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10再見,再也不賤!

是時候放下了,放下所有的恨。這世上唯有愛是美好的。

什麽時候開始……炒房的人開始炒墓地了呢?

她恍惚地走進豎著墓碑的草地,走到一個大理石石碑前站住了。

這個碑,她買下了。

她決定,就是它了,死後的歸屬就是這裏,她終於……有自己的家了。

碑是無字碑,反正,也不會有人為她掃墓。因為不知道父親是誰,母親也會悲傷一時,再把她忘記,因為還有小弟。

而熊逸呢?

嗬!

他會記得她嗎?

她緩緩地伸了手,將手裏拿著的鞋子拿到了眼前。那個小小的,嬰兒的小鞋子……

剛剛有一隻,放進了使用權七十年的小格子墓裏,用水泥封住,還有一隻,就留在了她自己的手上。她淚如雨下,一滴一滴濺在手心裏的小鞋子上。她哭腫了眼睛,她說:“自從知道你存在那天起,我就沒有好好地對你,老是哭,老是哭,老是想著將來怎麽辦,你才那麽小,就讓你跟著我一起急,就讓你跟著我一起哭。你是不是覺得我這種女人當你的媽媽很丟臉?是不是覺得我黎美洙的存在根本就是一個笑話,根本不該活在這個世界上?”

她突然哭著喊:“所以,你根本不想我當你的媽媽,就算我決定吃苦頭把你生下來,你還是決定走?你這個狠心的家夥,你就跟你爸一個樣,你就和他一樣!”

她倒在草地上,悲傷絕望地喊著:“混蛋,你們兩個混蛋!怎麽可以這樣對我?”

墓地邊上,走過一個穿著黑色套裝的男人,麵無表情地走過,恰巧黎美洙喊出“我黎美洙的存在根本就是一個笑話”時,那男人驚然頓住,站在幾米遠外,不動聲色地看著黎美洙。

隻見她從包裏拿出一瓶白酒,用起子打開,含住瓶口,緊閉著眼睛,仰頭就喝,喝去一半,喝得太急,被嗆得咳嗽起來。她緩過來,將酒瓶放到一邊,再拿出一瓶裝滿了白色藥丸的藥瓶,將裏麵的藥片全倒在了手心裏,一把塞進嘴裏。她再去拿酒瓶的時候,身後傳來急促的腳步聲,不及她轉頭,領子就被人死命扯住,領口勒得她咳嗽起來,咳得苦澀的藥片還不及吞下去,就吐了出來。

待她把藥片都吐出來,領子一鬆,她落在地上,咳嗽之後,就是大口喘氣。她紅著眼睛轉過頭,隻見身後那挺拔的男人,陰森著臉,冷聲問她:“你想幹什麽?”

她慘然地笑了:“我想自殺,你看不出來嗎?我連墓都買好了,你瞧不明白嗎?”

她猛然站起身來,向石碑撞去,怎料那個男人比她還快,一把扯住她,扳正她的肩膀,狠狠給了她一個耳光。

她眼冒金星,狠狠地摔在了地上。臉火辣辣地疼著,她失聲痛哭,破口大罵:“陳青遠,你算什麽東西,你敢打我?你他媽有種殺了我,我包裏有刀,你給我一個痛快!”

他像一棵鬆樹,一言不發地立在身邊,她崩潰大哭:“殺了我啊,讓我死啊,我不想活了,你是我什麽人,你憑什麽管我?”

那已下肚的烈酒,酒勁上來了,她也哭累了,便伏在地上,不知不覺地睡著了。

黎美洙醒來的時候,費力地睜了睜眼睛,眼皮好像灌了鉛,上眼皮和下眼皮好像黏在一起。

她茫然地看著天花板,一片朦朧,恍若輪回後的懵懂。

她起床,揉揉眼睛,環視一圈陌生的房間,這是哪裏?

她頭痛欲裂,暈乎的腦袋裏,聽到一門之隔的外室有音樂傳來。

她掀了被子下床,腳伸到地板,看到地板上一雙藍色的按摩拖鞋,她不解地趿上去,起身拉開門。

“醒了?”

她驚大了眼睛:“你怎麽會在這裏?”

客廳裏,坐在沙發上的陳青遠慵懶地將手搭在沙發扶手上,長長的腿交疊著架在一起,手裏拿著一罐啤酒,看著客廳牆壁上懸掛的液晶電視裏的音樂MTV,漫不經心地說:“這是我家!”

她不懂:“我為什麽會在你家?”

說話的時候,陳青遠從沙發上站起身來,然後向她走了過來。黎美洙隨著他的靠近,抬起頭來,仰視著他,她紅腫的眼睛隨著腦袋的仰起,直視了客廳燈池裏的水晶燈。燈光刺到了她的眼睛,她揚手用手背擋住。

陳青遠轉身,去了廚房,從裏麵走出來時,拿出一個透明盒子,來到一邊的桌子邊上,將盒子放下,從裏麵取出冰塊來,倒在另一隻手裏的毛巾上,包住,走過來拿給黎美洙。

她不解地看著他,手保持著遮住眼睛的姿勢,陳青遠淡淡地說:“敷在眼皮底下,可以讓充血的眼睛舒服一些。”

黎美洙有些遲疑,他懸在半空的手又向她遞了遞。

黎美洙半信半疑地接過,將包著冰決的毛巾按在了眼皮底下。那份冰涼頓時讓她感到舒服。

“坐這邊!”陳青遠伸了手,沒有挨到她,隻做了一個讓她坐在就近沙發上的動作。

黎美洙按著毛巾坐下,沙啞著聲音說:“我為什麽會在你家?”

他看著電視屏幕,淡淡地說:“你哭著趴在地上睡著了,也懶得叫醒你,就把你搬回來了。”

沉默,沉默到極點!兩個人都不再說一句話。好久,她沙啞著聲音說:“好久不見了,沒有想到再次見到我,是我這麽狼狽的時候。”

陳青遠說:“也沒多久,幾個月而已。我最狼狽的樣子也被你看到過,你就當上天是公平的,讓我們之間扯平了!”

黎美洙苦苦一笑,將毛巾放在手上,自嘲似的苦笑。

“陳青遠……”她沙啞著聲音對他說,“今天你會去墓地,是去看她,對吧?”

陳青遠微合一下眼眸,“嗯”了一聲。

“我聽師兄說,你每周都會去。”

“嗯。”

“如果你毫無阻礙地和她結婚了,你會出軌,會明明有老婆,還跟別的女人亂來嗎?”

陳青遠淡然一笑:“沒入社會時,我會告訴你,我不會!進入社會後,我會告訴你,說不準!”

“你很誠實!”

他道:“真話不是每個人都愛聽的!

她說:“我曾經聽你說過你的故事,現在,有個故事,挺長的,你有沒有耐心聽?”

陳青遠點頭說:“你講!”

黎美洙給陳青遠講了一個故事,很長很長的故事,講了整整兩個小時,很俗氣地用了“從前有個女孩子……”開頭。

陳青遠就那樣靜靜地聽著,聽完後,喝了一口酒說:“那主角就是你吧?”

黎美洙笑道:“被你聽出來了!”

陳青遠說:“這誰都聽得出來!”

“你可以裝傻,可以當這隻是一個下三爛的故事!”

“你說得再悲傷,聽到別人耳朵裏也不過是一個故事罷了!”

“我做錯了嗎?”

“你沒錯嗎?!”

“也許錯了!”她苦笑,“為了讓別人忽略我的身世,我努力做個好女孩,結果,還是自甘墮落!”

陳青遠冷冷道:“墮落?這就是墮落?”

“那怎樣才是墮落,跟你說,我還行,不算醜,**功夫還不錯,你有沒有興趣,這才是墮落嗎?”

“我告訴你墮落的真正感覺,放縱過後,是極度的空虛感,然後,覺得自己特別肮髒,自己都瞧不起自己,自己都覺得惡心,就像麵對一坨爛肉。你也不用自欺欺人!我不否認你愛你流掉的寶寶,但你不能不承認你內心深處的私欲!”

陳青遠淡然的目光驟然變得犀利,他毫不留情地說:“你恨他,不僅僅是因為他間接害死寶寶,更重要的是,他切斷了以後你可以去找他的所有借口和理由!”

他突然提高音量說:“你根本不想跟他斷絕關係,你想生養這個孩子,等到有一天,孩子長大了,忍不住想要爸爸,或者找到爸爸時,你可以再次以孩子為借口建立與他的聯係!你想讓他自責,讓他覺得你偉大,讓他覺得你帶著一個孩子很辛苦,然後,內心裏永遠都放不下你!”

“我也是私生子!”她激動地打斷他,“我也沒有見過那個製造我的男人。我媽把我帶得很好,我沒有爸爸,我一樣可以長這麽大,我不需要拿我的孩子去當想見他的借口。你隻是個男人,你怎麽會明白像我這樣年紀的女人懷了孩子後,想要生下來的心情!你又怎麽會知道,選擇殺死自己孩子的痛苦?”

“值得嗎?”他說,“用自己的一生,還有一個單身母親的辛苦,跟一個孩子不健全的成長去賭一個男人的感動,這值得嗎?”

她的臉一陣青一陣白,惱怒道:“這是我自己的事情,用不著他來感動!”

陳青遠“嗬”地一聲笑道:“本來就是你的事情!隻是我想告訴你,如果你帶著孩子,讓孩子過得好,他興許會感動。如果你和孩子過得不好,甚至很狼狽,你信不信,他不僅不會感激你,不會救濟你,還會厭惡你!因為你不負責任地生了這孩子,讓他的骨血在世間受苦,還給他帶來這樣的麻煩!他絕對不會想你一個人帶著孩子有多辛苦。他會逃避,甚至還會吼你,心裏一輩子怨恨你!這個男人愛臉麵勝過愛你!”

“他不是,他不會……”她無力地反駁。

陳青遠冷笑:“他是不是,或者他會不會,這些你比我更清楚。”她的眼淚嘩地就流淌下來。她其實早就知道,早就知道早在他第一次棄她不顧時,她的心就寒了。但她不願相信,不敢相信。因為曾經的回憶,讓她死都不信。

陳青遠一字一句地說著,好像一雙無形的手去撕她血肉模糊的人皮麵具,撕得鮮血淋淋,逼她承認事情的真相。

“他就是怕你纏著他,怕麻煩。一個人渣,也值得你這樣?”

“他不是人渣!第一次上床是我引誘他的!是我的錯!”

“哈!”陳青遠仰天一笑,“引誘?我看他是半推半就吧!黎美洙!熊逸看上去是被你引誘著了你的圈套,但……如果他不想,你以為你能撲到他的身上把他給強暴?”

“他跟我上床,是因為我告訴他我在他結婚的那天晚上,把自己的身體給了別人。他很脆弱地抱著我,真的,當時他就像個小孩子要哭出來。他是喜歡我的,不然我跟誰上床跟他有什麽關係呢?當時他很痛苦,所以才會糊塗的!”

陳青遠別開臉一笑:“別傻了!他清醒得很,他就是一個玩弄感情的高手,要的就是你的傻氣跟心甘情願,就是有手段讓你受了傷遭了罪還哭不出來。他更清楚,搞婚外情的事情暴露後,被罵的永遠都是女人!就算你把這事說出去,他也不怕!他壓根就不會管你的死活。”

“他不是這樣的,根本就不是!”

陳青遠冷冷地看了黎美洙一眼:“我最討厭你這種執迷不悟的女人,你極力反駁,無非是害怕麵對真相。你說你勾引他?如果我沒有記錯的話,你剛剛的故事告訴我,你與他相見之前發了短信告訴他你剛剛失戀,又相親失敗,你很失落,對吧?”

“你到底想說什麽?”

“我想告訴你,女人最脆弱的時候男人最容易得手。你感情最為脆弱的時候,這個男人根本就不該見你。明知道你感情空虛,他還來見你,你說他是什麽意思?”

“你又不是他,你怎麽會知道他的想法?”

“黎美洙,你要知道我是一個男人,一個很花心的男人,我經手過的女人比你想象中的還要多。當初你來求我,我看出你想要名利的心情,我用這個引誘你,你不上鉤,我就再也沒有提起過這檔事情。我了解女人同樣了解男人,我的原則是我給得起的我就玩得起,我給不起的我絕對避而遠之。”

他又說:“但熊逸呢?為什麽在你最脆弱的時候見你的?來安慰你?嗬,別搞笑了!那個時候的你哪裏需要什麽安慰,你需要的是一個男人,一段好姻緣,一個好男人給你撐起來的棲身之所。而他什麽都給不了,他跑來見你幹什麽?”

她備受打擊:“他來見我幹什麽?”

“炫耀!”

“什麽?”

陳青遠重複一次說:“是炫耀!”

黎美洙不懂:“他能對我炫耀什麽?”

陳青遠說:“炫耀他現在過得很好!一個男人春風得意的時候,最想做的事情就是給喜歡過的女人看一看。就像女人穿了漂亮的衣服,想給鍾情的人看一看一個道理!他過得很好,所以才會來見你,如果他過得不好,你約他來見你試試看!”

“這不一樣!”

“就是一樣!”

“還有一個殘忍的真相,就是……大多數男人是一樣的,有便宜不占腦子有問題。你愛的那個人,是校園裏的熊逸,不是這個進入社會,已經圓滑的熊逸,他就是占了你的便宜,他就是覺得若是放走了你,他是傻瓜。於是,他才能在和你睡過後,對你不聞不問,隻有想上你的時候,才跟你說想你。”

“你騙人!”

“你信也好不信也罷,理就在這裏放著,千萬別跟有老婆的男人要婚姻和感情,要不然你就要心狠手辣玩手段,但顯然你不是這種人!”

“黎美洙!”陳青遠如此語重心長,“你現在應該明白,男人的殘忍並不是狠心不見,而是什麽都給不了還來預支你的幸福。”

“你看看你這樣子!”陳青遠說,“憔悴成這個樣子,心裏的苦悶說得出來嗎?”

黎美洙心碎地說:“至少……至少我把我給他的時候,我們彼此是心甘情願的!”

“心甘情願?”陳青遠嗤之以鼻地笑了,“多好啊,白睡了一個女人,清清白白的第一次,還不要他的錢,也不要他負責。”

“他說過讓我跟他生個孩子!”

陳青遠冷笑道:“他是不是完事後,抱著你,特溫情地說‘給我生個孩子吧’?”

黎美洙的眼底一驚,而後是不敢注視地躲閃。

“那他為什麽要在事後給你送藥?”陳青遠接著說。

“因為……”

“他就是在玩弄你。”

他直指人心,殘忍得令她無法麵對,她痛得受不了,大聲反駁:“求求你別再說了,能不能讓我有點美好的回憶?”

“美好?”陳青遠禁不住笑出聲來,“自欺欺人的美好。”他笑後,突然變得淩厲,“如果你還沒有清醒,那你去,你去給他發短信,你說你要吐死了,看他會不會回你!”陳青遠冷冷一笑,“我敢肯定,就算你告訴他你要死了他都不會管你!”

“不會的!”

“那你就發!”

黎美洙哆嗦著手給熊逸發短信:“熊逸,我喝了酒,快要吐死了都沒有人扶我一把,你在哪裏?”發完後,她捧住手機,就那麽靜靜地坐著等。

時間一分一秒過去了,都等了兩個小時了,從九點等到十一點,都知道沒有可能等到回信了。

“嗬!”黎美洙突然笑道,“他根本就不會回我,我早就知道他不會回,我早就知道了……”她笑得將手捂住肚子,突然站起身來,把一直緊握在手裏的手機狠狠地砸向地麵,手機落地,機蓋被砸開,電池與機體分離。

“我早就知道了,他根本就不在乎我也壓根就不會在意我的死活,他恨不得我快點死了才好!”

陳青遠眼神突然犀利道:“你太清楚了,從他抱住你的那一刻起,你就知道會發生什麽事情,你根本就是清醒著自毀!”

“我知道又怎樣?”她哭著說,“我知道,我全知道!可是知道又有什麽用?我一聽到他的聲音我就想見他,我一聽到他說想見我,我馬上就管不住自己的腳!我根本沒有辦法說服自己說他是因為欲望而要了我,我奢望他能有點愛我,奢望我傻乎乎地把自己給他,是因為我錯覺中的那點愛。

“我好羨慕那些父母雙全又生活幸福的孩子,她們臉上的笑容,都是從內心溢出來的。而我呢,我笑得再燦爛,快樂的感覺卻永遠沒有辦法達到心底,我裝得好辛苦。我絕望了,我真的絕望了。可是……我有了寶寶……”

黎美洙捂住嘴,狠狠地捂住,哭得喘不上氣來,拚盡全力才擠出:“那是……我……我……第一次……感……感到……快樂!他在我的肚子裏,他能證明……我黎美洙……是被人愛過的,因為……他在我的肚子裏,他能證明,這個世間,我是被人愛過的!”

她哭得心酸,他靠過去,輕輕將她攬進懷裏。

“別哭了,你還在小月子裏,就算所有的人都嫌棄你,你也要愛惜自己。”

他想告訴她,熊逸除了在玩她,還有一種可能,但……算了,還是不要告訴她了。

現在的她需要清醒,其他的東西,需要她自己去體會。

幫人,需要力所能及。勸人,需要點到為止。

他能助她的,隻有錢,而其他的,隻能靠她自己。

黎美洙老是在晚上被夢驚醒,無疑例外的,夢見自己流掉的寶寶血糊糊地說他好痛。

她求助網絡,搜索答案的時候,很多人說,寶寶在母體裏著床的那一刻,就有靈性了,不管多小,他們也會疼,會在人世間徘徊,無法投胎,被孤魂野鬼欺負。流過寶寶的媽媽們,就去嬰靈網,給逝去的小生命求個牌位吧。管他是不是真的,那也是你的孩子啊。

嬰靈網?

那是專門為來不及出生的寶寶建立的網站,隻要失去寶寶的媽媽,在上麵注冊一個號,就算是給寶寶申請了一個牌位,就會有大師為他念經超度。

黎美洙申請了一個ID,虔誠地寫上:LMZ的寶貝。

注冊成功,網頁的佛祖佛光普照。

她念著網頁上的佛語,眼底盈滿眼淚地念著:“阿彌陀佛,阿彌陀佛,阿彌陀佛……”

眼淚像珠子一樣,一顆一顆地落下,心怨不消,念得很急。

就這樣,念了好些天。黎美洙發現,想要強迫自己放下心中的怨念,真是很難!她還有很多事情想不明白,到底是哪裏出了問題使得她變成今天的樣子呢,她討厭這樣的自己!

2008年5月12日,驚動全國及至世界的汶川大地震,這個轟動世界的天災改變了很多人的命運。

黎美洙所在的城市有明顯震感,下午兩點多,辦公大樓突然晃了幾晃,有杯子落地時,反應快的同事從位置上衝起身來,喊著地震了,馬上往外麵跑。大家放下手頭的工作,跟著往安全門跑,樓下的空地上,聚集了不少從樓裏跑出來的人。大家隻當地球打了個嗬欠,卻沒有想到,這震感是由四川汶川波及而來。

一個四川的同事家就在綿陽附近,她急忙打電話回老家,辦公室氣氛緊張起來,大家都屏氣凝神聽著消息。可是她瘋狂地一遍一遍地給家裏人打電話,卻始終打不通。

她一個一個地打給親戚,都沒有信號。她突然“哇”的一聲大哭出來,哭得傷心絕望,大家安慰她,她大哭著說:“我要回家,我要回家!”

後來得到證實,她的家人全都不幸受難。好好的一個小姑娘,因為天災,失去了所有的親人。

黎美洙第一次感受到死亡原來這樣近,這樣叫人無助。

那些日子舉國上下都在關注著地震救援情況,每天的電視、網絡等各種媒體渠道的報道和直播隻有這一件事,全國人民都密切關注著一個地方——四川。這個災難牽動著每顆心,也悄聲改變著很多人的命運。

有的人被救活了,有的人沒撐住。有的人隻顧自己跑了,有的自己還是一個小孩子,還安慰著別人。屢見的英雄事跡溫暖每個人的心,每一次生命的奇跡也鼓舞著每個人。天災麵前,人顯得如此脆弱渺小;危難麵前,人又顯得如此團結血性。

每一條時實通訊都能牽動人心,每一條看著,都讓人心疼。

有血性的人都在捐款,心係災區的人把自己的錢往官方公布的賬號裏打。不管多少,不管其他,隻想著,能給什麽,就把什麽給災民的同胞。我們都是中國人,我們在災難麵前,更懂得什麽叫血濃於水。

黎美洙將卡上的錢全捐了,那是她給自己買墓後剩下來的錢,那是陳青遠為感謝她為小離子化妝給的,她一分不留。

黎美洙被一條消息震驚了,有一位母親,搶救人員發現她時,她已經被垮塌的房子壓死了,透過那堆廢墟看到她的姿勢,雙膝跪著,整個上身向前匍匐著,雙手扶著地支撐著身體。經過一番努力,人們小心地把廢墟清理開,她的身下躺著一個隻有3個多月大的孩子。因為母親身體庇護著,孩子毫發未傷,抱出來時還安靜地睡著。醫生解開孩子的被子,發現一部手機塞在裏麵,屏幕上是一條寫好的短信:親愛的寶貝,如果你能活著,一定要記住我愛你!

黎美洙想到了自己和未出世的寶寶,他已經有了生命,她卻沒有保護他。她懂母親的心,危難之時,是顧不得自己的。如果可以,她真的想拿自己的命去換自己化成血水的孩子。可是,她又做了什麽呢?

黎美洙恍然間發現原來自己是那麽自私,為了圖一時痛快竟害死了自己的孩子,還渾然不知。

人們不能避免災難的發生,但是人們可以用愛挽救生命。但是她似乎從來沒有真正愛過誰,心裏全是怨恨。孩子是老天賜給她的禮物,她卻被怨恨蒙蔽了雙眼,完全沒有顧及這個孩子。

她的心裏也從來沒有真正去愛過誰,包括熊逸,她隻是想要熊逸懷抱裏的溫暖,就像陳青遠說的為了自己的私欲,為了得到童年沒有得到的溫暖。謊言、怨恨、忌妒和報複的心,黎美洙突然發現原來人是這樣的醜惡!隻有她還在自欺欺人!

這些麵對災難麵臨死亡的人,求生的本能,讓他們隻想活著。求生的本能,讓人明白,活著本身,就是老天最大的恩賜。但,這個母親爆發出的母愛救了自己的孩子。這世上唯有愛能救人。

人生很長,死神很近,血淋淋的一切告訴我們,在死亡麵前,人是多麽渺小。在命運麵前,人是多麽無能為力。

活著,活著本身就是最大的恩賜。

黎美洙突然覺得麵對這恩賜,她寧可相信這世上真有天堂,她希望她的孩子在天堂。但是她自己能進天堂嗎?能在天堂見到未出世的寶寶嗎?

黎美洙恍然間想明白,其實她從小心底就滿是怨恨,她恨自己沒出息,她恨母親不愛她,她恨這世界對她不公……她恨熊逸對她的負心,又將這恨化為報複。

她終於明白這一切源自於她的恨,是她害死了自己的寶寶。

黎美洙仰天長嘯放聲痛哭……

自己都做了什麽呢?何苦去恨別人,去恨自己?恨給她帶來的從來不會是幸福。原來人的心底就是惡的源泉。

是時候放下了,放下所有的恨。

這世上唯有愛是美好的。

黎美洙微笑著祈禱:“寶寶,謝謝你讓媽媽明白這一切,媽媽答應你再不去仇恨,學著去愛別人,愛自己,媽媽要好好活著,要過得幸福。你在天堂等著媽媽,媽媽一定能跟你相聚。”

豁然了,便能開朗,她想通了,內心的邪惡被驅散了,那個關於報複的遊戲,不再玩了。

於是,她拿起電話給熊逸發短信,她說:“寶寶的事情早已解決了,你不用擔心了,祝好!”

熊逸的電話追著打過來了。

接過熊逸的電話,以為他要說什麽關切的話,可是,他一個勁地追問她在哪裏做的,什麽時候做的,有什麽不良反應。

這不是關心,這隻是在確認。但一個絕望的女人,怎麽會在那個時候記得麻醉師、麻醉成分和麻醉時間。一切都是懵懵懂懂的,身邊沒有相陪的人,隻任醫生擺布,回憶起來,腦中都是空白的。

她說不記得了,他不停地追問,想問清一切細節,可她真的不記得了。

熊逸,我真的不記得當時有幾個醫生,有幾個護士,麻醉成分是多少,被推入急救室的我,隻想著,救救我的孩子。

下班的時候,居然發現他在公司門口等著了。她在門口看到他的車,身體陡然一僵,隨後,又聽到他說:“上來。”

她上去了,心中沒有恨了,微笑著問他:“去哪兒?”

他開車,帶她來到他們第一次見麵的湖邊。這天的陽光極好,她覺得很溫暖。

他看著她一臉輕鬆,麵帶微笑的樣子,突然在心底起了疑,沉聲質問她:“你說你流產,你老實告訴我,到底有沒有懷上?到底是不是騙我?是不是為了故意折磨我?”

她內心還是被這句刺痛了,微微皺了一下眉頭,努力地讓自己笑了。

“懷上了,不到兩個月,在我給你電話的那天晚上,就掉了。”

他緊蹙了眉頭思索一下,突然惱了:“早就掉了,你為什麽還要騙我你還懷著?”

“因為那個時候我很恨你,真的很恨。”黎美洙微笑,卻含了淚水,顫著聲音對他說,“恨之入骨。”

他瞪著她,好像不敢相信她是這麽狠毒的女人,好像看錯了她。

她還是努力地讓自己微笑:“可是現在不恨了,真的不恨了。”

她說:“你等我的時候,是我沒有珍惜你。你有家了,我不應該破壞你。你說得很對,我們不應該這樣,我太愛你了,才身不由己做了錯事。”

“你愛我?”他突然笑了,笑得有些自嘲,有些諷刺,也有些悲傷,“你若真愛我,為什麽你從來沒有告訴過我,為什麽我感覺不到?為什麽我想見你的時候,你從來不讓我見,也不告訴我你在哪裏,讓我想找你都找不到?把我折磨得夠嗆,再來說你愛我,你還想玩什麽花樣?”

他好像沉睡的火山,爆發了。

她折磨過他嗎?

有什麽是她不知道的?就像他不知道她的某些事一樣?

她苦苦一笑:“我遇見過你媽媽,在大學那年,我確定我愛上你的時候,她去看你,在超市裏與我遇到。她羞辱我,她說我配不上你,我的尊嚴,就像當年江磊的媽媽當眾給我一耳光一樣,全部沒了。”

她想笑,可是,眼淚就要掉下來了,她咬緊牙關,忍了半天才忍下去,拚著命地鎮定,麵帶微笑地對他說:“那個時候,我就愛上了你,可是你知道我很自卑,我也沒有辦法對你敞開心扉,對你大膽地說愛。”

她看著他的眼睛,對他說:“可是,我那麽愛你,愛得超乎我的想象。”

他不信的表情有了鬆動。

她說:“若非我愛你,我為什麽想要見你?”

她說:“若非我愛你,我怎麽會什麽都不顧,隻想要你片刻的溫存,喪失了道德與倫理?”

她被狂湧的心酸嗆了一下,哽咽著說:“若非我愛你,我怎麽會那麽固執那麽辛苦那麽努力,隻為了想要配得起你,不讓你因為選擇我,而讓你在我和你媽媽之間受氣?”

她終於讓眼淚掉了下去。他眉間一動,眉頭皺緊,心口有了裂開般的痛感,隻聽她說:“如果,我是平常家的女孩子該多好。”

她低垂眼眸苦笑:“在正常家庭裏長大,得到正常家庭的愛,我就根本不會在意這些。”

她痛苦地搖搖頭:“可惜沒有假設。所以在這份愛裏麵有我的貪念,我貪戀你的溫柔,因為沒有人對我這麽好過。”

黎美洙深深地看著熊逸,眼波流轉。他怔怔地看著她,受她的眼神牽引,下意識地吞咽著什麽,不由自主地伸起手來,似乎要碰她,可伸到一半,又硬生生收了回去。

她苦笑,眼淚掉下一串來,可是,還是微笑著對他說:“是我錯了,對不起。”

她轉身,向前走去,他驚醒過來似的衝著她的背影喊:“你去哪裏?”

她頓了頓,臉上露出淒楚的笑來,轉首,竟對他笑得燦爛,伸出手來向前指了指:“車站在那邊,我走過去就好了。”

“我送你過去。”

“不用了。”

她還是笑:“熊逸!”

“嗯!”

她笑著指著他,邊指邊後退:“不要跟過來啊,當心我不小心掉湖裏淹死,會找你的啊,鬼是喜歡找最後一個見到的人的,你不要見鬼啊!”

他陡然想到了什麽,好像封塵的記憶之盒,陡然間被人打開。

“你是不是摔到哪裏了?”

“誰愛管你啊,你給我錢我都不管你,你不要我管,我還纏著你啊?真是的,狗咬呂洞賓,不識好人心,要喊衝著撞你的人喊啊。”

“沒什麽,路上沒燈沒光的,我擔心你被撞著。我更怕你被撞死了,會找你最後一個見到的人,這是鬼的習性,我怕見鬼了!”

“你怕我啊?”

“瞧把你嚇的!”

“我從來不打女生,你盡管放心好了!”

心口的痛感越來越強烈了,情竇初開的回憶鋪天蓋地地襲來,令他措手不及。

他的眼底充滿了紅色的血絲,他的鼻頭也紅了,他緊皺了眉頭,腳不由自主地向前邁了一步,卻又被什麽牽絆住一般,硬生生地止步。須臾,他捂住了心口,攥緊了胸口的衣服,咬緊牙關,額頭的青筋壓抑得爆了出來。

“黎……美洙……”他叫她的名字,那聲音卻好似痛苦後的呻吟。

“嗯!”她幹脆地回應了他,感覺他們不會再見麵了,他會跟她說一些她不曾知道的話。

他緊緊捂住心口,好像心口要裂開,他艱難發聲:“我一直以為……你不愛我,我以為……隻有我一個人在堅持。”

“嗯!”她搖搖頭,“我也在堅持,隻是我沒有告訴你。”

“所以……我誤會你根本不在乎我。我媽氣我固執地等你,和我爭吵,犯了心髒病,差一點死去。那一夜,我守在急救室門口,你不會明白我有多麽恐懼。”她搖了搖頭,悲傷地說:“我懂。”那是怎樣的驚魂未定,她真的懂。

“她急救出來後,我給你打電話,說想你了,說想你快點回來,跟我一起麵對。你卻說你忙,過一會兒再回電,我一等就是一晚。”她哭著捂住了嘴:“對不起,真的對不起,在你最需要我的時候,我沒陪你一起麵對。”

“我以為你不愛我,我覺得一直都是我在追你,你從來沒有說過你愛我,我太一廂情願了。也許,放開你,你能找到你的幸福,我也不用違逆我媽。我害怕,真的怕她有什麽三長兩短……我怕……”

“那是你親媽,熊逸,我懂,我真的懂。”

“你回來後,我跟你說分手,但是我舍不得你,跑去看你。如果那個時候,你哭著說你愛我,求我不要離開你,我一定會……一定會堅定地和你在一起。你……那個時候,為什麽不求我呢?!為什麽那個時候不跟我說,為什麽那個時候不跟我講?我以為你不愛我,我以為你根本就不愛我!”他突然衝上前,攀住她的肩,指頭用力地扣著她的肩胛。

她疼得哭了出來:“對不起,真的……對不起。那個時候,我做什麽都不順,以為你離開我,也是命運的安排。我已經……已經被現實折磨得不相信自己能夠得到幸福,是我沒有珍惜你,是我對不起你,是我辜負了你對我的真心。”

“是我犯賤才對!”他突然吼了出來,“我已經結婚了,已經有孩子了,我為什麽還要在深更半夜想起你,為什麽要給你發短信問候你?”

他的聲音越來越低,表情越來越痛苦:“如果……不是鬼使神差地想你,就不會給你發那條該死的短信,如果不是因為深愛著你,我怎麽會……聽到你感情受挫,就無法自控地想去安慰你?”

他痛苦地吸了一口氣道:“我明明是想見一麵,就和你說再見,你對我說的那些話,讓我痛苦到用‘要你’來證明你在我心底的重要。”

他深深地看著她的眼睛:“我明明幾次都掙紮著想放你走,可是最後還是和你……我真是真是鬼使神差,自己不能控製自己。”

黎美洙已經泣不成聲,隻能掉著眼淚,不停地跟他說對不起。

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

他更加痛苦:“看到你,我就忘記了自己已結婚生子,我就想要你。回到家,麵對我的老婆孩子,我又自責愧疚得無法自已。我隻有冷落你,逼自己不理會你。可還是忍不住想你,才給你發了短信,說我想你。”

他緊緊咬合了一下牙關,紅著眼晴對她說:“第二次見麵後,我沒有再理會你,是因為我出了車禍,骨折,打了鋼釘。”

他微微點頭:“因為,我是在和你分手的路上被撞的。我不敢告訴你,怕你擔心和自責,也不敢給你發短信,因為我老婆一直在身邊照顧我,所以,索性就不說。她對我越好,我越愧疚,越沒有辦法再背叛她,更沒有辦法麵對你。”

她心口好痛,卻如釋重負地笑了:“你沒事就好,否則我一輩子都不會原諒我自己。”

他苦苦一笑:“你給我打電話的那個晚上,我兒子高燒!我抱他去醫院,急性肺炎,我沒有帶手機,沒有接到你的電話。那個時候我六神無主,還要強裝鎮定地安慰我老婆,就算接到,我也沒有辦法分心去顧及你。更何況,當我兒子九死一生從急症室裏救出來時,我更想要珍惜他們,因為我是他爸爸,他們是我的責任。我什麽都不能給你,我不能再見你,這對你和她都不公平。”

熊逸的眼淚掉了下來。

“黎美洙,我愛你,我是真的愛你,所以我不能再見你,不能再害你。”他愧疚得沒有辦法麵對她。

她竟笑了:“熊逸,你是個很棒的老公,很棒的老爸,我沒有愛錯你。我用全力去愛的男人,果然是最好的!”

她笑得眼睛眯了起來,好像孩子一樣淘氣:“一定要好好地對你的孩子,一定不要讓他變成另一個我,沒有父親的孩子,性格都是懦弱沒有安全感的,一定!一定哈!”

她驚大了眼睛。

因為……他一下把她攬進了懷裏。

“所以,我們以後……真的不能再見麵了。”

“好!”

她微笑,隻是笑得越來越痛苦。他在用力束緊手臂,將她緊緊地擁進懷裏。

這擁抱讓人痛苦又心酸,一種變異的甜蜜。

“熊逸!”

“嗯?”他壓抑著眼淚,重重地喘著氣。

“我們的寶寶,是自己走的。”

“嗯?”

“他知道我不忍心做手術,也知道會讓我們為難,所以,他選擇了自己離開。一定是這樣,一定是的,所以,他才走掉的,對嗎?”她的聲音打顫了,眼淚源源不斷地湧了出來。

他的眼淚也落了下來,痛苦地閉了眼,嗆著眼淚,壓抑又悲傷地說:“是的,他像你一樣善良。”

她“嗬嗬”一笑,在他背後拍孩子似的拍了拍,然後從他懷裏撐離身來,麵對他,心碎地笑著:“我愛你,從來沒有後悔把自己交給你,但是,我不會再錯了。”

微笑,還是微笑。後退,依然麵帶微笑。

隨著她的後退,他的手一點一點從她肩上滑至胳膊,再由胳膊滑至手腕,到手掌,到指尖,到最後鬆開手的一刹那,他倏然將她的手拾起,握住。

她看向他們相牽的手,又看向他的臉。深深地看著,無奈地微笑,輕輕搖首,示意他,放了吧,放了……吧。

他哭了呢,為她哭!

但手還是放了,放手後,就痛苦地轉過身去,無法麵對自己這樣將她放開。

不舍又能怎麽樣?

她獨自一人,可他身後還有其他。她看著熊逸,深深地看著,貪婪地看著,邊看,邊退,邊微笑,笑得釋然。

她漸遠的腳步聲令他回過頭來:“美……”

他痛苦地伸了手,似要抓住她,與她對視後,卻更加痛苦地將手放下,連腦袋也垂了下去。

她竟懂了。懂得至尊寶在最後一刻,放棄紫霞的心情。

她笑了。瀟灑轉身。

關於他的記憶,在轉身的刹那,奇跡般地釋放了出來。

“黎美洙?你不是黎美洙嗎?”

“你是?”

“我是熊逸啊!你不認識我了?我是跟你初中同學了一年的同學,熊逸啊!”

他邊說,邊抬起右手來捋起了自己額頭細碎的頭發。

她茫然的臉上刹然間驚喜起來。

“熊逸!”她開心地認出他來,也衝著他笑了。熊逸也笑了,笑著放下手來,放下被他捋上去的頭發。

“想起我了吧?”

想起了,想起了!

現在要做的,卻是忘記!

那個調皮的熊逸……

哢!

輕輕地鎖進了心底。

那個講義氣,總是替別人打架,為別人出頭,鬧事的熊逸……

哢!

輕輕地鎖進心底。

那個溫暖的熊逸……

那個抱過她的熊逸……

那個吻過他的熊逸……

那個傷透她,又讓她看透一切的熊逸……

如一幀幀的畫片,一幀幀地鎖進了她的記憶深處。

刻骨銘心地愛過!

最終的結局是……

再見,熊逸!

再也不賤!

2008年,到底發生過什麽?

1月至2月,雪災,寒冷徹骨的雪災;股市瘋長後,跌停,很多人血本無歸。

3月,突然傳遍全國的兒童手足口病;大興安嶺特大火災;台風“浣熊”登陸。

4月,奧運火炬傳遞全國受阻,留學生血性怒吼,跳進冰冷刺骨的水池,舉著中國加油的字牌,震撼人心。

5月,震驚舉國上下的汶川大地震,所有的人都在捐錢獻愛心,絕大多數人的網絡通訊頭像,改成心形;19日,天安門前升旗儀式,所有人都在奏唱國歌後,不約而同地咆哮:中國加油,中國加油!

2008年,中國奧運,美輪美奐,震驚世界。

焰火怒放,心也跟著燦爛。過去的都過去了。

聰明的人知道摔了一個跟頭後爬起。必須得起來啊,否則,賴在地上,會打雷,會下雨,甚至下冰雹,讓你更加狼狽。

黎美洙決定寫些什麽,去紀念這段過往。她不會說這是傳記,書中全是化名,做了藝術處理。這比日記保險。

動筆回憶的時候,她發現,很多事情,你身處其中,不知所措。可當你跳出來,當故事一樣看著一個和你相似的人做出相似的傻事,你會有正確的選擇,會少走很多彎路。

“如果我有女兒,我一定會給她足夠的愛。是足夠。”

她的胸口像插了一把刀,她好像握著那把刀的把手在寫字。

這就是她寫東西時的真實情況。字字都是帶血的,句句都是真理的總結。

然後,繼父和母親催嫁了。

你知道什麽是同妻嗎?

就是同性戀的妻子。有的是生了孩子後就守活寡,有的是在離婚之後仍是處子之身。黎美洙最後要嫁的,就是這樣一個不喜歡女人的男人。

不存在欺騙,彼此都坦誠相告。

與這男人見麵的時候,男人說:“我是同性戀,我不想騙你,我是抵不住父母的壓力才來相親,即使我和你結婚,我也不會碰你的身體。我根本就不愛女人。”

黎美洙說:“我和你一樣,抵不住家人的壓力才來相親,我正想著怎樣應付,沒有想到你這麽直接。那麽,如果你需要一個妻子做擺設,我們結婚吧。”

“你要知道,我不愛女人。”

“我無所謂的。”

“你是拉拉?”

“我性取向沒問題。”

“那你……”

“和你一樣,需要應付差事。”

“那我是不會跟你過夫妻生活的。”

“沒問題。”

黎美洙的婚事就這麽定了,隻等一紙“證明”了。

男人還帶她回去見了父母。對方父母很熱情,臨走前,還給了一個紅包。

離別時,黎美洙把那紅包還給男人,男人不肯要,說:“拿去吧,在我不在的時候,留作消遣。”

而後,男人也去了黎美洙家。黎美洙的媽媽和繼父也是熱情到極點。

他們想過以後孩子的事情,也商量好,以後去做人工授孕,做試管嬰兒。但是,在孩子麵前,他一定要挑起父親的角色,這是黎美洙唯一的要求。

黎美洙覺得自己的人生就這樣吧。嫁給那個男人,雖然是段有名無實的婚姻,但也算有一個家。

她把自己碾碎了,寫進小說裏。讀者都哭了,說求你不要虐女主了,給她幸福吧。

她苦笑回複,她生來就無關幸福,這就是故事的設定,命運的安排,我無力扭轉。你們引以為戒吧,不要再吃類似的苦頭,明白嗎?不想你們走一樣的彎路,在迷茫的時候,看到一個女人先你一步掉進坑裏,可以避免吃同樣的苦頭。懂我的用心良苦嗎?

有人問:這故事是真的嗎?

黎美洙答:

我用這滴血的事實告訴你,一定要好好保護自己,別把自己陷入這痛不欲生的境地。我從出生就是一個可恥的笑話,這些文字便是我可恥的人生裏,唯一的真實。

不要和已婚男人玩火,結局比你想象的還不堪。

書終於結稿了,她噓了一口氣,頓覺輕鬆地笑了出來。

如果我有女兒,我一定要給她十足的愛。不是嬌縱,而是讓她知道,愛情要勇於承擔,願意為你承擔一切,解決問題的男人,才值得托付終身。

沒有責任感的男人,再好,也是令你墜入無底深淵的劊子手。捅你一刀,再把你扔下去,連呼救都沒有人聽見,隻有下沉時陰冷的寒風,還有呼救時空洞和絕望的回聲。

別犯傻,千萬別犯傻。否則,到時候,連救你的人都沒有。

那天晚上,她打開QQ時,一個叫stone的網友加她。

“你好!”

“好!”

“看了你寫的小說,覺得你遺忘了很多細節。”

“嗯?”她先是不以為然,等他連續發來幾句話時,她整個人都驚住了。

與你同桌過的男同學,曾用毛毛蟲嚇你,你嚇哭了,他其實很內疚。

你的同桌曾拿著一張宣傳畫給你看,說“你聞”,你真的聞下去了。他笑得臉都打皺了,因為他不是讓你聞,而是在念宣傳畫上女明星的名字:李玟。

你們曾在花壇邊相遇,那個時候,你站在那裏,看著一串紅發呆,他走過去說“喂”,嚇得你將手裏的書掉在了地上。你們兩個同時彎下腰去揀,結果,撞到了腦袋。

你曾經在英文課本上寫過你們兩個的名字的大寫,用L&M。

也許別人會以為,你寫的是英文課本裏,對話男主女主,李雷和韓梅梅。但你的同桌默認為,是兩個人名字的縮寫。

你的同桌曾對你說,你笑起來很好看。

你說,你不會笑。

他說,笑起來其實很簡單,嘴巴勾起來,眼睛眯一點,就可以笑了。

你說,你不會笑。

他說,你笑起來真的很好看。

他說這話時,臉紅得像染色的紅布,你隻顧低著腦袋害羞,錯過了他少男情懷的情竇初開。

她哆嗦著手指問他:“你是誰?”

“有人誣陷你偷人家鋼筆,隻有他堅定地相信你。”

“你到底是誰?”

“他曾經問你,以後念什麽大學……”

“你是誰?”

“你說,你想念師範。因為你要當一位好老師,讓同學學會彼此相親友愛。於是,他把這話記下了。”

“你到底是誰?”

“後來,他考上了師範,成了學生們喜歡的老師,戲劇性地成為你弟弟的班主任。”

她捂住了嘴,心髒要跳到口裏。

“所有人都當你寫的是小說,隻有我知道這全都是真的!”

眼淚濺濕了鍵盤,她不停地打著字:“你是誰,你是誰,你到底是誰?”

他卻自顧自地說:“這些年,你是你同桌的心結。他一直為傷害了這樣一個女生而內疚,總是在夢裏夢見她帶血的手,還有她轉過來望著他時的臉。

“你快告訴我,你到底是誰?”

“後來,作為老師的他,收了同學偷看網絡小說的手機,卻被同學指責,老師,你知道我們看的是什麽小說嗎?這可不是一般的小說,作者是在用血淋淋的人生告誡我們,物是人非,就算再愛,也不要作賤自己,讓我們珍惜現在,不要做逾越年紀本分的事情,你還收我們的手機,不許我們看書點讚嗎?於是,他看了你的小說,雖然你用的是化名,但是他知道,你叫黎美洙。他很心疼你,並且還單身,不想你當‘同妻’,不想你再痛苦下去,你願不願意給彼此一次相互珍惜的機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