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05 過馬路要手牽手
〔62〕
鹿溪是藝術生,周末也要到美術教室上課,兩個小時的素描畫下來,鉛筆灰沾了滿身,灰頭土臉。
美術老師重重歎息:“亮麵暗麵交界線,反光投映要過渡,天天念還記不住!”
鹿溪用橡皮擦畫紙上的線條,低聲道:“作為一個美術老師,文學修養是越來越高了,都會押韻了!”
老師屈起手指敲在鹿溪腦袋上:“別擦了,撕了重畫吧,沒什麽修改的必要了。”
鹿溪動作一僵,沮喪地抱住腦袋。
下課時已經是傍晚,鹿溪買了一杯冰奶茶,咬著吸管鑽進了校圖書館。
據說,有個超級好看的小帥哥在生物科學的藏書區做管理員,當然要去看看啦!
圖書館裏靜悄悄的,鹿溪在木質書架間轉來轉去,突然聽到一個帶著羞澀意味的聲音:“同學,能麻煩你幫我拿一下上麵那本書嗎?”
說話的是個女孩,緊借著,是一道清清朗朗的男聲:“好的,稍等。”
男女搭配,必有貓膩!
鹿溪躡手躡腳地溜過去,扒著書架的邊緣探頭探腦,先是看到一截梯子,接著腦袋就被人敲了一下。
鹿溪抬起頭,梯子上的少年居高臨下,眼珠帶著點淺碧色,手裏拿著本厚厚的工具書:“你是小鬆鼠嗎?怎麽總是藏在柱子後麵?”
鹿溪臉盲,這人的眼睛鼻子她都看得清,還覺得挺好看,合在一起就認不出了。她茫然道:“我們認識?”
少年比她更茫然:“你不記得我了?”
這忘性也太大了!
鹿溪搖頭晃腦:“我叫珊迪,家住比基尼海灘比奇堡鎮貝殼街橡樹屋,愛穿白色航空服,還會空手道,最好的朋友叫海綿寶寶和派大星。請問你是哪位?”
借書的那個女生沒忍住,笑出聲音。
少年自梯子上跳下來,瞅著鹿溪,目光裏帶著明亮的笑意:“好吧,珊迪同學,你在生物科學區轉了有四五圈了吧,到底是看書還是找人?或者,又打算把礦泉水往誰背包裏塞?”
背包、礦泉水,結合兩個關鍵詞。
鹿溪愕然:“蕭鶴遠?”
蕭鶴遠用書脊挑起鹿溪胸前的校牌:“鹿溪,高二八班——原來是學姐。”
鹿溪甩手將他揮開,瞪他:“別亂動!學姐超凶的!”
蕭鶴遠靠著書架,臉上浮起一對小酒窩,低聲說:“跑到市體育館是為了看周源,跑到食堂是為了看我,這次到圖書館來,又為了看誰?”
“少胡說!”鹿溪抓過一本書胡亂翻著,“我是來看書的!”
蕭鶴遠沒作聲,笑著指了指她手上的封麵。
鹿溪預感不妙,低頭一看——《生殖健康與倫理學》。
鹿溪:“……”
告辭!當我沒來過!
鹿溪擱下那本名字詭異的工具書,轉身就跑。蕭鶴遠壓著嗓子叫了她一聲,她隻當沒聽見,一路跑到僻靜處撥時小多的電話。
丟人的事情必須說出去才能緩解心頭壓力,不然,她會羞愧致死的!
電話那頭,時小多同預想的一樣興衝衝:“怎麽了,怎麽了……”
耳邊突然一空,蕭鶴遠站在鹿溪身後,拽著鈴鐺掛墜將手機抽走。
鹿溪氣得夠嗆,壓低聲音,凶巴巴的樣子:“蕭鶴遠,你是不是找揍?”
蕭鶴遠瞄了一眼屏顯,點下擴音,道:“時小多是嗎?你朋友在我手上,拿錢來贖吧。”
電話那端沉默了兩秒,時小多道:“要不,你直接撕票吧,我們也不是很熟。”
蕭鶴遠輕笑起來。他是混血,皮膚很白,眼珠帶著點青碧色。明明滿身光芒,卻溫柔內斂,談笑間,帶著與生俱來的禮貌和風度。
鹿溪盯著他看了半晌,突然說:“撕票多累啊,血淋淋的,還不好收拾,你考慮一下,改成搶劫吧。比如,劫個色?”
蕭鶴遠愣了一瞬,忍不住笑起來。
〔63〕
氣象台發布了暴雨預警,星期一一大早水汽撲麵。時小多最討厭下雨天,她用被子把自己裹成了一個碩大的蛹,滾來滾去耍賴皮,嚷嚷著:“我頭疼我腳疼我渾身都疼,我要請病假,我不要去上學!”
時遇也不生氣,叼著牙刷斜靠在臥室的門框上,提醒了一句:“你不是跟姓季的小孩約好周一見嗎?難道要放人家鴿子?”
滿床亂滾的“大蠶蛹”終於安靜下來,時小多“唰”的一聲踢開被子:“我去上學校,天天不遲到,愛學習愛勞動,長大要為人民立功勞……”
時遇挑眉,逗她:“頭不疼了?腳不疼了?”
時小多擰開水龍頭,透過鏡子看向她家遇哥,嚴肅道:“林老師是怎麽教育我們的?要吃苦耐勞,勤奮上進!作為新時代四有好青年,怎麽能被小小病痛打敗!時遇同誌,你的覺悟要提高一下了!”
時遇忍了半晌,到底沒忍住,一腳踹在時小多的屁股上。
醉翁之意不在酒,你裝什麽大尾巴狼!
時遇開車將時小多送到校門口,雨還在下,豆大的雨點砸在地麵上,騰起一片白霧。時小多小跑著鑽進教學樓前的遮雨棚,腳跟還沒站穩,風向驟然傾斜,潑了她一臉的水。
時小多甩了甩腦袋,暗罵這討厭的鬼天氣。
收傘時聽見一陣驚呼,時小多動作一頓,她像是感應到了什麽,轉過頭就看見季星臨剪破雨幕走過來。
他沒撐傘,也沒穿雨衣,一身的水汽,卻不狼狽,頭發和眼睛被水光映著,似黑色的曜石,微微閃爍,英俊得像是從傳說裏走出來的。
〔64〕
天氣不好,季星臨沒去晨跑,用冰箱裏的食材煮了一鍋蔬菜粥。吃早飯時,池樹再度提起看醫生的事,問季星臨星期三有沒有時間,放學後去見周醫生一麵。季星臨想都不想,直接拒絕。
剛睡醒,還帶著點起床氣,池樹的態度也不算好,略顯強硬地看著季星臨,說:“陰影也好,疾病也罷,隻要你肯麵對,都會有解決的辦法。小臨,去見周醫生吧,我們都會幫你。”
“我可以去見周醫生,也可以把病治好,”季星臨擱下餐具,看向池樹,反問他,“然後呢?”
池樹噎了一下。
季星臨的眼珠很黑,像夜空,平靜道:“然後就可以開始新生活了嗎?無憂無慮的,當作什麽都沒發生?可以嗎?可能嗎?別忘了,星曜還躺在**。他的病治不好,我的病也不可以被治好。我必須陪著他,一起生病,一起痛苦,這是我該做的。”
季星臨的語氣和表情都很淡,沒有任何痛苦或是掙紮的味道,可他越是這樣,越讓人覺得心酸。
池樹看著他,看了很久,沒有再說話。
季星臨拎起書包出了家門,直到冰冷的雨水澆在臉上,他才想起來忘了帶傘。不過,這樣也好,冰冷的水汽侵襲了所有感官,那種喘不上氣似的壓抑感反而淡了一些。季星臨將額前的頭發推上去,露出漂亮的劍眉,他仰起頭,像是在看陰雲密布的天空,又像是看著天空以外的地方,良久,輕輕地歎了口氣。
季星臨沒撐傘,就那樣淋著雨慢慢走過來,T恤被打濕,裹在身上,顯出流暢的臂膀線條,帶著年輕人獨有的消瘦和力量的美感。
遮雨棚下聚著不少學生,不約而同地看向他,想議論,又不太敢,互相用眼神示意。
時小多急了,衝進雨裏撐開傘擋在季星臨頭頂。他個子高,她萬分艱難地踮著腳,皺眉:“你是在玩行為藝術嗎?感受來自大自然的力量?”
季星臨推開她徑自走過去,等他的背影消失,亂糟糟的議論聲瞬間炸了鍋——
“那是誰啊?”
“七中一尊神,五班季星臨……”
時小多抿了抿嘴唇,神情看起來有點兒倔強,她沒進教學樓,而是朝相反的方向跑,腳步聲“嗒嗒”輕響,像是踩在誰的心弦上。
〔65〕
時小多跑進校外的小超市,從貨架上拿了條毛巾,又跑到奶茶店買了一杯熱奶茶。回到學校時已經遲到了,值班老師和教導主任堵在校門口,一左一右,門神似的。
時小多沒敢走正門,蹲在圍牆外給鹿溪發消息:“斑比同學,請問哪麵圍牆比較好翻,我遲到了。”
鹿溪回複得很快:“朝西走,然後左傳,那有扇廢棄的側門。”
時小多:“上北下南左西右東,西麵就是左麵吧?”
鹿溪:“在米線店前的路口右轉,朝冷飲店的方向走,路過比薩店之後往左看。”
廢棄的側門藏在一片樹影裏,時小多走到近前,聽到一個帶著笑意的聲音:“左手一把傘,右手一杯茶,身後背著一個胖書包,你是要回娘家嗎?”
雨漸漸小了,周楚屹穿著淺色球衣和運動鞋,露出線條緊實的小腿和手臂。
時小多有點兒蒙:“你怎麽在這兒?”
“倒垃圾啊,”周楚屹踢了踢腳邊半人高的紅色垃圾桶,“順便救駕。鹿溪怕您腿腳不好,再摔出個腦震**,讓我來幫您一把。”
時小多不服氣:“誰腿腳不好了,我靈活著呢!”
周楚屹看著她笑。
側門被手指粗的鐵鏈鎖著,旁邊是一人多高的鐵柵欄,時小多把奶茶自柵欄的縫隙裏遞進去。
周楚屹“喲”了一聲,笑嘻嘻地問:“給我買的嗎?”
時小多拍開周楚屹的“爪子”:“少臭美!”
時小多攀住柵欄頂端的尖頭,萬分艱難地將自己吊了上去。周楚屹在一旁坐鎮指揮:“先邁左腳,手勁別鬆,腰用力啊,大腿繃緊,不然刮褲子。”
時小多被他吵得腦袋疼,斥了一句“閉上您寶貴的嘴吧”。這一回頭,正對上值班老師姍姍而來的身影。兩個人同時一愣,隨即,值班老師怒發衝冠:“跳牆的那個,停住別動!”
這一嗓子好似晴天霹靂,周楚屹都嚇了一跳,險些咬到舌頭。時小多雙腳懸空,找不到著陸點,慌亂間竟然踩在周楚屹帶來的紅色垃圾桶上。垃圾桶的蓋子側翻,時小多腳下打滑,一頭紮了進去。
周楚屹:???
值班老師是個胖子,好不容易跑到近前,跑得心髒病都要犯了,氣喘籲籲地問:“那個,跳牆的,那個學生呢?”
周楚屹輕咳一聲,時小多攀著垃圾桶的邊沿露出半個腦袋,委屈道:“老師,念在我是初犯的份上,能不能不要紅牌罰下,給張黃牌,警告一下就好?”
值班老師氣不打一處來:“再囉唆,讓你禁賽!”
周楚屹在旁邊笑成了一個智障。
〔66〕
連垃圾桶帶時小多,一並被拎進了教導處。值班老師指著周楚屹:“你也別跑,一塊反省!”
周楚屹把口香糖從左側槽牙挪到右側槽牙,舉手賣乖:“報告老師,我隻是一個倒恰巧路過的垃圾的無辜的路人甲。”
值班老師噴他:“垃圾處理區在球場後麵,你往小樹林裏鑽什麽?”
去教導處的路上,時小多偷偷攔住一個男同學,讓他幫忙,把奶茶轉交給高二五班的季星臨。
周楚屹睨她一眼:“費了這麽大勁,又是翻牆又是跳柵欄的,就是為了那個姓季的?”
時小多不理他,他湊到她麵前:“其實,我也挺帥的,不信你仔細看看!”
時小多麵上不動聲色,腳下用力一跺,正踩在周楚屹的腳背上。
周楚屹臉色一變,連聲求饒:“輕點輕點,新買的AIR YEEZY,貴著呢!”
預備鈴響了,時小多的位置還是空的,季星臨皺了皺眉,這丫頭跑哪兒去了?
老師還沒來,教室裏靜悄悄的,虛掩著的後門突然被人拉開一道縫隙,戴眼鏡的男生躲在門縫裏朝季星臨揮了揮手。季星臨沒理會班長董雲的眼神警告,起身走了出去。
男生將奶茶遞給季星臨,說是時念給的,讓他趁熱喝,防感冒。
季星臨皺眉:“她人呢?”
男生聳肩:“被拎到教導處麵壁思過了。遲到,還翻牆,罪加一等。”
奶茶是溫熱的,和藏在保溫杯裏的熱巧克力一樣,都帶著濃鬱的甜香氣。
自身都難保了,還想著給他送奶茶,這丫頭啊,也是個腦回路清奇的。
細長的指尖輕輕抹掉奶茶杯壁上的水霧,季星臨忽然想起周醫生對他說過的話。她說,希望有一天,你能發現這世界的好,從而真正愛上它。
其實,這世界並不美好,每一天都很普通,但是,終會有一個人,撒著小星星一路跑向你,然後,所有的不開心都變成了微不足道。
因為,她來了,光便來了。
季星臨有點兒走神,教室裏驟然一靜,嗡嗡的說話聲全部消失,抬起頭就看見顧若楊站在教室門邊,正朝他招手。
季星臨不明所以,站了起來。
“上個周末,你是不是帶團進山了?”顧若楊轉身朝辦公室走,邊走邊問。
季星臨家裏的情況班主任都知道,他對顧若楊也沒什麽隱瞞,“嗯”了一聲。
顧若楊將他拽進角落裏,晃著腦袋看了看周圍,見四下無人,才低聲說:“有人往教務處的電子郵箱裏發了一封舉報信,點名舉報你品行不良、無心學業、亂接兼職和社會上的閑散人員糾纏不清,還有一些亂七八糟的。主任很生氣,要找你談話,被我攔下了,我說我先跟你聊聊。”
季星臨歎了口氣:“要處分我嗎?”
顧若楊想了想:“應該不會,這些事也算不上違反校規校紀。不過,有了這封舉報信,你就不能參加本學年的獎學金評定了。而且,你也該注意點,畢竟是學生,好好學習才是第一位,打工也好,兼職也好,都該適可而止。主任那裏我先幫你攔著,這幾天你也安分一些。”
季星臨拉拉衣領,覺得胸口有點兒堵,雖說平時他沒少遲到早退,即便沒有這封舉報信,獎學金也落不到他頭上。可獎學金是一回事,被人潑髒水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顧若楊又想起什麽,拿出手機翻了翻,然後將屏幕轉向季星臨:“信裏有幾張照片,你看看吧,也許能猜出來是誰寫的信。這人心術不正,憋著壞要整你,你也留點神。”
季星臨接過手機,照片有四五張,都是上一次團建活動去小燕山時拍的,有個女孩的頭發被藤蔓纏住,季星臨去幫忙,被拍了下來。拍照的人挺會找角度,隻看照片上的靜態畫麵,就像季星臨正抱著人家。
季星臨沒生氣,隻是有點兒無奈,他正要把手機還給顧若楊,眼角一掃,忽然瞄到什麽。他將其中一張照片保存到相冊,然後重新點開,反複放大,露出了時小多的半個側臉。
季星臨目光一沉,心裏湧起了一點兒火氣。
〔67〕
教導處沒開窗,悶熱,時小多和周楚屹靠牆站著,旁邊還有一個逃課的男生,三個人從高到低,站成了一個Wi-Fi信號。
顧若楊和八班的班主任都有課,沒空管他們,教導主人讓他們自我反省交代問題。
逃課的男生聲淚俱下,當場懺悔:“我錯了,我真的錯了……”
周楚屹捏著嗓子模仿《武林外傳》裏的佟掌櫃:“我從一開始就不應該嫁到這兒來,我不嫁到這兒來,我的夫君也不會死,我夫君不死,我也不會淪落到這樣的地步……”
時小多忍笑忍得渾身發抖。
主任瞪了周楚屹一眼,連喝兩口水才壓下當場掐死他的衝動,吼:“你們三個一塊寫檢討,下周的升旗儀式,上台去念,讓所有同學都認識認識你們,好好長長臉!”
周楚屹麵露無辜:“可我什麽都沒幹啊,跳牆的不是我,逃課的也不是我!”
“上課吃方便麵的是不是你?”主任指著周楚屹的鼻子咆哮,“吃完了又睡覺的是不是你?睡著了還說夢話的是不是你?”
時小多目瞪口呆,她見過上課睡覺的,還是頭回見到上課吃麵的,少俠好胃口!
這麽一攪和,時小多也跟著吃掛落兒,和周楚屹一道停課兩堂,留在教導處麵壁思過。逃課的男生反倒因為態度良好認錯真誠得了特赦,臨走前對周楚屹抱拳拱手,道:“感謝同僚襯托!”
周楚屹默默豎起一根手指。
主任處理完三個熊孩子就去開會了,辦公室裏一片安靜,能聽見微弱的雨聲。時小多突然想到,她還沒有把新買的毛巾給季星臨送去,也不知道那家夥會不會感冒。
周楚屹用腦門頂著牆,偏過頭看了時小多一眼,伸出一根手指鉤了鉤她的外套口袋:“小百科,你餓不餓?”
時小多不自覺地戒備警惕:“你又要作什麽幺蛾子?”
周楚屹摸出手機,“嗒嗒”地敲了幾下屏幕。三分鍾後走廊裏腳步聲輕響,斑比同學款款而來,倚著教導處的門板晃了晃手上的小盒子:“您的外賣已送達,請簽收。”
鹿溪手上拿的竟然是一盒自煮小火鍋,時小多崩潰:“你們兩個瘋了吧!”
“政治老師怎麽說的?物質決定意識。”周楚屹拖了張椅子來當餐桌,“物質文明是社會發展的基礎和前提,物質文明搞好了,才能更好地進行精神文明建設。”
時小多愣愣的:“你的物質文明建設就是吃小火鍋?”
周楚屹糾正:“這不是一般的小火鍋,而是番茄牛腩鍋,甄選地道食材,酸甜適口。”
時小多一口熱血鬱結於胸。
鹿溪也想留下來進行“物質文明建設”,被周楚屹以“不能耽誤學業”為由,攆了出去。潛台詞是,自助小火鍋攏共才四百克,兩個人都不夠吃,哪還容得下第三張嘴。
鹿溪歎氣,卸磨殺驢,吃飽了就罵廚子,周少你太不地道。
門窗一關,小火鍋咕嘟嘟地冒起了泡泡,別說,還真挺香。
時小多摸摸肚子,試圖堅守陣線:“萬一主任回來了,你就死定了!”
周楚屹道:“主任拿著車鑰匙走的,短時間內回不來!你要不要吃?玉米看起來不錯。”
時小多抿著嘴唇:“我不餓!”頓了頓,又道,“但是,我可以嚐嚐。”
周楚屹看她一眼,笑了。
餐具隻有一副,周楚屹抽出一根筷子,折成兩截,遞給時小多。
陰雨天,守著一盒小火鍋,團團熱氣撲在臉上,周楚屹彎著手指,擺出端杯的動作,朝時小多舉了舉:“敬友情。”
時小多也做了個舉杯的動作:“敬檢討。”
周楚屹笑了好半天,突然說:“想不想知道季星臨的秘密?附耳過來……”
季星臨三個字對時小多來說有種特殊的魔力,她下意識地探過腦袋,耳際微微一暖,是周楚屹的呼吸吐在上麵。她還沒聽清周楚屹究竟說了什麽,門板猛地被人推開。
季星臨逆著光,暗色的身影周圍繞著濕潤的雨水氣息,他一眼看清室內的景象,什麽都沒說,轉身離開,腳步聲踏得很重。
時小多扔下筷子追出去,周楚屹“哎”了一聲,探出去的手連她的衣角都沒碰到,那丫頭已經沒了蹤影。
〔68〕
課間休息,走廊上聚著不少學生,季星臨腿長步子大,兩步就將時小多甩在了後麵。時小多急了,站在樓梯上大聲喊:“今天是國際不生氣日,誰生氣誰就會變成豬!”
走廊裏有一瞬的靜默,接著爆出一陣哄笑。
季星臨腳步一頓,轉身看向她:“誰跟你說我生氣了?再者,我為什麽要生氣?”
時小多噎住,說不出話,回過神時季星臨已經走遠了。
時小多有些沮喪,拿出手機給周楚屹發消息:“我不想知道季星臨的秘密了,我隻希望他好好的。”
周楚屹回複得很快,隻有一個字:“好。”
教導主任推開人群,氣勢洶洶地衝出來,直奔時小多:“思過時間結束了嗎?誰準你出來的?”
時小多沒想到教導主任居然在這兒,心裏飄過一行彈幕——周少,你完了。
在教導處偷吃小火鍋的周楚屹被抓了個正著,停課兩堂變成了停課兩天,還要請家長。教導主任的怒氣值集中在周楚屹身上,沒工夫搭理時小多,把她放了回去。
時小多死裏逃生,也朝周楚屹抱了抱拳:“多謝同僚襯托。”
周楚屹翻了個絕望的白眼。
時小多回到教室時,第四堂課已經上了一半。化學老師是顧若楊的死黨,最看不慣這些閑著沒事給班主任找麻煩的熊孩子,敲了敲黑板:“喲,功臣回來了,大家掌聲鼓勵一下!”
時小多萬分羞愧,她回到位置上,坐下前習慣性地瞄了眼身後的季星臨。
化學老師是個急性子,吼:“時念,你不抓緊坐下看季星臨幹什麽?他臉上有分子式,還是有答案詳解啊?”
周圍又是一陣哄笑,時小多已經沒力氣尷尬了,小聲嘀咕:“他臉上有小籠包,還有鹽焗大蝦!”
“蝦”字尚未出口,季星臨忽然轉頭看了她一眼,聲音壓得很低:“有自煮小火鍋嗎?”
時小多腦袋一抽,搖著一雙小短手急不擇言:“我保證以後再不跟周楚屹一塊胡鬧了,你別生氣啊!”
周圍的學生遞來疑惑的眼神,時小多立即捂住嘴巴。
化學老師沒聽見時小多說什麽,隻看見她還站在那裏,拔高調門:“時念,你椅子上有釘子嗎?坐不下去?”
時小多連忙坐下,她聽到身後傳來一聲輕笑:“誰告訴你我生氣了?”
這一笑既輕且柔,帶著人在少年時獨有的溫和清朗。時小多的耳尖動了動,浮起一抹淡淡的紅。
養在心頭的那隻小鹿甩著尾巴撞個不停,撲通撲通……
〔69〕
時小多這一天過得“驚喜”連連,放學時甚至有種劫後餘生的疲憊感。鹿溪背著畫具箱跑過來,讓時小多陪她去寫生,主題是夕陽。
斑比同學來去匆匆火急火燎,時小多想跟季星臨說聲明天見,轉過身卻看見季星臨正朝她走過來。深色的眼睛、柔美的淚痣、漂亮的鎖骨和修長的腿,時小多緊張到呼吸停滯,心跳聲大得如同擂鼓。
季星臨走到她麵前,停住,抬手將一支鋼筆別在她的書包帶上,然後走遠。
擦身而過時,時小多聽見他的聲音:“丟三落四。”
時小多歎了口氣,又在“季星臨罪行全記錄”上記了一筆——毫無情趣,破壞氛圍。
日暮時分,湖邊風景最好,鹿溪找了塊空地,支起畫架畫板。
起先沒人注意到鹿溪,隨著輪廓在畫紙上呈現,漸漸有人聚了過來,有個小女孩看得入了迷,不住地說“姐姐好厲害”!
鹿溪被誇獎得紅了臉,抽出張便箋,寥寥數筆,勾勒出一隻卡通小貓。她將便箋遞給小女孩,笑著道:“謝謝你鼓勵我,這個送給你。”
小女孩梳著花苞頭,接過便箋轉身招手:“舅舅,小姐姐送禮物給我,我能親她一下嗎?”
“親人家之前先把嘴擦幹淨,”身後傳來一個男聲,“一嘴草莓醬,我都嫌你髒!”
聲音有點兒耳熟,時小多和鹿溪同時回頭,看見池樹慢慢走過來。灰色修身長褲、短袖T恤、墨鏡,很簡單,也很搶眼。
時小多主動打招呼:“池哥好。”
池樹笑了笑:“你還是叫叔叔吧,叫哥聽著別扭。”
時小多吐了吐舌頭,還挺記仇。
說話的工夫,池樹的手機響了。他接起來應了兩句,臉色變得不太好看,抱起靠在腿邊的小女孩,對鹿溪和時小多說:“我還有事,先走了,你們注意安全。”
小女孩攬著池樹的脖子,一臉天真:“是小臨舅舅嗎?”
池樹不喜歡騙人,也不騙孩子,低聲道:“小臨舅舅遇到些麻煩,我們去幫幫他。”
小臨?是季星臨嗎?
時小多突然有點兒心慌。
池樹在街邊攔了輛出租車,時小多拿出手機撥季星臨的電話,忙音響過兩聲就被掐斷了,他拒絕接聽。
越是這樣時小多越擔心,點開微信發了幾條消息過去:
“我是小多,遇到麻煩了嗎?”
“我會幫你的,別害怕。”
“能不能告訴我你在哪裏?你不接電話,我有點兒擔心。”
三分鍾後,綠色對話框下終於出現一個白色的話框。
“派出所。”
季星臨在派出所。
時小多陪鹿溪畫夕陽的時候,季星臨去了趟遠遊俱樂部,從後勤手裏要來了上次團建活動的人員名單,上麵有許斌公司的聯係方式和地址。
後勤是個剛畢業的年輕女孩,對季星臨印象不錯,問他是不是遇到了什麽麻煩,季星臨搖頭說沒有。
拿到地址,季星臨出門去等公交車,站台上人不少,忽然響起一陣**,季星臨摘下耳機看過去,四五個十二三歲的男孩扭打在一起,其中一個穿著髒兮兮的藍色外套,上麵沾了不少灰塵……
〔70〕
池樹先回了趟家,把孩子交給季懷書,然後開車直奔派出所。路上他抽了一根煙,辛辣的味道嗆入鼻腔,凜冽如刀,讓他迅速冷靜。
那是個小派出所,轄區不大,辦公樓裏冷冷清清。穿著製服的中年人將池樹帶到二樓,伸手推開了辦公室的門。
池樹邁步進去,裏麵有一張辦公桌、兩把椅子和兩條長凳。長凳靠牆放著,季星臨坐在一邊,頭枕著牆壁,閉著眼睛,像是在休息。另一邊坐著兩個男孩,十二三歲,一個穿著藍色外套,一個包著滿頭的紗布。
一個女人瘋狂地吼:“我兒子是狀元,年級第一,優等生,前途無量!把他打成這樣,你們拿什麽賠?賠得起嗎?”
這話說得實在勾火,民警敲著桌子提醒她注意言辭,轉頭看向池樹:“你是誰的家長?”
池樹繞過撒潑的女人走到季星臨麵前,掌心搭著他的肩膀,輕聲問:“還好嗎?”
季星臨睜開眼睛,眼珠很黑,不等他說話,那女人又開始吼:“他有什麽不好的?挨打的又不是他!我兒子要有個三長兩短,考不上北大清華,我撕了……”
“注意你的態度!”民警皺眉。
女人不太情願地閉了嘴。
紗布男孩和藍外套男孩是同學,一口咬定藍外套男孩無故動手,把他推倒在石頭上,磕破了腦袋。季星臨路過,把藍外套男孩拎了起來,才沒釀成大禍。不過,季星臨也不是什麽好東西,眼看著藍外套男孩踢他咬他,也不幫忙,隻在藍外套男孩抄起磚頭的時候攔了一下,助紂為虐。
藍外套男孩坐在角落裏,低著頭,一句話沒說。
撒潑的女人是紗布男孩的家長,狠狠啐了一口,道:“這麽小就打架生事,長大了也不會是好東西!有媽生沒媽教,什麽玩意兒,呸!”
藍外套男孩依舊不說話,隻是攥緊了拳頭。
藍外套男孩的狀態池樹很熟悉,像極了小時候的季星臨,他有點兒明白是怎麽回事了。
“怪胎、神經病、腦子不正常,”季星臨突然開口,目光掃過去,落在紗布男孩身上,“這些是誰說的?”
季星臨的目光仿佛帶著某種烈度,冷戾純粹,壓得人心口發涼。
包紗布的男孩被嚇住,實話脫口而出:“我是開玩笑的!”
當媽的習慣性護短:“小孩子開玩笑亂說話,怎麽能當真!再說了,罵兩句又不會少塊肉,跟動手打人性質一樣嗎?還往腦袋上打!我們家孩子可是好學生,要考清華的,萬一耽誤了,誰負得起這個責!”
季星臨天生沒有吵架這項技能,隻是皺緊了眉毛。
民警再次提醒那位當媽的注意言辭和態度,又問藍外套男孩他的家長到底什麽時候能來,這種事情得雙方協商解決。
藍外套男孩抬頭看了民警一眼,又垂下頭,手指緊攥著衣角。他好像有點兒語言障礙,囁嚅了好半天才吐出三個字:“死了,癌。”
辦公室裏靜了一瞬,池樹站起來:“警察叔叔,你看,我能代為賠償嗎?”
〔71〕
池樹在派出所待了將近三個小時,出來時天都黑了。民警前腳剛走,後腳那女人就朝藍外套男孩身上啐口水,低聲咒罵。
季星臨拎著藍外套男孩的帽子把他拎到身後,池樹看著那女人:“有你這種媽,你兒子挨打的日子還多著呢。”
那女的瞪了池樹一眼,拽著兒子走了。
池樹拉開車門,朝藍外套男孩招手:“餓了吧,先去吃飯。”
季星臨抬起頭,目光自馬路對麵掠過,動作忽然一頓,對池樹道:“你們等我一下。”
下過雨,夜風很涼,時小多抱著杯奶茶,坐在路邊的長椅上,邊喝邊暖手。鞋帶開了,她彎腰去係,視線裏突然多出一雙修長的腿,她嚇了一跳,脫口而出:“哎?你出來了?”
呃,這話聽起來好像有點兒怪。
季星臨沒說話,隻是看著她。
時小多摸摸鼻子:“你說你在派出所,也沒說具體發生了什麽,我有點兒不放心,又不好意思問,就過來看看。我不敢直接進去,就守在門口碰運氣,想著萬一能碰見呢。”
季星臨一直不作聲,時小多有點兒自討沒趣,聲音低下去:“你沒事就好,我要回家了。”
時小多轉身要走,季星臨突然上前一步,擋住了她的路,問:“在這裏等了多久?”
時小多回憶了一下:“大概兩個多小時吧,我沒注意。”
街頭燈火通明,車燈穿行如銀河,季星臨背對著馬路,慢慢抬起手,指尖落在時小多臉上,短暫的一觸,溫度是冷的。
冷冰冰的天氣裏,等待一個人的滋味一定很不好吧。
季星臨身上帶著極淡的橘子糖的味道,隨著夜風擴散到時小多的呼吸中。那味道讓她心動,也讓她緊張。
時小多摸了摸自己的臉,傻兮兮地問了一句:“沾到髒東西了嗎?”
季星臨的眼睛裏浮起柔和的光,輕聲說:“以後,想知道什麽可以直接來問我,不用不好意思。”
時小多“啊”了一聲:“我能問一下究竟發生了什麽事嗎?”
“我看見幾個孩子,十二三歲,其中一個穿著藍外套。”季星臨說,“其他人把藍外套男孩圍在中間,搶他的書包,朝他吐口水。藍外套男孩一直低著頭,後來,大概太疼了,他開始還手,打破了一個小孩的腦袋。我把他抱開的時候,他的眼睛都紅了,那個樣子特別像以前的我。”
時小多沒想到他會這樣說。
季星臨露出一點兒笑,自嘲似的:“我小時候跟藍外套男孩差不多,可能還要更糟一點兒,不說話、不合群。那個時候沒人幫我,但現在不一樣了,我可以幫他。”
因為經曆過,所以理解,所以慈悲,所以善良。
有些黑暗的襲來,是為了打垮一個人;還有一些黑暗,會讓一個人加倍閃爍。
時小多想,她在季星臨身上看到的是後者。
能讓人驚豔一瞬的是容貌,而能讓人長久驚豔的則是骨骼深處的東西,比如執著,比如勇氣和寬容。
時小多看著他:“你是因為被排擠才離開晉城的嗎?”
“我離開晉城是因為我爸爸去世了。”季星臨說,“我跟繼母相處得不算融洽,所以被送到南城和姑姑一塊生活。我姑姑就是池樹的媽媽。”
時小多想說“對不起,我不是故意揭你傷疤的”,但季星臨已經轉過身,輕描淡寫道:“走吧,我帶你去吃飯。”
時小多腦袋裏被塞了太多信息,有點兒蒙,過馬路時連紅綠燈都沒有看,橫衝直撞。季星臨拎著連帽衫上的帽子將她拎回來,放在身邊。
紅燈開始閃爍,倒計時要結束了。
時小多盯著燈牌:“你知道老師為什麽總是要求小朋友們要手牽手過馬路?”
季星臨隨口應著:“為了安全。”
“不對,”時小多搖頭,“我猜是讓大家都有機會,握住身邊人的手。”
綠燈亮了,人流穿行,時小多握住季星臨的手,踩著斑馬線飛快地朝對麵跑去。
時小多的掌心溫暖柔軟,像小時候最愛吃的棉花糖,帶著淡淡的甜香氣。季星臨就那樣被她握著,沒有掙脫,也沒有想過要去掙脫。
霓虹和風都變得極其溫柔,穿過頭發和衣領,穿過兩個人交握的手,匯成動人的顏色,漫過小姑娘漾著光芒的眼睛。
時小多心裏有個聲音,輕輕地說——
人這一生,總會遇到一些艱難的時刻,被排擠、被嘲笑、被誤解,但是別怕,太陽不會一直下沉。無論發生什麽,我都會這樣握著你的手,與你在一起,穿過風雪黑暗。
當滂沱的大雨結束,我們一定會迎來漂亮的彩虹。
你要相信我。
〔72〕
池樹看著兩個人氣喘籲籲地跑過來,疑惑道:“有狗攆你們?”
季星臨探身朝車廂裏看了一眼,沒看見那個穿藍色外套的小孩,不由得皺眉:“走了?”
池樹歎氣:“說什麽都不肯一塊去吃飯,強得厲害。不過,我看見他的校牌了,南城附中的。好人做到底,明天我抽時間去一趟附中,跟老師聊聊,那孩子肯定不是第一天被欺負。”
天氣涼,就想吃口熱的,池樹將車停在一家麵館外。
麵館麵積不大,倒是熱鬧,人聲鼎沸。池樹指了指牌匾:“老字號,我小時候天天來吃。”
小店沒有菜單,價目表直接貼在牆上,時小多要了碗牛肉麵,季星臨又幫她加了一份醪糟蛋。
點好的餐要自己去窗口端,老板叫了聲牌子上的號碼,時小多正要起身,季星臨按住她的肩膀,說:“我來吧。”
店裏人多,很吵,亂糟糟,時小多沒聽清他說什麽,向前湊了湊。誰知凳子一歪,她整個人直接栽了過去,險些摔進季星臨懷裏。
時小多萬分尷尬:“我真不是故意的。”
真的不是故意要占你便宜!
季星臨沒說話,起身走開。
“那家夥是個木頭,”池樹指了指季星臨的背影,“就算你是故意的,他也看不出來。”
時小多不太喜歡用這種調侃的語氣談論季星臨,哪怕對方是他的哥哥,也不行。她皺起眉毛,語氣很重:“叔叔,你錯了,季星臨一點兒都不木頭,他隻是反應慢一些,而且比大多數人更加善良。”
池叔被那句“叔叔”嗆了一下,笑了好半天:“還沒進家門呢,就開始護短,等真的嫁過來了,豈不是要上天。”
時小多臉更紅了,池樹卻收起了笑:“小臨的確反應慢,所以,和他相處也要慢一些,慢慢了解,慢慢溝通。小多,我可以這樣叫你嗎?多給他一點兒耐心行嗎?我向你保證,他一定會越來越好。”
時小多也收起玩笑的神色,認真道:“池哥可能不知道,小時候我和季星臨念過同一所幼兒園。春遊時,失控的出租車衝進人群裏,傷了好多人。在場的孩子都嚇壞了,唯獨我沒有,因為季星臨蒙住了我的眼睛,隔絕了所有血腥畫麵。他告訴我,不要看,你會怕。那時候我就知道,他是很好的人,而好人,不該受委屈。”
池樹歎了口長長的氣,真誠道:“謝謝你,願意給他耐心和包容。”
時小多有點兒不好意思,支吾著:“謝什麽啊,明明是我撿到寶貝了。”
時小多低著頭,額發垂下來,整個人圓乎乎的,像一顆糖果。池樹伸手揉了揉時小多的腦袋,就像揉家裏的那隻狸花貓。
季星臨端著餐盤走回來,剛好看見這一幕,腳步一頓,表情微微有些困惑。
池樹立即收回手:“別多想啊,我沒別的意思。”
季星臨“哦”了一聲,反問:“別的意思是什麽意思?”
池樹噎住,低頭吃麵,不說話了。
小麵館服務雖然差點,但味道是真不錯。時小多吃了一口醪糟蛋,眼睛瞬間就亮了,露出兩顆小虎牙,連連點頭:“好吃。”
季星臨想到她那食譜似的朋友圈,問了一句:“你要不要發條動態?”
時小多點頭:“好哇。”
麵館的桌麵有點兒髒,沁著油汙,拍出來實在不好看。季星臨自包裏抽出一張A4紙,用黑色簽字筆寥寥畫了幾下,畫出幾個造型各異的火柴人,餐具擺上去,畫麵變得幹淨又可愛。
時小多呆住:“你到底有多少隱藏技能啊?”
〔73〕
吃過飯,池樹送時小多回去,時小多在保安亭前揮手告別:“謝謝池哥。”
池樹笑道:“生氣的時候叫叔叔,心情好了叫池哥,我這輩分挺有彈性啊。”
時小多:“那以後都叫你叔叔,讓你始終保持高輩分,居高不下。”
池樹偷偷撞了撞季星臨的腿,示意他說點什麽。
季星臨道:“早點睡,別熬夜。”
時小多笑著點頭,小虎牙露出來:“我會噠,你也是。”
池樹轉動方向盤,即將啟動車輛時,副駕駛那側的玻璃窗被人叩響。
季星臨降下車窗,時小多撲在上麵,臉頰紅紅的,像某種水果,她說:“今天發的兩張卷子是明天要交的,一定要寫啊。有不會的題可以發消息問我,微信或是QQ都可以。”
季星臨點頭說好,時小多揮揮手:“明天見。”
車子開出去,池樹挑了挑眉:“哪道題你不會做,指給哥看看。”
季星臨笑了:“她會哪道,哪道就是我不會的。”
池樹扶著方向盤笑了半天:“剛剛我們說的話,你都聽到了吧?”
“聽到一部分,”季星臨看著窗外流水似的霓虹,“從‘他是很好的人,而好人,不該受委屈’那裏開始聽到的。”
夜風有點兒涼,池樹將車窗升起來,在輕微的機械聲音裏,道:“那是個好姑娘。”
“我最怕的,就是拖累一個好姑娘。”季星臨閉上眼睛,輕輕歎氣,“星曜變成那個樣子,是我的責任,我必須負責他的後半生。照顧星曜一時很容易,照顧他一輩子就是負擔,我不能把這份負擔轉嫁給別人。”
季星臨在人情世故上也許有點兒反應慢、不夠靈活,但是他通透,而且足夠善良。即便被不公正對待,也從不抱怨。
池樹想到時小多的那句話,他是很好的人,好人不該受委屈。
小姑娘啊,池樹歎息著想,在他止住腳步,不敢靠近你的時候,你能不能再堅持一下,等一等他,別急著放棄。
他在黑暗裏陷得太久了,忘記了世界上還有明媚的陽光。
時小多踏進家門時,時遇正躺在沙發上拿著手機翻看未讀消息,有個男生給她發了條語音:“明天有空嗎?我想請你吃個飯。”
時遇回複:“我明天不餓,後天也不打算餓。”
時小多笑得險些摔跟頭,她扔下書包倒在她姐身上:“遇哥,今天我遲到了,被罰寫檢討,但是我很開心,因為季星臨喝到我買的奶茶了。”
時遇的目光自手機屏幕上移開:“你跟我說這些,是想讓我誇你,還是想讓我揍你?”
時小多蹭啊蹭地拱到時遇懷裏,枕著她的肩膀:“遇哥,我現在有個很幼稚的想法。我希望高中永遠都不會結束,這樣他就能一直坐在我身後,坐在我回下頭就能看到的地方。”
時遇沒作聲,時小多擺弄著手指,自顧自地道:“他上課不太認真,大概是成績不太好。我一麵想帶著他好好讀書,一塊考很棒的大學,一麵又擔心上了大學,他會遇到又聰明又好看的女生,到時候就不會理我了。遇哥,這就是患得患失嗎?我不喜歡這樣,一點兒都不開心。”
時遇有一肚子規勸的話想說,湧到嘴邊,卻又被咽了下去,隻說了一句:“帶著他一塊考最好的大學吧,一起變成很厲害的人,所向披靡的那種。”
時小多點了點頭,模樣很乖:“嗯,一起變成很厲害的人。”
晚上十點,時遇被實驗室的師兄叫走,說培養基的顏色不對,她養的細胞可能汙染了。時遇頭發都沒吹,連夜趕去救場。
時遇一走,家裏空**又安靜,時小多睡不著,鑽到書房看書。
她從書架上抽出幾本精神心理方麵的書,當作睡前讀物,慢慢翻看。她回想起季星臨同她說過的話——
我小時候跟藍外套男孩差不多,可能還要更糟一點兒,不說話、不合群……
翻書的動作頓了頓,時小多覺得她好像抓住了一點兒光,一點兒自季星臨心裏透出來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