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
再遇見（下）
婦女節當天，公司給所有女同誌放半天假。當天，我早早請好了假，邀請嘉淇來我家坐坐。
“好啊，我也想看看你們家貓咪長什麽樣子呢！不過，你是不是經常用這個借口帶女孩子回家啊？”
“不是啊，能讓我帶回家的，隻有你。”
嘴巴的反應總是比腦袋要快。果然，身體才是最誠實的。
我站在原地，等待嘉淇的反應。她慌亂地用雙手整理了下頭發，“打車吧。”
不多時，我熟練地用鑰匙開了家裏的門，滾滾從沙發上跳到我的腳邊，然而當它發現我竟然還帶了位女主人進屋，它就跑過去咬嘉淇長筒靴側麵的係帶。
“咦，你的貓不乖哦，剛見麵就咬我。”
“貓都這樣啦。凡是對貓有浪漫幻想的人，都是沒養過貓的人。”
我和嘉淇脫下大衣，在客廳裏找了兩個凳子坐好，滾滾左看看右看看，發現我們倆都不理它，喵喵叫了幾聲，就去一旁的貓砂盆解決個人問題去了。
“感覺你有了這隻貓，生活就很完整幸福啦。”
“並不。”我決定單刀直入，“因為我的世界裏還少了你。”
嘉淇沒有料到我會這麽直接，她的兩隻手指相互捏來捏去，這應該是一種緊張的表現吧。
“我們兩個，以後該怎麽辦呢？”我抱起已經離開貓砂盆的滾滾，衝著它明亮的藍眼睛，說著對在場另一個人說的話。
“該從哪裏說起呢……其實，我知道你在這家基金。而且，我是有意進這裏實習的。”這次，換她毫不回避地看著我，而我成了不知如何安放視線的那一位，心髒怦怦直跳。
“為什麽？”
嘉淇笑得有一絲無奈，“當時我以為，我們之間已經什麽都不會再有了，我可以平和、自如地和你相處。”
“結果呢？”我的聲音顫抖不已。
“直到你救下我的那一刻前，我都以為我們什麽都不會再發生。但是那一刻，你給我了生命中實實在在的安全感。”
我駁斥她，“聽起來像是很俗套的東西呢。”
“不，你聽我說完。”她撩起耳朵兩側的頭發，慢慢地說，“人談夢想談得太多了，這夢想就變成了欲望。而這‘成功的欲望’，說穿了不過是一種毒品。它會逼人放棄所有的底線，來獲得世俗意義上的成功。”
我不解地說：“我沒聽懂。”
“我是個很容易走極端的人。要麽極其依賴他人，極度感性；要麽極其獨立，極度理性。這幾年，我過著相當理性的生活，總是做對自己最有利的決定，然而最終好像眼睛裏隻盯著金錢與前途了……你給我的安全感在於，我一個人生活會有無窮多的欲望，然而和你待在一起的時候，我的欲望會有盡頭。”
我希望她把話說得更清晰一些，“為什麽？”
“因為你不會為了成功而犧牲一切，因為你心中始終有著孩子一樣純真、藝術的一麵。你想做的藝術科普寫作，一天也沒有停止。能在蠅營狗苟的生活中保存住這樣的一份愛好，真的很難得。隻有在你身邊，我才能找到這一份‘不慕成功’的勇氣。”
我喝了一口可樂，哭笑不得地說：“你說的好像我是一個十足的失敗者一樣啊……”
她伸了個懶腰，“不是啊。就憑你現在公眾號的關注度和粉絲量，應該已經能收到很高的廣告費了吧。”
十幾萬人民幣一篇廣告，我在心裏說。平時寫寫自己喜歡的藝術內容，巧妙地植入幾個廣告，就頂得上我領死工資一年的收入。
我打開電腦，打算和她一起看看劇。當時我正在追熱播的《四重奏》，恰好，屏幕卡在了“寧做有誌向的四流，不做無意義的一流”這句話。
她看著這句台詞，平靜的話語下蘊含了複雜的情緒，“比起要贏，更重要的是堅守住內心的方向啊。”
我問她：“你的方向是什麽？”
她回答得很快，“我的童年除了畫板一無所有。現在我希望，撿起畫板，做一名動漫創作者，以後能拍出一些小孩子們看了對他們的人生有益的動漫！”
很少見她這麽熱血沸騰。
我顫抖著問她：“那我呢？在你的未來裏，我是什麽位置？我還是個妨礙你實現夢想的人嗎？”
她使勁搖頭，“不會了……再也不會了。你知道嗎，當一個人發現和另一個人在一起會妨礙她的人生時，那意味著他們並不是百分百真心相愛。因為，兩個人之間終究是有隔閡的，終究是在各自世界之外的兩個人……”
我搶過說話的權力，“但是，但是真正像靈魂伴侶一樣合二為一的兩個人，能夠相互尊重、留足空間、互不幹擾，對嗎？”
“還不止如此……你知道，你鼓勵我去追求我的夢想，而不是想把我關在家裏，這件事有多難得嗎……以及，你不在意女生和男生哪個優秀，這件事也很難做到。渾蛋，你怎麽有這麽多意想不到的優點啊！如果和你都不能走下去的話，我這輩子恐怕都不會再和什麽人相愛了……”
聽到這句話，我激動地跳了起來，“那我們還在等什麽？！”
嘉淇麵露愁容，“……可是，我畢業後就要離開這裏了，我能和你相處的時光，不過短短的三個月……”
“什麽？你不打算畢業後留下來嗎？”
“不打算。我還要去美國讀幾年書，所以很快我們就要隔海相望了……而且，未來幾年我會很忙，我想好好研究一下國外的文化市場，回國後看看內容產業有什麽可做的。作為一個媒體人，時代永遠在提供著嶄新的機遇。我可能沒有時間和你甜蜜地經常聯係，我怕你會對此而不滿……”
我起身，走到她的凳子後麵，雙手搭在她的肩膀上，“不會，那是你啊，是吳嘉淇，不管什麽困難，我都可以撐過去！你知道嗎，嘉淇，如果我有去美國讀書的機會，我一定會拋下國內的好工作，去陪伴你幾年的，這就是我願意為你做的犧牲。”
“可你知道嗎，我是絕對不會允許你這樣做的。”
“為什麽？”
“你看，首先，你還是用了‘犧牲’兩個字，這不是說明，我們之間終究是有隔閡的嗎……”
“……”
她越說越激動，“其次，因為我不能看著我喜歡的人，錯過成為他最完美的樣子的機會！我寧願因為錯過了你，而再沒遇到對我同樣好的人，也不能看著我愛的人像我爸爸一樣，被愛情遮蔽了雙眼，到了四十多歲，才痛苦地發現自己沒能實現自己的人生夢想……”
“可是，你父親的情況，真的很極端，我們不會和他們一樣的……”
“不，一樣的。爸爸媽媽就是在彼此的事業剛剛起步時，耽於愛欲的歡樂，最後必有一方做出妥協。在自己最黃金的年紀，為愛情犧牲了事業，老了才後悔當年自己為對方的犧牲。在現在這個時間段，‘我’，就是比‘我們’要重要。我們還要再等等，等到彼此都羽翼豐滿的時候，再在一起也不遲……”
是啊，這些年，我們聽過太多這樣的故事：男孩要求女孩留在他的城市，結果女孩找了份湊合但並不喜歡的工作，以為靠愛情能填補她的損失，最後卻辭職、分手，昨日戀人化為今日的陌生人。說到底，就是我們如果為了他人而決定了自己的人生，多半會因為無常的人生而錯愕、後悔。而我和吳嘉淇，也無意讓這樣的故事再增添一個分母。
可是，要想一個人度過這麽多漫長而孤獨的歲月，徹底拋棄日常生活甜蜜的小美好，又是件多麽巨大的犧牲！
是啊，我怎麽能要求嘉淇犧牲掉她的前途換來和我在一起的結局呢？我憑什麽能保證，自己能和她一生一世在一起，讓她的犧牲是值得的？如果她因為愛情而沒有成為最好的自己，她會對自己的人生滿意嗎，而我又能允許自己的獨斷嗎？
我們還是會不經意間計算雙方為一段愛情的付出和犧牲。我們不願為對方犧牲，也不願讓對方為自己犧牲。前者是自保，後者是愛情。
“吳嘉淇，我愛你。”
說完這段話，我俯下身去，封住了嘉淇因慌亂而來不及閉緊的嘴唇。手侵入她的黑色襯衣，撫摸著她柔軟而姣好的皮膚。
她安靜地回吻著我，雙眼緊閉，沒有一點點拒絕。
她的小腿修長然而大腿勻稱，我用額頭輕輕頂住她的眉毛，嘴唇從她臉上輕輕劃過，耳語道：“這樣下去，我可能會犯錯。”
她回答我說：“這樣挺好的，就讓我們的故事，暫停在北京今夜這清冷孤寂的月色裏吧。”
“你這是，答應我了嗎？”
她緊張地咬著下巴，依然搖頭，“我隻是在此時此刻做此時此刻願意的事情。未來的事情，就交給明天吧。但今天，我不會後悔。”
“那我們定一個時間好嗎，就三年！如果三年內，我們都能夠耐住寂寞，專心做自己的事情，那麽我們一定能看到希望，而且說明我們真的適合在一起！”
“林爍，你別犯傻了，這種電視劇裏都立不住的flag，生活中還能實現嗎？隻是想現在，你很愛我，我很愛你，我們就最後享受這幾個月百分百被愛著的感覺，好不好啊？以後的事，你答應我，再也不談了，好不好？”
說完這段話，她緩緩地脫去襯衣，皮膚在皎潔月光的照射下，呈現出唯美靜謐的氣息。我輕撫著她柔滑的腰肢，喉嚨感到一陣幹渴，對她說：“你還記得我們都最喜歡的那幅畫嗎，波蒂切利的《春》。”
“嗯？”
“你就像那剛剛出浴的維納斯。”
夢裏不知身是客，一晌貪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