子,沒有想到,見到了,卻是他抱著她的遺體闖進來。

發生了什麽?

怎麽會這樣?

當時除了黎美洙這樣疑惑,所有人都是恐懼到極點,膽小的不斷尖叫,現場一片混亂。

保安出其不意地搶走陳青遠抱著的屍體,在他醒過神來去搶時,另外兩個用擒拿術一下子將陳青遠反扭住手,降服著讓他跪在了地上。

黎美洙從來沒有看過那樣狼狽的陳青遠。他放聲大哭,大聲喊著那個女人的名字。他說我們要生孩子的,我們要生很多孩子的,你醒過來啊,你快點醒過來啊!

她不由自主地邁步,手被身邊的人扯住。她掙開了那人的拉扯,向前走去,對保安說:“這位我認識,咱先放開他,有事好好說,行嗎?”

保安不放手,黎美洙轉首向店長,一臉哀求:“店長!”

店長看向了黎美洙,一臉不快說:“就算認識,也不能抱具屍體來啊!”

陳青遠放聲大吼:“誰說她是屍體?她隻是睡著了,睡著了!”

店長堅決不同意,黎美洙拿了一個化妝盒,來到了陳青遠麵前,說:“我是化妝師,我來給她化妝。麻煩你抱著她去那邊坐下。”

店長氣得直跳腳,說:“誰會用死人用過的東西?”

黎美洙拿出自己的銀行卡,對店長說:“店長,他們用過的東西我都買下來吧!他是我朋友,我想幫幫他。”

陳青遠悲傷過度,不大清醒,那些費用全是黎美洙用自己的錢給他付的。

她讓他把“她”交到自己手上的時候,微笑著說:“陳總,我是黎美洙,好久不見了,你還記得我嗎?我現在是這裏的化妝師,你把她交給我,我一定把她打扮得漂漂亮亮的,做你最漂亮的新娘子。”

他紅了眼睛,看了她一眼,微怔,目光深情悲絕地看著懷裏的小離子,又看了看黎美洙,她的眼底全是真誠,帶著無由的說服力。陳青遠看了一眼懷裏的女人,小心翼翼地將她抱到坐椅上,交給了黎美洙。

那個女人身體還有餘熱,好像才斷氣不久,身體發腫,沒有眉毛,也沒有頭發。她猜測應該是……死於白血病,眉毛和頭發是化療後失去的。

黎美洙精心為她化著妝,為她挑了一頂好看的假發,又挑了一件漂亮的婚紗,在換衣室裏,讓陳青遠幫忙,一起為她換上。

他抱著他的小離子,又哭又笑,問她:“我的妻子……好美,是嗎?”

她噙了眼淚,點頭,說:“嗯!好美!”

他微笑,又轉向了懷裏的小離子,眼淚狂湧,卻還是彎起唇角來,邊笑邊說:“小離子,我們……永遠在一起,再也不會分開了。”

他欲走,她慌了,攔住陳青遠說:“陳總,你不能想不開啊,如果我是她,就算死了,我也希望我深愛的人好好活下去,我……”

“她沒死,你聽不懂嗎?沒死!”

他抱著小離子,一把撞開她,撞得她摔到一排掛衣服的衣架上。黎美洙狼狽地看向他時,他已經抱著他的小離子遠去。

等她追出店的時候,他已經驅車離開。

她突然想到師兄,馬上給師兄打電話。師兄知道情況後,便慌了:“什麽?洛離死了?完了,陳青遠花心到頂,但是,他唯一愛過的人就是洛離,愛得最深最真。洛離一死,他是真的要做傻事了。”

師兄讓她不要慌,說會打電話給就近的人去找陳青遠。

她坐立不安地等了一下午,等到師兄的電話說陳青遠沒事了,他正在安排洛離的後事,雖然悲傷,但不會做傻事了。

過了幾天,師兄又給她電話,說:“陳青遠那家夥……自殺了!”

“啊?!”

“未遂!”

“你嚇死我了!”

“你工商銀行卡的賬號沒變吧?”

“嗯!”

這話題轉得太快了。

師兄說:“他割腕被救活後,第一件事情,就是托我給你轉賬,說是欠你錢!”師兄說完,就下線了,隨後,她的手機提示音響起,提示她,師兄向她的卡裏轉了十萬塊。

她嚇壞了,忙打電話給師兄,“你弄錯了吧,怎麽給我這麽多錢?”

師兄說:“我不知道,他說他欠你這麽多,我就幫他轉了。”

“這太多了!”她說,一套化妝品加一套禮服,隻要三千塊就好了,用不了這麽多的。

那家婚紗店不是什麽大牌,裏麵的衣服半新半舊,靠的是燈光師還有後期的PS。陳青遠當時是傷心欲絕,才抱著他的小離子就近來到了她們店。

根本不用這麽多,得把錢還給他。更何況,他曾為她投過一百萬到漫畫公司,她為他付的這些,根本不足掛齒。

“我不能要!”

師兄說:“收著吧,他說,你是個善良的姑娘,這是你善良的回報。”

“我善良嗎?”

“你沒有發覺嗎?”

“真沒!”

“那好,他發現了,這是你的獎勵。”

“他呢?”黎美洙問師兄。

師兄說:“他把人捅傷了,正打官司呢!”

黎美洙問:“為什麽他會把人捅傷?”

師兄說:“我怎麽會知道呢?!”

一個月後,她在QQ上遇到陳青遠,問他的時候,他才告訴她,他有個青梅竹馬的女朋友,叫洛離。因為很多誤會沒能在一起,想忘又忘不了,就每個月打錢給朋友,讓朋友以合夥人的身份給她做運營資金,那人要多少他給多少,從來沒有眨過眼睛心疼過。沒有別的,隻是想不能和她見麵,不能給她幸福,但有個人能告訴他她很好,他就心滿意足。沒有想到,這朋友把錢都給吞了,拿去養女人。更沒有想到,錢根本沒用在她身上,她得了絕症,還要為公司運作問題擔心,為給員工發工資,在工作壓力下加重了病情,那個人一分錢都沒拿出來。她知道自己要化療,會毀容,所以,在化療前來見他,一無所知的他殘忍地拒絕她,還羞辱她,卻沒有想到,那是她鼓起勇氣來見他的最後一麵。後來,她死了。斷氣時,他沒有趕上。

他是真的崩潰了。

抱著她,去實現昔日許給她的諾言,抱著她,走在街上,找到了就近的婚紗店,心裏隻有一個念頭:想娶她,要給她婚禮,要她成為他的妻。

後來,陳青遠自殺被救活了,他知道了真相,衝動之下把人捅了。

陳青遠家有錢有勢,陳青遠的父親又極為世故圓滑,所以,陳青遠配合著“調查”一下,很快就庭下和解了。

他們家老爺子怕他再做傻事,將那人的行蹤隱匿了起來。他暫時找不到那人,但不代表永遠都找不到。陳青遠輕描淡寫地描述了這些,不帶任何修飾,好像沒有了感情。

然後又問她:“當時,我抱著她進來的時候,店裏的人都嚇壞了,你為什麽不怕呢?

她在那頭告訴他:“因為……我從來不知道,你會有深情的一麵,從認識你以來,都覺得你**又輕薄,同時對女人有無法抗拒的魅力。我以為你被女人寵壞了,不可能懂得什麽叫愛情。看到你抱著她進來的時候,哭得眼淚和鼻涕一起淌,我特別震驚,我完全能感受到你內心的痛苦。我是感知型星座,所以……我就沒有那麽害怕了!”

陳青遠說:“這份情,我欠你的,需要我幫助的時候,隨時找我。”

她笑:“等我有需要的時候,你不要賴賬就行。”

那天,他的傾訴欲望特別強,跟她聊了好久,讓她知道了他與“她”的故事。她笑道:“‘她’是金牛座嗎?也許有一天,我會寫一本書,叫《金牛座的眼淚》呢!”

他說:“你寫吧,用真名都沒有關係。”

也是在那一天,他對她說,想讓一個人痛苦,最直接的方式,就是折磨他最心愛的東西。

他還告誡她,一個男人越愛這個女人,內心越是在意,越是在意就越是痛苦。

她和陳青遠沒有故事,也不可能有故事,因為,他愛洛離太深了,沒有人能取代。

愛是一件多麽珍貴的東西,我們終其一生都在愛與不愛中掙紮著翻滾。失去了愛的,羨慕別人,忌妒別人,想要破壞,或者想要成全。

當初的黎美洙,就是用她對熊逸的愛觸動了陳青遠,才能和他有接下來的交集,才能讓她知道他的故事,知道以前不知道的事情。

黎美洙非常明白這點,隻是,如果時光能夠倒流的話,她情願他不告訴她這些,因為他的告之,令她做了一件糊塗的事情。

這件事情,是由她去北京書市引起的。

是的,全國書市。北京每年年初都會有大型書市,國內各大出版社的人都會雲集在此。作為一家公司的美術設計,她被安排到這裏出差。

進書市前,她口有些渴,便去了一邊的超市,超市貨架上的可樂標價2.25元,她忍不住樂了:“這年頭怎麽會有五分錢?”以為商家會玩四舍五入的遊戲,沒想到收銀員找給她一枚五分錢的硬幣,她頓時傻了眼,翻來覆去看了許久,發現發行流通時間是1986年。

是不是穿越了?

她忍不住問收銀員:“這是2008年吧?確定是的吧,沒有弄錯吧?”

收銀員樂道:“我這兒還有壹分跟貳分的,你要嗎?”

黎美洙直搖腦袋:“不要不要了,我一會兒趕火車,帶回去用不了!”

收銀員笑道:“姑娘,哪兒人啊?到北京來念書還是來玩兒的啊?玩兒幾天啊?這麽快就回去了?”

穿著白色衛生衣的收銀員大嬸笑容可掬。首都的人民很熱情,標準京範兒的兒化音總能讓人耳朵愉悅。黎美洙笑了笑,道:“我是南方人,有事兒在這裏待幾天。”她邊說邊將裝好東西的塑料袋提了起來。

收銀員大媽笑道:“一看你這小身板就知道是南方人!走好嘞您!”

從便民超市出來,黎美洙忍不住把五分錢的硬幣拿出來把玩觀看。

幣麵銀光閃閃,金屬質感,好像波光粼粼的溪麵。

她隨手把它放進白色的塑料袋,怎想手滑將它掉落在地上。

它落地後叮當作響。

乍暖還寒的冬陽下……

漸轉漸緩而最終停住的硬幣閃爍著金屬光芒。

注視著它,便莫名其妙地……在腦海裏閃現出曾經的事情。

晚上,黎美洙與朋友們吃飯的時候,他們笑著打趣黎美洙,說她笑起來挺好看的,男朋友肯定很疼她!

黎美洙執箸一笑,笑著將筷子上的菜放進了手邊的小碟子,隻是淡然一句:“單身!”

“不可能沒有人追吧?”

她笑道:“差一點結婚,吹了!曾經有相愛的人,可惜他死了!”

氣氛僵了,一桌子的人看著她,身邊的人不相信:“開玩笑的吧?”

她看著那女生的眼睛說:“真的,沒哄你們,他死了!”

……

“我一直都當他死了!”

說這話時,她嗓子有些緊,鼻子有些酸,喝了點小酒,有點醉意,說出此話時,竟含淚苦笑。

一時間,有清醒的人明白了,那人舉杯說:“我懂了,我們每個人心裏都埋著一個死了的活人。來來來,不要想了,重要的是,我們還活著。”

那餐飯吃完後,又去錢櫃唱歌,折騰到十二點,黎美洙便打計程車回賓館。

北京的冬天幹冷幹冷的,不像南方濕潤得可以帶走人的體溫。

進了酒店房間,洗了熱水澡,換了衣服,正準備睡覺,突然看到手機屏幕上顯示著一條未讀短信。

沒有收信人的名字,隻有一組號碼,顯然是她手機裏沒有存儲的號。

她覺得很奇怪,還是點開,然後驚住。

“你還好嗎?結婚了嗎?突然想起你。”

心髒猛烈一跳。

不……

不可能是他……

在記下他號碼的時候,就以“熊”代替,不管是接電話還是撥電話,都隻顯示名字,沒有顯示過號碼。她根本就不記得他的號。

黎美洙搖首苦笑,不可能是他。

他不可能發短信給她的,這是絕對不可能的。

她拿起手機,回複道:“對不起,你發錯短信了。”

翌日,在地鐵的時候,拿出手機看時間,又想到那條短信,翻出來看的時候,一股心酸湧上心頭,酸得她一把扶住地鐵通道口的樓梯扶手。

這麽多年了……

音訊全無。

手撫上額頭,那裏奇跡般有了灼熱的感覺,好像什麽東西觸動了封存的記憶。

揉了揉眼晴想,忘記了吧!約了朋友呢,哭喪著臉的樣子……怎麽見人啊?

在約定的時間內與朋友見到了。

要見的這位朋友,她幫他們公司做過海報與設計,既然來了,就約出來見上一麵。

見到這位朋友時,黎美洙的狀態差到了極致。她一路走來,一路找東西,一會兒找手機,一會兒找錢包,一會兒找防輻射的眼鏡,一會兒再找手機,一會兒大嚷:“完了,我剛剛是不是把錢包掉在地鐵裏了?”

恍惚得有些傻氣。

吳桐笑著說:“如果不是親眼見到,我真不相信這世上還有這麽迷糊的人!”

黎美洙不好意思地笑了:“湊合湊合!”

吳桐嗬嗬笑道:“太有意思了,你太有意思了……”

他笑得挺開心的,她竟有些臉燙了。

過馬路的時候,兩個人的手不知不覺地牽到了一起。過了馬路後,她才迷糊地意識到自己的手被吳桐牽著,沒有一點討厭的感覺,隻是覺得這樣不對,於是,說著“謝謝”,把手掙開。

離別的時候,華燈登場,吳桐說:“給個離別的擁抱吧!可以嗎?”

黎美洙笑道:“有什麽不可以?”

她展開胳膊,抱了他一下,即將鬆開的時候,吳桐的胳膊將她緊緊地環住,隻聽到他在耳邊呢喃:“讓我多抱一會兒。”

黎美洙微合了一下眸子,心想:抱吧,反正對他也不討厭。

在來北京前就跟他聯係過,見麵的時候,吳桐說她笑起來的樣子很好看。他說話很直接,也不吝嗇對她優點的讚美。

在心情不好的時候,也在QQ上把他當樹洞傾吐過。有委屈的時候,她也適時地被他安慰過。所以,見到他的時候,沒有什麽陌生感,倒像是認識了好久的朋友。

那麽……和朋友之間,來個離別的擁抱無可厚非吧?

她也不是什麽豆蔻年華的小姑娘,想抱就抱吧,推三推四的,反倒矯情了。

擁抱過後,兩個人道別,可知曉各自的目的地後,才發現,原來這個擁抱抱早了,大家都要進地鐵口,往相反的方向搭乘地鐵。

兩個人都忍不住笑了,意識到時間不早了,便平行著向地鐵口走去。

也許是夜色太美了,月色在她身鍍上一層冷豔的光,走在通往地鐵口的天橋時,她無法抑製地想到一個背著牛仔背包的男子與她在橋上的擁抱,在她第一次**心聲,第一次告訴他她很難過時,他將她抱在懷裏,告訴她:“哭吧,別憋著。我懂的!”

畫麵溫馨得殘忍,抬首所見的月亮就像當初一樣的……冷!

好久都沒有這樣看月亮了,好久了!

陡然間,她感到胳膊被人扯住,扯進一個結實的胸膛,還不及意識到發生了什麽事情,唇就被人吻住。

她嚇得後退一步,吳桐有力的手將她扶住。

他緊閉了眼睛,她驚大著眼睛看著他,好像還沒意識到他在幹什麽!

這太突然了,她完全沒有防備。

她就那麽看著吳桐,看著他的麵目特寫,自始至終地看著,也不動,也不回應,像木頭,很奇怪自己怎麽沒有感覺,就好像誰將果凍貼在她的唇部,根本感覺不到自己在被人吻。

真的,沒有任何感覺,就像看電視劇裏別人和別人的接吻,隻是靜然不動地看著。

和熊逸在一起時,很久才牽手,很久才吻額頭,很久……才接吻。

人真的……越年輕,越認真;越認真,越珍存每一份心怡與感動。

她突然想到那個差點成為她老公的男人,和他相戀三年,他們居然都沒有擁抱過,也沒有接過吻。有一次,他目光火熱地看著她,越靠越近的時候,她竟看到他鼻子上掛著兩條鼻涕,嚇得她趕緊把腦袋轉開,一想到這裏,她就想笑!

被人吻著,她居然想笑?

正在這個時候,吳桐喘息著結束了那個吻,他的唇離開她的唇,呼吸很急促,帶著歉意說:“對不起,我……實在控製不住自己,對不起!”

她糊裏糊塗地說了一句:“沒關係,是我對不起你,我讓你沒有控製住自己。”

吳桐的氣息噴到了她的耳邊,她鬱悶得想咬掉自己的舌頭。

隻聽到他在耳邊喃語:“你太可愛了,太可愛了……”然後他移了腦袋,竟在她的額頭上輕輕印吻。

好像一顆子彈從眉間射入,由一點擴開,嘎然瓦解咯然崩裂著剝落覆在身體表麵的冰層,或者像植物大戰僵屍裏的西瓜冰彈,她竟聽到被冰彈射中的聲音,更像一塊急速解凍的豆腐,心裏的冰層化水湧入眼眶。她不敢相信地看著吳桐的臉,夜色裏,路燈下,迷蒙地看著他的眼睛。

他誤讀了她的意思,隻感到剛才的吻過於緊張又如此意猶未盡,當她看著他的時候,他見她沒有惱怒也沒有拒絕的意思,便又俯下身,覆上了她的唇,輾轉吸吮,很是陶醉,隻是她依然沒有回應,且不易察覺地滴了一滴眼淚。她怕自己會哭出來,便咬緊了牙關忍著。

內心蒼涼,竟發現,她還是忘不掉熊逸。

她不適地轉了轉頭,他不解地問:“怎麽了?”

她說:“對不起,我不會接吻……”

吳桐的手抬起來捧住了她的腦袋,克製地喘息著,卻又輕啞著嗓音問:“沒接過吻嗎?不要緊,我教你。”

她有那麽純嗎?純得像連吻都沒接過的樣子嗎?

吻過!

純純的,欲望的,還有情不自禁的。

再次接受了吳桐的吻,在微合著眼睛的時候,她乏力地眨了眨,而後,淚光朦朧了她的視線,錯覺……這個擁著她、吻著她、引導她回應的人,是內心未曾忘記過的那一個。

直到吳桐在耳邊喘著濕溫的粗氣問她:“你還回去嗎?”

她立馬睜開眼睛說:“當然回去,我不回去我睡哪兒?”

怕是這回答太過速度加認真,隻見吳桐扯唇輕笑,而後耳鬢廝磨著親吻著她的耳朵,環手擁住她,手在背後遊移著,將她的身體緊緊地擁過來貼近自己時,似請求也似**著:“別回去了,好嗎?別回去了……”

這是上床的邀請?

好吧!我忘記了,我們都是成年人,欲望都市裏,約嗎?不足為奇。

拒絕了,笑著說開什麽玩笑呢?以後別開這種玩笑了,巨冷。

吳桐將美洙送上地鐵,她刻意忘記剛剛發生的事情,隻是拂了拂頭發時,觸到額頭……莫名的心酸,腦袋靠在一邊的扶手上,在發著輕微震動聲的地鐵裏,抑製不住地啞然落淚。

怎麽辦?

離開北京的那天,吳桐來送行!

他在QQ上表示歉意,美洙說:“那你送我吧,我正愁沒人替我拎行李呢!”

第一次見麵,吳桐請美洙吃飯。這一次,美洙一定要請他,連搭計程車的錢都不讓他付。

與吳桐用餐的地方是候車大廳裏的餐館。中途,黎美洙去了洗手間,返回的時候,在人擠人的候車大廳裏,黎美洙的肩膀被誰拍了一下:“美……洙,你是美洙吧?”

黎美洙轉頭,疑惑的眼眸裏也盛滿了驚喜:“林蔓?”

“是我是我啊,好久不見!”穿著深色大衣的林蔓哈哈笑道,雙手一攀,將黎美洙的肩攀住,“都好些年沒有見了,我跟在你的後麵走了半天,怎麽看都像你,太意外了!”

黎美洙也笑道:“太意外了,真的沒有想到能在這裏見到你!哎,你怎麽來了?”

黎美洙說:“因為書市,我來看看,我現在在做這類的工作。”

“哦哦哦!”林蔓說,“我和我老公去外地辦點事兒!”又說,“我暈死了,你是不是整容了?怎麽一點都不顯老啊?”

黎美洙笑道:“哪兒不顯老啊,都奔三的人了!我連妝都沒化,還整容?我哪有那個閑錢啊?”

“瞎講,你才剛滿二十五歲!”

“四舍五入啊!”

“那我們豈不是都是奔三的人了?不過,你真不顯年齡啊,就像還在念大學的大學生,不像我們,真的可以四舍五入,看著就像奔三的。”

“因為我很宅吧!”

林蔓看著黎美洙蒼白的臉,隻覺得那是一張久未見陽光而有失血色的臉,便笑笑,轉個話題說:“對了對了,這是我老公!”林蔓拉過身邊的男人,說,“我老公,張陽!”

“啊,你好你好!”黎美洙伸出手去,跟那林蔓的老公握了一下手,林蔓笑道:“老公,這是我大學同學黎美洙。”

男人從荷包裏掏出一張名片給她,黎美洙雙手接過,看了一眼便笑道:“不錯啊,林蔓,你可真幸福啊!”

來不及細聊,廣播提示著林蔓等候的車次檢票。焦急間,林蔓要了黎美洙的電話還有QQ號碼,馬上用手機加了她,也怨了她兩句,說,怎麽這幾年她都不跟他們聯係,好像消失了一樣。

因為,她拒絕所有與熊逸有關的事情,怕觸及回憶。

可她不願意告訴別人,隻是說:“對不起,QQ被人盜號了。”

目送著林蔓離開,進了檢票口的電梯,林蔓還回首與她揮手告別。

一直躲著他們,躲著過去的回憶,卻躲不過這偶然相遇。

與吳桐道別後,黎美洙進了檢票口,上了火車,找到自己的臥鋪,將行李安置好後,給吳桐發了短信,告訴他:“上車了,謝謝你。”

不等吳桐回複,黎美洙就登錄上QQ,收到林蔓的好友申請驗證。

黎美洙通過了林蔓的好友驗證,隻見林蔓QQ簽名上寫著:恭喜熊逸喜得貴子。

她哆嗦著手點進了林蔓的QQ空間,看到林蔓的第一篇日誌是從熊逸空間轉過來的,日誌裏有好些相片。

這麽多年來,黎美洙第一次從林蔓的空間讀到熊逸的消息,大約知道他現在在物價局坐班,老婆在鐵路局,剛剛有了一個兒子,已經四個月大。

很幸福的一家三口啊!

幸福得……都讓人忌妒了。

也當真……門當戶對啊!

忌妒間,竟痛心淚流!

求你!

也求所有與你相識的人,對我截斷你很幸福的消息,因為沒有你,我很不幸福!

手邊的手機在震動,是吳桐的回複。

“乖,有空去看你!”

“好啊,我等你!”

你看,人心就是這般墮落的。

急切地想忘記一個人,忘記一段回憶,就是這樣……墮落的。

說著令人臉紅心跳的話,但是,心和2008年年頭的大雪一樣,漫天漫地,一片死寂的冰冷。

從北京回來,放下行李的黎美洙倒在**睡了一覺,睡醒的時候,見媽媽在隔壁房間移櫃子。

她起來幫忙,知道黎方瑜想把床移個方位,也不是講究什麽風水,就是這個方位睡了好多年,挪一挪,圖個新鮮。

移床的時候,黎美洙從床底下的間隙裏揀到一個小靈通。這是她念大學時用的,大三那年買了手機後,就把小靈通當玩具給小弟玩,玩著玩著也不知道他玩到哪裏去了,這會兒見到了,她莫名有了激動的感覺。

裏麵的通訊號碼都在,都在!

她翻開,找到“熊”,點開“查看詳細”,終於看到那組號碼。

她被電擊似的跑到房間,從包包裏拿出手機,哆嗦著手去看在北京的夜裏收到的那條短信,那個……那個短信的手機號碼。

一個數字一個數字地對。

怕看花了眼睛,就用手指按著小小的屏幕,一個數字一個數字地對。

怕對錯了,就念了出來。

1…3…9…7…1…6…4…8……

一數不差,一字不錯。

眼淚突然湧了出來,臉上的表情竟是幸福裏夾雜著酸楚與痛苦。

熊逸……

從你對我放手的那天,我就好像活在靜止不動的真空裏。

還記得那個腹黑的物理老師嗎?

用一片硬紙殼將裝滿水的水杯口遮住,陡然間反過來,杯口向下,卻滴水不漏。

好奇怪啊!

陡然間就記起你,記得你被腹黑的物理老師戲弄得火冒三丈的樣子,記得你的每個表情,每一個擠眉弄眼的抱怨,記得你的調皮,記得你那張讓人哭笑不得的臉。

記得你擁過我,抱過我,在我耳邊細語:“我喜歡你,我真的喜歡你!”

而我明明動了心,卻從來沒有告訴你,我也喜歡你,喜歡到……放棄!

樓下的夫妻又為婆媳關係不和吵架了,吵得好像一曲悲劇的伴音,吵得我悲淒。我活得一點都不夢幻,我活得其實很有遠見,害怕這樣的現實,所以當初才那樣殘忍地讓你等。

你走了,我也沒哭沒鬧,因為我害怕有一天會麵對這樣的事情,不想我心愛的男人把我強娶了進來,左右為難。你告訴我,媽隻有一個,那時我能想象得到你麵對的壓力,我舍不得你再為我受苦。

這些年,我從來沒有告訴你,我喜歡你,喜歡到為了不讓你為難,我情願放棄。

記憶陡然間清晰尖銳起來。

我突然可悲地發現,我就是物理實驗裏顛倒的水杯,強烈的壓強下,我措手不及。

你我斷掉聯係後,我沒有刻意想過你,也沒有刻意地去追尋。隻是想著,我會幸福的,一定會找到幸福,這樣的話,你我都可以沒有牽掛地過著另一種生活。

隻是對不起,我努力了,可就是遇不到值得托付的幸福。你的一句問候,像撤掉紙殼的水杯,好似被時間凝固的水,刹那間傾口而下。

悲傷的感覺如洪流迎頭而下,把我淹沒。

你的一句問候,就使傷口潰爛出血。

我痛苦而絕望地發現,我從來沒有忘記過你,隻是凝結了念想,不然,何需一通小小的短信,就能將我瓦解?

可是你……

你發什麽神經,在淩晨一點零九分給我發這樣的短信?

你要我如何麵對你抱著其他女人對我表達這份變味的思念?

她淌了眼淚,在QQ上問吳桐:“你不是說你要來看我嗎?你不是說你想要我嗎?你到底什麽時候來?”隻要將感情轉移,就能忘記熊逸吧?

隔了幾個小時才得到他的回複,他說:“寶貝,剛才回複不方便,女朋友在電腦邊!”

女朋友?

“是嗎?原來你隻是說說而已,我卻當真了!”

“沒有,我沒有哄你,我想要你!我已迫不及待地想要你了!”

“是嗎?”

她笑了,笑得很冷,像**一樣說些臉紅心跳的句子,隻想看看這個男人到底有多麽“迫不及待”,看看男人想要一個女人的身體時,會有什麽樣的醜態!

也許,電腦那邊的他,也在想,原來這個女人表麵清純內心卻如此****!

陳青遠,我真的明白了!

無關長相,隻圖新鮮!男人起了心思,又覺得有機可乘時,大抵如此。

原來……

男人都是一樣的!

有經驗的女人勾引男人,首先就是給對方曖昧,讓對方覺得有機可乘,知道男人眉眼間對自己是否有興趣,給點甜頭,又不讓對方得手。

以前覺得這樣的女人**下賤,現在卻覺得……原來讓一個男人醜態百出,是這樣一件大快人心的事情!

說著情話與肉麻話時,卻與感情無關,隻想知道對方迫不及待的底線。這種事情……原來就是所謂的“調情”。得不得手都不重要,重要的是,調得對方欲火難耐,調得雙方坐立不安,竟是這般享受的事情。

“愛你”和“寶貝”,“吻你”和“我想你”,竟如此廉價。沒有什麽不能發生,沒有什麽不能接受,沒有什麽……值得我們衡量取舍。丟棄了就丟棄了,發生了就發生了,沒有什麽要死不活,也再也不會因為一個人的惦念而要死要活地淚流滿麵。

這一天,黎方瑜說:“美洙,前幾天,你出差前林阿姨給你介紹的那個對象,你們怎麽樣了?”

黎美洙說:“見過麵了,我也主動發過短信,可人家不回我,我也沒有說下去了!”

黎方瑜說:“我去問問,探個口風!人家怕是忙忘了!”

黎方瑜進裏屋打了電話,出來後,臉色很尷尬,她告訴美洙,介紹人那邊的回複是:他覺得黎美洙太像小孩子了,見到她的時候,一看就是沒有吃過苦頭,生活無憂,讓人寵著愛著的女孩子,她不是他喜歡的持家型。

黎美洙就笑了:“是吧,被人寵著,愛著,生活無憂?好像見過我的人都這麽說呢!”

因為她總是在別人麵前說她有多麽幸福!

看來,這些年,一直偽裝得不錯,成功騙過了所有的人。

黎方瑜說:“其實他有女朋友,隻是想找個更好一點的,所以才相親的,這男的咱不要了!咱能找到好的!”

黎美洙苦笑一下,搖了搖腦袋說:“媽,手紙用完了,我去買些回來!”

有了女朋友還相親……

有了女朋友還對別的女人亂來……

嗬!現在的男人……

竟將自己身邊的女人都視為備胎。

現實的是他們,一直都是。

入夜,華燈初上。

黎美洙站在天橋上,看著來往的車輛,她翻著手機,翻開一個人的短信,是一組號碼,那組號碼點開後的內容是:“你還好嗎?結婚了嗎?突然想起你。”

她微笑著,流下眼淚,然後回複他:“我翻了以前的小靈通,我知道是你了,對不起……我沒有結婚,剛剛和結婚的對象分手!特難過!剛相過親,失敗了!”

她很快等到了他的短信:“沒事,好男人多的是,一定會找到的。再難過的事情,也有哥給你墊背!”

她按動手指,給他回了短信,順著他給的稱呼說:“哥,我想你,我想見你!”

抬首,仰望……

天上沒有星星,就像她陰雲密布的心。

如果她能預知後麵發生的事情,她一定不會明知地獄還要去!

你……知道十九層地獄嗎?

比十八層地獄更恐怖的第十九層地獄。

當你愛上一個不該愛的男人時,你就知道什麽叫暗無天日,什麽叫將十八層地獄的酷刑嚐個遍,萬劫難複,卻有苦難言。

有了女朋友會相親!

有了女朋友會占別的女人的便宜!

見過熊逸後,黎美洙會加上一句:

任是多麽浪漫的婚禮和忠誠的誓言,都保證不了有了老婆的男人……他還會和另一個女人有肌膚之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