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沉船（一）
卜菱在海裏遊了好長時間，還是接受不了吃那些所謂生食——我升級到食物鏈頂端可不是再為回到原來茹毛飲血的年代的！
她突然想到那些在經過大洋盆地的一些海溝，當然了……肯定不是馬裏亞納海溝，那在北太平洋西部海床，靠近關島。海溝中會有一些火山噴發出來的熔岩形成的一個個白色“煙囪”，那裏是最原始的海洋生物棲息地，最重要的是那兒的溫度最高可達四百攝氏度，煮熟東西可不就是抬抬手的事嗎？
當然，中途肯定想去試一試所謂海溝裏的溫度，但是這些已經到了海洋深處的地方沒有太陽光的指引，卜菱就感覺很無措，擔心自己不知道摸哪去了，也擔心自己會被那些海上霸主碰到，然後被吞下。
她晃了晃腦袋告訴自己，卜菱，別那麽膽小！
卜菱整個人一直浮在海麵上，靠著升起的太陽辨認方位，偶爾需要避開一些來往的船隻，遊了不知幾個日夜終於到了之前和隊員一起出事的地方，不過令她驚訝的是這片區域一點生氣都沒有，就連原先在海上指揮的毛教授他們也不見了，到底是怎麽一回事。
不是說有遠洋打撈船來嗎？怎麽一點影子都不見？
卜菱兀自想了一會，想著自己先下去看一看，說不定能看到襄王和神女呢……
有老王指老王，沒老王……
卜菱睜大了眼睛，警惕的盯著這塊地方盯了好一會兒，正在給自己加油鼓下去的氣。
在陽光照的正熱的時候，卜菱抱著滿懷的希望下去了。
卜菱這個人，做事的時候也不會畏手畏腳，但是麵對未知時，她很少會有探索的欲望，隻有鼓了好長時間的勇氣，她才可以去拋開退縮，尤其是這個時候，遠離陸地是她下意識的選擇。
太陽光一般可影響的深度大概也就一百米，而上次他們組依靠潛水艇所到達的深度大概是三四千米，關掉探照燈後一片漆黑，處在圓圓的玻璃球內，像是存在一個無機質冰冷的環境中，卜菱光想一想就對上次的事情心有餘悸，再大膽的人也改不掉身為人的劣性根——好奇，可去真正麵臨未知的時候，除非是心誌堅定的人，可卜菱不是其中一個。
五個人潛到四千六百二十五米的海下後，聽著上麵母船的指揮看師父操縱著顯控係統進行勘察工作。
這裏安放的是一艘沉船，很大，年代在師父上次裏的時候沒有測出來，碳元素標記法失靈了一樣顯示的年代是一百億年前.....開玩笑，這些遺跡周圍布滿了暗紅色的鏽痕明擺著進入鐵器時代了，搞到太古代之前算什麽鬼，所以院係專家教授商量了一段時間就決定啟用打撈計劃，畢竟這還是第一次年代沒辦法清楚的顯現出來。
寧殿青是她們水下考古專業赫赫有名的老師，她當時考碩士時就衝著他來的，承受強壓在深海中操縱儀器的天命之人自然沒有讓她失望，她當時還記得師父還笑眯眯在虛空中指著潛水器前方的一些微弱燈光下的器皿對傳芳說，“傳芳，用你的大眼睛看看這些寶貝！”
傳芳嫌眼睛小去割了雙眼皮，回來後人也漂亮精神幾分，師父的老花眼都注意到了，一開始還可惜本來的眼睛也很好看，怎麽就去割了眼皮呢，不過後來也跟著卜菱她們幾個經常調侃她。
當時傳芳也沒啥反應，就吸了一口氣，從儀器裏仔細端詳了半天，搖了搖頭。
船身靜靜地躺在那裏，船上的木板全部被海水消化分解了，隻剩下斑駁不堪的龍骨。船上的器皿都散落在周圍，被烏黑的藻類作為棲息地，猛一看上去會霎時無言，器皿並不多，但就靜靜地躺在那裏，時而有一團盲鰻依附在上麵，還有氣泡不停地冒出來，打破了許久的死寂。
器皿全部因為長時間處在深海裏內外全身都布滿了厚樸的化學物質，僅亮著微弱的燈光，卻看不清楚到底是什麽一類的用具。不過她看像是元朝的，因為在一次看一本閑書的時候，有一份資料曾說過當時元朝有一個小國皇帝曾經得到過神諭，也曾像秦皇漢武一樣妄圖長生不老過，在海上祭天返途的時候遭遇暴風雨和海靈，最後全軍覆沒的故事。
後來白熾的燈光打在那些黑乎乎的器皿上，隻能顯露形狀，她借著儀器粗略看了好長一段時間，全是斝、鬲這些祭祀用的器皿，不過裏麵的花紋被包漿裹住了，不然可以更加堅定那個故事的真實性。
眾所皆知，自七八十年代歐洲傳過來的近代考古學替代了金石學，再加上學術交流以及野外勘察，解放後國內的考古學得到了飛速發展，在借助文獻著述的研究，學者很快就了解各個朝代的文化和習俗，可對元朝皇帝的墓葬就是那麽束手無策，有人說在肯特山深處，可也沒有人探得真處，所以元朝皇族的各種真實充滿了撲朔迷離。如果在這個地方發現了有關元朝的器皿，對元朝的考古有所幫助，所以院係才願意花那麽大的代價。
卜菱認真的跟寧殿青交流意見的時候，寧殿青皺起有些花白的眉毛，緩緩點了頭，“如果是元朝，那神女不虛此行啊……”可突然在定位在龍骨側方的時候，潛水器整個震動了一下，寧殿青一向平淡的眸子中竟然充滿了驚訝，儀器原本顯示船身的圖片卻突然一下子鋪滿了雪花。
“大家別慌，可能是我們潛的太深，神女第一次試水都沒那麽深，儀器有點承壓不足……”寧殿青飛快的逡視一下其他的三個人，把信任的目光投向卜菱，“卜菱過來，在我身後有浮氣囊，每個人都發一個。”
卜菱在潛水球震動的時候就有一股不安縈繞在心頭，直到師父讓她拿救生用的浮氣囊的時候，卜菱心裏咯噔一下。
倒不是求生意識，隻不過是對現在這樣一個怪異的現象，不好的想法像破了一個口子的紙窗戶，被風吹得更大。
因為她當時在那書上看的時候，上麵說那個君王想要長生不老，到了太平洋的一個地方就回來了，其中原因那書上沒有交代，最後在風暴中葬身大海，可後來接上的那一頁和頁碼不符，平白無故的談到了鮫人，可當時卜菱想不能那麽較真於一個稗官野史。
“繒——”
又一聲機器的警告，寧殿青仍一副巋然不動的樣子跟上麵母船的人聯係，“神女號出現故障！請求襄王號支援！”
水下考古真的是個蹣跚學步的孩子，當外國已經用水聲通信的時候，中國仍然還在用聲呐交流，這一傳一達的時間很容易耽擱，對潛航員的生命威脅很大。
神女號是在這台潛水器的名字，是當時百年校慶的時候國務院撥款下來購買的，可承水壓為將近70*105千帕，比普通大氣壓增了七十倍，已經使用三年，使用壽命是十年。與之相對的是襄王號，就是去年本校自主研發出來的，試水很成功，潛水深度最深可達六千二百三十三米，但比神女號載人數量少，僅能承載三人。
“好的，襄王號已經潛航了，大約——”
聲音戛然而止，像是被什麽掐斷了，但再次連起來卻收不到任何消息。
雖然寧殿青和通信工程專業的陸京夢一直在研究通訊係統的故障，可整個深海的時間仿佛在五個人身上停滯下來，球內清晰可聞的就是五個人的呼吸聲了，或粗或細，或短促或悠長，卜菱心中的不安開始在身體裏遊**。
“師父，我們現在隻能等襄王號下來是嗎？”
這句話是穀璿問的，卜菱感覺這個聲源離自己越來越近，她的手摸索著與穀璿成功會師。
“是啊...”
寧殿青說起這個就有千思萬緒，自1985年邁克哈徹造訪中國的沉船後，海上的“海撈瓷”就很吃香，尤其是東南沿海地區，倒賣的很瘋狂，大部分的瓷器，比如漳州瓷全都遠走海外，為我國的瓷器史留了一個恥辱的空白。
1987年中國才姍姍設立科考中國水下考古，並且分成淺海考古和深海考古，淺海考古可方便了，卜菱參加過幾次，在海麵上的作業需要抽泥機、文物處理室還有減壓艙一些工作的地方，而潛水員在幾十米的淺海下進行水下探方，然後支起水下攝影支架，要用來水下攝影，將打撈的文物全部放在連著吊車的吊籃，沿著浮球上下，而深海就不一樣了，壓強不說是淺海的幾十倍，還有可視度一些未知的危險，不過深海比淺海考察到的東西更加有價值，就連這次卜菱也是盼星星盼月亮，等了好幾年呢，前幾年自己都不夠格，現在終於等來自己了。
時值孟夏，身處封閉的潛水器裏身體溫度都有點低，當穀璿的手攀上了她的胳膊時，有些放空的心思一下子回到原位，卜菱的喉嚨有些幹，不由自主的清了清嗓子。
“鮟鱇……”
儀器已經壞了，所以她隻能透過能承受深壓的特質玻璃來轉移自己的注意力，穀璿的手整個抱在了她的胳膊。
她順著穀璿弱不可聞的聲音看向外麵，動作有點機械，但看到外麵的生物電像煙花一樣綻放時，目光有些呆愣。
“這些是鮟鱇魚和深海蝦，那些一閃一閃的亮光是他們捕食或者防禦敵人的……”
“少說話，不然氧氣不夠……”
身為師姐，這時候說話還是挺有用的，溫順的穀璿又貼近了她的身側。
煎熬了幾個小時，襄王號終於抵達了，穀璿和傳芳先走。
襄王號潛停在神女號對麵，眾人都可以看到，一時間原本凝固的艙內的人都鬆了一口氣，可師父仍繃著語氣，“這是第一次實行海底對接，傳芳，你帶著穀璿小心點。”
卜菱感受著儀器的震動，不由得鬆了口氣，可穀璿和傳芳在通過對接口的時候意外百出，就算穿著防護服也跌了下去，通道都斷了，求內外氣壓迅速平衡，所有人....
卜菱眼前一黑，失去了知覺，以為自己要被水壓壓成片片，再醒來卻驚奇的發現就自己一個人身處醫院……
不過自從身體發生了異變後，卜菱表示遊她個五千米深海沒有任何壓力，幹他千百杯馬提尼！（潛水領域有一個所謂的“馬提尼定律”：每下潛10米就相當於喝了一杯馬提尼，當從數十米的海底一下子遊到水麵，這個過程相當於打開一瓶啤酒，被水壓縮的肺氣泡像啤酒泡沫一樣噴湧，隻不過換成人的話就是血了）
所以說禍兮福所倚，福兮禍所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