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
再遇見（上）
轉正之後，生活就遠離了校園的詩意和輕鬆。我過上了互聯網時代“九九六”上班製——早九點到晚九點，每周上班六天。每天早上起床後，我先給滾滾換好貓糧，倒上搭配了發育寶的礦泉水，再把它昨夜拉的粑粑都鏟掉，然後陪它一起賴床半個小時。它常常會很溫順地團成一個球給我暖腳，有時候甚至會用爪子輕輕摸我的臉。
但也有時候，它也會不小心撓我一下，有一次還抓出了血痕。可是貓和狗不一樣，狗是要打的，貓卻必須指著鼻子說它。可惜，我罵幾句就會心疼滾滾，因為它是撒嬌賣萌的一把好手。我一罵它，它就衝我可憐巴巴地叫幾聲，眉毛整個地耷拉下去，背轉身，露出兩顆藍色的大眼睛看著我。這時候我還能怎麽辦呢？當然是選擇原諒它……
晚上到家，把滾滾抱到腿上，喂它吃點皇家貓糧罐頭，再補點維生素，它用舌頭舔維生素膏的時候，就像在拍鬼畜視頻一樣根本停不下來。夜裏，我發完當天的機構微信推送，陪它玩一會兒逗貓棒，再給它鏟一次屎。然後抱著它爬上床，摸著它的肚皮睡覺。
當然，養貓不是百分百詩意的生活。當它用嘴巴咬綠植不小心把花盆弄翻，所有土都扣在自己身上的時候；當我心地太善良，喂它吃了半盒貓糧罐頭，結果它消化不良到處拉稀的時候；當它換牙時期，圍著屋子到處轉，咬壞我的耳機、手機數據線，狂吃衛生紙，甚至咬手機的時候，我才懂得什麽叫養貓使人崩潰——不，是成長。
長期以來，我很容易把感情生活當作生活意義的寄托，或者至少是獲得幸福的一種必要方式。可是，當一隻貓占據我的情感生活時，我才真正理解了那些說“愛情不是生活的必需品”的人的心理。我也開始理解，那些有了孩子的夫妻，估計就沒時間經營自己的愛情了吧？
可是，就算生活沒有愛情，人依然可以不孤獨地活下去。甚至說，我已經徹底地做好了“注孤生”的準備。在和靜葦分手後，我清楚地知道，如果我不夠“愛”一個人，那麽即便我們再美好、再合適，我最終都是無法和她結婚的。而如果我沒有抱著要結婚的念頭卻和別人談戀愛，那我想還是不要禍害對方了吧。我已經對不起靜葦了，難道還要對不起第二個人嗎？
某天深夜，我聽到手機的振動聲。醒來一看，竟然是嘉淇給我發的信息：“Missing you.”
可笑的是，我的潛意識竟然一下就意識到自己在做夢。然後，我在睡眠中問了句“怎麽了”，卻沒有得到回複。
早上醒來，不必多言，自然是一場幻滅。
醒來的我坐在**，撫摸著剛剛爬上床來的滾滾，心裏想著又是兩年沒見過的嘉淇。微信裏，我們自上次班級聚會後再沒說過話，隻能從朋友圈裏看到她的消息。
她過得怎麽樣？當然是相當精彩。她最終還是和那個人分了手，據說因為那個人要和她簽訂一個複雜的“結婚協議”。她去歐洲交換了半年，玩得風生水起，但回到學校後也發了兩篇新聞方麵的論文。而且，就剛剛過去的暑假，她人在杭州一家知名遊戲公司的一個二次元項目實習，微信定位能暴露很多，我查了查地址便知道。
吳嘉淇，二次元，這兩個在我看來毫不相關的名詞，竟然緊密地聯係到了一起。大學四年，我們可變的地方太多太多。
可是，這全新的她，不再與我有關，至少我是這麽以為的。
春節回來的第一個周一，我像往常一樣來到公司。從學生狗變成上班族，寒假我已經無福消受了。明明靈魂還在度假，然而身體卻還得工作，結果卻是完全提不起精神來。
十點鍾，基金例行召開新年第一次周會。敬業的我，抓緊開會前的每一秒鍾，閱讀今日的創投新聞和“雙微熱點”。開會時，HR小姐姐先發話了：“今天介紹一位新來的實習生，歸屬於文娛組的二次元方向，這是個P大新聞係的妹子，也是北京人，長得水嫩得很，一張娃娃臉，喜歡動漫與哲學，讓我們歡迎——吳嘉淇！”
這一串介紹聽到一半時，我心中就升起一種熟悉之感。等到HR小姐姐的話音落下，大家都紛紛鼓掌之時，我抬頭一看，隻見那一雙妙目早已跨過會議室的重重人海鎖定了我。
那一瞬間，我本就不太清醒的腦袋，變得更加朦朧模糊。
那本就精致細嫩的臉龐，在淡淡妝容的襯托下，兼具十六七歲的純淨與二十二歲的知性。她起身自我介紹的姿態也不複當年的青澀，而是大方、自信、得體。
“大家好，我叫吳嘉淇，北京人，中學時就讀於巷口中學，大學時在P大讀新聞。小時候我沒怎麽看過動漫，但是喜歡哲學。讀大學後，我補了很多哲學漫畫，比如《新世紀福音戰士》《攻殼特工隊》。反正就是好看又有深度的作品啦。不知道大家有看過嗎？”
隻見那些平日裏自信滿滿的投資人們，聽到這些二次元的新生事物，都是好奇地搖了搖頭。隻聽一名投資總監說：“動漫二次元這些商業領域的新生事物，我們是真的老了，搞不懂了，所以才需要你們這樣的年輕人進來啊！”
嘉淇笑著說：“這次能來風投實習我很開心。之前呢，我看了不少動漫作品，有比較強的媒體功底，也在P大讀了經濟學雙學位，所以商業能力上也得到了訓練。”
看到她在台上侃侃而談，我突然有一種熟悉而陌生的感覺。熟悉的是，她說話舉止的方式依舊讓我感到親切，她隨意整理頭發的時候，都還能在我已經隻剩下滾滾的心上點燃一簇火苗；陌生的是，她已經不是當年我喜歡過的那個人。是啊，除了外表幾乎毫無變化之外，性格、穿衣、為人處世，等等，都已經由一個女孩蛻變成一個女人。
幾年前，大家都是流行穿球鞋的年代。而現在，她穿著一雙酒紅色的長筒靴，耳邊戴著一對藍寶石樣小巧的耳環。
“而且其實，我和林爍還是高中同學呢……”隻在說這一句話的時候，她流露出那一低頭的溫柔。
其實金融圈的哥哥姐姐們都是最愛八卦的，畢竟工作壓力太大，總需要調劑心情。所以我們的“前史”一下點燃了HR小姐姐的好奇心，“哦，是嗎？那你們今天可挺有緣分的啊，又在這裏偶遇。怎麽樣，你們倆有沒有對象，沒有的話就趕緊湊一對唄！”
“嗯……這個問題……”
“那就是沒有了唄！林爍也肯定沒有，你看他每天秀貓的樣子，能有女朋友就怪了。啊太好了太好了，你們倆好同學，以後每天上班多一起吃飯，培養培養感情！林爍，開完會下樓請嘉淇喝杯咖啡！”HR小姐姐笑得肆無忌憚。
開會後。
“想喝什麽？”我問。
“有什麽推薦的嗎？”
“很可惜，這裏沒有香芋奶茶。”
她自然地笑了，“我們都是多大的人了，還喝香芋奶茶，會胖死的。”
我看著她，她的眼神是看向一個正常人的最普通的狀態，我就是能讀懂。
我在她心中，已不是個特別的、需要回避的人了。
我轉過身去不再看她，用力盯著正在運轉的咖啡機。沒想到，自己已經是這麽老的人了，遇到她，情緒依然說崩就崩。
打破了第一次的堅冰，後來，我們又開始每天約著買早咖啡、吃午飯，上班時一起到休息室聊天，下班後到附近的便利店買東西。
隻是，在各自經曆了反反複複那麽多傷痕後，我們的內心似乎都封閉了。
某天，嘉淇忽然被叫去和我一同參加一場重要的私密大佬會議。作為實習生，她受寵若驚，精心打扮後和我一起前往。沒想到，在現場的公司其他女同事都穿得極其性感。在詢問其他人情況後，我們才知道，這場會議其實是公司討好幾位神秘“大佬”的，他們總喜歡身邊有很多漂亮女子的感覺。出於工作，女性們沒辦法，隻好迎合這個人的訴求。
或許是因為嘉淇是新麵孔，在會議上，嘉淇顯得格外受關注，幾位大佬對她噓寒問暖。結束前，他們還說要一起去唱歌，有個男人的手臂還搭上了嘉淇的肩膀……
嘉淇眉頭一皺，在爆發與忍耐之間徘徊。
無論我和嘉淇是什麽關係，我都決不允許她受到這種欺侮。我想都沒想就直接走上前去，摟住嘉淇的肩膀，將她拽到身邊，我當著所有同事對她說：“親愛的，我們早點回去吧，別再喝了，你最近身體不是不好嗎？”
她驚愕地想要從我的手臂裏掙脫開，然而我和她抬了抬眉毛，她明白了我的意思，眼眶裏忽然有了不一樣的神采。
她輕輕掙開我的手，衝大家鞠躬道歉，“抱歉大家，我們先回去啦。”
然後我和她頭也不回地走了。
幾位大佬感到驚訝，恐怕此前沒人拒絕過他們吧，畢竟就算一起喝酒唱K，他們估計也會發出數以萬計的紅包。但是，在離場後，我收到了好幾個女性同事給我發來的“大拇指”表情。
我打車送嘉淇回家，一邊安慰她是否受到什麽心理傷害。
她寬慰地笑了，對我說：“沒關係，我已經習慣了。”
“習慣了什麽？”
她苦澀地說：“作為一個女性，這個世界最大的惡意就是，你拚盡全力想要證明自己的實力，然而最終別人惦記的依然是你的臉蛋。”
我不喜歡她這種說話的腔調，“有我在，你就不用擔心被人欺負。而且，你不該認同這些油膩中年男人的邏輯的。”
她想了想，“有時候，我所欠缺的就是那麽一點勇氣。可是過了今天，我不會了。”
告別時，我試探性地親吻了她，她克製地回吻了我。
這一件小事，讓我們的關係又開始迅速升溫。
我們真的是天造地設的一對。隻要擺放到一起，就呈現出百分百和諧的姿態。她能看穿我的所有想法，我也懂得她大部分的想法。這都是因為，我們在過去有過太多精神層麵的交流，對彼此知根知底，毫無隱瞞的必要。
盡管時間過去了很久，但是當我們待在一起的時候，我們還是不自覺地會百分百地為對方著想。我會時刻記著給體虛的她帶一杯熱飲，她也會常常給我一些細微的小驚喜，而且還對我的儀容儀表特別在意，經常幫我整理衣服和圍巾。
這種默契，一生或許隻會和一個人培養。
不知從什麽時候起，我們開始手牽手走路了。在朝陽區繁華而擁擠的人潮中，我們不是沒有可能遇到中學時就認識的某個人。但是，這如同**一般的快感，卻讓我沉湎其中無法自拔。
從某一天開始，我們再次固定地說早安、晚安。
身邊的同事都以為我們是戀人，然而我們總是不置可否地曖昧著。
時間兜兜轉轉，仿佛又回到了那個十八歲的夏天，一切如昨。
我和樓月月講了我和嘉淇的近況，想從她那裏得到些建議。畢竟，這麽拖著，對我們兩個都不好。
我告訴她我和嘉淇好像沉溺在目前說不清道不明的狀態中，誰也不願走出來，誰也不願邁出那一步了。樓月月在電話那頭把一個杯子響亮地砸到了桌子上，“林爍，我覺得你們兩個的事需要早點了結。現在是個人都能看出來，你們兩個有問題！我沒有反對你倆的意思。相反，你們如果還像高中那樣，那就真的挺甜挺合適的。可是，再這麽拖下去，最後害的是嘉淇。”
“我……我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