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把他推到病人的活動室後,他示意護工離開,留下他自己一個人。
看著病人活動室裏形形色色的病人,許久,他轉動著輪椅,湊到了車窗前麵。
窗外麵下著大雨。
天色昏暗,玻璃窗上的倒映卻愈發的清洗。
他已經漸漸熟悉了那張陌生的臉。
那張屬於自己,卻又不是自己的臉。
這些天,他一直在搜羅關於那場車禍的報道,尤其是,車禍現場,趙文簡的消息。
按照不同報社的不同現場報道,對於事故身亡的趙文簡的描述大同小異。
貨車司機在急速改變方向後,與急馳的趙文簡的車子相撞,貨車碾過了車頭,撞到了駕駛位置上的趙文簡,隨即貨車在來不及刹車的另倆輛車——一輛警車,另一輛寫有SRM標誌的汽車,一前一後的夾擊衝撞下,失去平衡,完全栽倒,而駕駛座位上的趙文簡被生生砸死,屍體血肉模糊,身體多處粉碎性骨折,幾乎辨認不出原來的麵目。
看著報道上,屍體的配圖,他心頭不由一緊。
那就是,自己留在世界上的最後一刻。
慘不忍睹。
報紙上還有認領屍體的趙文簡的家人的相片,一張張熟悉的臉,一段段對於車禍肇事者的譴責,一聲聲對失去他的悲慟發言,他心裏在冷笑,直到,看到一張老人掩麵而泣的相片時,他才覺得有股莫名的悲傷湧了上來。
那個老人,叫趙興明,是趙文簡的姑媽,也是趙文簡在這個世界上最親近的人。
看到趙興明對外發布的訃告,他才真切地感受到,一個殘酷的事實——自己已經死亡。
趙文簡死了。
毫無疑問。
不管他想怎麽否認這個事實,在這個世界上,人們認知裏的趙文簡已經死得徹徹底底了。
唯一讓他疑惑的是,那具屍體。
在自己房間裏發現的屍體,為什麽沒有被發現?
他原本以為趙文簡還活著,而且因為徐倩的死被警方羈押起來了才是。
現實是,趙文簡死了,而徐倩的死卻被掩蓋得悄無聲息。
是誰幹的?
他看著閃電撕裂的雨幕,心裏在盤算著,今後何去何從?
雨聲裏,夾帶著一個女人的哭泣聲傳了進來,他微微皺了一下眉,看到窗外,某個病房外麵,站著一個女人,左手紮著繃帶,正毫不掩飾地痛哭著,一張俏臉梨花帶雨。
是她的誰死了?
似乎是聽到哭聲,也駐著拐杖走了過來這邊,朝外麵張望了一下的另一個病人,惋惜:“唉!”
他看著那個病人。
那個男人看出了他的不惑,解釋:“你不知道吧,那個女警,就是在車禍現場的警車裏坐著的警察之一,另一個,聽說是受了重傷,一直昏迷不醒,然後今天……”
男人沒有繼續說下去,搖了搖頭。
他明白過來了。
“聽說當時他們正在執行任務,他們受傷了,但那個被逮捕的凶手,因為坐在後頭,倒是沒事,但從車禍現場逃了,到現在還沒找著。”
他滾動著輪椅,轉回了活動室,正打算回病房,卻聽到了活動室中央掛著的電視屏幕播放著一則最新新聞報道:
“半個月前,警方在本市龍江集團CEO趙文簡的私人住宅發現一具屍體,證實是趙文簡緋聞女友徐倩,經過對現場勘驗以及對相關人士的調查,但公眾均已知曉,趙文簡早已葬身江南西十字路口的重大車禍中,警方懷疑案發當日,趙文簡殺害徐倩後潛逃,逃逸途中路經江南西十字路口時遭遇車禍,導致身亡,在車禍現場,趙文簡的車子裏發現的凶器,剛好與殺害徐倩的利器吻合,而在凶器上發現的指紋,也與趙文簡的指紋吻合……”
他下意識地轉動輪椅,看著大屏幕上播放的徐倩被殺的案發現場,暗暗握緊了雙手。
果然!
隨後的幾天,媒體跟網絡,連篇累牘地追蹤報道徐倩受害案件,而警方認定的凶手趙文簡的生平履曆,也被翻炒一番,其任職的龍江集團也被卷入輿論中心,備受責難。
“一直就知道趙大少風流,喜歡逢場作戲,沒想到他最厲害的嗜好是殺人。”
“殺人之後反‘被殺’,果然天網恢恢,疏而不漏,證明上天是有眼的。”
“像他這種道德敗壞的人,他管理的龍江,肯定也不是什麽好集團。”
“哪,這下趙大少可真是石榴裙下死,做鬼也風流了。”
“問題是不僅他去做鬼了,還連累了其他人,說不定那場車禍,就是因為他才發生的。”
……
他看著網絡上對自己——不,是對趙文簡的紛紛議論,一下關了屏幕。
如果,他還活著,麵對這一切,會做出什麽應策?
不不,他已經不是趙文簡了,他現在,是俞阿遲,警號01124。
他不是趙文簡。
如果他是俞阿遲,那麽,什麽都不用做。
他也做不了什麽。
他把頭仰著,看著天花板,閉上了眼睛。
可是,或許,外表,是俞阿遲,但,內裏,是他趙文簡,並不可以簡單地說,他就是俞阿遲。
怎麽辦?
按他趙文簡一直的辦事風格,事情,不是應該很簡單嗎?
他張開了眼睛。
既然,上天重新賦予了他新的身份,就是,給予他重來一次的機會。
龍江集團是他的,不能任由它被那些小人奪走。
即便他不是趙文簡了,但龍江集團,也不能被毀了。
至少,要交到他信任的那些人手上。
他要重新把它奪回來。
以俞阿遲的身份。
所以,現在,首先,要先適應俞阿遲的一切。
臉,身體,人際關係,而後,作為俞阿遲,往上爬。
交警的工作,等傷愈後,是不能做了。
薪水不高,前途不大,還很危險。
那要換份什麽樣的工作呢?
在他在康複中心運動著自己的雙腿的時候,看到了之前那個拄拐杖的男人,也在做複健,那男人似乎也看到了自己,衝他笑了笑。
他原本不打算理會的,後來一想,自己現在是俞阿遲,不是趙文簡,從現在開始,應該積累些許的人脈,天知道以後這人會不會有用得上的時候,所以,他朝男人走了過去:“我姓俞,叫阿遲,你是?”
“陳關川。你可以叫我阿陳,也可以叫我關川。”
陳關川握住了他的手。
“你的腳,是怎麽回事?”
“啊哈,不光是腳的問題。”陳關川笑了笑。
原來,陳關川跟他一樣,是剛蘇醒過來沒多久的病人,他是車禍,而陳關川是事故,成為植物人兩年,跟他差不多的時間從昏迷中清醒過來的。
“那你還真是大難不死。”
“而且還會必有後福。”陳關川笑著,摸了摸頭,“可是……”
他等著可是下麵的話,誰知道陳關川搖了搖頭,輕輕拍了拍他的肩膀,“沒什麽,以後再聊。”
隨後,在康複中心的幾次,他都遇見了這個陳關川,漸漸知道了陳關川在施工場所被砸成植物人之前,是市裏一家製藥公司的銷售經理,昏迷了兩年的期間,公司在繳足了工薪以及醫療費用後,辭退了陳關川,而陳關川的妻子,也已經離婚,帶著孩子另嫁他人。
“所以呢,這些年,一直是我爸媽在照顧我。”陳關川眼圈泛紅,“我啊,得趕緊好起來了,出去賺錢,照顧他們。”
俞阿遲點點頭。
“哎,你呢!”
“我?”他對於俞阿遲的事情,依然不甚了解,“就是個小小的交警,平時給人開開罰單什麽的。”
“那你,也算警察?”
“算是吧!”
“啊!”陳關川搔了搔頭。
“怎麽了?”
“有個事兒,本來,我應該跟那個女警交代的,不過……”
“哪個女警?”
“哎,就是那天我們看到的,在外頭哭來著的那個。”
“哦,你找她什麽事?”
“是,關於她們追查的那個嫌疑人,凶手的事情。”
“怎麽,你認識他?”
“不是認識,也算不上認識。是,這樣的……”陳關川說著,把兩年前出事那天,昏迷過去之前,看到的事情說了出來,末了,補充,“其實啊,我也是車禍的時候看新聞,看到說出事的警車上逃走的凶手,是那個老頭,我才想起來的,我出事的那幢大廈,就在荔香大廈對麵,我倒下的位置,剛好對著那402房,然後,那老頭是偷了東西沒錯兒,他也被那個,叫什麽來著,王蓉蓉?發現了,但他逃走後,王蓉蓉確實還活著的。”
他看著陳關川,陳關川也一臉納悶,“但後來王蓉蓉怎麽死的,我就不知道了,那應該是我陷入昏迷之後的事情了。我看那老頭的年紀,跟我爸的歲數差不多的樣子,唉,要老人家受冤枉,萬一屈打成招,成了真凶,那太不應該了,所以……”
陳關川拍了拍俞阿遲的肩膀,“你是交警,你說,這事?”
他點了點頭。
這事,他查定了。
要比警察更快地找到何東航,把這事情查個水落石出。
交警他是不做了,但刑警,他可以考慮。
刑警的上升渠道比交警寬闊,而且,官職,可以一直通向公安副局,公安廳廳長,甚至,紀檢委,直到市政府辦公室。
其他人或許不可以,但他原本是趙文簡,天底下沒有他趙文簡做不到的事情,要是有,哪怕頭破血流,也要做到。
再說,做刑警,剛好可以做自己想要處理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