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是什麽東西,在長久的歲月中開始發酵、繁衍,直至勢不可當。

01

林一的情況比較嚴重,需要在千江多留幾天。時春倒是在第二天就順利出院,臨走時去看了眼林一,聊表謝意,順便答應回桑中後一定好好報答他的救命恩情。

雖然不太情願,但是林一還是麵色不善地領了這份情。

剛到桑中,就接到關薇的電話,讓她立刻過去見一麵。出了這麽大的事,時春並不打算躲著,何況關薇也不是想躲就躲得掉的。

果然,一到約定地點,就遠遠地看見等在那兒的邵南行和關薇,兩人好像因為什麽事情而在鬧脾氣,臉色好不到哪裏去。

時春看了出來,同時不留情麵地點破:“邵學長這是犯了什麽錯,弄得我們關大美女臉黑成這樣?”

“到底是因為他,還是因為你?出去一趟,倒是學會了顛倒黑白。”關薇冷哼一聲,狠狠地剜了時春一眼。

不等關薇教訓,時春趕緊率先認錯:“我保證,這次的事情絕對隻是一個意外,何況是旁邊的車子撞向我,車也不是我開的,我就是一個活生生的受害者。”

“還得意上了?”

“這不是等著你來安慰我嗎?”時春撇著嘴,一臉委屈的樣子,弄得關薇也不好繼續責備下去。

雖然出了一場小車禍,但總歸是去拿獎的,自然也該慶祝一下,關薇已經提前在飯店訂好了位置。

一頓飯下來,中途除了聞訊打電話來慰問的戚衛禮,還順便給時春安排了一些任務外,並沒有別的事情發生。

飯後,幾人各自分開,臨走前,關薇忽然冒出一句:“你老公那邊想好怎麽交代了嗎?”

知道關薇說的是車禍的事,不過她並不打算再說,到時候免不了要扯上卞和,她並不希望和牧休言吵起來。

“你就不能讓我休息一下,我現在想多了問題會頭疼。”時春下意識地看了眼卞和,委屈兮兮地說,隨即快步離開。

她沒有撒謊,雖然已經躺了一個晚上,但頭還是有些暈乎乎的。

關薇無奈地歎了口氣,瞪了一眼不願陪她一塊去千江的邵南行,卻還是衝時春揮了揮手。

時春沒有再和卞和同行,畢竟兩人並不住在同一個方向,倒是沒必要那麽麻煩,何況牧休言已經打來電話說過來接她。

這個時節的桑中,天氣已經漸漸轉暖,雖然不至於到立馬穿短袖短裙的地步,但披件外套出門倒是異常舒適,牧休言沒有讓時春等很久,很快便出現在了約定地點。

時春一上車連和牧休言客套幾句的精力都沒有,枕著座椅沒一會兒就睡著了。

對於時春整整二十幾個小時沒有聯係他,牧休言多少有些生氣,但看她這副筋疲力盡的樣子,也就不好再追問什麽。

他昨天將沈柔那邊的事情處理好,才從沈柔弟弟的口中隱約地聽說沈柔已經和丈夫分居的事情,也想通了沈柔為什麽會在這種情況下,來找他。

沈柔提出去吃點什麽的時候,他沒有拒絕,看著沈柔一杯杯地喝酒,也沒有攔著,隻是當有些醉意的沈柔終於說出她還喜歡他的時候,他免不了有些驚愕。

他們之間的這些情意彼此之間早就清楚,隻是沒有一個人戳破那層窗戶紙,可如今戳破了,卻已然不是當時的心境。

將沈柔送回去後,他一路開著窗戶,任由深夜涼涼的風拍打在臉上,在樓下抽完了僅剩的幾根煙,他忽然想知道時春現在在做什麽。

才想起時春已經有一整天都沒有和他聯係,拿出手機,才發現手機不知在什麽時候已經關機,等回去充好電,才發現除了僅有的一通未接來電,再無其他。

他不清楚自己為什麽會突然有些焦躁,一直折騰到後半夜都沒有睡著,本打算見到她的時候好好問一下,可如今看她這樣,卻又不忍心了。

時春電話響起的時候,牧休言拿過來下意識地接起來:“她現在在休息,有什麽事等會兒再聯係她吧。”說話間盡量降低音量,觀察著時春的變化。

“嗯,那你讓她好好休息吧,也該是累了。”

對方沒有等牧休言發問就直接掛了電話,牧休言看著手機上顯示的幾條通話記錄,前幾條全是同一個號碼,雖然沒有備注,不過剛才的聲音已經足夠他判斷是誰。

看了看還在睡著的時春,沒有聯係他是因為陪著另一個人?牧休言斂了斂眸,最終什麽都沒問,將手機放回了原處。

02

就當是她拿了大獎擺擺架子吧,總之時春這兩天並不想去學校,雖然隻是一個小車禍,也沒出多大的事,但頭總歸還是有些暈乎乎的,又擔心牧休言看出來,還不如直接裝懶。

何況,這種時候請假,學校並不會多說什麽。

對於這些,牧休言向來不會主動去問,就連去千江的事情,他都沒有問上半句,而且也不知他是為了什麽,時春總覺得他好像一個人在生悶氣,她主動問起,他卻又什麽都不說。

中午,時春叫了外賣,正準備吃的時候,牧休言忽然從外麵回來,看上去有些匆忙,連襯衫領子亂了也沒有注意到。

時春仔細想了想,沒有記錯的話,牧休言今天下午應該還有一節課,不可能在中午特意回來,除非……

“怎麽突然回來了?”雖然已經懷疑,但她也並不想主動提起。

牧休言盯著她看了好一會兒,像是在核實什麽,過了好一會兒,才慢悠悠地開口:“宿時春,我們倆到底算是什麽關係?”

她不明白牧休言為什麽會突然這麽問,卻還是老實地回答。

“領過證的……夫妻。”

“隻是領過證?”牧休言眉心微皺在一起,麵色一沉,“就算隻是領過證的夫妻,你在千江出了那麽大的事,我也不需要從別的老師那裏聽說吧!”

設計院學生在領完獎回來的路上出車禍這樣的事情,不到一天就在老師之間傳開了,自然而然也不會避開牧休言。

時春本來強裝鎮定的臉色一驚,她沒有想到那件事會讓牧休言有這麽大的怒氣,差點連臉都變得猙獰起來,要不是看她身體虛弱,她真覺得他可能會隨時動手。

“我打過電話給你的,是你沒有接。”她略帶委屈地解釋。

“那你就不會繼續打,打到我接為止,回來這麽久,就不能跟我提一句?”

“我……”

“還是說,因為有別的人在,你根本就不需要我,也就沒必要跟我說起這些。”

還未等時春斟酌完該怎麽說,牧休言已經打斷了她。

什麽?!時春錯愕地看著牧休言,這麽明顯,話裏的意思已經用不著明明白白地說出來,她沒有想到牧休言連這個都知道,並且如她料想般地誤會了。

知道現在怎麽解釋都是蒼白的,可時春一下也不知道應該怎麽和牧休言說這些,說到底,她始終沒辦法做到全然信任牧休言,在她眼裏,他是不確定的。

雖是如此,但在這種情況下,不說什麽也說不過去,時春解釋:“他隻是從關薇那兒聽說,才……”

“宿時春,以為你不說我就看不出來嗎?你其實從來都不願意承認我們這段婚姻,哪怕是我強行公開了,你也不過是出於長輩的原因而沒有追究。睡在一張**,你總是縮在最邊上,我不給你壓力,可你呢,疏遠得好像隨時都可以拎著東西從這個家裏離開。”

“這些事情……”

“我下午還有課。”

看著他甩上房門離開,時春隻是呆愣愣地站在那兒,半天再沒有別的動作。

是的,她確實有隨時收拾東西離開的覺悟。這段婚姻裏,有太多的不確定,任何一條都可以讓他們之間的協議關係徹底瓦解,她必須收緊羽翼,至少保證能夠全身而退。

離開後的牧休言一路開車回了學校,下午還有一節課,他斷然不會為了這些事情而影響工作,哪怕他現在的心情確實糟糕透了。

聽隔壁辦公室老師說起的時候,他擔憂、心疼、後怕,不是害怕爺爺的壓力,而是出於本能。

她在他看不到的地方出了意外,可他居然什麽都不知道,這次隻是一個小車禍,那萬一換作別的呢,他想都不敢想。

伴隨著擔憂而來的還有憤怒,他什麽都不知道,而那個不過是朋友的卞和,不僅知道,甚至可能照顧了她一個晚上,帶著她一起回來,可他居然還像個白癡一樣替她回了電話。

這樣的揣測讓他胸口隱隱有些悶,像是被什麽揪在了一團,扯得四處都疼得慌。

他氣憤得快要瘋掉,一整節課,底下的學生連大氣都不敢喘一下。下課後,他馬不停蹄地去找她,明明知道已成事實,他還是抱有僥幸地希望她說出的事實不是他想的那樣。

隻是他忘記了,時春根本不會撒謊。

牧休言煩躁地將點燃煙的打火機往車座上一扔,車門被他摔得震天響。他也不知道為什麽會忽然這麽火大,是因為先前就知道了他們私下聯係,覺得遭遇背叛,又或者僅僅隻是嫉妒,嫉妒時春難受的時候找的是卞和,就連出了這麽大的事情找的還是卞和。

是什麽東西,在長久的歲月中開始發酵,開始繁衍,開始勢不可當,那份在意,透過時間的長河,刻在了意識裏,會因為一點點小事而生氣,會因為她的忽視而失落,會開始嫉妒她掛念的人。

03

時春喜歡這個時候的桑中,不冷不熱,無論做什麽事情,都可以用盡全力。

隻是,這一晚的台風來得猝不及防,雖然早前的天氣預報已經說過,但總歸是提前了。

晚上十點多,天空陰雷陣陣,閃電像是會把天空炸開條縫似的,豆大的雨拍打著房間的窗戶,啪啪作響。

那天牧休言吵完之後,雖然後來他又主動道歉,但兩人還是僵持著。這兩天,雖然還是會一起上下課,會坐在同一張桌上吃飯,卻沒有一個人再主動開口。

這樣的晚上,不管怎麽睡應該都不會太安生,好不容易睡著的時春,被一陣刺耳的手機鈴聲驚醒,想也沒想地接起電話。

“時春,我想你了。”卞和的聲音透過聽筒傳進時春的耳朵,讓她心裏一怔。她和卞和通話的次數並不多,最近那次還是除夕那晚,她從不打過去,而卞和也並不會打來,這樣大半夜喝醉打來找她說這些的,更是沒有過。

“你喝醉了。”時春略過卞和的那句話。

“我想你,想你了……”卞和好像真的喝醉了,鍥而不舍地重複著這句話,仿佛聽不到時春在說什麽。

聽著電話裏卞和一遍遍地重複著那句話,時春心裏泛起一層似有若無的憂愁,這句遲來的我想你,已然不是當初的那份心動。

“嗯,我也是。”不知道聽卞和重複了多少遍之後,時春終於接了這句話。

沒錯,她是有想過他,在每一次覺得自己撐不下去的時候,在每一次欣喜之時,她都想找個人分享這些,可那時他在遙遠的異國他鄉,他們之間隔著千山萬水,足夠把那些情緒衝淡。

怎麽會不想他呢?

他是會在她遇到任何事情都站在她身後的人,會保護她、愛護她、關心她,同時尊重她。就在前不久她出車禍之時,還趕到千江照顧了她一個晚上。

說完這句話的時春便掛了電話,她知道卞和醉了,也知道自己那句話卞和不一定會記得,不過不重要,因為這不過是再平常不過的一次通話而已。

外麵的雷聲還在繼續,時春苦笑著,如果不是卞和喝醉,他們又怎麽可能在這種情況下聊這麽久。

從剛才接到電話的那一刻,她就離開了房間,大概是本能地想避開牧休言,畢竟兩人還在因為卞和僵持著,雖然做好了隨時拎包走人的打算,但不代表非要火上澆油。

輕手輕腳地回到房間,她還特意留意了一下牧休言有沒有被吵醒,才小心翼翼地在一旁躺下。

究竟是因為外麵的雷聲太大,又或者是因為卞和那通電話打得太過奇怪,總之隨後很長的一段時間,時春翻來覆去卻怎麽也睡不著,好不容易睡下還被噩夢驚醒,猛地坐起來,還驚動了旁邊的牧休言。

不等時春說什麽,一旁的手機又響了起來,她盯著屏幕看了好一會兒,才接起來,聽著電話裏的人略顯焦急的聲音。

“時春,是這樣的,卞和他……吞安眠藥,現在正在醫院洗胃……”

“什麽?”時春心裏一涼,“你再說一遍?”

戚衛禮沒想到時春會有這麽大的反應,隻得出言安慰:“你先不要著急,已經在搶救中,我發現得還算及時,應該不會有什麽生命危險,隻是覺得這件事你應該知道一下。”

“地點,告訴我地點。”時春急切地追問。

“桑中市第一人民醫院。”

這樣慌張的時春並不多見,除卻當時聽說爺爺病發,牧休言就沒有再見過她這樣。忽視了身邊還有一個他,忘記了外麵電閃雷鳴還在下雨,她匆忙地隨便套了件外套,甚至連身上的睡衣都忘了換。

“你去哪兒?”眼見著時春就要一個人出門,牧休言終於開口問道。

“卞和現在在醫院,我得過去一趟。”時春急切地說,不等他再說話,人已經離開了房間,衝向玄關處。

又是卞和。

牧休言眸光一沉,卻還是快步跟上,擋在她麵前:“我送你過去。”

嗯?時春疑惑地回過頭,她沒有記錯的話,兩人前幾天還因為卞和而吵過一架,如果不是因為剛剛太緊張,她大概不會提起,她不想為了這些再和牧休言爭吵。

“外麵在下雨,又是大半夜,換身衣服,我送你過去。”牧休言看著她的眼神堅決而篤定。

她這才反應過來,這個時間很難打到車,聽說卞和自殺的那一刻,她整個腦子一片混亂,隻想著快點過去,忘記了現在是大半夜,忘了外麵還在下雨。

“謝謝。”時春看了看自己的衣服,窘迫地抿著唇,轉身回去換衣服。

車上,時春糾結半天,還是主動解釋了:“戚總說卞和吞了好多安眠藥,正在醫院洗胃。”

“嗯。”

“他在這邊隻認識我們幾個。”

“哦。”

知道牧休言還在生氣,時春也就沒有繼續說,將頭轉向一邊,看著如注的雨水劃過車窗,雖然心裏焦急,卻也不好開口讓牧休言快一點。

到醫院後,不等牧休言一起,時春就率先衝進了醫院大樓,問到卞和的情況之後,片刻不停地趕了過去。

等牧休言停好車,再找過去時,時春已經坐在卞和床前,看著卞和的眼神憂愁而自責,即便什麽都不說,其中的深意連站在門外的他都能體會。

在門外站了好一會兒,終是轉身離開,他,並沒有進去的必要。

04

時春回來,已經是第二天的中午,看了看在書房的牧休言,猶豫著想說些什麽,最後卻隻是輕手輕腳地走進房間。

卞和已經醒了,不知道是不是吃了太多安眠藥,還是一下沒有恢複過來,除了記得時春之外,對別的人都印象模糊。

昨天的情況時春已經大致了解,由於台風,戚衛禮就打算過去看看卞和的情況。對於卞和的病情,他是唯一知情的一個,也受卞和之托沒有告訴任何人。隻是他過去的時候,敲了半天不見卞和出來,最後用備用鑰匙打開後,發現卞和躺在地上,地上散亂地丟著幾個空酒瓶以及沒吃完的安眠藥。

戚衛禮趕緊給醫院打了電話,最終將卞和送到醫院,一直等卞和順利進入手術室,才給她打了個電話。

他們所有人都被卞和騙了過去,他告訴她是因為喜歡國內的氣候,所以才回來的,其實卻是因為抑鬱症,才從國外回來調養身體。

她早應該看出來的,在他第一次喝醉的時候,在關薇提醒過之後,在他這段時間略顯憔悴的臉上,他們還相處過一個晚上,可她居然什麽都沒有看出來。

昨天晚上的那通電話,她居然天真地以為卞和隻是喝醉了,不曾想到那個時候他就已經做好了自殺的準備。

關薇的話似乎還在耳邊縈繞,卞和這樣,就算和她毫無關係,可既然他隻記得了她,那她就沒有理由在這個時候放任不管。

今天一早,關薇得知消息後,急匆匆地跑到醫院,看了一眼還在睡覺的卞和,就將她叫出了病房。

清晨帶著濕氣的薄霧充斥著樓下的整個草坪,雨在破曉之前便停了下來,就算這樣,草坪還是濕漉漉的可以擰出水來。

一夜未睡的時春眼睛熬得紅通通的,不過現在關薇已經顧不上這些,卞和的事情足夠讓她失去理智。

“宿時春,你告訴我這到底是怎麽回事?卞和明明好好的,怎麽會忽然發生這種事?”因為消息來得突然,關薇語氣裏更多的是震驚與不願相信。

這些她也想問清楚,明明從國外回來的時候,還是如沐春風般溫暖的一個人,怎麽會忽然就有了抑鬱症,甚至嚴重到了自殺的地步?

“對不起。”時春埋著頭,因為熬夜嗓音變得沙啞,說出來的那一刻,喉管都似在生生地疼。

對不起,沒有早些發現卞和的異常;對不起,她一直沉浸在和牧休言的事情中,而沒有在意先前關薇的提醒;對不起,在明知卞和喝醉,卻為了不引起牧休言誤會,在他可能需要的時候,主動掛斷電話。

這些都是她的原因,明明知道卞和在這邊隻有為數不多的幾個朋友,卻自私地為了自己,而將他拒之門外,應該常聯係,這樣或許就能發現他的異常。

坐在病床前的一個晚上,時春腦子閃過與卞和相處的點點滴滴,在她因為父親離開,性格變得沉悶而謹慎時,他意外出現,身披陽光主動伸出手說要和她做朋友。

此後,不管她問任何問題,都會傾力相助,在她考差後鼓勵安慰,細心地教她解題,見不得她受委屈,見不得她被欺負。他就像是三月的春風,溫暖了缺失父愛的她很長一段時間。

“現在說對不起有什麽用,卞和已經這樣了。我提醒過你的,你也答應我會去在意,可你呢,整個沉浸在牧休言的世界裏,得意得完全不記得還有卞和這個人。”關薇布滿血絲的眼裏滿是怨恨,“卞和就不該喜歡上你。”

時春垂眸,不知道該怎麽回應。關薇會說出這樣的話,她完全能夠理解,關薇藏在深處從不說出口的、以為無人知曉的感情,足夠讓她這麽對她。

她隻能說著對不起,除了這句,其他聽上去都像是借口。

一直到關薇將所有想說的一股腦兒地全說完,時春才走過去,緩緩抱住已經蹲在地上痛哭的關薇。

喜歡都是隱瞞不了的,就像她在不知不覺中喜歡上牧休言,就像牧休言喜歡沈柔,就像邵南行喜歡關薇,又像關薇喜歡卞和。

這些若是真心想要知道,其實不難發現。

大概也意識到了自己的失態,又或者是因為看見邵南行站在不遠處看向這邊,發泄過後的關薇緩緩地從時春懷裏掙脫開來,紅著眼咬咬唇:“卞和這邊,我也會過來照顧的。”

時春微微點了點頭,看著關薇走向住院部的身影,良久沒有動作。

05

牧休言不知道什麽時候已經從書房回到了臥室,本來呆坐在飄窗上的時春發現後,立即從飄窗上站起來,看著他,欲言又止。

“我知道你想說什麽。”大概是不想從她嘴裏聽到那些話,所以牧休言率先開口,“我要是不允許呢?”

時春眉頭微皺,驚訝牧休言居然會說出這樣的話來。

看她的表情,牧休言嘲諷似的輕哼一聲:“我知道了。”

他知道了?知道什麽了?還是說,他真的相信她和卞和之間有了什麽,才說出這樣的話。

“我……”時春掙紮著,最終還是放棄,“哦。”

她已經沒有精力再去管那麽多,卞和現在隻記得她,不管怎麽樣,她都必須去。

於靜姝找她,是在家養了將近兩個星期傷的林一,重新回到學校的當天。

上完課準備走的時春,剛出教室就被於靜姝攔住,二話沒說直接將她拖走。

知道於靜姝正在為學期後的實習忙碌,看著她遞過來的紅棗夾核桃,時春還是忍不住調侃:“你不覺得這個送得有些晚了嗎?”

“你以為我很閑嗎?要不是林一回校,我都還不知道。”說著,她伸手摸了摸時春的頭,“這顆聰明的腦袋要是出點什麽事可怎麽辦哦?”

“那你就不要隨便亂動,賠不起。”時春拍下放在頭上的手,接過包裝袋撕開直接吃了起來。

於靜姝不滿地努了努嘴,隨即想起自己不單單是為了這個才來的:“當時牧老師沒有陪你一塊去嗎?”

雖然不理解她為什麽忽然這麽問,時春還是老實地回答:“原來是這麽打算的,不過後來臨時有點事就沒有過去。”發現於靜姝表情變得有些凝重,她忽然有些不安,“怎麽了?”

“我這樣問可能有些不合適。”於靜姝神情糾結著,“你和牧老師最近還好嗎?”

時春眉心一緊:“你要說什麽?”

“你要做好心理準備。”於靜姝這麽較真的樣子時春還是難得見到,隻得配合地點了點頭。

於靜姝深吸了好幾口氣,似是在下決心:“其實那天我看見牧老師和一個女人在一起,兩人在吃飯,好像很聊得來。”

時春本來往嘴裏塞東西的動作一頓,眼前突然閃過沈柔的樣子,想起牧休言那天晚上的欲言又止,還有在辦公室忽然緊張的電話,一切好像聯係在了一起。

所以當時是因為和沈柔在一起,手機才關機?

“時春,你沒事吧?”於靜姝擔憂地看著時春,“我也就是這麽一說,你知道我這人就喜歡看圖說話,我保證牧老師什麽越矩的動作都沒做。”

時春勉強一笑:“我就是忽然想起點事,有點頭疼,我先回去了。”說著,不等於靜姝跟上來,快步離開。

大概也意識到自己可能闖禍了,於靜姝隻得怯怯地看著,不敢再多說一個字。

時春去了一趟醫院,醫生說,也許是因為卞和執念太深,才會隻記得她。

她並不認為這是什麽好事,或許什麽都不記得,對他的病更好。

卞和什麽時候患有抑鬱症,又是什麽時候開始需要藥物治療,這些現在已經都不重要了,她必須守著卞和,直到他的病情有所好轉。

這段時間,她基本上就是醫院、學校、家三處跑,戚衛禮偶爾會過來,關薇最開始也會天天過來,後來大概是顧慮到邵南行,次數才變少。

想到自己和牧休言都會因為這種事吵架,雖然邵南行寵著關薇,嘴上肯定不會說什麽,但心裏多少還是有些想法,關薇這麽做,時春能夠理解。

說起牧休言,她忽然意識到,他曾說過的那些看似承諾的話,告訴她的那些關於未來的準備,真的是他心甘情願說出來的嗎,或者僅僅隻是迫於無奈?

他告訴她可以試著重新開始,一起努力嚐試改變這段婚姻……然而,那些話究竟是牧休言真這麽想,還是連他也不過是在麻痹自己?

哪怕一早就知道這段婚姻不過是受著牧爺爺的壓力,可當她知道自己驚慌失措瑟瑟發抖躺在病**,可他卻和沈柔在一起輕言細語溫情脈脈時,心裏還是有說不清的酸楚。

真的可以等到一朵未知的花嗎,那要是那朵花本來就不存在呢?

“你有心事。”卞和躺在病**,這兩天已經能夠喝一些流質食物了,精神看上去也好上很多,即便印象模糊,卻還是能夠一眼就看出時春的情緒。

失神的時春猛地抬起頭,驚訝地看著他,才發覺自己有些激動,勉強一笑算是掩飾:“沒有,就是等下可能要回家一趟。”

“嗯。”卞和沒有問她在桑中怎麽會有家,時春也並不打算現在告訴他。

除了模糊地知道她是誰,知道自己回了國內,再詳細一些的事情,卞和全忘記了,就連戚衛禮都還是自我介紹了老半天,他才接受的。

06

牧休言看著在沙發靜靜沉睡的時春,心裏有種說不出的滋味,雖然嫉妒她對卞和那麽好,卻又並不想因為他吵起來。自從上次吵架之後,直到現在,他們都還沒有再好好交流過。

擔心她這樣睡著會著涼,牧休言在房間找了一條薄毯子,剛準備給她蓋好,她就已經醒了過來,見是他,趕緊起身坐直。

四目相對,兩人就這樣什麽都不做地對視了將近半分鍾,時春最終忍不住打破僵局:“我是不是從來沒有說過對這段婚姻的看法?”

牧休言沒有開口接話,他知道時春後麵還有話要說。

果然,他判斷得一點沒錯。

“牧休言,這段時間你是不是已經很累了?”時春眼神定定地看著牧休言,“明明不喜歡,卻還是不得不接受,明明心裏不是這麽想的,卻又必須要這麽做。”

麵對她坦然的臉,牧休言心裏泛起一陣不安,連嗓音都不自覺地沉了下去:“宿時春,你在說什麽?”

“離婚吧。”發覺存在危險的時春,必須要在還有能力的時候率先離開,否則當她真的愛上他,她怕和牧休言之間的浮冰一化,到時候就隻有墜入刺骨潮水的份兒。

“我們可以先離婚,再試著分居,慢慢和爺爺解釋,就說我沒辦法愛上你,爺爺不會為難我的。”時春低著頭說。

這次換牧休言震驚了,他不相信向來順從的時春居然能夠說出這些話來,竟然半天想不到應該說什麽。

“那我呢?”

“不是已經努力過了嗎?嚐試著像普通夫妻一樣生活,可是很困難不是嗎?處處謹慎,時時刻刻需要去揣測對方的心思,最後卻隻是讓自己更難受。你問我為什麽沒有告訴你在千江受傷的事,你以為我不想?我也想像個普通的妻子,可以在自己丈夫麵前盡情地耍脾氣,可以什麽都不管不顧,可是我發現不能。而你強壓著對沈柔的感情,用大量的工作來麻痹自己,刻意地對我好,刻意地讓我們看上去正常點,都很累了不是嗎?”

聽著時春像是背誦課文一樣流利地說出這麽一長串的理由,牧休言捏著手裏的毯子,有些無所適從。

他沒想到這些時春居然全都看了出來,卻一直強壓著沒有說。大半年前,他回來,確實已經做好了心死的準備,因為他做不到反抗爺爺。

說出那些話的自己到底有幾分真意,連他自己都有些分不清。所以,在母親問他是不是真的喜歡時春的時候,他心裏或許又有幾分動**,無人知曉。

隻是在她說出離婚的那一刻,他才意識到,不該是這樣的,一種被丟棄的挫敗感從心底升起,卻又找不到合適的理由。

“所以,我們離婚吧。”

不等他說話,時春已經站起來。她臉上堅決的神情讓他心裏一怔,像是被針紮了一下,傷口不大,卻扯得周身酸酸地疼。

“這樣,你也就沒必要刻意避開沈柔,沒必要在我麵前撒謊。”

這一晚,牧休言將自己關在書房,一夜未睡。

自卞和自殺以來,他就眼睜睜地看著她照顧別人,盡心盡力,他卻隻能在一旁,不能阻攔,不能生氣。

她回家的次數寥寥可數,在家停留的時間更是少到可憐,上次一起回牧家似乎已經是半個多月前,爺爺已經為此問過好幾次,他隻能說她有事在忙。

前幾天,沈柔打來電話,說正好在桑大附近,問他有沒有空一起吃頓飯,他拒絕了。他並不認為聽她說完那些話後,兩人還有聯係的必要。

時春臨走時的那幾句話,足夠他洞察到些什麽。

他明明瞞得很好的,決定此後再不會發生的,為什麽偏偏在這個時候讓她知道了?

牧青禾說過讓他早點想清楚,不是已經很明顯了嗎?為什麽偏偏還是出了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