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09再見,我的寶貝

她以為,她是因為愛而來到這個世上,哪怕隻有一點點,可現實卻血淋淋地告訴她,沒有,沒有,完全沒有!

若幹日後,黎美洙每月都很準時到的“親戚”居然沒有到。

她有些慌了,覺得不大可能,為了讓自己放心,就去藥店裏買了驗孕棒,按步驟與說明,驚愕地發現有兩條紅線。她不敢相信,便又跑去買了一根,結果還是一樣。她怕這驗孕棒有什麽質量問題,便隻身來到醫院。

婦產科的外廳坐著等妻子或者女朋友的男人,內室的B超室和診斷室擠滿了人,在門診室外等了好久才輪到她。醫生問她了一些常規性問題,就給她開了檢驗單。

一切都很平常,隻是看到病曆,她有些心虛,因為名字是假的。

她交了費後,去檢驗室,醫生給了她一個透明的小杯子,讓她去廁所采取原料。檢查結果一會兒就出來了,醫生在科室裏喊:“劉利,你的化驗結果出來了!”

她走過去接過,還沒看清單子,醫生就說:“陽性。”

“陽性是什麽意思?”

“你懷上了!”

“驗尿就可以確定我有寶寶了嗎?我還是不敢相信!”

醫生說:“我給你開張驗血單,你去驗個血,一看就知道了。”

抽完血後,黎美洙的手按著棉團,按住冒著血的血口,看到醫生在抽過的血瓶身上寫上了編號,問了一句:“什麽時候拿結果?”

醫生告訴她,半個小時後再來。

半個小時說長不長說短也不短,在她等到27分鍾的時候,聽到裏麵在叫劉利。她傻了半秒,才意識到這是在叫自己。她去取結果,拿到單子她自然是看不懂的,隻有拿給醫生看,排著隊站了半天才輪到她,醫生隻是把化驗單拿在手裏看了一眼,就說:“懷上了。”

“不……不可能,我們是戴套的。”

“做的頭一次戴了,接下來有沒有?”醫生非常自然地說,“那就是頭一次的殘留。**是活的,沒收拾幹淨,還是會被送進體內的,這是常識,你年紀也不小了,應該懂了呀!”

那天下午的太陽很烈,她渾渾噩噩回到家,就睡了過去。也許是累了,也許是疲了或者別的原因,做了一個很奇怪的夢。

夢裏,他與她擁抱,在陽光底下,光明正大。她懷裏莫名其妙地多了一個肉乎乎的小孩子,拉扯著兩人的衣服,喊著爸爸媽媽,伸出手來讓他們抱抱。她彎身抱起了孩子,他環手將她與孩子一起抱住。然後,大家甜蜜而溫馨地緊緊依在一起。明明是個極度幸福的夢境,她竟哭著醒了過來,哭得上氣不接下氣,還抽噎得無法呼吸。

是在做夢吧!懷寶寶也是假的吧!

一切都是她編織的夢境,她其實沒有和熊逸上床,她其實和他什麽都沒有發生……

到醫院做檢查也一定是假的,拿回來的病曆也一定是假的!抽屜裏沒有,抽屜裏肯定沒有!

她像打了強力興奮劑般打開床邊的台燈,再把抽屜打開。那病曆就方方正正地待在那裏,殘忍地提醒她,這一切都是真的。

這可憐的孩子,你怎麽偏偏投胎到這裏來?

孩子是不能要的,想做手術,醫生讓她空腹的時候再來,還讓她找個人陪著。這個人除了熊逸,就找不到別人。

第二天早上,周五,黎美洙給熊逸打了電話。

她說:“喂,是我!”他“嗯”了一聲,淡淡的,很是冷漠,大概是公共場合,他不知道怎樣答話。她“呃”了一下,突然發現不知道怎樣接下話茬。她有些緊張,說話時聲帶都有些緊。

“我想見你,你有時間嗎?能出來見見麵嗎?”

他給她一句話是:“再說吧!我很忙,下個星期一或者星期二給你打電話。”

“那我等你!不過……你確定你要打給我嗎?”

“嗯!”

“你不要騙我啊,上一次,我等你好久。”

“我打給你!”

“好,我等你!”

她沒什麽胃口,也沒有什麽不舒服,就是身體無力,常常睡不醒,也沒有什麽食欲,但為了寶寶,她強迫自己吃下去。她沒有孕吐,沒有明顯的反應,大概是寶寶太小了,她就是覺得很困,身體有些脹。

滿心的期待眼看就要落空了。

星期一,星期二……還有八分鍾,就是午夜十二點,就是星期三了!長夜漫漫,如此難熬,手機放在床頭,無半點音訊。

一天又一天過去了,轉眼到了周五……

“JUJU,這是這稿設計的修改意見!”

直屬上司叫著她的英文名字將文件遞到她的桌子上,一抬眼,驚駭道:“怎麽了?這是怎麽了?JUJU誰欺負你了?跟哥說,哥為你出氣!”上司是個好人,一直像長輩一樣關照她,一句安慰與關心的話,讓她的眼淚更加泛濫。

因為,有個人,他也說過“哥”。他也說過的……

眼淚再也無法控製,她接過文件,哭著道歉:“對不起,對不起,我……我不知道怎麽回事,我沒有辦法控製眼淚,對不起,對不起……”

她站起身來,掛著眼淚向外走去。

她不知怎麽辦才好,隻是莫名其妙地呆怔,莫名其妙地盯著一處,好像若有所思。可腦袋裏一片空白,像在一片雪地裏行走,一直走,一直走,找不到出路,看不到參照物,隻有一片驚心怵目的雪白。流淚是無意識的,完全不受自己控製,好像失修的閥門,無法自已。

怎麽辦……

明明告訴自己要堅強,告訴自己不用想他了,不用指望了,可為什麽好像陷入一片沼澤,越是掙紮著站起身來,越是陷入絕境。悲傷如黑得發臭的沼泥,已齊齊淹至她的胸口,讓她動彈不得,直至窒息。

這心髒……好像被人硬生生地挖出來,在油鍋裏反複煎炸。

她怎樣才能控製自己悲傷的情緒?明明知道這樣對寶寶不好,可怎樣才能讓她停止哭泣?

從辦公室裏出來的時候,變天下雨了。

黎美洙站在路邊,卻攔不到計程車。她沒有帶傘,攔車的地方也沒有遮擋之物,她將包舉到頭頂,遮住米線般的雨絲,渾身濕透著等車,卻等不到亮著“空車”的的士。

無奈之下頂雨前行一站路,路邊有家孕育店,她忍不住走了進去,看到那些沒有手掌大的小鞋子,真的好可愛哦!粉紅粉紅的小格子,還有一條粉紅色的小絲帶,打成了一個小蝴蝶結,鞋口那裏還有蕾絲花邊,實在是太可愛了。

她最喜歡粉紅色了,簡直就是一個蕾絲控。她開心地將鞋拿在手裏,隻覺得自己懷的寶寶是個小公主。

不知道為什麽,就覺得是個女兒,因為做過胎夢,夢見自己吃了好多蘋果,應該是女兒,沒錯了。

真希望女兒的眼睛像她,鼻子像她,嘴巴也像她……

沒辦法,誰讓她的眼睛鼻子還有嘴巴比他漂亮,但身板得像他,因為他的身板還不錯。

突然間想到,自己若是生了女兒,把她帶到其他城市養大,她會不會在某一天遇到自己的親哥哥?然後相愛,然後在某一天父母相見時,她驚然地發現她心上人的老爸居然是熊逸,她會不會渾身顫抖著退向門邊,抱著門框仰天悲號,天啊啊啊啊,怎麽會是這個樣子哇——

她忍不住笑出來,隨後,卻好像吃了很酸的東西,皺著臉哭了出來。

她想要這個孩子!這是他們的孩子!

可是,她在等他回電,然後一起殺死自己還在萌芽階段的孩子。她不由自主地打了一個冷戰,“嘶”了一聲後,環抱自己,捋了捋胳膊,摸到了細細密密的雞皮疙瘩。

得快點回家,得洗個熱水澡。

到隔壁店裏買了一把雨傘,遮得住上麵,卻遮不住隨風斜掃過來的雨線,牛仔褲都濕透了,像濕淋淋的塑料袋緊緊地貼著身體,毫不透氣地裹著。

在這個路口站了一會兒,很快就攔到了車子,她瑟瑟發抖地坐了上去。她覺得自己的肚子很疼,好像有無形的手拉著子宮往下扯,更像不停積重翻滾的小水滴,岌岌可危,不停下墜,明明身體冷得發抖,但腹部卻像火燎。

她驚慌地捂著肚子,隱隱地覺得有什麽東西從體內流了下來。

不——

不會的——

她驚慌地抬起頭來看著車前的玻璃,看著玻璃上的劃雨器一上一下。她害怕得心髒要跳進嗓子裏。

“師……師傅,帶我去醫院,去醫院啊!”

計程車來到醫院的時候,已經是晚上八點,她心急如焚,卻不敢急步前行。

到了急診,醫生問她什麽症狀,她欲哭無淚道:“我……我懷孕了……有……有……”她說到這裏停住了,無助地起手去算,“快兩個月了……我這幾天受了點打擊,心情很不好,我剛剛又淋了雨,我肚子好痛,我褲子上有血,剛剛去廁所,發現有血。”她顧不得這醫生是個中年男人,在他麵前急得快哭出來。

醫生給她開了B超單,讓她去照B超。她拿著單子不及細看,就去收費的窗**錢,遞過去兩百,裏麵的人找了她一些,她慌張得也沒有細看,就一把接過錢,胡亂地塞進了包裏。

做完B超,拿到結果,那些數據她忽略,因為看不懂,但是,上麵寫著“胎心未見”,她整個人都快瘋了。

“我孩子怎麽會沒有胎心?他是不是沒了?”醫生鎮定地扶扶眼鏡說:“孩子還在長胎芽,50天到60天的時候,才可以測到胎心。你到第八周的時候再來複查一次。”

她慌亂的心算是穩定下來,醫生職業性地問她:“你是打算保胎吧?”

她點頭說:“保!”醫生說你先打一針黃體酮。她沒用過那藥也不知道那是什麽,隻是問:“什麽?”

醫生說:“保胎的,黃體酮!”

不知道是心理作用還是藥效,醫生給她注射黃體酮後,她感覺肚子不是那麽痛了。急診科的醫生要讓她住院保胎,並告訴她頭三個月胎兒著床不穩的話,很容易流產。

她怕這個孩子掉了,馬上同意辦理住院手續。拿著住院單,她突然冷靜了下來。

我在幹什麽?我不是要墮胎嗎?怎麽慌亂無助的時候,選擇保胎呢?

我到底在幹什麽?

她哭著捂住了自己的肚子,她不知道自己為什麽要這麽做,隻知道,見血的那一刻,她快要瘋了。

這是她的孩子,是她的——她下不了手,沒辦法送這孩子走。

她踉蹌著後退了幾步,退到牆角,捂住了嘴巴哭,隨後,收住了眼淚,捂著肚子,哽咽著微笑:“好吧,寶貝,既然來了,我們就一起堅強麵對吧。”

黎美洙辦好住院手續後,來到了住院部。醫生給她安排了一間病房。她跟媽媽說參加一個聚會,大家都很高興,所以,怕是回不來了。

她所在的這家醫院根本沒有病號服,除了熱水瓶、床和被子是醫院提供外,其餘全是患者自備。

已到九點,三人間的病房裏除了她和另外一個保胎的女人,另一張**躺著的是這個女人的媽媽。不知道是婆婆還是親媽,隻是聽那個女人叫她媽。

房間裏有電視,懸空掛著,聲音很小,小到不看字幕根本不知道上麵的人在說什麽。

看到黎美洙進來的時候,那位頭發花白的老婦人說:“你怎麽衣服頭發是濕的啊?”黎美洙捋了捋濕掉的頭發說:“外麵雨大,淋了一會兒才買了把傘。”

“那快洗澡啊,著涼了,又不能瞎吃感冒藥,你還得保胎呢!”

她奇怪地看著老婦人,問她:“你怎麽知道我是來保胎的?”老婦人說,住這一樓的都是保胎的。

“別濕著身子了,快去洗個澡吧。”

黎美洙應了一聲,馬上想到自己沒有帶換洗的衣服。打開包包,取出錢包,拿起放在床邊櫃上的傘時,老婦人又說,這麽大的雨,你還要出去?

黎美洙說:“我沒帶衣服,我想出去買一套!”

老婦人說:“你這樣子怎麽出去啊?打電話讓你老公和婆婆送啊!”

老公?婆婆?

她心酸地搖了搖腦袋:“算了,不方便!”

“這怎麽能叫不方便呢?”老婦人提高音量說,“這說的什麽話啊這是?你給誰懷孩子啊?來送衣服就是不方便了?你一個人住進來,也沒見著他們送你來吧?”

“不是的!”她急於反駁,“我老公不是那樣的人,我是出差到這裏,他根本不在這裏,是這樣的不方便。”

“哦哦!”老婦人聽後,表示明白,然後又說,“我這有剛買的內衣褲,你拿去用吧,睡衣的話,我媳婦有多的,你先穿著。”

“阿姨……”她眼眶一紅,就要哭了。不是哭別的,而是哭……自打懷了這個孩子,就一直感到自己被什麽東西壓得喘不過氣。不敢告訴媽媽!不敢告訴身邊的人!還硬生生地哭了一個星期。

老公?!她這輩子都沒有法子這麽叫她寶寶的爸爸了!

老婦人在關心她,把她當成一個懷著寶寶的孕婦在關心,她竟為這小事情,哽咽著紅了眼睛。

老婦人遞過一套衣服說:“拿去吧,我啊,見不得別人哭鼻子,出門在外,又在同一間病房的,能關照就關照吧,我也不求什麽感謝,隻求我的小孫子沒事就好。”

黎美洙表示感謝後,去洗了澡,順便洗了衣服,打開洗手間的門,要晾在窗台的時候,老婦人搶過來說:“去躺著,我來!”

“謝謝!”老婦人說:“謝什麽啊,這出門在外的……”

黎美洙躺在**,才發現老婦人的媳婦很虛弱地躺在**,眼睛眯縫著,兩個人對視了一眼,她不好意思地看了看自己身上的睡衣說:“謝謝你的睡衣!”那女人隻是衝她虛弱一笑,說:“沒什麽。”

躺在了**,突然發現自己餓得慌,才發現緊張一陣子,自己什麽都沒有吃。她拿出電話,按了114,問裏麵的接線員肯德基的外賣電話是多少。剛掛了電話,卻聽老婦人說:“你都有身子的人了,怎麽吃那種垃圾食品?”

黎美洙不好意思地說:“我有點餓了……”

“那也不能吃這個啊!”老婦人說著,從床頭拿出一個保溫飯盒,說,“這裏有湯,你先喝一點。”

黎美洙不知道接還是不接,老婦人捧著食盒說:“幹淨著呢,我媳婦吃什麽吐什麽,這湯根本沒動過,我給你倒一碗,你先喝著。”

黎美洙感謝地接過老婦人遞過來的一次性碗,看著清湯淡水的,捧在手裏,是溫溫的感覺,她含著碗沿抿了一口,發現這雞湯很淡很好喝。

老婦人說:“放心大口地喝吧,不油膩,不會讓你吐的!”

黎美洙說:“懷孕到現在,我還沒有吐過,就是犯惡心,吞吞口水就咽下去了。”

“你幾個月了?”黎美洙說:“快兩個月了。”

“那得好好保著!”

“嗯!”說完,她笑了,坐在床頭,背後靠被子和枕頭,捧著碗喝著雞湯。

房門被人推開了,黎美洙端著碗看到門外的男人風風火火地走進來,越過她的床,來到隔床的女人身邊,關切地叫了一聲“老婆”,那虛弱的女人便撐起身來,拉住男人的手,淚眼婆娑地叫著“老公”。

“老公,你怎麽才來啊?我好害怕!”黎美洙看到那男人坐在床邊拿起女人的手,安慰女人說:“別怕別怕,我在這裏。”

看著他們緊緊相握在一起的手,看著她半坐起來依在他的懷裏,看著她剛才明明很虛弱,現在卻偎在老公懷裏徹底地放開自己去尋找安慰……

男人抱著女人,用手摸著女人的肚子。她也不由自主地看向自己的。

男人將耳朵貼在女人的肚子上,輕聲安慰說“寶貝,老爸來了”的時候,她的手不由得撫住了自己的肚子。

她淚眼迷蒙,錯覺那是熊逸和自己,但她知道,這是永遠都不可能的事情!

熊逸……

她端著碗的手在微微顫抖,突然間就覺得什麽東西往上湧,拚命地往下咽也咽不下去,她放下碗就趿了鞋子去洗手間的坐便器旁吐。

終於嚐到孕吐的滋味,好像連胃液都吐出來了。她一直以為孕吐隻是幹嘔,沒想到是真吐,把胃都吐空了。

吐完第一次,嘴裏全是又酸又苦的苦液,她咂巴下嘴巴,舌頭的味蕾馬上反感這惡心的苦味,不能吞進去,隻想馬上吐出來。剛吐了兩口帶苦水的唾液,馬上又抑止不住翻騰的胃裏東西泛濫成災堆積上來,一張嘴,她“嘔”的一聲又吐了!

她吐得渾身發軟,捧了幾捧水漱口,對著洗臉盆上貼牆的鏡子,看到自己吐得蒼白的臉,要死不活,像缺了陽氣。她已經沒有力氣再去哭了。

從洗手間裏出來,躺在病**,隻覺得心空得發慌。

用手摸了摸自己的肚子,很平。

臨近兩個月的胎兒摸得到嗎?她不知道,她隻知道……她做好了所有的思想準備,卻沒有想到小小的刺激竟能將她打擊得粉碎。

所謂的保胎,隻是注射黃體酮,打完了後,就在**靜養。

人在住院的時候,是最脆弱的,受不了那種淒涼,受不了那種孤寂,受不了那種心酸,希望有人能看看自己。

更何況,這是正需要人安慰的時候。

想打熊逸電話,忍住。

想聽熊逸的聲音,忍住。

不可以打給他,因為晚上不方便。

他也根本不會接,接了也會含糊其詞,何苦自取其辱?

黎美洙休息了一夜,一大早就從醫院裏出來,天有些陰,有些涼,她回去拿了些日常用品及換洗的衣服,用“出差”這個借口,很容易騙過黎方瑜。

方瑜相信美洙,隻是在她臨走前囑咐她照顧好自己。

她回首望向自己的母親,笑得酸楚,說知道了!

也許黎方瑜對她是有母愛的,但這份愛裏有份無法靠近的疏離,遠遠不如他們的母子情深。在這個家裏,黎美洙總覺得自己是一個局外人,隻有肚子裏的這個寶寶讓她感受到了真正的血肉相連母子連心。她已經習慣跟他講話了,雖然知道他聽不見,但是她明白,每個小胎兒,從在母體裏著床於子宮的第一天,就開始有了靈性。

回到醫院,她躺下來,卻發現自己無法靜下心來。

在網上,通過朋友找到了新公司,在B市,對方開三千塊錢一個月,說幹得好,會加薪。可是,在房租都要兩千多塊的B市,她隻有選擇和人合租,才能勉強生活。

她懷著孩子,不可能像單身那樣隨便吃點什麽就算了。

孩子先兆性流產,要定期產檢,要住院觀察。雖然手裏有些積蓄可以應付些時日,可是,順產一個孩子最少要三千,剖宮產要八千。

而後,她要是想請一個好一點的月嫂,孩子的用品尿不濕、衣服什麽的……這樣分攤下來,會是一筆很大的支出。

況且,沒有準生證,更沒有辦法為寶寶上戶口。幼兒園怎麽辦?念小學怎麽辦?還有……即使這些都有辦法解決,怎麽解決寶寶成長之路上爸爸的角色?

現在全部都是電腦檔案,根本不像以前那樣有疏漏。

未婚生子!

私生子!

要你,我會害了你!

不要你!可我又不甘心!這是我的寶寶,是我的寶寶!哪個當母親的女人會主動地選擇殺死自己的孩子?!

這是我的第一胎孩子,我真的很想要啊!

他馬上就要長胎心了,他馬上就……

在選擇中徘徊,在脆弱中悲傷,很想聽聽他的聲音,哪怕聽聽話筒裏他的聲息。

她打熊逸的電話,音樂響起,掛斷。

再打,再掛。

再打,熊逸直接關機。

電腦係統的女聲在電話裏說,您撥打的電話已關機,請稍後再撥。

心徹底涼了!好像刹那間經曆絕對零度,沒有了知覺。

這天晚上,黎美洙夢見自己挺著大肚子要生了,可是,醫生不給她接生,說她沒有準生證。她疼得死去活來,就是沒有人給她接生。她疼得在**翻滾,可沒有人理會她。

她叫著熊逸的名字,看見他冷冷地站在床頭,就是不靠過來。她伸手,望著他,求他找醫生為她接生,他冷笑著,轉身就走。

她哭著求他:“熊逸,救我,救寶寶。”

卻見他轉過身來一腳踹向她的肚子。

黎美洙猛然間醒過來,她大口大口地喘氣,頭發已被汗浸濕,像海帶一樣濕而緊地貼著她的臉。她打開床頭燈的按鈕,想倒杯水喝,卻不知怎的從**摔下來,聲音驚醒了病房裏鄰床的女人和她旁邊的護理人。

護理人起身按燈,看到被子被黎美洙裹著,**一半,地上一半,她捂著肚子呻吟,痛得睜不開眼睛。

護理人趕緊按了呼叫器,值班醫生從外麵跑了進來。醫生把她扶上移動床,帶她去做B超。涼冰的**滑在肚子上,醫生邊在她的肚子上滾著B超手柄邊說,胎囊滑落,已到子宮口,得做清宮手術!

她淌著眼淚躺在那張特殊的**,任腿被醫生分開。手背上點滴式的麻藥已經起了作用,一邊的心電儀在嘀嘀地響著。

她淒涼一笑,可憐的孩子,你終於走了,找個好人家投胎吧,千萬不要再找像我這樣的母親了。眼皮開始很沉,有了睡意,總覺得……有雙肉乎乎的小手在眼前晃動,她想去牽住這雙小手,卻越來越遠,越來越遠……

媽媽——

是誰在叫媽媽!聲音脆脆的甜甜的,越來越遠,遠到像山穀的回聲,再也聽不到了。

好像睡了一覺,胎兒的胎囊就這樣被人攪碎,用機械從體內吸了出來。

寶寶在體內,竟隻待了短短的一個多月。

他還沒來得及長胎心,更沒來得及長成人形就沒了!

手術後的黎美洙就那麽坐著,呆呆地流眼淚,流到最後,一滴都流淌不出來。

她無法原諒自己。

是她害死了自己的寶寶!

罪惡感讓她恨不能以死謝罪。

周一的時候,她來公司上班。她的樣子把所有人都嚇到了,更有人驚愕地發現,她裁紙的時候,拿著裁紙刀挨上了自己的手腕。

“你這是在做什麽?”同事把她的手按住,把刀搶了過來。

她木訥地轉過腦袋,空洞的眼睛裏不停地淌著眼淚。

“我沒有幹什麽啊!”

“刀我們拿著,你要剪什麽,裁什麽,跟我們說,我們來做!”

他們以為她要自殺嗎?

她剛剛是要自殺嗎?

她沒有想死的念頭,隻是想,這刀要是刺進熊逸的心髒,需要多長。

這念頭好像一個膿包,裏麵堆積了對熊逸的怨氣,孩子是擊破膿包的最後一擊,任傷口破裂,膿出瘡口,沿路感染,四處蔓延。

周五這天,打熊逸的電話,他拒接。

黎美洙便給他發短信:“熊逸,我大姨媽沒有來,都兩個月了,我覺得不對勁!”

手裏的電話馬上振動起來,這是與他見麵以來,從沒有過的速度。

黎美洙的唇角溢出一絲冷笑,又馬上調整好情緒,楚楚可憐地接過了電話。她顫著聲音“喂”了一聲,脆弱得好像一陣風都能將她吹倒。

“熊……逸……”她顫著聲音快要哭出來,絕口不提他失約的事情,隻是無助地說,“怎麽辦?我覺得不對勁,可我的大姨媽還沒有來!”

熊逸“呃”了一聲,沉默了一下,沉聲問:“幾個月了?”

“快兩個月了!”

“快兩個月了?”

對啊!你對我不聞不問兩個月了……

“有沒有什麽不舒服?”

“沒有,就是身體挺脹的!有些貪睡……”

“去醫院了嗎?”

她的聲音快要哭出來:“沒有……我害怕!”

他為難地在那頭沉默,她聽著他從電話裏傳來的呼吸聲,楚楚可憐的表情刹那間在臉上變幻成一種極度冷血的冷笑!手無意識地摸上身邊的牆,手指的指甲在水泥牆上劃出四條白色的劃痕,修好的指甲就此磨損折斷,磨裂的斷口,尖銳得像磨好的爪子,恨不能揭開所有的偽裝,劃開他的胸膛!

“你先別慌,先去買一張試紙看看!”

她“嗯”了一聲,千回百轉,聲音順婉依人。

“有了結果,一定要告訴我!”

“嗯!”

掛了電話她冷笑……

熊逸,你曾問我會不會後悔,我說我不會!而現在,將要後悔的人會是你。

周六一早,黎美洙給熊逸發短信。

“我……我買了試紙,上麵有兩條線啊,我怕有問題,我又去買了一根,可是結果還是一模一樣的一深一淺的兩條線啊!”

一深一淺表示早孕或者孕期較早,按正常時間算,試紙的顏色不可能存在淺色。黎美洙不知道自己一開始就露餡了,但有一點,她很清楚,熊逸慌了!

下午三點時分,電話振動,屏幕上顯示著熊逸的名字。

電話不停地振動,不停地振動……

她冷笑著,恨得牙齒都咬碎了。

你慌了?

你知道我有了寶寶你就慌了?

哈!

不是不方便打電話嗎?

不是說周六周日根本沒有辦法打的嗎?

現在為什麽有時間打電話了?

你不怕你老婆了?你就此方便了?

熊逸,你為什麽不去死?!

周一早上,上班的路上,熊逸的電話打了過來。

接過電話,她“喂”了一聲,隻聽得他在那頭說:“你真的……有了?”

黎美洙馬上很緊張地說:“怎麽辦……我現在很害怕!”

“第一次你吃了藥,第二次我做了措施,怎麽會有的呢?”

“我問過醫生,醫生說,第一回沒有清理幹淨,又值女方危險期的話,是很容易受孕的。”

“我靠!”

她聽出了他的懊惱。

“你打算怎麽辦?”

“我……我不知道!”她很有演戲天賦地吸了吸鼻子,說,“我真的不知道怎麽辦才好。”

“幾個月了?”

“昨天……昨天是他整整兩個月!”

沉默,令人窒息的沉默!隻是她不會再有想哭的感覺,而是帶著哭腔,讓人動容地說:“我會自己解決的,我不會讓你有一點為難的!”

她料想他現在怕極了,他在電話裏急切地想見她。

“我們見見麵,電話裏不好說,見了麵再說,好嗎?”

想見麵?

“還是不要見了!”

“還是見一麵吧,電話裏說不方便,我一會兒去你那裏,到了我打你電話!”

隱隱的恨意爬上了她的臉,牙根都要被她咬斷了,但她卻以很快的速度變幻成一副小鳥依人的無助樣,帶著顫音說:“好,那你到了就打我電話,我等你!”

等你!

如果那天你守約來了,我的孩子在意外中掉了,我絕然不會怪你。

可是,我現在好恨你!

熊逸在一個小時後趕了過來。

黎美洙從公司出來,向四周看去,卻發現眼前一片模糊,陽光刺痛了她的眼。她用手擋了擋眼睛,一陣風吹來,身體有了些許的涼意。

她剛剛掉了孩子,悲傷過度,更沒有坐過月子,便畏冷和眼花。

她眯了眯眼睛,向一邊走去,然後,身後有車駛過來,停在了她的身側。她轉首就看到他,然後拉開副駕駛座的門坐了進去。

他準備帶她出去,她不知道要去哪裏。

“不,不要出去,我出來的時候沒有跟上司打招呼,我們……我們就在這裏說吧。”

他歎了一口氣,車子在車位停住。

“你打算怎麽辦?”

“和我一起去做掉吧!”

他看著她,她楚楚可憐地低下腦袋,微微一笑,演技逼真地撫摸著肚子,嬌婉而傷懷地說:“真好!我們的寶貝……在離開之前,能見到你,真好!”她淚眼盈盈地看著他,欲語還休,眼裏盈滿眼淚,著實把他弄得心傷而愧疚。

“對不起……”她哽咽著說,“讓你上班的時間裏特意趕來,真的很對不起。”

他皺緊了眉頭,狠狠地歎了一口氣,握住方向盤的手緊了緊,手背上的指關節明顯地鼓了起來。他說:“說傻話呢?這是我們兩個的事情,我趕來,是因為我關心你。”

我們兩個的事情?

因為我關心你?

為什麽聽著,就覺得渾身發冷?

流掉寶寶的那天晚上,她痛苦得流下眼淚,期待他看到來電顯示後能打通電話來。她拿著電話想,熊逸晚上接電話不方便,但第二天無論如何都會打通電話來問一問。因為若不是有事,她不會找他的,他應該明白,他應該清楚,他應該知道她從來沒有在四點以後給他打過電話。

所以……她睜著眼睛等天明,在天蒙蒙亮的時候,她不知不覺睡了過去,等到醒過來時,已經是第二天中午十一點四十分。她起來的第一件事情,就是看看來電提醒裏有沒有關於他的訊息,可是,沒有!

她拿著電話等了一天,想等他對她的這份“在意”,哪怕一點,妄想隻要一點點,可是他沒有。

整整兩個月了,她都沒有收到他的一條短信和一通電話來問問她那天晚上發生了什麽事!

今天,知道她“懷”了寶寶,他一反常態,電話一個接著一個打了過來,又迫不及待地想見她。

若是那天晚上,他這樣關心她,她一定會感動。可是現在,她的內心沒有感動,隻有冷諷和蒼涼。

“總之,你能來,我就很高興了!”她揚起臉來看著他,說,“寶寶的事情,我自己會解決的,你不用為我擔心了!”說完,綻出一個大大的笑來,那笑讓人酸楚,明明……眼底含著翻滾的眼淚,她竟這般笑了出來。

“你解決?你能怎樣解決?”

“我打算星期五去醫院,請兩天假就可以了!”

“星期五是吧?我去請假……”

她頓時轉過來,眼神複雜地看向他:“你陪我?”

“對!”

他說:“這是我們兩個人的事情,我一定要陪你去!”

聽到這話她應該是什麽感覺?她該有什麽反應?

熊逸的臉上寫滿憂鬱還有擔心,她居然沒有一點感動,隻覺得他說得比唱得好聽。

你請假陪我去墮胎,那麽我養身體的那一個月,你又會在哪裏?

“不行,我不能讓你陪我去!”

“為什麽?”

“因為人多眼雜,會有熟人看到!”

他沉默了,從車子的置物台上拿出一包煙,用手夾了出來,再用打火機點上。

“我不能害你……”她哽咽著說,“你能來,能讓可憐的小家夥看看你,就夠了。本來……我們沒有見麵的必要了,可是我就想在他走之前,能見見你,因為……是我們兩個把他帶來的。在他走之前,我想讓他見見你……”

以為這是在演戲,但一提到寶寶,才發現高估了自己,寶寶兩個字,痛得她眼淚真的掉了出來。

她心痛得沒有辦法緩解,看到他逃避而不敢麵對又懊惱的樣子,她輕歎一口氣說:“我隻想告訴你,我們的孩子太可憐了!”

流產那一夜的記憶襲上心頭,黎美洙無法忘記小腹墜痛身體流血的感覺,她的身體在微微地顫抖。他發現了,他把手裏的煙頭丟出窗外,伸過手來,一把拉住了她的手,用手心將其包住。

“你是不是故意裝出堅強的樣子?你是不是根本沒有這麽堅強,你是故意裝的?”

“我沒有!”他說話的時候,將包住她手的手向他那邊帶了帶,她抗拒地將手拉回原位。

“不行,我一定要陪你去!”

“不用了,事情我可以自己解決!”

“在你眼裏,我就是這麽一個不負責任的人嗎?”他突然衝著她大吼,“是我們兩個的事情,讓我們兩個一起解決,別把事情都往你一個人的身上背好不好?”

“我說了,我不用你管!”

他猛地抽手將她的手放開,用手拍著自己的胸口說:“我心很疼啊!你星期五給我電話,星期六告訴我你有了,你知不知道這兩天我怎麽熬的?怎麽盼著時間快點過去等到星期一跟你聯係?”

你終於體會到我三番五次等你的心情了嗎?

黎美洙心底的寒意不是一時半刻可以消化得開,她卻真真切切地感覺到內心一處冰融化成水。

看著熊逸憔悴的臉,她最開始的快意感成倍地減少,她無法徹底恨他,卻真的痛恨自己,為什麽要心軟,為什麽要心疼,為什麽腦海裏有個聲音瘋狂地叫嚷著讓她放棄?

你真的關心我嗎?

我想相信你!可我為什麽就是沒有辦法說服自己相信?

我們的第一次,我曾告訴你,我是安全期,即使我算錯了,你一樣不信我,追著將藥送過來。

我以前極度相信你,沒有半點懷疑。而現在,為什麽你說什麽我都不信,甚至會想到,你就是想親眼看到麻煩解決掉,就是想親自將我押上人流床,如果可以的話,你會親自操起工具,伸入我的體內,將我的孩子攪碎!

說關心,說一定要陪我去醫院,在我心裏,你就是不放心,你就是怕我任性,怕我把孩子生下來。我對你,竟沒有除此之外的第二個想法!

黎美洙沒有辦法再相信他,麵對他的“關心”,好像麵對一個持刀逼近的劊子手,這刀抹了蜜,這刀塗了毒,一步一步將她逼進絕路,但她依然說著好聽的話語。

可是,為什麽會這般難受?

看到他憔悴的樣子,她的內心確實暗爽了一把,可是,隨之而來的心痛感,好像噴薄而出的岩漿。

黎美洙,你到底在幹什麽?放過他吧,不要折磨他了,把真相都告訴他吧,這報複的遊戲玩得人太心傷了。

有必要這樣做嗎?黎美洙突然發現自己很可怕。

想到他的擁抱,想到很親密地擁有過彼此,想到他是自己的第一個男人,想到他是自己未出生孩子的父親,她豎起的仇恨之牆頃刻間倒塌。

她真的很恨他,可是,麵對他的時候,真的沒有辦法恨。看到他憔悴的樣子,她居然有些恨自己。

她怎麽能狠下心來,把這個男人整成這樣?

他問她是不是故作堅強?

是的,是的!

其實他問出這句話時,她就開始動搖。麵對這個男人,她不想裝了,不想報複了,想告訴他一切,因為太多的事情壓在心底……

“其實我騙了你……”她抽泣著說,“我是第一次,那天和你,是我的第一次……”

她說:“我也不知道為什麽我沒有出血,我隻知道,我很難過,所以,我不停地問你的感覺。我想你有經驗,你會感覺得出來。你說我很生澀,你說你感覺到我沒有經驗,但是……你真的沒有感覺到我是第一次嗎?!”

他愣了,隨後看著她,目光是不可思議的驚喜。

她真的沒有看錯,是驚喜,驚喜到展開手臂,一把將她抱住。他察覺到自己的得意忘形,居然用歎息聲把驚喜掩住,居然在她耳邊說:“是不是第一次都沒有關係,其實我一點都不在意!”

黎美洙若是趁這個機會撲進他的懷裏,聲聲喚著他的名字,再柔情萬分地仰起臉來看著他的眼睛,對他說“我知道,我知道你不在意,因為隻要是我,即使跟很多男人上過床,你也不會在意……”的話,會發生一些很有意思的事情,偏偏她高估了自己的演技,低估了自己的愛情,不懂愛得越深越在意,更不懂女人隻有在不愛或者別有所圖的時候,才能隨心所欲地算計一個男人。

所以,他摟著她,讓她貼近自己的身體時,她僵著不肯貼近。

他感覺到了,他感覺到他再也不可能擁有她,再也不可能拉近彼此的距離,於是懊惱地放開手,問她:“你是不是很恨我?”

她咬著牙,拳頭恨得攥了起來。

他還在追問說:“你看著我的眼睛,告訴我,你是不是很恨我?”

她痛得無法呼吸,轉首看他時眼底帶著恨意,原來他也知道他做得很過分,原來他也知道他做得引人憤恨,他全都知道,隻是裝作不知道。

這個男人他清醒得很,清醒得讓她眼底的恨意更深地蒙上一層。她可悲地想到,若是在舊社會,未婚有孕的她被人架柴綁火堆上時,即使她痛得把牙咬碎了,他也不會從人群裏站出來吧?

他竟給她如此心寒的假想,她意識到他根本不值得她飛蛾撲火一般去愛。

更寒心的是……

“既然這麽恨我,你為什麽要跟我上床?”

他突然冒出這樣的話,這話像刀,刺入心髒,痛得她沒有辦法招架。

她痛苦地喊:“我從來都沒有後悔跟你上過床,我從來都沒有後悔把第一次給你……”

“我一點都不稀罕,我情願不要!”他以更大的聲音喊了出來,她後麵那句“別說這樣的話讓我難堪”死死地堵了回去。

黎美洙不信地看著熊逸的臉,目光絕望,好像第一次認清這個人。心底破了一個洞,悲涼的笑浮在了她的臉上。

“嗬,是嗎?”她淒楚地笑了一下,笑得絕望而自嘲,喃喃自語地說,“原來是這樣啊!”

黎美洙轉身拉了車門,就要下車,手被熊逸死死攥住。

“放手!”她並沒有轉過頭,手卻被他扯住。

“我不想再見到你!”

“是不是以後不要見麵了?”

“對,再也不見,死了都不見!”

他求她:“你聽我說完你再走!”她停止了掙紮,想聽聽他會對她說什麽。他歎了一口氣,手放在方向盤上,盯著前方說:“我承認,我承認我對你……對你有欲望!”

“我那天原本是想把你送到公司的,可我也不知道為什麽中途改變了主意。其實我隻想見見你,我根本沒有想過我會和你……我根本不想……是你……我……”

他一字一頓,好像有什麽難言之隱。

更沒有料到,他這個時候居然捂住額頭,痛苦地暴出一句:“你和我這樣做是不對的!”

嗬!不對?

你脫衣服的時候,你怎麽沒有想到這不對?你在我找借口放你走的時候,你怎麽沒有想到這不對?

流產的黎美洙承受著喪子之痛,還要承受他無端的指責!就算她騙了他,就算他不知道這孩子其實沒有了,但為什麽要對她說這樣的話?

熊逸,我從來沒有覺得自己這樣下賤過,下賤得讓我自己都瞧不起自己!在他說話的時候,她深深地看著他,發現這個熊逸和記憶中的那個他判若兩人。

以前的熊逸眼睛透著陽光的溫暖,而這一個隻讓人感到陰冷和晦暗,渾身發冷。

她無法理解自己,怎麽會對這樣的男人念念不忘?她不禁自問:黎美洙,眼前的這個男人,你確定……他是你深愛過的那一個嗎?

她看向了熊逸,心中百轉千回,卻發不出一聲言語。什麽東西堵在了心口,想說,卻說不出一句話來;想質問,也質問不出一語。

百口莫辯,傷心欲絕,心中堵的那口氣,堵得讓她內心滲血。

黎美洙轉身拉門鎖,熊逸使力將她扯住。

眼淚漫出眼底,酸楚堵住了嗓子,心酸得說不出一句話來,她隻想逃離這裏,逃離這個男人,越遠越好。他卻死死拉住她的手。

“放手!”

“聽我說完!”

“我不想再聽你說一句話!”

她扳著他的手指,他攥得很緊,緊得她怎麽都掰不開。

熊逸……我真正需要你抓住我的手,讓你相信我時,你從來沒有這樣抓住過!

她狠命地扯著手:“你放開,你再不放,我就把孩子生下來,丟在你家門口,餓死了凍死了也是你的事,你讓我選擇孩子的死活,我就讓你嚐嚐選擇他去留的痛苦!”

他愣住,不信地看著她,她紅著眼睛看著他:“以為我在開玩笑嗎?如果你再不放手,我就真的生下來,別以為我做不出來!”

他鬆手,她拉門下車,他不甘心地從車裏追了出來,一邊急步追趕,一邊問:“你是不是很恨我,你是不是恨我?”

她站住,賭氣似的喊出來:“我不恨你,我喜歡你,我這輩子用盡全力地喜歡你!我喜歡你喜歡到沒有辦法喜歡第二個人,這個答案你滿意了沒有?”

“你冷靜一點,我們回到車上好好談談好不好?”

“不好!”

“你聽我說……”

“你別再跟著我,你再跟著我,我就嚷得讓這裏所有人都知道,別逼我!逼急了,我什麽事情都做得出來!”

這報複的感覺,一點都不好受!

她失魂落魄地走在回家的路上,感覺自己好像一個遊魂。

行至一家甜品店,突然覺得有些餓,她便進去,買了一個紙杯蛋糕,一個起司,還有一杯奶酪。付款後,將它們放置在端盤裏,拿到臨窗的桌子,落座時,透過透明的玻璃牆,遠遠地看到媽媽帶著小弟和兩個人交談。好像已經談了很久,等她看過去時,他們已經揮手道別了。

那兩個人……是兩個年齡相仿的女人,和媽媽年齡相仿的女人。她們迎麵而來,推門進入了美洙所在的蛋糕店。她們買好蛋糕,端著端盤,來到了美洙的臨桌。

她不認識她們,從來沒見過。她們一定也不認識她,但是,認識她的媽媽。

隻見到她們落座後,穿黑衣服的女人問:“你說剛才那個是你同學?我們這一輩人都抱孫子了,她兒子怎麽還那麽小啊?”

穿棕衣的女人說:“她啊?她是我大學同學,一個寢室的,被人**過。”

“什麽?!”黑衣女人大吃一驚,棕衣女人壓低了聲音,卻依然能讓美洙聽到。

“她念大學那會兒,可漂亮了,追她的人一長排。她跟一個學生會的幹部談戀愛,有一天晚上,在校外約會的時候,遇到流氓,好幾個人,把她那個了。”

“那個學生會的幹部呢?”

“跑了啊!聽說,當場腿軟,嚇得屁滾尿流逃跑了。那幾個人糟蹋她,整整一晚,第二天,她回來的時候,幾次想死,都被我們救下了。後來,懷孕了,還是我帶她去醫院的,人家不肯給她打胎。”

“為什麽啊?”

“我們那個年代,沒有證明信,誰敢給你做手術?這種事情,她也不敢報案,她要是敢報案,她就沒活路了,被強奸的女人沒人會給好臉色。這樣的女人就是嫁人,被老公知道了,也會被老公打得很慘,何況她是被**的。為了流產,她什麽劇烈運動都做了,亂跑亂蹦,還故意從樓梯滾下來,那孩子都沒掉,後來學校發現了,把她開除了,我就再也沒見過她了,也不知道她那孩子生了還是掉了……”

“我覺得應該掉了,這樣的孩子不能留啊……”

黎美洙什麽都聽不到了,腦子裏瞬間空白……她該有什麽反應呢?將手裏的蛋糕丟過去?大吼,我不是雜種?

可她分明就是!

身世之謎就像珍瓏棋局一樣被解開了,最悲傷的時刻,她卻絕望得笑了出來。原來黎方瑜並不是因為愛,因為不舍,而留她一條活路,而是因為打不掉。她冷落她,不願意抱她,甚至別人欺負她,罵她雜種的時候,她都沒有出麵保護她,是因為別人折磨她的時候,折磨的是那幾個男人之一的賤種。

她也希望拋棄自己的生父的孩子也得白血病,或者腎衰竭,不得已找到她,她願意捐髓,願意捐腎,能捐的都捐。隻要讓她見見他,知道自己的父親是誰,她什麽都願意。

可真相卻是如此殘忍,淩遲般殘忍,血淋淋的,如刀片一片片地割著她的身體。

小時候的記憶浮現在腦海裏,母親的眼底對她除了冷漠,還有隱隱的恨意,原來是這個原因。

她以為,她是因為愛而來到這個世上,哪怕隻有一點點,哪怕男人對方瑜就像熊逸對她一般,隻是在**給予了片刻溫存,可至少也有分毫愛意。

可現實卻血淋淋地告訴她,沒有,沒有,完全沒有!

她捂住了胸口,揪緊了胸口的衣服,兒時,小同學們的嘲笑又刺入耳底。

“九十八合一,左禾右中!”

她隻感到心髒好像在針尖上跳動。

她應該哭的。

可是,她竟帶著慘然,帶著絕望及自嘲,心酸地笑了出來。

想哭,可是,早已沒有了眼淚。

大音希聲,大悲無淚,她竟生生地體驗了這個道理,深刻透頂,刻骨銘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