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時春,浮冰化了,也許會是春暖花開也不一定。

01

辦理離婚是在緊接著的周一,牧休言沒有像普通丈夫一樣挽留,他知道時春並不需要這些,何況她能夠說出來,必然是已經深思熟慮,他再多說恐怕也不會有什麽改變。

時春軸起來,沒有人能夠馴服。

為了不給彼此造成困擾,牧休言再次搬出了臥室,兩人似乎又回歸到了最初的狀態。

不,有一點改變,他們已經不是夫妻。

時春拿到離婚證的時候,忽然有些恍惚,在剛滿二十歲的她早早結婚,毫無預兆,現在,當上麵那個字從結變成離的時候,除了忽然鬆懈,竟然還有些失落。

明明早在一開始就知道會有這麽一天,卻在真正到來的時候,還是會隱隱有些難受。

卞和順利出院是在他倆離婚的一個星期後,關薇率先知道時春離婚,雖然什麽都沒有問,但也知道時春心裏其實並不輕鬆。

為了安撫時春,大家借著慶祝卞和出院的由頭聚會了,地點定在了卞和的家裏。

在廚房隻剩下時春之後,關薇才猶豫著開口:“你和牧休言真的離婚了?”

“你知道我從來不拿這種事情開玩笑的。”時春一邊擇著菜,一邊回答,看上去好像很平靜。

“為了什麽?”關薇有些不理解,如果要離婚,兩人根本不需要拖到現在,在這種時候離婚,究竟是為了什麽?若說是因為卞和也說不過去,時春現在對他的態度,就像是個盡心盡力的妹妹,再無其他。

時春溫婉一笑:“你就當我是為了自己吧。”

是的,為了自己所以不能再有任何猶豫,先前的順從,不過是覺得這段婚姻不會長久,所以什麽都無所謂,而現在,她想要從浮冰搬到大地上,那麽率先要做的,就是離開浮冰。

關薇沒有再問下去,這句話已經足夠讓她知道時春心裏到底是怎麽想的了。

牧家的電話在周五的中午直接打到了牧休言的手機上,電話裏大伯母焦急的聲音讓兩人直接回家,雖然聽清了話裏的意思,可牧休言並沒有帶上時春。

既然已經離婚,就沒有必要再麻煩她。

雖然在接到電話後多少做了些心理準備,可這麽盛怒的爺爺,牧休言還是頭一次看到。在看見他的那一刻,牧爺爺一句話都不說,手裏的拐杖就直接打在了他的小腿上。

不明所以的大伯見狀,本能地過去攔,被牧爺爺一個眼神給瞪了回去:“給我去書房跪著。”

雖然大家都不知道牧休言因為什麽而惹惱了爺爺,卻也知道這種時候,多說什麽都隻會讓他的火更大。

牧爺爺的書房不是小輩們可以隨便進去的,被喊進去的唯一可能就是犯了錯。在此之前,牧休言隻進去過一次,就是當初不願意和時春結婚時,在裏麵跪了整整一個晚上。

“看看你都做了什麽混賬事!”拐杖敲擊著書房的木質地板,散落在地上的白紙黑字,是在離婚當天早上他才簽上字的離婚協議樣稿。

原來今天一早,牧爺爺本來想趁著身體好些,去茶館和一些老友下幾盤棋,結果無意間得知牧休言和時春離婚的事,他怎麽能不生氣?

牧休言深埋著頭,紙劃在臉上帶來些許的疼,他卻像是什麽都感覺不到似的,一句話也不說,默認著這一切。

“時春呢?”牧爺爺問。

牧休言不情願地說:“在學校,她下午還有課。”

“現在給我帶回來!”

“爺爺……”牧休言神情擔憂。雖說爺爺向來寵時春,可他並不保證在這種事情的衝擊下,爺爺還能如此,他不想把時春牽扯進來。

“我讓你把她給我帶回來。”地板像是要被牧爺爺敲穿似的,他一字一頓地說著,語氣裏也多了幾分嚴厲。

明知道爺爺已經動怒,牧休言卻連頭都不曾抬一下,更別說多餘的動作,他並不想讓時春知道這些,至少不是現在知道,他害怕時春真的從那間房子搬出去,就不可能再搬回來了。

“好,你不去,那我親自叫她回來,我倒要問問,你到底背著我做了些什麽事!”

眼見著牧爺爺就要往書房外走去,牧休言終於忍不住開口:“爺爺!”他神情無奈地頓了頓,“您真的覺得用這樣的方式來還人情,是對宿家的補償?或許這一切在一開始就已經對時春造成困擾了呢,或許她根本就不需要所謂的恩情,或許……她根本就不想嫁給我。”

牧爺爺握著拐杖的手因為生氣而劇烈地抖動著,隻聽“啪”的一聲,拐杖已經敲在了牧休言的後背上:“到底是你對不起她,還是她不願意嫁,別以為我不知道你心裏還念著那個沈柔!”

“您一生都沒有下錯過命令,但是爺爺,感情的事,不是一個命令就能解決的。時春不過是念在牧家的好沒有拒絕,可是你有沒有想過,或許在你下這樣的命令之前,時春心裏已經有了喜歡的人呢?”

牧休言生平第一次在牧爺爺麵前說這麽多話,他早就該想到的,他當初不願意娶時春,難道時春又是真的願意嫁給自己嗎?可他居然還在她麵前說出嚐試這樣的詞語,居然讓她在那種情況下接受自己。

02

牧父牧母聞訊趕到的時候,生氣的牧爺爺用拐杖打完牧休言,讓他跪在書房,路上也聽說了緣由,知道這件事是兩人做得不對,自然也不會在這種時候偏袒。

從書房出來,牧爺爺便直接回了自己房間,這種時候,大家自然也不敢往槍口上撞。

牧母疑惑地問留在家裏的大嫂:“大嫂,爸這樣……怎麽看上去不對勁啊?”

“這不被休言說了當初讓時春和他結婚的事,爸恐怕去反省去了。”

雖然對於這段婚姻他們沒說什麽,可到底也覺得牧爺爺的做法有些老派。

話已至此,牧母也沒有繼續問下去,時春那邊,她恐怕還要出麵一趟,總不至於真的看著他們倆就這麽分開吧,說到底,她還是挺喜歡時春的。

當天晚上,時春就接到牧爺爺忽然發病去醫院的電話。

電話是牧母打過來的,並沒有說明已經知道他們離婚的事。時春匆忙地趕過去,原以為這樣就不可避免地要撞見牧休言,結果卻發現牧休言根本不在。

時春不過點著頭和大家打完招呼,就站在一旁沒有再說話,她現在並不適合再用以前的稱呼,但是換個稱呼,大家肯定馬上就知道了緣由。

大家心裏都清楚,卻也知道不能怪她。

這樣的情況一直持續到手術室的燈熄掉,醫生從裏麵出來說了一下大致的情況,牧母才終於開口:“時春,願意同媽聊一聊嗎?”依舊是溫柔的,卻讓時春有一種不安的錯覺。

“嗯。”時春微微點了點頭,她沒有拒絕的理由。

跟著牧母到了醫院樓下,牧爺爺為什麽忽然發病、牧休言為什麽沒有趕來,這些時春都沒辦法開口問,而牧母為什麽叫她過來,她更是疑惑。

“時春。”一直到一處比較空曠的地方,牧母這才停下腳步,“我知道你不是衝動的孩子,可是這次為什麽連和我們不通聲氣就做了這樣的決定?”

時春心裏一怔,不安地問:“您……在說什麽?”

“為什麽不和我們說一聲,就直接和休言把婚給離了?”

“你們……已經知道了?!”時春臉上寫滿錯愕,她沒想到會這麽快的,倒不是因為有所不舍,而是現在牧爺爺的身體剛恢複,牧爺爺?她忽然明白過來,“爺爺這樣,是因為知道這件事?”

牧母臉上的表情足夠回答她這個問題,何況,還有病房的牧爺爺做證據。時春羞愧地輕抿著唇,她沒想到事情會變成這樣。

“我……”時春糾結著,最終卻什麽也說不出來。

牧母倒也沒有怪罪她,卻是似挽留地問:“真的沒辦法喜歡休言嗎?”

不是沒有辦法喜歡,而是不敢去喜歡。牧休言和沈柔的事,幾個月前,她毫不在意,現在她已經介意,她怕到以後那顆心到了收不回來時,那就隻剩下了自怨自艾。

“一開始就錯了,現在我們這樣,也不過是回到了最初的狀態。”時春說。

如此,牧母又還能說什麽呢,隻得略帶惋惜地感歎:“這樣也好,不過,你們真的回到最初了嗎?時春,你應該比媽這個局外人要清楚。”

時春勉強一笑,本能地想糾正牧母話裏的錯誤,最終卻作罷,她想告訴牧母,她們已經不是婆媳關係了。

03

牧休言跪在書房,他知道書房外的世界早就已經混亂得不成樣子,也聽到母親把電話打到了時春那兒。

牧爺爺說過讓他跪一晚,不到第二天早上,是沒有人會讓他起來的,腿像是被針紮一樣麻麻的,背上的傷也隱隱地疼著,不過他沒心思管這些,隻是給牧青禾打了個電話。

“回來一趟。”牧休言命令似的說。

剛從外麵訓練回來的牧青禾,還沒來得及喘上一口氣,就接到通知說家裏打來電話,結果一接通,就聽見牧休言給自己下命令。

“什麽時候在家裏,我還要聽你訓話了?”

牧休言沒有心思和她囉唆那麽多。

“我和時春離婚了。”他相信,就憑這一句話,足夠牧青禾什麽都不管地從部隊回來,這就夠了。

果然,那邊隻是爆了句粗口,緊接著就聽見電話迅速掛斷的聲音,之後的事情,不用想,牧休言也能猜到,牧青禾現在應該已經在馬不停蹄地趕回桑中的路上。

三個小時後,來自軍區的直升機在桑中機場降落,緊跟的警衛員擔憂地問牧青禾:“教導員,到底是什麽事情,連報告都不打就從軍區趕回來?”

“打人。”牧青禾煩躁地瞪了他一眼,“你回去幫我把檢討寫好,就說是爺爺忽然生病,我著急趕回來。”路上她已經聽說了全部的情況。

“既然是牧司令生病,那就不用寫檢討。”

“叫你寫你就寫。”牧青禾鬱悶地撇了撇嘴,抬腳上了警衛員提前準備好的車,準備直接從機場離開,她不滿地念叨,“規矩就是規矩,不然等爺爺醒了跪書房的可就是我了。

警衛員剛被分過來,哪裏想到會被直接丟在機場,眼見著車子啟動,眼疾手快地追過去,卻還是沒有追上,隻能委屈地抱怨:“求著我寫檢討,也不知道擺正一下態度。”

書房的門被牧青禾用腳踹開,看了眼跪在地上的牧休言,二話沒說,直接一腳踢在他的大腿上。

“牧休言,我說過的,不要隨便讓我們家小美女受委屈。”

她那一腳並不輕,牧休言跪得本就麻了的腳雖然感覺不到疼,卻因為那一腳整個人倒在了地上,雖然已經料到牧青禾不會給自己好顏色,卻沒想到她會動真格。

“她說要離婚,我能不答應?”

牧青禾又怎麽會在乎這些細節,何況在來的路上,她就已經讓新來的警衛員查了整個事情的經過。

“讓你想清楚要時春還是沈柔,說到底,還是你的錯。”牧青禾居高臨下地看著牧休言,毫不憐惜他已經跪了那麽久,直接一把將他拎起來,“出去,我在院裏等你。”

李叔從醫院回來拿東西,一進院門就看見坐在地上的兩個人,牧青禾好像剛從部隊回來的樣子,隻是身上那身軍裝跟剛去訓練似的,滿身泥土。至於牧休言鼻青臉腫的,嘴角還殘留著少量的血,一看就知道傷得不輕。

倆姐弟向來關係不錯,這又是為了什麽事情鬧成這樣?李叔趕緊過去看牧休言的傷勢,要知道在部隊就沒有幾個男的能夠打贏她,更別說牧休言,就算是經常鍛煉,也是比不上實戰經驗豐富還鬼主意多的牧青禾的。

“李叔,你可千萬別亂動,會出人命的。”眼見著李叔要去扶牧休言,牧青禾趕緊製止。

李叔嚇得趕緊後退幾步:“你們這又是怎麽回事?”

牧青禾一改剛才打架時凶狠拚命的樣子,不好意思地撓撓頭:“一下沒注意,斷了根肋骨。”

“你呀!”李叔無奈地搖了搖頭,趕緊掏出手機給醫院打了個電話,牧休言隻是咬著牙什麽都沒說,卻也知道牧青禾沒有開玩笑。

04

因為爺爺的原因,時春自然沒有離開醫院,出了這麽大的事,至少應該等到牧爺爺醒,她才能安心。

事情還沒有傳到桐灣宿家,但是相信用不了多久,隻要牧爺爺醒過來,他們自然也就知道了。

不過,現在牧爺爺的情況不容樂觀,醫生說至少要在重症監護待到醒過來,至於什麽時候醒過來,醫生沒有說。

二次手術並不是簡單的事情,哪怕處理及時,後遺症什麽的也會更多,如果這種時候她不待在醫院顯然是說不過去,哪怕牧家的人沒有責怪過半句,可牧爺爺這樣,終究和她脫不了幹係。

聽說牧休言受傷,時春本能地想要跟過去看看,卻在最後停住。

她現在過去,像什麽樣子,既然已經離婚,就應該要像那麽回事,隻是在牧青禾過來的時候,她還是有些不好意思。

“真心疼,就該去看看,我們家又不會攔著。”牧青禾還是一如既往地直來直去,何況她倒是真喜歡這麽逗時春的。

時春尷尬地笑了笑:“我又不是醫生,去了也幫不了什麽。”

牧青禾意有所指地感歎:“是不是幫得了,要看牧休言怎麽想。”

他想的恐怕應該是沈柔吧,而不是自己,時春想。不然也不會在她提出離婚後,那麽輕易就同意,甚至連爭取的話都沒有說上兩句。

“既然爺爺的手術很成功,你們又都來了,我就先回去,爺爺醒了之後我再過來。”她並不想在這種情況下撞見牧休言。

這些天,她刻意避開牧休言,早上一定會在牧休言沒有起來之前離開,回去的時候,確定牧休言已經在書房或者還在學校才進門。

如果不是因為擔心爺爺現在的身體不適合知道那些事情,她早就從那兒搬出去了,她並不喜歡把某些事情做得模棱兩可。

“真的不去看看牧休言,他可是真的肋骨斷了呢,估計這幾天都得在**躺著。”牧青禾不死心地再次問道。

知道牧青禾是故意說給自己聽,也知道牧青禾對自己挺好的,可時春並沒有表示在這件事上會有所改變。

時春微微欠了欠身,禮貌地說了句再見就轉身離開。

從醫院出來,時春直接去了關薇那兒,現在他們離婚的事情大家都已經知道,再住在那兒顯然也不合情理,細想來也就隻剩下關薇那兒了。

敷著麵膜的關薇看著大晚上出現在自己門前的時春,雖是疑惑,卻還是將她迎了進來:“大晚上到我這裏來幹什麽?怎麽回事,牧休言這麽快就翻臉把你趕出來了?”

時春無奈地撇撇嘴:“他現在應該沒有力氣趕我,躺在病**呢,隻是離婚的事情牧家已經知道,我再住在那兒不合適。”

“那就先住我這兒吧。”關薇含含糊糊地說著,直到時間到了,才將臉上的麵膜一把摘下,問時春,“不過,牧休言怎麽進醫院了?”

“不知道,聽說是被青禾姐打的。”時春歎了口氣,往後一躺靠在沙發上,閉著眼睛假寐,怎麽會不擔心牧休言,雖然牧青禾隻是輕描淡寫地說了幾句,可這都到醫院來了,想必也傷得不輕。

“所以你去醫院看他,還這麽晚才回來?”關薇盯著時春,若有所思地問。

時春被她忽然湊近的臉嚇了一跳,連忙往後躲了躲:“你別亂猜,是牧爺爺,聽說我們離婚後病發暈倒我才過去的,在他受傷之前。”

關薇倒是不懷疑時春的回答,何況時春在她麵前也沒有什麽好撒謊的,不過時春的反應倒是讓她好奇:“我猜什麽,你去見他又沒有什麽不對,畢竟是前夫,還是住在一起的前夫。”

“關薇!”

“有些事,你不是應該比我更清楚嗎?”關薇促狹地笑笑聳了聳肩,去洗手間洗臉去了。

05

接到牧休言的電話是在第二天的中午,時春正在廚房做飯,關薇說是讓時春住在這裏的補償,照顧她的每日三餐。

“時春,我在醫院。”牧休言虛弱的聲音從電話那頭傳來。

時春被電話裏的聲音驚得一怔,當初兩人沒離婚時,都沒見他這樣打電話說過這樣的話,怎麽現在離婚了,他反倒像是變了個人。

“嗯,我聽說了,好好養傷吧。”她盡量語調平淡地回應。

“哦。”牧休言顯然有些失落,卻還是將事情說明白,“爺爺……是因為我,你沒必要想太多。”

時春沒有回答,沉默了很久後,緩緩地說:“我這邊還有事,再見。”不等牧休言再說話,她已經掛了電話。

剛才牧休言的聲音虛弱而沙啞,看來真的傷得不輕,不過這些和她說做什麽,換作以前,她或許還可以聽聽,當作是牧休言在她麵前偶爾的示弱。可現在,她不知道這一切是不是牧休言透露給她的假象。

就像是告訴她可以試著接受他,可連他自己都沒有放下沈柔。

聞到糊味從客廳過來的關薇,見她失神忍不住提醒:“宿時春,想什麽呢,菜都被你炒糊了。”

被關薇一喊,時春立即回過神來,佯裝淡定地挽救著鍋裏炒糊的菜。

“想到點事,一下沒注意。”

關薇略帶懷疑地看了她好幾眼,最終什麽也沒問地回到客廳備課。

後麵的幾道菜,時春雖然沒有出錯,但也沒有以前的水平,飯桌上關薇看她不時走神的樣子,敲敲碗裝作無意地道:“真擔心牧休言就直接去醫院看看啊。”

時春手上的筷子明顯一頓,卻很快被她掩蓋過去:“我隻是在想過幾天要給戚衛禮的那幾張圖紙。”

“是真的在想圖紙,還是在想別的……”關薇故意將話音拖長,盯著時春,“時春,你應該知道自己並不擅長說謊。”

“從昨天晚上,一直到現在,你都心神不寧,如果是因為牧休言的爺爺,他老人家那麽多人關心著照顧著,你還在這兒操著一肚子空心,那也太過了點吧。”關薇挑明了。

時春擰著眉看著關薇,糾結地張了張口,想反駁,最終卻什麽都沒有說出來。

倒是關薇,立刻爬坐過來,開始跟她頭頭是道地分析:“其實喜歡上牧休言也算正常,你們倆朝夕相處怎麽會不產生點感情?何況牧休言那麽優秀,你又不眼瞎。”

“那又怎麽樣,牧休言心裏恐怕不是這麽想的。”時春低聲喃喃反駁。

關薇無奈地聳了聳肩,爬坐回去埋頭吃飯,她總不能勸著時春去追牧休言吧,那樣就對卞和太不公平了。他們之間的事情,就讓他們自己來吧,反正她的意見也左右不了時春。

最終時春還是去看了牧休言,在下午牧爺爺醒了之後。

牧爺爺一醒,牧青禾便給時春打了電話。

時春才走到病房外,就聽見牧爺爺因為坐不起來而衝著牧父發脾氣,大概是為離婚那件事情發的火還沒有消下去吧。

“爺爺,剛醒來就這麽大脾氣可不好。”最終還是時春打的圓場,總不至於站在門外任由著牧爺爺發脾氣吧。

牧爺爺這次情況倒是挺好,雖然被氣暈過去,但是搶救過來後,人還是清醒的,隻是那股子怒氣一點也沒消。

牧爺爺見是時春過來,雖然心裏樂著,嘴上卻還是沒饒人:“我還以為你不會來看我這老頭子,反正也不願做我們牧家的人。”

大家已經識趣地相約著出去了。

時春過來,牧爺爺當然是有話要說的。

“您這又是在和誰說氣話,就算我和牧休言……您不還照樣是時春的爺爺,又怎麽會不來看您?”時春佯裝委屈地低著頭賠著小心,都說老人就像小孩子,都得哄著,倒是半點沒有說錯。

“還知道是爺爺。”牧爺爺瞪著時春,教訓著,“那怎麽連離婚,我都不配知道?”

“爺爺……那個事情……”時春輕咬著唇,可憐兮兮的不知道該怎麽說,離婚確實有些衝動了,可那些事,又要怎麽說呢?

牧爺爺倒也沒想著刁難時春,不過是氣不過他們私下做了這樣的決定,關於牧休言那天說的,他也仔細反省過,可到底是不願承認自己做錯了。

“我知道是牧休言做了錯事,爺爺會替你做主的,他現在這樣就當是受罰,你要是想去看就去,反正他們是沒人敢去。”

沒人敢去?時春不解地看著牧爺爺,卻又很快明白過來。

這話的意思就是,現在牧休言那裏,去不去全由她來決定,可她要是不去,就不會有人敢過去。牧爺爺的心思,時春怎麽會看不出來,可真不去,又怎麽放心得下?

明明知道牧爺爺是故意這麽做,為難她,她卻也不能說什麽,何況牧爺爺現在才剛醒過來不久,她總不能故意惹惱牧爺爺吧。

當牧休言在一直無人問津的病房門口看到時春的時候,顯然有些驚訝,更多的卻是欣喜。

這段時間,時春刻意地避開他,就連他想找個機會碰見都難,今天他主動打電話過去,她也是冷冷淡淡的,好像離婚後的他們,就什麽都沒有了。

“爺爺已經醒了,狀態還不錯。”是時春先開的口,牧休言目光灼灼看得她有些慌張。

“嗯。”牧休言大概也意識到了自己的失態,“我以為你應該沒空過來看我。”

時春本來走過去的動作一頓,但迅速掩蓋過去:“今天周六,學校沒課。”她找了個還算不錯的理由。

“原來是因為今天周六,咳咳……我還以為……咳……”

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姿勢不對,牧休言沒說幾句話,便劇烈地咳嗽起來,扯得胸口撕裂般地疼。

時春趕緊倒了杯水,特意又將床調高了點,輕輕地順著牧休言的胸口,再將水遞過去,一連串的動作顯得行雲流水,連個停頓都沒有。

察覺到自己這一串反應才覺得有些尷尬,時春趕緊撤了回去,坐在一旁的椅子上,紅著臉埋著頭。

牧休言倒沒覺得有什麽,枕著床看著時春,像是漫不經心地問:“你過來,就是為了告訴我爺爺醒了?”

像是生怕某個心思被看穿似的,時春猛地抬起頭,輕咳了一聲,算是掩飾:“爺爺不準他們來看你,所以我就……”

“其實你也不想來。”牧休言並不喜歡聽她說這些沒用的理由。

“沒有,沒有……”時春慌亂地解釋,“我隻是覺得,我們現在的關係,有些不合適。”

牧休言看著她,揣測著她話裏的深意:“嗯,其實也不是很嚴重,我一個人也可以。”

時春認同地應了一聲,不知道怎麽往下接,沉默了好一會兒後,她緩緩地站起來,猶豫著,最終離開。

看著她果真離開的身影,牧休言心裏並不怎麽自在,明明從昨晚就期待著她能夠來看自己,所以和牧青禾動手的時候,他並沒有太較真地躲閃。時春在避著他,唯有這樣的苦肉計或許還有機會。

好不容易挨到早上,他趕緊打電話過去,沒想到她居然那麽冷淡地回應自己,甚至主動掛了電話。

離婚,他尊重她的想法,同時也認為這段婚姻裏麵摻雜了太多的東西,是時候解決一下,卻並不表示他就真的對她沒有任何感情。

知道他有胃病而學著做飯的人,因為他喝醉而主動縮在沙發角落的人,板著臉不準他熬夜的人,從來不會拒絕他說的每句話,溫順得讓人有些心疼,這些天她對他如何,他不是無心無情之人,怎麽會沒有半點動心?

隻是這個動心,在不自覺間連他自己都感覺遲鈍,要不是聽她說出離婚時猶似針紮在胸口的難受,他也未曾察覺,她於他,原來已然變得如此重要。

在她提出離婚之後,他將自己關在書房整整一天,思索著能夠挽留她的方法。

他主動找到關薇,想從她那裏了解時春與卞和的過去。他生平第一次放下架子,恨不得知道他們之間的任何細節,恨不得自己就是那個陪伴著時春一起長大的少年。

知己知彼,百戰百勝。他倒不是想要贏過誰,而是想知道那些他錯過的關於時春的事情,想知道自己麵前永遠故作堅強的時春另一麵會是什麽樣子。

牧青禾的拳頭落在他身上時,他覺得那些都是他應受的,沒有早些發現對時春的感情,也沒有意識到自己的行為在時春看來是多麽受傷……如果早些知道,他一定不會做那些讓時春誤會的事情。

從某個方麵來說,愛上時春,算是移情別戀,看上去很渾蛋,可若是再對不起時春,那他就真的成渾蛋了。

06

時春再來的時候,手上多了份外賣,是照著牧休言的口味買的,還加了一份玉米排骨湯。

“伯母說你一天沒有吃東西,就先這樣吧。”幫牧休言把菜一一擺好,時春又繼續道,“你先吃,需要什麽我回家拿一趟。”

“不用。”在時春離開之時,牧休言眼疾手快地抓住她的手,“就在這兒坐著。”

時春驚訝地看著他,揣測著他到底想幹什麽。

在她來不及找到理由回避閃躲的時候,牧休言已經不著痕跡地鬆開了她的手,費力地拿起筷子,並不打算讓任何人來幫忙。

“牧休言……”時春躊躇著,最終還是說出來,“我……這幾天我會先住在關薇那兒。”也許是因為故意,總之她覺得還是有必要和牧休言說一聲。

不知是不是吃得太急,牧休言忽然劇烈地咳嗽起來,這樣一來胸口更疼,時春本來想要過去幫忙,他卻已經自己端起桌上的水,像是故意做給她看他一個人也可以似的。

好一會兒,牧休言才平靜下來,卻像是沒有聽見時春的話似的,繼續吃著東西,吃完後,半躺在**閉上了眼睛。

時春不知道現在該怎麽辦兒,她緊張又尷尬地坐在一旁,就在這時,卞和的電話打了過來,問她在哪裏。

卞和出院後,就暫住在戚衛禮那兒,至少有個照應。時春一般下午會過去,雖不會逗留太久,卻都會陪他說會兒話,這兩天一直有事,就沒有過去,沒想到卞和會直接打電話過來。

時春下意識地看了看隨著電話鈴聲響起而睜開眼的牧休言,略帶抱歉地回答:“在醫院,這幾天有些忙。”

卞和沒有繼續問,寒暄了幾句就直接掛了電話。這段時間他的失眠症好了不少,記憶也在逐漸恢複,雖然記不得全部,卻也知道時春身上發生了很多事,她不說,他也不去問。

“今晚就在這兒吧。”整個下午沒有說過一句話的牧休言,在時春打算走出病房的時候忽然開口,眼神直直的,“我有事要和你說。”

嗯?時春詫異地看著他,心想著,有事不是現在就可以說嗎,非要拖到晚上?

雖是這樣,時春也沒有問出口,既然牧休言說了讓她留在這兒,她就算是走了,他恐怕也有辦法讓她回來吧。

時春還是回了一趟家裏,做了晚飯帶過去和牧休言一塊吃,順便給牧休言帶了幾件換洗的衣服。他現在這樣,她總不能不管吧,那樣她也不會放心的。

晚飯後,牧休言在看書,時春又去了一趟牧爺爺那兒,牧父牧母都在,時春簡單地打了個招呼也說了下牧休言的情況。不過關於牧休言的事情,他們好像並不在意,也沒有主動問起。

從牧爺爺這裏回去時,天已經全黑,時春走進病房,牧休言還在看書,見她進來,微微抬起了頭。

“宿時春。”牧休言將書放在一旁,表情有點緊張卻又十分鄭重地說,“我想重新自我介紹一下。”

“牧休言,二十七歲,不,再過一個月就二十八了。無不良嗜好,每天除了上班,就隻剩下看書和跑步,會抽煙、會喝酒,但很少不顧場合。工作你知道,房子在哪兒你知道,開什麽車你也知道,喜歡什麽、學曆、人品、電話,你都知道。”他頓了頓,舒緩了一下緊張的情緒,“但這並不影響,我想讓你重新認識我,在沒有摻雜任何複雜關係的情況下,就單純隻是和我認識。”

說話間,牧休言的眼睛沒有離開過時春,他認真且堅定的眼神,讓時春根本無法躲閃。

時春的心裏炸開了鍋,這是她第一次聽到牧休言說這樣的話,他說過,我們試著開始;他說過,我們應該在一起。

可“試著”“應該”這樣的詞語,裏麵的勉強和不得已的成分太多,像是被逼到了盡頭才做的決定,像今天這樣,發自內心考慮已久的話,她第一次聽到。

明明知道他心裏可能還有沈柔,明明害怕會受到傷害,可她還是有些感動,在聽了這些後心髒跳動得厲害,連放在腿上的手,也不自覺地顫抖著,知道不可以,卻還是在震驚感動之後,忍不住想去相信。

“我……”時春猶豫著,“你好!”她努力控製著自己抽筋一般顫動的表情,微微一笑伸出手,鄭重地回應了他。

牧休言費力地回握著:“你好!”

他似乎很滿意她的這句話,連從來都繃著的臉上,也洋溢出笑意。

窗外清朗的夜空,星月相映,在氣氛剛剛好的情況下,兩人卻都選擇了沉默,互相尷尬地介紹完自己,他們彼此都不知道該找怎樣的話題繼續。

時春今晚在旁邊的病床過夜,這是間雙人房,正好空了張床,倒是給時春留了個方便。

“牧休言。”時春在熄了燈之後,忽然開口,“幹嗎要用這樣的方式把我叫過來?”

牧休言沒有回答她,隻是剛才稍稍一頓的呼吸,告訴時春,他聽見了。

其實,時春早在中午從牧爺爺那邊過來的時候,就看見在牧休言病房裏教訓他的牧青禾。

“還不知道我們家居然有藝術細胞,這出苦肉計演得倒是逼真。”牧青禾的聲音從病房傳出來,讓時春本來打算進去的腳步一頓。

“演不演,不也要你的配合嘛!”

這一點,牧休言倒是沒有說錯。早在和牧休言過了兩招之後,牧青禾就看出了他的心思,既然他有這份心,她也就幹脆一不做二不休地順水推舟一下,幫個小忙,何況牧休言居然背著時春幫沈柔,本來就該打。

牧青禾揚了揚眉:“別把我拖進去,我本來就是回來教訓你的……”

……

剩下的,時春沒有再聽下去,等她再回來的時候,牧青禾已經離開,病房裏隻剩下孤獨躺著的牧休言。

牧青禾的那些話,一直在時春腦中盤旋,牧休言故意傷成這樣,圖什麽?她想問,卻不知如何開口,不過一切在牧休言說讓她留下來的時候,她心裏似乎又明白過來。

“離婚,不是因為賭氣。”時春鄭重地強調。

因為這句話,牧休言不顧身體的不適,轉過身來麵向她,哪怕在黑暗裏其實什麽都看不到。

他當然知道時春提出離婚並不是為了賭氣,因為她不是那樣的人,否則也不會在兩年前毫無怨言地同意結婚,或許,她已經考慮良久,關於這段婚姻到底有沒有維持下去的必要。

她順著牧爺爺的意嫁進了牧家,也答應他嚐試看看,直到驚覺自己喜歡上他。

時春開始害怕,如果一開始就不帶情感地接受,自然就不會有顧忌,可若是抱有期許,就會變得不安,變得膽怯,變得謹慎,害怕出現任何差池。

“宿時春,浮冰化了,也許會是春暖花開也不一定。”

“啊?”

驚訝過後,時春陷入沉默,在想牧休言怎麽會知道這個。

和關薇聊天的內容,不單單是了解她和卞和,他和她之間事情,他也想知道,關薇說時春認為她和他之間的地基是浮冰,他沒有否認。是像浮冰,一個不小心就可能碎了,從此天各一方。

他並不想看到這樣的情況出現。

“我和沈柔已經是過去,幫她隻是出於朋友情誼。”牧休言頭一次解釋這些,如果此刻時春能夠看得見的話,大概會看到牧休言堅定的眼神裏,像是發著光。

“晚安。”牧休言輕聲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