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文科生比理科生勝在……

十一月初,北京的天氣依然足夠溫暖,不時會遇到二十一二度的舒適氣溫。

但在這個溫暖的十一月,我們卻將迎接人生一張冷冰冰的字條,上麵將寫著自己在全區的考試排名,以及預計在這屆市高考中的總排名。

在“騾子”和“馬”之間偽裝了這麽多年之後,我們終於要穿上戰袍,到戰場上“拉出去溜溜”了。

這次的排名,不再僅僅是在全班和年級裏的排名,而是將自己扔到整個區幾千名考生當中,大家按照“高矮個”,**裸地排個先後。無論學校再怎麽強調每個學生的成長都值得被重視,事實是,高考永遠是一場選拔性考試,和體育比賽沒什麽分別,永遠要有一二三四,也永遠會有倒數第一。

麵對這次全區排名的考試,我們的心態都是又愛又怕、想贏怕輸的。如果發揮得好,甚至當天打了雞血超常發揮,那可能在接下來的一年中都將獲得無限的信心。就算考砸了,也可以憑著過去輝煌的回憶而撐下去;相反,如果發揮得差,那人就像被絆了一隻腳的白馬,走起路來一瘸一拐的,總得擔心前麵是不是還有個“絆馬索”。

而且,從年級主任到班主任和各個任課老師都在和我們強調這第一次全區統考的重要性。老師們說,這高三第一次統考和高考最後的排名是最接近的。至於為什麽,那就屬於無法解釋的奇妙現象。但是據老師們推測,可能因為大家之前沒有排過名,都很緊張,所以這是最考驗心理素質的一場考試。而高考也是非常考驗心理素質的,所以兩次的結果最接近一致。

巷口中學的老師們都是套路很深的“老司機”。現在,他們總是留如小山般高的作業,知道我們肯定寫不完,也不在意自己是否在當天收到了作業,拖個兩三周再交都可以。但是隻要我們寫完了作業,他們就還是賺到了。

而如果作業多到了難以想象的程度,他們再故作大方地發布“特赦令”:“我知道你們作業太多了,這個基礎知識填空就不收了,你們互相檢查一下就好了。”這樣的做法,還能得到同學們快要掀翻房頂的歡呼聲。這些教書幾十年的老教師們,應該都深諳“取乎其上得乎其中,取乎其中得乎其下”的道理吧。

到了備戰的“攻堅期”,幾乎所有課都變成了默寫課,曆史要默寫近現代各種不平等條約,地理課要默寫自然地理各種原理,政治課就更不用提了。

然而,我們還是能在複習中找到各式各樣的樂趣。

當地理老師帶我們複習到風化作用分為物理風化、化學風化、生物風化時,我們才意識到文科好,因為這些理科都是“有傷風化”的學科。

當語文老師帶我們抓住熱點,認真讀兩篇莫言老師的短篇時,我們卻用讀《廢都》的方式細心品味莫言老師的小說藝術。

現在想想,還挺懷念當年那些什麽都背得下去的時代的。政治課本條目再多,我們也能協助編者一起梳理清楚邏輯;曆史條約考點極細,我們卻能背出中國通商口岸的開放順序和具體名稱;地理課,我們則以能背下各國名稱、首都和國旗顏色為樂。我們還糾結數學的立體幾何怎麽加輔助線,英語的過去完成時和過去時究竟怎麽區分,語文的大作文怎麽才能不用“李白、杜甫、蘇東坡”當素材……

而且說起考試複習這件事,相比於理科生,文科生才更強大呢,因為他們可以在題目都看不懂的情況下,一直寫到交卷都不停筆。

不少人說,高三那一年,是中國學生記憶力和知識麵最寬廣的一年。

這既讓人懷念,也讓人反思:事情應該如此嗎?

在所有老師中,最不緊張的就是深爺。她對我們一向嚴格要求,知道我們就算偶爾“皮”一下,整體上還是複習效率比較高的。考試當前,她用平實的句子,給我們傳遞“拿住該得的分數就已足夠”的觀點。

她說:“你們一定要相信,整整一年專注地做一件事情,這給你們帶來的成長和收獲,遠遠超過所謂‘贏在高考’的謊言。你們就要像一個水池,知識的水龍頭不斷打開,你們能海納百川,不斷去打磨自己。”

而她一貫的“毒雞湯”金句則改成了“冷笑話”,最出名的一句是:“考試其實很簡單,隻有兩件事。第一,考的東西你都會;第二,考的東西你到了考場上還會。”

前者考察學習能力,後者考察心理素質。要想真正戰勝高三,二者缺一不可。

這次期中考試,我心裏是有一個小目標的。對於全區排名,我沒法下注,因為不知道其他學校的情況。但我希望,這次考試,我能從年級三十五名左右的位置,上升到年級前二十五名。按照慣常的規律,這樣就大概能上高考六百分以上的學校了。為了達到這個目標,我要保持住數學和地理的強勢,英語更上一層樓,文綜另外兩科多背背就好,語文隨它去。

別誤會,這不是多高的排名,在這個重理輕文的時代,文科生可選專業少、就業機會少,前幾屆一個年級的文科班都隻有三四個,而到我們這一年則“每況愈下”,整個年級隻有兩個文科班,區區八十來人。

當我和深爺提到這個小目標時,她竟然拍拍我的肩膀,表示鼓勵,“你這小子終於有點追求了!加油,你有希望的,絕對可以的。文科和理科不同,如果能力真的不夠,物理化學你真的一輩子也不會及格;但是對於文科,隻要你願意背、用心背,每科都能拿到七十五分,這絕對不是天方夜譚。”

老師桌上的月季花紅如胭脂,開得十分絢麗。初秋的辦公室,暖黃的燈光,我雀躍著離開的步伐。

現在回想起來,高三就是一件一件細節始終堅持不斷地鼓舞著你向前行走。對我來說,八月末的事是一件,寫生之約是一件,深爺對我的鼓勵又是一件。

如果你發現生活苦到走不下去的時候,請一定不要吝惜尋找身邊能給你鼓舞的人。沒有人能一人扛過所有的痛苦,持續地吸收積極的信息,才能生活下去。

定下目標之後,我就開始有條不紊地執行複習計劃。畢竟,到了這個時候,再怎麽不愛學習的人,也該“意思意思”了。更何況,隻有我考試考好一點,才能和嘉淇去履行寫生之約,才能擺脫現在已經疏遠的距離。

這次期中考試還將在年級內決定自主招生名額的分配。但是,我們卻看得很淡。首先,文科生不比理科,沒有保送,能拿到自招加分的人也少之又少;第二,自主招生考試時,要用到大量的超綱知識,老師們不讚成盲目超綱,如果加分沒撈到,基礎知識還落下了,更加得不償失。所以,大家對自招這件事也看得比較開。

壓力都是越講越大的,這個“期中即高考”的等號被強調得越多,大家反而越緊張。易出錯的人,大多患得患失。

不過,我既然決定要好好學習,那臨考階段便也做到了心無旁騖。不懂的知識就像沙漏似的一點點緩慢地落下來,但終究會有全部落滿的一天。這讓我產生了十足的安全感,體會到了嘉淇之前告訴我的有關“獲得”的感覺。

但另一方麵,我又擔心這沙漏會不會出了故障,把幾顆沙粒卡在沙漏的上半部——萬一落了一個知識點,還恰好出了一道大題,那不是瞬間崩盤了?又或者說,萬一當天心情不好或者生病了,文綜一道大題死活背不出來,豈不是人生前十八年所有的努力都功虧一簣了?

極端的環境會逼迫出極端的人性,在這樣的時刻,我們身上貪婪又懶惰的缺點被暴露得一幹二淨。我們貪婪地想一天背幾百個單詞,背十幾篇古詩,計劃總是做得滿滿當當;我們懶惰得看半小時書就很難坐住,東張西望地看著別人都複習得怎麽樣,晚自習結束才發現計劃隻完成了一小半。然後我們自我懷疑,陷入頹廢,接著又不敢落後,強打雞血……年輕的心每天都像坐著過山車一樣,在情緒的兩端之間不斷搖擺。

期中統考前的一個周末,我來學校上自習。等我推門走進班裏,驚訝地發現竟然有三分之二的同學都在。果然,大家都認為還是在校自習效率比較高。

我拍了拍後門處的海綿寶寶氣球,隻見派大星張開著雙臂和我說“嗨”。我也擺出同樣的姿勢和他說“嗨”。

所謂智障兒童歡樂多。

經過一上午的艱苦奮鬥,我終於搞定了洋流、岩石層、太陽活動這三個自然地理的難點。地理絕對是文科當中最難的學科了,但是難得有意思。學好了地理,我就可以給我媽媽講天氣預報裏說的厄爾尼諾現象到底是什麽意思,索馬裏海域到底在哪裏了。每當這時候,我媽就會說:“嗯,林爍你學個文科還是有點用的。”這時候我就會很開心。

中午的時候,大家一起定了吉野家外賣。大家一邊吃著飯,一邊刷社交網絡。樓月月發現了一個好玩的遊戲,她把手機舉得高高的,衝我們說:“快來試試這個,點開你的手機音樂播放器,倒數第四首歌就是你期中考試的成績預報!”

這個遊戲實在太古董了,幾乎每次考試都會流行一次。不過畢竟都聚在一起,再無聊的遊戲頓時也變得有趣了。程安琪興奮地搖著手機說:“我的是《破天荒》,哈哈哈,最近剛剛下了兩首張芸京,賺翻了賺翻了!”

但是這個年紀,絕大多數同學愛聽的都是傷感的情歌,所以接下來我們的氣氛簡直堪比比慘大會。

“哈,我的竟然是《沒那麽簡單》,什麽鬼,不要詛咒我!”

“別說了,我的是《一個人失眠》,早知道我就把陳奕迅的歌刪了!”

“我的是《不能說的秘密》,這究竟是考好還是考砸了啊?”

“行了你們都別吵了,老娘的是《擱淺》,要比慘,你們誰都比不過我……”

聽著大家的慘狀,我真是笑得合不攏嘴。我自己隨到的是張懸的一首《喜歡》,這可以被牽強地理解成,考試成績讓我喜歡。

我走到嘉淇身邊,問她:“喂,你隨到的歌怎麽樣?”

她不冷不熱地說:“你先說。”

她難得和我說話,我可要抓住機會。

我說:“《喜歡》。”

“不是問你什麽心情啊。”

“就是那首《喜歡》啊。”

“真的?”她問。

我沒明白她為何疑惑,直接拿出iTouch,翻到音樂的播放界麵給她看。她看了一眼,抬頭看著我,嘴角帶著一絲難以捉摸的笑意。

“喂,怎麽啦到底?”

“看微信。”

很快,我微信收到了一條消息。我點開那來自嘉淇的圖片,內容是她播放器的截屏,奇妙的是,倒數第一首是周傑倫的《龍卷風》,第二首是楊丞琳的《左邊》,第三首是王菲的《流年》。而倒數第四首是,張懸的《喜歡》。

我心裏一陣滾燙。

我敲消息給她說:“沒想到我們品位還挺像的嘛!”然後我開著屏幕,眼巴巴地等著她回複。她盯著屏幕看了整整十六秒,給我回複:“好好複習,不要調戲良家少女謝謝!”

“我怎麽調戲你了?”

“你們這些數學好的,就是很猥瑣!我最近看了一個新聞說,一個人的猥瑣程度和他的數學成績成正比,想想看你之前的所作所為吧!”

我欲哭無淚。

她看著我耷拉下來的表情,衝我鬆軟一笑,擺擺手把我趕出她的“領地”。

畢竟是不怎麽愛生氣的人,一旦氣頭過去了,也就沒那麽討厭我了吧。

不過,我不會再讓她像上次那樣和我生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