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今天曾府的晚膳，跟平時一樣，都是主廚劉師傅跟方小舟準備的主食，一共八菜三蔬一湯：芋茸花雕雞，鮑魚貴妃翅，罐燜三寶鴨，鹵味壇子肉，酥炸天香蝦，海沙花千骨，海參燉粉絲，魚片燴山藥，以及春筍絲凍，碧玉心卷，清炒薺菜苗，跟冬蟲草水春湯。
飯後的甜點，是椰蓉糯米團跟五味薑山芋，出事的原因，是因為曾府的小少爺曾士芳，吃下小舟做的椰蓉糯米團後，哮喘發作，在飯桌上滾落到了地上。
六歲的曾士芳是曾家的老幺，也是眾人捧在手心的寶貝，但身子羸弱，很早就診斷出有慢性肺源性心髒病，因此對於飲食非常的考究，廚房的做料理的人也格外關注曾小少爺的食物。但偏偏在今天晚上，曾士芳卻出事了。
看著摔倒在地上的曾士芳捂著胸口，大口大口的喘息著打滾，方小舟嚇傻了，還是曾老爺冷靜下來後馬上叫管家喚來了家庭大夫，才診斷出，曾士芳是吃了夾帶著過敏源的食物才導致的心髒病發作，於是拿來了小少爺吃過的食物，查出了那椰蓉糯米團的餡料，是混著花生醬的流沙餡，登時，曾老爺曾夫人氣極，而方小舟也傻眼了。
方小舟清楚記得小少爺是不能吃豆類包括花生，核桃之類的食物，所以在製作椰蓉糯米團的時候，采用的是糅合的蛋黃餡，但她記得，並沒有在蛋黃餡料裏加入過花生醬。
謹記食客的口味與忌諱，是烹製食物的人最重要的一點，從立誌做一名廚師那天，方小舟就將這一點記得牢牢的，但此刻，麵對帶有小少爺忌食的點心，方小舟百口難辨，即便她極力爭辯，她並沒有在蛋黃沙中放入花生醬料，但曾府的眾人在氣頭中還是當場解雇了小舟，將她扔出了曾府。
“可是，我明明記得很清楚，我製作流沙餡的時候，根本沒有加入過花生醬!" 方小舟回想著，顯得沮喪萬分。
流沙餡料是先用取用鹹的蛋黃蒸熟後碾碎，然後混入融化的黃油與白糖，有時候為了提鮮或是增加其他的風味，也會加入諸如芝麻醬或花生醬之類的材料，但這一次小舟做的椰蓉糯米團，是沒用多餘材料的，她不明白流沙餡裏的花生醬是哪裏來的。
“會不會是你混入黃油的時候，誤把花生醬當成了是黃油呢？”趙桐問。
“不會，黃油與花生醬的質地根本不一樣，我都已經做了一年的幫廚了，而且也在酒店的後廚幫過忙，像我這樣有經驗的人，怎麽可能會分不清黃油與花生醬呢？”方小舟搖頭。
“那麽，是有人，趁你不留意的時候，偷偷把花生醬混入了流沙醬呢？”柳青岸問。
“喔，是有人想對付那位小少爺嗎？”趙桐一挑眉，“對吧？曾府是大戶人家，要是有人——譬如哪房的姨太太啊，或者哪位少爺啊，因為小少爺的存在礙事，所以想借用你的手除掉他？”
“不可能的，小少爺身子虛弱，而且還是個孩子，根本對他們構不成威脅。”小舟依然否決了趙桐的看法。
“那除此之外，那放花生醬的人，目的是讓你出錯，然後惹怒曾老爺曾夫人，好把你趕出曾府咯？”趙桐提出了第二個可能性。
方小舟一怔，而後臉色發白。
“呀，看，是我說中了吧？”趙桐一手撐著下巴，一手指著方小舟，“一定是你平時為人不好，得罪誰了吧？”
方小舟拚命搖頭，卻說不出話來。
“怎麽？不解釋，心虛了嗎？”趙桐揶揄。
“不是的，我，我是有大少爺的推薦，所以才可以留在曾府的廚房裏做幫廚好跟劉師傅學廚的，我明明一直都很安規守紀，從來沒想過要得罪人的。”方小舟抿著嘴，顯得既懊惱，又不安。
“那，曾府的大少爺應該很信任你才是，為什麽你不找他幫忙呢？”
“大少爺到外地經商去了，說是要去三個月，還有兩個月他才回來。”方小舟看著趙桐，再次懇求，“趙公子，你就讓我留下做你的助手吧，我不要工錢，你管我吃管我住就可以了。”
趙桐笑了笑，搖搖頭。
“小舟，你一個女孩子家的，隨便到哪個大戶人家做個仆人，或者是到別的地方找個輕鬆點的工作，何必在我們美食屋做幫廚呢？”柳青岸奇怪，“幫廚可是個粗活，女孩子……”
“女孩子又怎麽了？我就喜歡烹製食物，我還想自己開一家茶樓呢！”方小舟氣鼓鼓地道。
“喲，你想開茶樓？”趙桐來興趣了，“你一個女孩子家的，想開茶樓？”
“對啊，所以我才會到曾府做幫廚的呀，可以一邊賺開茶樓的錢，一邊學藝嘛。我做劉師傅的助手，就是因為聽說他廚藝好，剛好大少爺在文園赴宴的時候，喜歡吃我做的菜，然後鄧大廚就把我推薦給他了。”說到廚藝，方小舟複又開朗起來。
“文園？你還在那裏幹過？”趙桐驚訝，“你說的鄧大廚，莫不就是鄧榮光名廚？”
文園與大三元，冠生園同為城裏的三大酒家，是有名的上流商賈出入之地，這三大酒家的廚師，都是行內數一數二的高手，而鄧榮光，毋庸置疑便是業界的一流廚師。
“對喲，鄧大廚也很喜歡我做的小吃，對我的廚藝讚不絕口呢，不然怎麽會把我介紹給曾家的大少爺呢？”方小舟得意。
“所以你是因為看我廚藝了得，才想留在美食屋，打算趁機偷師嗎？”趙桐也是得意，問。
“哼，哪裏是偷師，應該說，是互相幫助才是。”方小舟神氣，“你雖然廚藝很了得，但是我的廚藝也不賴啊，我可以學習學習你的一些技巧，你也可以學習學習一下我的長處喲。”
趙桐嘖了一聲，擺擺手，“行了，我趙桐怎麽還會有需要向別人學習的地方？你要休息夠了，就讓青岸送你回去吧！”
“我都說了，我無處可去了，我現在就想留在這裏，等大少爺回來後，請求他幫我查清楚這件事情，要是他們知道我是冤枉的，到時候我就回曾府去。”方小舟可憐兮兮地哀求，“趙公子，你廚藝天下無敵，你人品也無懈可擊，謝謝你剛才撿了我回來，你好人做到底，就收留我嘛？”
趙桐不為所動。
柳青岸站到了方小舟麵前：“小舟小姐，請，我送你到客棧先住下吧！”
“不不，叫我小舟啦！”方小舟看了一眼柳青岸，抓住了趙桐：“趙公子，你不要質疑我的能力啦，真的，我的廚藝絕對是主廚級別的，不過是我師傅說，我還需要曆練曆練，所以我才甘居人下做幫廚的。”
“你還有師傅？”
“對啊，說起來你們或許不會相信，我師傅也是個了不起的人物，隻是很少人知道他的名字。”
“那你就先投靠你師傅嘛！”
“不行啦，我師傅他……”方小舟支支吾吾。
“喲，還是個世外高手啊，不方便示人嗎？”
“不是不是，可是，就算我說了我師傅是誰，或許，你們會以為我在撒謊。”方小舟委屈得想哭。
“哦，說說看。”趙桐雙手抱臂，“或許，我會相信呢？”
“好吧！”方小舟一咬牙，“我師傅是比目魚。”
“比目魚？”柳青岸愣了，回頭看著趙桐，“這是一個大廚的綽號嗎？還是說，她是在說多寶魚嗎？”
趙桐臉上也是驚異。
“啊，對對對，我師傅可了不起了，它自稱是來自大西洋的比目魚喲，不過它因為被魔女施了法術被困住了，所以每天隻有半個時辰的時間能夠自由活動，而且隻有子時開始的半個時辰，又被人叫做是子時的比目魚。”方小舟興致勃勃地介紹著，看柳青岸與趙桐都看怪物似地看著自己，尷尬地搔了搔頭，“你們不信吧？我知道，我說的事情太荒謬了，對不對，可是我絕對沒有撒謊，我師傅就是一條比目魚，我的廚藝會變得非常好就是因為比目魚師傅教我的，它不僅教我怎麽做菜，還教了我怎麽研製調料。”
“如果你說的是真的，那條比目魚現在在哪裏？”柳青岸全然不信，趙桐臉上卻露出了若有所思的表情。
“我也不太清楚師傅的事情，不過或許，師傅已經死了。”方小舟抿嘴。
“被人吃了？”柳青岸問。
“胡說，師傅除了個頭，全身都隻剩下魚骨了，怎麽可能被吃呢？”方小舟不滿地瞪了柳青岸一眼，“有一次，剛好是因為魔法被人困住的時間，出了點意外，那之後，我就沒見過師傅了。”
“魚能做人的師傅？”柳青岸還是不信。
“青岸。”趙桐倒是作聲了，“你去把西邊的那個廂房收拾一下，讓她住進去。”
“真的？趙公子你願意收留我了嗎？”方小舟高興起來，一把抱住了趙桐，“太謝謝你了。”
“行了，行了！”趙桐被小舟抱著，有點不自在的幹咳了兩聲，“但是，如果我發現你的廚藝並沒有你說的那麽好，隨時會把你趕出美食屋的。”
“明白明白！”方小舟頗有自信，看柳青岸還沒回過神來，自己蹦蹦跳跳的，“西邊的廂房，就是剛才我進去的廳堂的左手邊那一間嗎，我自己去收拾吧！”說著怕趙桐變卦，小舟一溜煙地跑進了裏堂。
趙桐無可奈克，嘴角卻揚了起來：“真是找了個精力充沛的助手呢，馬上就忘了自己剛被趕出來的事了。”
“趙公子，你相信小舟的師傅，是什麽比目魚嗎？”柳青岸問。
“唔，青岸，那你，以前還不是不相信我的這家美食屋嗎？”趙桐笑眯眯地說，“若是子時的比目魚讓人難以置信的話，我開的這家美食屋，不也是很不可思議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