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
尾聲:願你八月長安
七月,我們從各自的學校畢業,我正式開始全職工作。
八月,嘉淇要飛去美國讀書了,她一直實習到要出國前的三天才走,因為她覺得公司教會她很多,最後,她還送了每個人一盒自製的小餅幹作為答謝禮物。
真是懂得感恩的人,我心想。
她走到我的位置時,我跟她說:“我早就拿到駕照了,一直沒怎麽開車,過幾天我租輛車,然後送你吧。畢竟,你媽媽送你,也不是很方便。”
她眨了眨眼睛,對我說:“你車技可以嗎?都不怎麽上路的,別到時候讓我誤了飛機。”
“怎麽可能,我好歹也是拿本兩年的老司機了。”
“那好吧。周六早上六點,我家樓下見。”
“什麽,周六早上六點?還不如殺了我呢……”
“你看,一點誠意都沒有,稍微一檢驗就露出馬腳了。”
“哎呀,我錯了我錯了,肯定去肯定去!”
周六早上,我又一次見到嘉淇的媽媽。她媽媽已經和我是很好的朋友了,在車上跟我毫不見外地說:“我這女兒跟我都是報喜不報憂,如果她有什麽不開心的事,林爍,就麻煩你多疏導疏導她……”
我衝著後視鏡說:“好嘞阿姨,您放心,您女兒就交到我手上了,我保證她一生一世安全!”
“去你的。”嘉淇踢了踢我的駕駛座,“誰就一生一世歸你了,我們都說了,以後的事現在絕口不提!”
她媽媽趕緊借題發揮,“那也不行,嘉淇,快到年齡的時候,也要考慮家庭的幸福。等你到了我這個歲數啊,你就知道,其實個人不是生活意義的唯一來源。幸福的家庭就是,兩個人活得就像一個人。你們之間是沒有犧牲、付出這些概念的。”
“媽,你是不是還在怪我爸?”
“我才沒有怪他呢。”
“你什麽時候原諒他的?”
“從我知道你爸爸依舊愛著我的那時起。他每賣出一幅畫,都會第一個給我發信息。他比從前更純真、更可愛、更開朗了。看著他因為離開我而變成更好的樣子,我怎麽會恨他呢?我怕是恨我自己都來不及啊!嘉淇,我後來想,最好的愛情,不都是兩個人商量出來的嗎?要是當初我和你爸爸多商量商量,我搞金融,他去畫畫,兩人一起承擔其他責任,我們會不會比今天過得幸福?一定可以!這都是因為我死守著自己的看法,不和他溝通的結果,現在自食其果。所以嘉淇,媽媽不想你走我們的另一個極端,變成一個連家庭都不要的人。你一定要知道,最好的愛情,都是兩個人設計、協商出的完美模式。”
她媽媽好有趣,講這麽感人的故事都還會說到完美模式這樣的東西。
我把紙巾遞給嘉淇。
到了機場,樓月月也來了,她一見麵就問我:“林爍,這次,你們倆終於有答案了嗎?”“有了。”
“什麽答案?竟然不告訴我,還是不是好朋友了!”
“她過去兩次告訴我,不要追她了,不要找她了,我都錯誤地聽信了。這次,她跟我說不要再和她表白了,我相信,隻要我再堅持多一次,她就一定會答應我。”
樓月月激動地蹦得老高,“林爍,你終於開竅了!快去快去,我百分百支持你!”
這時候,吳嘉淇所在的航班很快就要登機了,人群已經開始在登機口排隊。
“嘉淇,我最後再跟你說一段話。”
“幹嗎啊,把我拉到一個這麽陰暗的小角落?”
我把她拉到機場一個不起眼的書店旁,對她說出那段一路上一直在構思的話:
“過去你說過兩次,不要再找我了,我就沒找,結果錯過了很多很多。事不過三,今天,吳嘉淇,我要和你再表白一次。我愛你,我人生的唯一一個特殊之人隻能是你。真正相愛的人,是永遠不會計較犧牲與付出的。我們可以一起商量所有的事情,可以百分之百地互相體諒。你爸爸媽媽的故事,我們最好能當作教訓來吸收,而不是對愛情和婚姻產生畏懼,你說好嗎?”
我聽到一個手機直挺挺摔在地上的聲音。
“誰說在一起就一定會耽誤對方了?我可以在你需要的時刻一秒鍾都不打擾你,因為和你在一起時,哪怕隻是靜靜地看著對方,一句話也不說,每一分每一秒也都是愛情。”
我得到了一個緊緊禁錮住我身體的擁抱。
我輕輕拍著她的肩膀,“俗話說,事不過三。這第三次,你終於可以答應我了吧?”
她鬆開懷抱,看著我的眼睛說:“你再和我重新表白一次,我沒有聽夠。”
我寵溺地看著她,重新組織語言,忽然,當年她曾對我轉述過的一句話在此時湧入腦海……
“吳嘉淇,我愛你的感覺就像,你並不在我之外。我們過去所有的糾結、矛盾、迷惘,都是因為我們把彼此看作兩個個體,兩個個體之間就有摩擦、算計、犧牲……可是,我和你其實就像個連體嬰兒。第一,我們不分彼此。第二,我們保有童真。沒有你,我隻會隨波逐流。有了你,在這紛亂的世界中,我才有了方向,我才知道,自己要做有誌向的四流,而不是無誌向的一流……”
她欣喜若狂地抱住我,“好了,不用再說了,我答應你,我全都答應你!我們從現在開始,一輩子都再也不要分開了,好不好?”
又是一個長達一分鍾的親吻。
我們都有一個認為事業比伴侶重要的階段,認為自己一個人能搞定所有事情,認為伴侶的存在不過是與理想搶占時間。然而,我們把自己懸浮在理想的空中樓閣裏,可能要過很久很久,我們才意識到,伴侶本身的意義不在於現世的幸福,而在於,和那個特殊的人在一起,你才能記起自己今生究竟要做一件怎樣的事情。
“好了,我們快回到登機口吧。”
終於到了最後分別的時刻。沒想到,我和她竟然不是哭喪著臉分別。
“阿姨,一會兒我再送您回家吧。樓月月,我順道也捎帶上你。”
嘉淇埋怨我,“你怎麽還叫阿姨,快叫‘媽’。”
“叫‘媽’?”這下輪到樓月月和嘉淇媽媽倍感詫異了。
“林爍你跟她們解釋吧,我先撤啦!希望從這個八月開始,我們能一生長安。”
飛機的轟鳴聲離開地麵。
開車回家的路上,嘉淇的媽媽對我說:“林爍,你現在的責任變了,就不再是鼓勵她出去闖了,而是要適當地把她拉回來一把,讓她不要太累,知道了嗎?”
“明白了!”我開心得像個三歲的孩子。
播放軟件隨機到一首太過經典的老歌,《大約在冬季》。
我突然回想起十七歲的我。當時的我,絕對想不到,我和吳嘉淇會跨越那麽多艱難險阻,最終成為彼此青春裏最重要的那個人。
長大後,我開始懂得,人生有那麽多不確定。吃什麽、做什麽、和誰睡,是一個人永遠無法參透的三大謎題。可是不管故事的結局是哪一種,和她一起度過的時光裏,我們醞釀起尋找各自“自我”的動力,同時又陪伴著對方,共同成為獨立而完整的“個體”,這或許是那段時光最最寶貴的價值吧?
青春裏最重要的她,不一定是陪你走到最後的人,但一定是那個讓你明白你“生而為何”的那個人。那時候的她不是最好的她,那時候的我也不是最好的我。但是離開她就沒有完整的我,離開我或許也沒有後來的她。所以,無論我們以何種結局收場(當然,除非她不要我,我是絕不會離開她的),我心裏始終有一塊無人能侵犯的空間留給她。因為我這條命,有一半是她給的。
爸媽給了我們最初的生命,但是幫你找到自我的那個她,給了你後來的靈魂。
整個青春裏,我和吳嘉淇都在與“距離”相搏鬥。這裏所說的距離絕不是異地戀之類的愛情問題,而是那個我從十七歲就意識到的問題:
兩顆心的距離,當真是越近就越好嗎?
我想,並非如此。每個人都要或早或晚開始學著處理“自己的世界”和“二人的世界”的摩擦。每個人都要苦惱,伴侶想要無條件地侵占我的一切時間,伴侶想知道我的一切秘密,我該怎麽辦?我和伴侶的人生,終究有一個要犧牲,此時該如何是好?
每個人都會找出各自的解答。而我和吳嘉淇得出的答案是,隻要一對戀人不是此生最合適的一對兒,他們終究會敗給兩人心理上的“距離”。隻有他們的一切想法都以“我們倆”,而不是“你和我”為中心思考,或許才能有完滿的收場。
這時,收音機裏唱著:
“沒有你的日子裏,我會更加珍惜自己。”
我流暢地跟唱了出來,然後一下子啞然失笑。
到家後,我打開電腦,隨時準備好連接FaceTime,同時打開一篇word文檔,準備用業餘的時間,寫下我和嘉淇的故事。
“我”和“我們”之間的“距離”該如何把握?這個我和嘉淇用整整一個青春糾纏不斷的一個問題,其實那一句經典的歌詞,就已給出了近乎完美的答案。
然而再簡單的道理,不用自己的人生去經曆,卻也終究是難以相信的。
我又想起了高三前的那個暑假,嘉淇在P大夏令營裏聽到的那句話:
“愛就是,當你愛一個人的時候,你不會覺得他在你之外。”
然而這麽複雜的句子,不用自己的人生去體察,也終究是難以領悟的。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