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再遇

“……師兄,我現在有點絕望……”

深夜中最容易讓人展露自己的脆弱和無助,卜菱也熬不了,她自從看到劉師兄化成一個珍珠以後,看那些原本鬼斧神工的雕像就充滿了陰暗,也沒來得及仔細查看那個貝殼的怪異之處,隻在那座神廟處徘徊了許久,才渾渾噩噩的浮出海麵後,在那裏喃喃自語。

渾渾噩噩到她沒有注意到身後島上的變化。

開口後,嘴巴便停止不下來了,就算身邊沒有一個人,卻害怕自己停止了說話寂靜的空氣,逃離不開,環境太淒冷,這時候卜菱真的很唾棄自己,唾棄自己的內心真實不夠強大。

“卜菱,你就是個膽小鬼,慫貨……”

卜菱緩慢的伸出雙臂,在水中劃遊著,盡量讓自己不去想讓人害怕的事情,就想著要遊回去……

之前嫌棄師兄太過社會化了,整天心思重,還特別虛偽,個人利益至上……可那還好歹有個人在身邊,其實從這時候來說,隻要旁邊有誰都行,卜菱傻乎乎的想著兩個人再怎麽有隔閡,時間久了,肯定就熟悉了,她不是很喜歡一個人的旅途,沒有人在身邊會讓她心中時刻警惕。

變異後的聽力本身就很敏感,但自己一個人的時候任何聲音都會被放大百千倍,讓卜菱的神經繃得很緊。

卜菱不喜歡在深不可測的深海中行進,就像不喜歡被人蒙著眼睛走路一樣,也不喜歡浮出海麵,一個人要橫跨太平洋想想真是夠讓人想一會的,所以在淺海裏遊弋是最舒服的選擇,畢竟本身她現在就處在一個糟糕的狀態。

她也不知道到了哪裏,就茫然的漂在海麵上,路過了一隻信天翁,啞黑且長的翅膀為這隻信天翁的衝鋒陷陣增添了些許氣勢,不得不說卜菱現在還是有心情的,不然怎麽會給這隻信天翁增加一些修飾性的定語形容詞,最後從**漾不息的海麵迸出一條曲折的噴泉,讓這隻黑腳信天翁也深深地感受到了無力感,甚至也波及了作壁上觀的海雀。

接著這兩隻鳥兒就嘰嘰喳喳的吵開了。

一路上她遇到了颶風,這是她第一次那麽近距離的感受大自然的存在,巴哈馬群島這個時間段應該就是颶風登陸時期,來往遊客很少,卜菱可以很放心的潛出海麵為自己找些吃的。

之前在家裏大家圍著火鍋大快朵頤的時候,她最喜歡搶著鍋裏的海帶了,還有海帶的根部,下鍋後煮了一段時間,咬起來軟韌可有嚼勁了,可到海裏就不一樣了,她長時間沒有接觸到肉了,不是不想,是她根本不知道該如何下手這些還披著鱗片的魚,岩黑色的長條狀素食在手裏,卜菱咽了咽口水。

廣袤無垠的海麵上妖風肆意的刮扯,她斜靠在礁石上發呆,腦子裏閃現的全是師兄這段時間的事情,魚尾上的紗鰭也跟主人一樣淺淺的漂浮在仍有浮沫的近海處。

不知道這樣持續了多長時間,卜菱就趴著睡著了,病號服的口袋裏還躺著一枚珍珠,她把劉師兄的珍珠拿出來了,在夜裏發著光,柔和的光芒吸引了一條常年駐紮在阿拉斯加海域的鮫人。

那個鮫人循著幽幽熒光遠道而來,在暗夜中從海麵上露出了自己矯健的上半身,長長的頭發披在他的背上,棱角分明的側臉慢慢轉向仍在沉睡的卜菱,今日是滿月,波光粼粼泛著光澤的海麵上突然傳來一陣出水聲,把卜菱驚醒了。

定定的看著前麵距她有十米的基利安,仍是幾天前的麵無表情,但又像是從來沒見過一樣,卜菱說不清為什麽能一眼認出這個幾天前遇到的鮫人,而且還是夜晚。

你去神殿了?

卜菱一聽愣了一下,想著神殿是什麽……

東麵……你來的地方……

卜菱這時候明白了,心想著原來那個百慕大三角魔鬼區竟然被鮫人稱為神殿,不知道是不是會與自己所知道的那個傳說有關係。

毀滅之基,重生之源……

什麽意思……

求得重生。

基利安說了這樣的一句話,可卜菱看他的神態仍然很冷漠,就遊著想要靠近那隻像是站在海麵上的鮫人,可那個鮫人轉瞬就不見了,湊近仔細查看了一周還是沒有,可突然她聽到了身後細微的動靜,連忙一回頭就看到基利安在身後,仍然木著一張臉,手裏拿著剛剛在卜菱手裏的珠子。

你的同伴?

卜菱下意識的摸了摸口袋,空空的,才緩緩的點點頭,沒有計較他怎麽得來這個珠子的,就看到基利安眼睛眯了一下眼睛,不由得卷起眉宇。

那麽你知道為什麽我的同伴會變成這樣嗎,真的很希望你能夠告訴我……

人珠……

基利安把手裏的珠子還給卜菱。

人珠?

重生……

基利安看著卜菱的表情從期望變成失望,耳鰭都有些微微向下彎起,不由得好奇的去觸碰了,但又冷硬的在半空中收了回來。

你想重生?

我想變回人類,因為很突然,我從一個正常人變成了一個鮫人,我習慣了群居生活,可以偶爾一個人,但我忍受不了這漫漫時間中一直都是一個人,連一點指望的頭都沒有。

說到這裏,卜菱的神情有些懨懨的。

一樣的。

啊?

卜菱愣了一下,看到基利安在月光下倒映在海麵上孑然一身的影子,欲言又止卻恍然大悟。

對不起。

基利安看著卜菱眼中的同情和愧疚,有些不解。

好吧。

卜菱有些窘迫的轉開了眼,她還在想著怎麽去轉開這個話題,到基利安那兒人根本不在意。

鮫人?我們?

嗯,就是一種區別動物種類的叫法,我們就是人,你們長著尾巴的就是鮫人……

卜菱兀自說著,沒注意到自己已經跨離了人種這個界限。

基利安若有所思。

那如果變成人珠,是不是還有辦法變回來?

卜菱忽然想起這個想法,連忙向基利安確認。

基利安沒有回答,隻是盯著那個喚作人珠的東西在看。

這樣讓卜菱的希望石沉大海。

基利安繞開卜菱,對著月亮舉起珍珠,螢火怎堪與明月爭輝,卜菱笑的意味不明,眼神全是一潭死氣。

神殿不是掌握生死的地方,可他可以毀滅我們的同類,那兒有各個族的長老……不過幾百年前曾經來過一艘船隊,那些人也要長生,長老便讓他們都化成珍珠,待他們都孵化出來,就是所謂的永生了。

基利安說的腔調有些怪,像是吟唱一般。

卜菱知道也有人也是這樣的結果,一直沉寂得像潭死水的眼神終於亮了起來,身上似乎回了些力氣,從基利安的話裏頭捕捉到了似曾相識的細節。

你說幾百年來過一艘船隊?

鮫人點點頭。

他們是不是穿的很厚,披著長袍……

卜菱在自己身上比劃著,基利安搖搖頭。

那這樣?卜菱絞盡腦汁盡可能模仿出蒙古人的模樣,但基利安一直沒接話。

好吧。

想起自己之前的想法,探究的目光打量著上半身泛著水光的身體,還有星星點點爬在基利安腰腹的鱗片。

是不是鮫人也有族群之分?

基利安金色的眸子在暗夜中熠熠發亮,點了點頭。

果真是這樣,凡任何一種生物都是有種族和區域的差別的,不是單一物種或者亙古不變的,既然活在陸地上的人擁有這些,不過是把這種類比換到鮫人頭上,也是成立的,所以她在想可能百分之七十的海洋中可能存在不同種類的鮫人,分布在不同的區域。

基利安似懂非懂的點了點頭。

卜菱聽基利安這個回答,一時有些難以接受,其實更多的是震驚吧,也有五味雜陳。

抱歉,我正在重建我的世界觀……

人類所說的世界觀是什麽?

簡單點就是一個人的思想,但是又受到道德的製約,因為一個人的思想是從小到大形成的,包括接觸到理解的現狀,摻雜自己的價值觀和一些看法,比如說你跟我說的這些我以前都沒聽過,甚至你現在說的在推翻以前我的認知,我的大腦需要接受並處理這些,當然不是接納……

基利安靜靜地看著麵前的卜菱在給他傳遞的信息,眉頭蹙起來,又側過臉將目光的焦距定格在遠方……

那艘船隊的人變為人珠後,我才存在……

啊?

“你你你、你多長時間?”

卜菱大吃一驚,不僅僅是心裏,嘴裏也噴出這些話,讓基利安有些懵懂的盯著她的唇,沒錯,眼神真的是很迷茫……

天呐,他看起來比她還年輕好嗎?

“阿、阿……”基利安微微張開嘴發出一道怪怪的聲音,不知道他想說什麽,但卜菱隻聽到了幾聲很幹澀的發音。

你是不是不會說話?不、不是,你不會說人話?呸呸呸呸……

卜菱有些尷尬,這話怎麽聽怎麽不好聽……

那是你們的語言……

基利安的眼神有些傲嬌。

那麽你們鮫人就是通過這種對話是嗎?

難道你現在不是在跟我交流嗎?

好吧。

卜菱回答完這個問題後,心裏頭募地輕鬆起來了,根本無關緊要,但能這樣說著話對她來說,已經算是比較讓她老懷寬慰了。

我在神殿裏看到很多種類的鮫人,那些全是石像,不會是你們所有的族群啊……

卜菱還一門心思想要了解更多關於那個神殿,先從她看到的石像旁敲側擊。

最近又有了你們。

基利安把把玩了半天的人珠遞給卜菱,卜菱在月色下看到基利安那骨節分明的手還有連著的蹼,笑了笑接過來,放在口袋裏。

你怎麽知道我在這裏?

人珠不能流落在神殿外的地方,不然會很麻煩……

會爆炸嗎?

再過一段時間等神殿的長老回來,要把這個珠子拿回去。

長老?原來你們還有長老?

基利安冷冰冰的手再次伸出來,在卜菱的麵前試探著,看她睜大了眼睛,觸到卜菱的臉的一瞬間,金色瞳孔閃了閃,手便收了力道,小心翼翼的在卜菱的臉上戳來戳去,最後被卜菱製止了,在基利安的手指戳向她的眼睛的時候。

這不能戳……

這兒可以變化……

卜菱聽到這話,小心肝顫了幾顫,扁了幾口口水,才認真的解釋著六歲兒童才問的問題。

眼睛這兒是最需要保護的地方,戳了就會看不到了,看不到什麽事就不能做了,你的也是,這兒是最柔軟的地方……

眼睛?

對啊,沒人告訴你嗎?

卜菱看著迷茫的基利安,他的胳膊彎起來,好似習慣擋在肚子上,歪著脖子看著基利安捂的地方,但基利安搖了搖頭,向下沉了沉。

看到他類似防禦的舉動,卜菱了然的和基利安拉開了距離,兩隻手背在後麵,清秀的臉上露出相對真誠的笑容,基利安看到卜菱退開了些距離,定定的盯著她的嘴巴。

你還沒回答我剛才的問題,你們這兒有長老啊……

每個族群都有。

那神殿是什麽,我之前在我們那邊書上看到的是亞特蘭蒂斯,就跟你們這神殿好像……所以我很想知道那個地方到底是什麽……

卜菱看到基利安不再是那個戒備的眼神,就又開始大著膽子問問題了。

管理我們的神……

神?

卜菱聽到神這個字的時候,瞪著眼睛又想起來基利安想要戳她的眼睛,就縮回脖子收斂了表情。

兩個鮫人說著聊著,魚肚白就在海天一線跳躍出來了,卜菱也沒感覺到很疲勞,尤其是看到了胭脂色的朝霞把暗色的海水照的也開始變紅了,那一時間她感覺在海裏真的挺好的。

很好看不是嗎……

基利安在後來和卜菱慢慢的遊上了沙灘,也是恰巧正好攤到漲潮,一襲襲的浪水來來回回的卷著,像是兩個人在夜間散步,累了,然後找個地方歇腳,看了場日出。

卜菱和基利安的特殊交談中,發現鮫人的種族還屬於那種絕對權力以及排外性特別嚴重的管控下,不同種族的鮫人甚至會出現互食的現象,基利安就是兩個不同種族的鮫人生下來的,就被拋棄了,不過被神殿裏的長老養在身邊,所以每次談到神殿,基利安的神色都不同,不過那些長老好像確實很有本事,具體什麽本事她不知道,不過她從基利安那裏得知,最近因為許多變異鮫人存在,而且很弱小就被吃了。

卜菱知道這個消息後,打了個寒戰,想起來前段時間她看到的那兩個鮫人還有穀璿,看著不斷沉浮的海浪,頭不自主的在空中做著圓周運動,聽著偶爾炸在耳邊的鳥鳴聲,卜菱的思緒慢慢膠著在一起,頭昏昏沉沉的倒在軟軟的沙粒中。

基利安看到卜菱慢慢的向後傾,她說最柔軟的地方慢慢闔上了,基利安趴在沙灘上,手指緩緩碰了那個蓋住眼睛的地方,又默默的戳了好幾下,卜菱無意識的拿手拍開,基利安把手縮了回去,過了一會又戳了一下,樂此不疲,你來我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