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謝謝你,沒有放棄,謝謝你,愛我。

01

接下來的幾天,時春幾乎都在醫院照顧牧休言。因為牧休言請病假,學生知道後過來看過,看見時春,會很有禮貌地稱呼師母。時春想解釋,卻被牧休言攔下。

那天晚上的那些話,兩人沒有再說過,不知道是不是牧爺爺下了命令,總之,牧家真的沒有一個人過來看過。

病房裏新進來一個中學生,騎摩托把腳摔傷,晚上的時候,時春隻能趴在一旁睡覺,可是第二天起來的時候,卻發現自己和牧休言睡在一張病**。不用說,她都能猜到那個半夜把自己抱上床的人是誰。

餘下的幾天都是,直到出院的時候,旁邊的中學生,才意味深長地對牧休言說:“你這樣追女孩,太慢了。”

牧休言揚了揚眉,看著時春意有所指:“慢工出細活,總要製造些回憶,人生才算圓滿。”

沈柔不知道從哪兒聽說牧休言在醫院,趕著第二天就帶了些慰問品過來了。當看到沈柔千嬌百媚地站在門口,時春雖然心裏堵堵的,卻也非常識趣地離開,將空間留給他們。她在,也隻會徒生尷尬。

“怎麽弄成這樣?”沈柔將東西放下,自然地坐下,語氣裏有些責備。

不知道是不是因為被時春誤會過,牧休言不想再重複這種誤會。

“苦肉計,你也知道我從來不會哄人,這樣更適合。”

沈柔掩飾不住地驚訝:“就為了她?”

“她可是我名正言順娶來的妻子。”牧休言淺笑著。

這是沈柔第一次聽牧休言這樣提起時春,震驚是有的,更多的是失落。這段時間牧休言對她的冷落她心知肚明,就算不明著說出來也能夠明白,可如果就這麽輸了,她又怎麽會甘心。

“那我呢?”她委屈地看著牧休言,眼底泛起一層層水霧。

“你已經結婚,我也是。”

“可你們離婚了。”

牧休言卻毫不介意:“我知道,不然我也不會用上這一招。”

再多的話已經沒有必要再問了,沈柔第一次看見牧休言這麽篤定的眼神,心底已經清楚了一切。當年就算是隻有他們倆,也不過是她求著牧休言,哪輪得到牧休言這樣,可現在,他居然可以為了時春做到這個地步。

時春回去的時候,沈柔已經離開。

看到時春默默地進來,牧休言立刻指著桌上的一堆東西,道:“那些東西,你拿去吃了吧。”

時春順著他的手指看過去,那堆東西不正是沈柔剛才提過來的嗎?她疑惑地皺起眉。

“不敢收那種大禮。”牧休言強調。

“牧休言!”

時春當然聽懂了他話裏的意思,惱羞成怒地瞪著他。

這幾天他總是有意無意地提起這些,時春不傻自然知道是什麽,心裏多少也**起了一圈漣漪,卻並不意味著她一定要有所表示。

回到牧家,一下車就看見牧青禾正在和一個剃著平頭十分高大俊朗的年輕男子吵架。

“你說你跟著我來幹什麽,又不幫我寫檢討,又不幫我撒謊,真是礙事。”牧青禾瞪著眼嫌棄地看著年輕男子。

“把我丟在機場,居然還想讓我幫你寫檢討?”年輕男子也不甘示弱地反駁。

原來是那天被牧青禾丟在機場的警衛員。

“你一個研究生,讀那麽多書,不寫檢討做什麽,反正也做不了別的體力活。”牧青禾毫不客氣地打擊他。

“牧青禾,你不要太過分!”

“軍區教你這麽和領導說話的?”

眼見著快要僵持不下了,牧休言才由著時春扶著,像是過客般慢吞吞地從門口進去:“我當是誰在家裏吵,要是讓爺爺知道恐怕……”

報告不打直接從軍區回來,就已經夠爺爺將她教訓一頓了,要是再讓爺爺知道她讓一個警衛員寫檢討,後果恐怕會是軍法處置。

牧青禾果真不敢再吵,她咽下一肚子的怒火,瞪了一臉刀刻般的警衛員一眼,眼風一掃又瞪到牧休言身上,然後一個箭步跨過去從牧休言旁邊拖走時春。

“牧休言有沒有和你低頭認錯?”牧青禾八卦地問,明明這個詞語和她應該扯不上半點關係的。

認錯嗎?時春想起他鄭重的自我介紹以及關於沈柔的解釋,姑且算是吧。

“青禾姐,我和他已經離婚了。”時春尷尬地解釋,雖然說過那些,卻不表示本質有什麽變化。

牧青禾難得語重心長:“難道你還看不出他的心思,可是寧願被我打進醫院,也非要你去照顧啊。”

她當然看出來了,可那又如何,兩人現在這樣相處其實挺好,既然牧休言打算重新認識,那就慢慢來吧。時春想。

“謝謝青禾姐,已經強求過,結果並不樂觀,事已至此,倒不如順其自然。”

聽時春話裏有緩和的趨勢,牧青禾自然識趣地沒有再問下去。有些事情,點到為止就夠了,過猶不及。

牧休言剛從醫院回來,雲姨說要讓他好好補補,看見宿時春的時候,大概沒反應過來他們離婚的事,扯著時春交代著各種注意事項,說了半天才尷尬地想起時春和牧休言已經離婚。

本來牧母讓時春留著一起吃個飯,時春拒絕了,既然已經離婚,哪怕牧休言模棱兩可地說了那些話,可終歸是不合適。

關薇見她回來,也沒問她這幾天都在哪兒,答案都心知肚明,倒是隨口問了時春有沒有去卞和那兒。

“這幾天在上課,就沒有空過去。”時春解釋,“何況,卞和那邊,總不能一直去。”

關薇沒有戳破,看來,時春的天平早就已經傾到了牧休言那邊,或者,其實一直都沒有到過卞和這邊也說不定,不過這些都不是她需要管的。

早在牧休言找她打聽時春和卞和關係的時候,就問過她是否認為時春和卞和在一起真的會幸福,她沒有回答。放在很多年前,她可以肯定地回答——會。可是現在,時春變了。

次日一早,卞和居然打電話過來約時春見麵,大概想到是周末,時春怎樣都有時間。

地點約在早餐店,時春要了一份三明治,卞和要的是漢堡還順便帶了一杯咖啡。

牧休言也經常喝咖啡,但是很少像卞和這樣大早上就喝,而且牧休言喝咖啡純粹是為了提精神……

“時春,你覺得桑中好,還是桐灣好?”

卞和的聲音,讓時春恍然回過神來,沒有問卞和怎麽想起這些的,不過本來也就是應激後的短暫失憶,這些天戚衛禮應該也說了不少,記起來也沒有什麽奇怪。

“桐灣吧,人少地方小,卻總覺得哪裏都是溫暖的。”雖然不明白他為什麽這麽問,時春卻還是認真地回答了。

“我打算休息一段時間,然後再做回心理谘詢的工作。”卞和喝了口咖啡,告訴時春自己的打算。

時春笑著點頭,雖然並不支持卞和再從事與心理相關的工作,不過如果卞和決定,她並沒有阻攔的立場,卻還是慎重地建議:“其實並不用急著工作,醫生也說讓你盡量休息。”

幾乎是在時春的話音落下的同時,卞和飛快地問了一句:“如果當初我要是沒有出國,你還會照著婚約嫁給牧休言嗎?”

時春定定地看著他,猛然間不知該如何作答。她和牧休言的婚約雖然已經過去,卻已成為事實,釘在那兒改變不了。

“我如果沒有回來,你會和他離婚嗎?”卞和並不在意她的回答,笑意艱難,“看起來,這一切好像都是我造成的。”

這話讓時春眉頭緊鎖,她雙手在桌麵緊緊扣住,麵色平靜地回複:“不是的,你不走,我還是會和牧休言結婚,至於離婚,是我自己想要的。”

卞和沒有再繼續這個話題,他掐著時間喝完咖啡,朝時春示意要離開,在站起來的時候,忽然開口:“喜歡牧休言,沒有什麽好害怕的。”

時春錯愕地看著他離開,忽然想起卞和曾經和她說過,在心理學家麵前千萬不要刻意隱藏秘密。所以,他一早就知道了她喜歡牧休言的事,甚至連她因為害怕而做出那樣的決定也知道。

或許她應該跟卞和說句謝謝,溫暖如是的卞和,直到現在還在為她操心。

02

牧爺爺出院的時候,有叫過時春過去,但是時春拒絕了。她覺得這時候她還是不要出現的好,牧爺爺有那麽多家人照顧,以她現在和牧家的關係,她已經沒有關心的資格。

可是在學校遇見牧休言倒是意外,設計院雖和商學院相鄰,卻並不表示兩個地方就真的挨得很近,何況學校人來人往的,若不是刻意,很少會撞見。

“吃中飯?一起吧。”

牧休言看似禮貌的詢問,其實已經給時春定下了回答,可時春並不這麽想,雖然下午有一節課,但是和牧老師在食堂吃飯,總歸是有壓力的。不過,牧休言沒有給她思索的機會,徑直朝著食堂走去。

對於食堂,牧休言並不陌生,先不說他本來就是桑大商學院畢業的,在剛回國的那段時間,他也是去食堂解決午餐的。

如此,時春便也隻能尷尬地跟著,她覺得這時候走掉並不合適。

和牧休言麵對麵坐著,可能之前有過太多次的原因,她倒沒有什麽不自在,當然,如果沒有遇見於靜姝的話……

“時春,你也在?”這間食堂是她們宿舍當時試吃了桑大所有食堂之後,總結出味道最好的,會遇到倒也不稀奇,於靜姝在時春旁邊坐下,扭頭問牧休言,“牧老師,您應該不介意我坐這兒吧?”

“不會。”牧休言簡單回應。

於靜姝向來膽子大,對於時春和牧休言的婚姻也好奇已久,她也問過時春,不過時春從來不肯透露半句,現在牧休言就在麵前,她又怎麽會浪費這麽好的機會?

“牧老師,怎麽以前不見你和時春來食堂?”於靜姝好奇地問。

“以前都是在我辦公室。”牧休言坦誠回答。

果然有料,於靜姝想。旁邊的時春已經在底下扯她衣服,示意她不要再問,她全當不知道:“難怪牧老師回來之後,時春就開始脫離我們,原來是去陪您啊。”

牧休言輕笑一聲,算是回答。換作平時別人這麽問,他說不定早就不耐煩了,不過今天權當心情好。

於靜姝眼珠一轉,就開始下套:“牧老師和時春應該從小認識吧,不然時春怎麽會在大學守身如玉到從來不和男生玩,每天除了看書就是畫畫。”

“算是吧。”牧休言點了點頭,“婚約是很小時就定下的。”

“天啊,娃娃親。”於靜姝驚歎著,“我就說時春眼光不錯,看來從小就是啊。”

……

一頓飯下來,時春隻覺得自己備受煎熬,要是讓於靜姝知道她現在已經和牧休言離婚的話,還不知道於靜姝會怎麽驚訝呢,不過想著也就這一次,她幹脆懶得解釋了。

飯後,和於靜姝分開後,時春才對牧休言說:“牧休言,你剛剛是不是故意的?”

“我隻是說了實話。”

這一點他倒是沒有說錯,時春被噎得無話可說。她知道和牧休言辯論這些完全沒有用,於是借口去畫室有事,就自顧自走了。

關於和牧休言離婚的事,時春想了想,還是覺得有必要和家裏說一下,既然牧家已經知道,那也就沒有了隱瞞的必要,不說反倒有些說不過去。

這樣想著,時春決定這個周末趁著有空回一趟桐灣,這種事情,畢竟還是需要鄭重點來說。

但是時春這樣不打招呼地忽然一個人回來,宿母自然品出了異常的味道,盯著她看了半天,帶著責備地問:“和休言吵架了?”

“算是吧。”因為到的時間正好是早飯後,爺爺已經和奶奶出去了,家裏隻有宿母一人,倒也不用顧及什麽。

“我和他離婚了。”時春說。

“你說什麽?!”宿母生怕自己聽錯,訝然地追問。

時春點了點頭:“一個月前的事,一直沒說。”

“啪!”宿母的巴掌毫無預兆地落在了時春的臉上,她氣得渾身顫抖,難以置信地盯著時春,她知道自己的女兒從來不說謊,既然時春說了離婚那這個事肯定就已經是事實了。

“牧家和我們家是什麽關係,你不是不知道,怎麽可以隨便說離就離?”宿母顯然有些激動。這些年來,牧家的好,她都記著,牧家能娶時春,在宿母看來那是牧家看得起她們,現在時春說離婚了,那就是不識好歹。

時春並沒有因此怪罪,臉上火辣辣地疼著,不過她能理解的,一開始就理解,否則也不會毫無怨言地嫁過去。

“可是,牧休言也是被逼的不是嗎?他一開始也是不願意的,不願意娶我,不願意結婚。”

宿母大概也意識到自己剛才太過衝動,心疼地拉過時春抱在懷裏,摸著時春的頭不知道說什麽好。如果宿家是配得上牧家的,那兩人在一起也好離婚也好都沒人覺得有什麽,可是現在是宿家欠著牧家的,做什麽就都是宿家的錯啊。

……

宿爺爺一回來就看見了時春臉上的紅印,又看了看紅著眼眶的母女倆,自然意識到有事:“這是怎麽回事?”

時春不知道怎麽回答,還是宿母開的口:“她和休言背著我們離婚,牧司令因為這個事暈倒進了醫院。”

“宿時春!”

時春被爺爺吼得一怔,雖然爺爺向來疼愛她,可做出這樣的事來他總歸是生氣的。因為哮喘,宿爺爺後麵的話還來不及說出來,拍著胸口直喘粗氣,看著時春的眼神滿是恨鐵不成鋼。

“老頭子,你先別動氣,聽聽時春怎麽說。”宿奶奶倒是很平靜,畢竟是自己的孫女,總歸是向著時春的。

時春耷拉著頭,咬著唇不知道怎麽開口,好一會兒,才說:“因為很多事情,我們才決定離婚的,總不能已經互相不喜歡了還這麽拖著吧。”她尋了個還算讓人接受的理由。

宿爺爺吹著胡子幹瞪著宿時春,手上的拐杖舉了幾下,終究還是舍不得落下去,但心裏到底還是氣得不輕。

“拿電話來,我給牧司令打電話賠個不是。”宿爺爺歎了口氣,年輕一輩的衝動得由長輩來妥善收尾。

時春明白爺爺的用意,咬著唇朝爺爺愧疚地鞠了幾個躬。

“對不起。”

吃完晚飯,牧休言的電話就追了過來。

“你回桐灣了?”他語氣很輕,但其實更多的卻是擔憂。時春就這樣回去,單從宿家的角度出發,必然是免不了要被訓一頓的。

時春輕輕地扯了扯懸掛了許多年的窗簾,顏色已經褪了,她這時候不是很想說話,隻淡淡地“嗯”了一聲。

這幾天牧休言有空會偶爾打電話過來,倒像真是為了病房裏說的重新認識,每次也就幾句問候的話,時春也就由著他了。

“你……說了?”牧休言略帶試探地問。

雖然沒有直接挑明,時春也知道他問什麽,畢竟他們之間也就這麽幾件事:“你那邊都知道了,爺爺從別人那兒聽說,我怕他更生氣,倒不如我坦白。”

“嗯,那早點睡。”

不等時春說話,那邊已經掛了電話。時春看了下手機,煩躁地丟在一旁,母親那一巴掌下手並不輕,現在臉還腫著,碰一下都火辣辣地疼,不過畢竟是自己做錯事,倒也沒什麽怨言。

03

清晨,時春被樓下的吵鬧聲給弄醒了,沒睡醒的她半眯著眼睛下樓,越過客廳的爺爺奶奶,走向屋外,在看到院子裏的不速之客後,睡意全無。

“你來這兒幹什麽?”時春站在門前,怒視著院中的男子。

“這是我家,我有什麽不能來的。”那人毫不羞愧像是說著一件理所當然的事情,好像當年親口說出再也不回來這樣話的並不是他。

時春趕緊挺身擋在母親身前,瞪著他,生平第一次刻薄地說話:“這裏沒有什麽東西是你的,你的家在那個為你懷著兒子的女人那裏。”

“時春,不管怎麽說,我也是你爸爸。”男人像是吃定了時春,無比賴皮地看著她,“我這不也是沒辦法才回來找你們嘛,拿不出五十萬,那些人會打死我的。”

時春眼帶恨意地盯著眼前這個和她有著血緣關係的無恥男人,當年全家人好說歹說,讓他不要那麽絕情,畢竟家裏有老婆又有女兒,可他當時就是什麽話都不聽,甚至說出斷絕關係這樣的話。

“你走,沒有人要你找回來!”時春用力推著眼前的男子,推搡間一不小心摔在了地上,薄薄的睡衣被磨破,一大塊被蹭破皮的地方冒出血珠。

“滾!”一旁沉默已久的宿爺爺終於開口,“給我滾出去!”

興許是太過生氣,宿爺爺說完後,劇烈咳嗽著喘不過氣來,嚇得時春趕緊跑回客廳去拿哮喘藥。

“爸,你總不能真看著我被打死吧!”男人可憐兮兮地說,“那些人可都是玩真的。”

時春的爸爸是宿爺爺的小兒子,宿奶奶向來最疼愛這個小兒子,這時候也是最心痛欲裂的,她滿含痛苦地望著這個不爭氣的小兒子,熱淚盈眶。

宿爺爺被氣得直接從輪椅起身,顫顫巍巍地站著,當年受傷的腿因為風濕嚴重,這幾年已經站不起來,今天這樣,顯然他也是被氣急了。

“我沒有兒子,你哪兒來的回哪兒去!”宿爺爺厲聲吼道,像是用盡了全身的力氣。

“爸……”男人並不打算放棄。

宿爺爺痛苦又憤怒地舉起手上的拐杖狠狠往下揮去,眼見著手上的拐杖就要落在那人身上,最後卻連著宿爺爺一塊倒了下去。

“爺爺!”時春嚇得趕緊跑過去。

牧休言接到消息到達宿家的時候,宿家簡直亂成一團:院子裏停著救護車,醫護人員正在現場急救宿爺爺,宿奶奶站在一旁緊緊抓著宿母的手束手無策滿臉是淚,時春忙著跟上救護車,那個始作俑者正站在一旁沒人有空去管。

出於禮貌,牧休言還是和他點了點頭,疾步走過去追上時春:“怎麽回事?”

“好像在外麵欠了好多錢,回來找爺爺要,爺爺氣不過暈過去了。”不過是短暫的驚訝,時春很快便反應過來,簡單地解釋了一下緣由。

牧休言沒有往下繼續問,看情況也能夠想到事情的經過。在將宿爺爺送進急救室之後,牧休言決定獨自折回宿家,宿父還在,總還是需要一個人去處理的。

“我離開一會兒,回家看看,你先在這兒等著,有事情打我電話。”牧休言摸了摸時春的頭,吩咐著。

時春點了點頭,現在家裏那邊恐怕還是亂糟糟的樣子,總歸要有人來處理。

過了會兒,有護士過來找時春,說剛才離開的那位先生讓她過來處理一下她的傷口。時春低頭,才注意到自己胳膊上的傷口。

牧休言再回來的時候,已經是中午,宿爺爺已經從急救室出來,問題不大,明天就可以出院。

因為奶奶在,時春並沒有直接問牧休言那邊是什麽情況,奶奶的不忍心她還是能看出來,畢竟是自家子女。

晚上,牧休言主動提出守夜。時春擔心他的身體,並不同意,但牧休言說爺爺由他照顧可能會方便些,她也不好再推拒,畢竟她家確實再也找不出別的男人來。

一直留到天全黑下來,時春才從醫院離開,明天的課必然是趕不回去的,隻得提前告訴班長,明天一早再和班主任請假。

宿母來找時春的時候,時春剛從浴室出來,本以為周末回來將離婚的事情解釋清楚,沒想到又來這麽一件事,也難怪爺爺會氣到病倒。

“時春,媽有事和你說。”

看母親這樣,時春多少也能猜到是什麽,遂停下手上的事,在一旁坐下。

“我知道那樣說你可能不高興,但他總歸還是姓宿,總歸是你爸爸,一直這樣找上門來,大家看著也不好,要不我們還是讓他拿著錢走吧,也好過他一直這樣時不時找過來。”宿母猶豫著。

時春不悅地皺起眉頭,她知道母親向來心軟,但在這件事情上她不同意:“那關我什麽事,他是他,和我沒有半毛錢關係。”

“時春……”宿母神情哀愁地說,“他要是這麽天天過來,也不是辦法啊。”

“他在外麵賭博,欠下一屁股的賬就知道來找我們了。這次給了那下次呢,你打算怎麽辦?”時春氣不過地瞪著母親,“何況我們家有那閑錢嗎?爺爺的藥錢、家裏的開支,不都是錢?”

“可奶奶她……”

“我好累了,媽媽,我要睡了。”時春人往**一躺,扯過被子把自己埋在裏麵。

這些年他從這裏離開之後,和那女人好像一直關係挺好,不過所謂夫妻本是同林鳥,大難臨頭各自飛,自從他迷上賭博,兩人就開始吵架,那女人也不是等閑之輩,後來因為賭債幹脆把他趕了出來,他這才找到這裏來。對於大人的安排,她從來不會去反駁什麽,但是唯獨這件事不行,關於那個人的不行,她怎麽能夠去原諒他,原諒當年就那樣拋棄她的人?

宿母還想再說什麽,但是時春已經沒有心情再聽下去。見她一直躲在被子裏,宿母歎了口氣,沉重地站起來起身離開。

聽到房門的輕撞聲,確定母親走了,時春才從被子裏爬起來呆坐在床頭,卻沒有開燈的打算。

她知道這件事情早晚是需要處理的,他還會找過來,這次幸好她在,可若是下次她不在,會發生什麽後果她根本不敢去想,她當然知道奶奶是顧慮著爺爺才什麽都沒說,說到底還是自己兒子,看著長大的,又怎麽狠得下心?

這樣想著,時春煩躁地揉了揉頭發,給牧休言發了一條短信:“睡了嗎?”

牧休言的電話很快打了過來,回答了時春剛才的問題:“沒有。”

“哦。”時春悶悶地應了一聲,其實也沒有什麽事,她不過是想做點事打發時間,這一點牧休言也知道。

之後是漫長的沉默,兩人誰都沒有再說話,就這樣聽著彼此的呼吸聲,一直到時間不早,牧休言才說:“睡吧。”

“嗯。”

“掛了。”

“嗯。”

雖是這麽說,牧休言還是等到時春掛了電話,才收回手機,揉了揉眼睛,走出病房又打了個電話。

04

第二天的中午,宿爺爺才從醫院出來,大家一塊過去,正好去外麵吃飯。車上沒有人提昨天的事,這種時候,誰也不想再惹爺爺生氣。

宿母好奇時春和牧休言現在的情況,忍不住偷偷問。時春隻是笑了笑,並沒有直接回答,他們現在充其量就是個熟識的朋友吧。

從飯店離開,將宿爺爺送回家,牧休言準備回桑中,畢竟工作在身,沒理由一直請假,他問時春要不要一起,時春沒有拒絕,畢竟有這樣的順風車不坐,自己再去車站瞎折騰有些得不償失。

臨走前,時春告訴母親她會將事情處理好,如果那個男人再找來,一定不要擅自決定而要給她打電話,更多的,她也就不說了。

車上,時春猶豫著,好幾次都在快要說出口時打住,她不知道怎麽開口,當初結婚都沒臉做的事,離婚後就更別說了。

“有事?”牧休言當然看出了她的心思。

時春抿了抿唇,不好意思地笑著,最終卻還是搖頭:“沒事。”她怎麽好意思問牧休言借錢,何況還不少。

既然時春不願說,牧休言也就沒有繼續問,倒是將自己想說的說了出來:“叔叔那邊,需要我幫忙的,隨時可以說。”

“謝謝。”時春到底沒有說出來。她確實想用錢打發掉那個人,她害怕萬一那個人走投無路最後真用什麽手段讓爺爺和奶奶為他出頭了,之後兩個老人如何生活,她完全不敢想。

牧休言知道她在顧忌什麽,如此,也就不好多說,何況他還有自己的打算。

將時春送到關薇那兒以後,牧休言並沒有刻意停留,直接去了另一個地方。

髒亂狹窄的巷子,低矮的房屋,一棟棟破舊的樓房上麵印著醒目的“拆”字,地上坑坑窪窪,雖然天氣大好,但是這陰暗的巷路依然泥濘不堪,不可避免地濺上一腿泥。

牧休言躬身走進其中一間房子,這裏的人大部分都已經搬了,宿父是圖著租金便宜不得不棲身此處。

“你就住這兒?”牧休言找了個地方坐下,眉頭因為周遭環境皺在一起。

那晚在接完時春的電話之後,牧休言給宿父打了個電話,問他要了這邊的地址。

“再過會兒,恐怕連這兒都住不上了。”宿父苦笑著搖頭。

牧休言直接切入正題:“那筆錢我可以給你。”

在宿父還未開口感謝之前,他繼續道:“但是我有要求。”

“你說。”

宿父多少也想得到牧休言會提要求,雖然當年他和牧父的關係還算不錯,但是牧家這小子更像牧司令,該是怎樣算得很清楚。

“你不能再回桐灣。”

這個要求讓宿父愣了愣,不能再回桐灣是讓他再也不能去找宿家,牧休言的意思很清楚,牧休言不會因他和牧父的舊情而有所寬容。

“因為時春?”

“因為我自己。”牧休言答。

大概知道宿父暫時不能決定,牧休言也並不著急這一下,他站起來稍一欠身:“你想好之後打我電話,我先告辭了。”

時春最終還是去找了牧休言。她目前認識的人中,能夠一下拿出這麽大一筆錢的,恐怕也隻有牧休言。就算還有其他人,估計她更開不了口,家醜不外揚,畢竟牧休言是唯一的知情人。

哪怕她之前斬釘截鐵地拒絕了母親說過不願意幫他,可母親有一點還是說得對的,總不至於讓他一直找去。

“牧休言,我想……”時春欲言又止,終究是開不了口。

“想清楚了?”在她進來時,牧休言就已經猜到她要說什麽。

時春稍稍遲疑了下,抿了抿唇:“算不上,不是原諒也不是可憐,可總不能真看著他去死吧。”

牧休言在心底笑了笑,如果時春真的放任不管或者裝作視而不見,就不是他認識的時春。就像當初履行婚約,她若是想要輕鬆找個借口脫身,當初就不會勉強自己。

“然後呢?”他問,並沒有說他已經將事情處理好。做了什麽是他的事,但說出來,倒像是邀功,他不想時春為難。

時春想了想:“至少讓他不要再找來,畢竟爺爺那邊再受不得氣。”

“好,我知道了。”牧休言淡淡地問,“還有別的嗎?”

時春搖頭,繼而輕輕道:“謝謝!”

“等下吃什麽?”

牧休言毫無預兆地換話題,讓時春一怔,隨即接話:“學校附近新開的烤魚店,於靜姝說還不錯。”

牧休言倒是沒有意見:“那就去吧。”

“嗯?”很少看到挑剔的牧休言這麽果斷,時春還在遲疑。

牧休言已經起身,低頭衝她笑笑:“當作是你來找我幫忙的獎勵。”

時春遲疑著,沒有往下接話。除了他,她又還能夠找誰呢?不善交際的她,哪裏還能找到多餘的更合適的人?

接到宿父電話後,牧休言同時叫上了時春。

“他住在這兒?”站在破舊、淩亂、汙水遍地的街道上,時春已經能夠想到裏麵的情況,心底多少還是泛起些微的酸澀。

牧休言點了點頭,領著時春小心地越過一個個水坑往裏走。

相比上次,房間整潔了不少,宿父帶著諂媚的笑客氣地將凳子拿出來讓他們坐,他顯然沒有想到時春會來,臉上多少掛著些尷尬。時春隻是點了點頭,並不打算坐,她內心到底是沒有辦法原諒他的。

“這是協議。”牧休言從文件袋裏拿出事先準備好的協議,既然打算將這件事情處理好,不管時春有沒有來找他,他都要做到最好。

時春不解地看向牧休言,雖然在車上休言已經簡單地說過這些情況,但並沒有和她說過還有協議這回事啊。

宿父接過飛快地在協議上簽上名字,牧休言才拿出一張卡遞給他:“這是五十萬,密碼是你手機的後六位數,你收好。”

宿父討好地舉著右手保證說不會有下次,過分討好的樣子落在時春眼裏實在是一種折磨。牧休言這麽做隻是因為他是時春的父親,至於其他與他無關。

“這次是因為看在奶奶的麵子上,這種事情,不會有下次。”一直冷眼旁觀的時春終於說了一句話,如釋重負一般立刻衝出門外,眼底有一絲呼之欲出的晶瑩。

“這些錢應該讓你不至於這段時間餓著。”牧休言從錢包裏又取出一摞錢,放在桌上,“如果誠心找份事做,想好了再來找我。”

宿父癡癡地看著他們一前一後地離開,臉上的諂媚漸漸散去,愧疚慢慢爬上滄桑的臉。當年是他做錯了,現在再求原諒,也於事無補。

時春站在車旁等牧休言,臉上一片木然。

牧休言過去摸摸她的頭:“要不要隨便走走?”

時春看了他一眼,點點頭坐進車裏。有時候,心一旦軟下來,再想像從前一般,會困難得多,可那些痛終歸不是可以輕易原諒的,所以必須時刻警醒著。

“謝謝你。”她確實應該說謝謝,在牧休言拿出協議和銀行卡後,時春就看出來,牧休言一開始就打算幫她,不管她會不會開口。

牧休言微微勾起的嘴角,表示他現在的心情還不錯:“南城公園怎麽樣?”

“和他說了什麽?”時春沒有直接回複,轉而問下一個問題。下午的課已經被這件事給耽擱了,順便走走倒也是個不錯的建議。

“真想知道?”牧休言並不打算非要將這件事情告訴她,他最後提出的幫宿父找份工作和時春無關,不過是出於他是自己相識的叔叔。

時春搖了搖頭:“不想說也沒事。”

牧休言當然看出時春心底還是在乎宿父的,隻是基於過往沉重的恨,才覺得一定不能原諒:“說是給他找份事做,他如果願意的話。”

時春悶悶地“嗯”了一聲,沒有往下接話。牧休言這麽做,倒是無可厚非,畢竟他若是真有份事做,不管怎麽樣,也算是給了奶奶一個交代。

南城公園正好在回去的路上,公園中央是一座歐式大教堂,上個世紀建造而成,做過學堂,當過衛生站。新中國成立之後,桑中市政府為了保存它,幹脆連著周邊建築一起,改造成了座公園,談不上多大,景色倒是挺好,桑中市的大部分基督徒會在周日去那裏禱告。

時春先前因為專業的原因,倒是來過很多次,但是和牧休言一起,卻是第一次。之前沒離婚的時候,兩人也就是偶爾去趟超市,哪還會特意出門就為了散步。

“牧休言,其實我也不是那麽恨他。”或許是事情解決後的惆悵,又或許隻是想找個人說話,在公園走著的時候,時春忽然開口。

牧休言知道這時候的時春根本不需要他回答什麽,所以隻是輕輕地應了一聲,表示他有在聽。

“在沒有離開之前,他對媽媽對我都還是很好的,雖然當年娶媽媽是因為被迫而為之,卻還是用了心的。當年山洪,媽媽成了孤女,輾轉被爺爺收養,一來二去,自然而然兩人也就在了一起。如果事情一開始就不是這樣,說不定也就沒有後麵這些事了。”

牧休言心裏一驚,這和他們之間的婚姻也有大半相似。

在他看來,或許這一切都是契機,他和她遇見,到變成現在這樣,如果沒有因為宿爺爺心疼將宿母接到宿家,沒有逼宿父和宿母結婚,宿父沒有因為後來的女人離婚離家出走……沒有這些無法改變的一件一樁,又怎麽會有爺爺為了報答宿家恩情而逼他娶時春呢?

一時間,牧休言不知道怎麽回答她。時春這麽問,又似乎在影射某些事情,他不管怎麽回答,都說不過去。

時春倒也不打算為難牧休言,見他一直沒有說話,也就繼續漫無目的地沿著林蔭小道這麽走著。

夏初的天氣很好,不管是走到哪兒,都覺得暖洋洋的。

“時春,你不是某個合適的玩具。”望著時春的背影,牧休言忽然很想解釋,或者是害怕誤會,又或者,隻是想讓她明白。

時春倒是不在意他怎麽回答,牧休言和那人最大的區別恐怕就在於本質的不同。那人從小被奶奶寵著,以為自己就是全世界;而牧休言太過講究原則,所以,哪怕這麽不情願,也從來沒有提過一次離婚。

……

從公園離開,差不多也到了晚飯時間,兩人在附近找了家日料店,隨便點了些東西解決了晚餐。

“那筆錢,我會還你的,但可能會比上一次遲一些,畢竟不是小數目。”臨近關薇家時,時春終於鼓起勇氣說出這番話。上次的錢,因為事先在戚衛禮那裏的預支,加上後來比賽的獎金加起來,不久前才剛還清,可哪知又欠上了。

“不用太著急的。”料到時春會提這件事,牧休言倒也沒有攔著。

將時春送到之後,牧休言在車裏獨自坐了一會兒才離開。

他其實很想拉住時春,說出自己心底一直叫囂的渴望,但是他擔心時春還未將心結解開,所以這時候不糾纏不強求,就這樣由著事情慢慢發展也許最後能開花結果。

05

立夏之後氣溫日漸升高,雖然不情願,但時春還是告訴母親已經給了宿父一筆錢,母親那邊不過稍稍回應,告訴她聽到了,彼此對那男人沒有再說什麽。

接下來的很長一段時間,時春和牧休言算不上刻意的見麵,偶爾在學校遇到會順路走上一段,周末有空牧休言也會約她出來吃個飯,但不會很頻繁,彼此還是保留了許多的獨立空間。

這個學期眼見著也快要結束,時春這段時間一直待在圖書館,牧休言知道她的情況,偶爾會去圖書館轉轉,卻絕不打擾。

這天,時春從圖書館回去,正好撞到邵南行從關薇那兒離開,可能是和關薇吵架了臉色並不好,時春和他打招呼也隻是敷衍地應了一聲就頭也不回地走了。

“你把邵學長怎麽了?”時春一進門,看見坐在沙發上狂吃東西的關薇,關心地問。

關薇憤憤不平地轉向她,看上去明明一肚子話,卻在最後停住。

“沒事。”

看她那小樣,時春裝作不屑地冷哼一聲,挨著她旁邊坐下,挑了顆看上去很滿意的草莓塞進嘴裏:“藏不住事情就不要逞強,你這像是沒事?我看事情恐怕大了去了。”

“異地戀也可以啊,當初你不是還說,不急著和邵學長結婚來著。”

“就是不急著結婚才更加不能夠異地戀!邵南行又不差,過去之後我哪放心啊。”關薇鬱悶地一直往嘴裏塞東西,開始兩人都已經說好一起留在桑中,前兩年各自可以專注工作,等有錢付首付再準備結婚。可現在這樣,過上幾年,兩人工作都定下來,到時候,誰跟著誰走都是問題。

這些問題時春倒是從來沒有思考過,她和牧休言之間的所有事情在一開始就都被安排得井井有條,她連想的機會都沒有,就更別提操心了。這時候,時春也不知道說什麽,隻能安慰似的拍著關薇的肩:“你就是瞎操心,就算不放心,恐怕也是邵學長對你吧?”

“事情能那麽簡單就好了。”關薇惆悵地歎了口氣。

時春還是頭一次看見這麽煩惱的關薇,心疼地抱了抱她:“幹嗎把自己弄得那麽糾結,和邵學長說清楚不就好了?”

關薇擠出一個敷衍的笑,沒有往下接話,她現在很亂,一些計劃的事脫離了預計的軌道,事情就瞬間變得麻煩起來。

卞和果真打算回桐灣。時春從戚衛禮那兒聽到消息的時候,卞和已經去桐灣了。最近這段時間,他的失眠好了很多,如果隻是回桐灣休養一段時間倒是好的,但他卻打算開個心理診所。

這些事情,時春談不上有什麽意見,自然也就由著他,雖然出過那樣的事,但她還是相信卞和能夠照顧好自己。

放假前的最後一個星期,時春在圖書館撞見邵南行,他因為畢業的緣故在辦一些手續,見到時春還是微微點了點頭,但是時春看他好像憔悴了不少,整個人看上去懨懨的。

想來也是因為關薇的事,時春決定去找關薇談談。

關薇今天在學校有課,隻能去學校等。時春將地點定在了學校旁邊的奶茶店,下午沒有什麽人,她要了兩杯奶茶坐下來後才給關薇打電話。

關薇答應得很爽快,大概是正巧沒課,不然她估計連電話都不會接。

等關薇一到,時春也不拐彎抹角,直接開門見山道:“你和邵學長還沒有說清楚?我今天看到他,並不怎麽好。”

“你就當是我期末太忙,沒空理他吧。”關薇拿過桌上的奶茶,狠狠地吸了一大口,才不情不願地說。

時春不安地皺起眉頭:“你們吵架了?”

“算是吧!”

“邵學長鐵了心打算去上海?”時春略帶懷疑的語氣,以邵南行對關薇的寵溺程度,顯然有些不可能。

“那你想讓邵學長怎麽樣?陪你又覺得自己拖累了他,走了又不放心。”時春有些憤憤不平,“總得有個人需要犧牲吧?”

關薇忽然變得特別正經,盯著時春,正色道:“你真覺得靠著犧牲換來的愛情會長久?”

時春一下答不上來,感情的事,沒人能說出個絕對,她隻得無辜地看著關薇,抿唇思索著。

“如果他為了我沒去上海,那萬一以後發生什麽情況他後悔了,錯不是就全在我身上了嗎?兩個人在一起,不是應該互相都問心無愧,才會覺得值得嗎?”關薇說道。

問心無愧?時春忽然有些茫然,這才是她和牧休言走到這一步的原因嗎?因為彼此都覺得有愧於對方,所以一旦對方提出任何一個條件,都覺得沒有拒絕的理由,哪怕是離婚。

她看著關薇,一下不知道還能說什麽。其實關薇比她想的要透徹得多,她為了不受傷害所以躲了起來,而關薇連未來許多年後的長久都考慮了進去,所以才不會允許偏差吧。

“那你現在打算怎麽辦?”如果關薇真的要和邵南行分手,不說別的,她也覺得可惜吧,明明兩人那麽要好。

關薇搖了搖頭:“不清楚,但絕對不是現在這樣。”

如此,時春也就沒有什麽好說的,畢竟是他們兩個人的事情,不過她想關薇其實已經想好怎麽做了,不過是現在還在擰巴著,等關薇想通了就好。

06

放假之前,時春去了一趟先前和牧休言的新房,之前搬出來的時候匆忙,好些東西都還留在那兒,正巧暑假開始就要正式去瑞方工作了,有些資料也需要事先搬到辦公室去,剩下的就直接寄回桐灣吧。

牧休言那天正巧沒事,就順帶載她去了瑞方,完事後,她請他吃了一頓飯,倒是算得清清楚楚。

關薇和邵南行的事情給了時春不少提示,不過她和牧休言現在這樣倒也沒有什麽不好,慢慢地尋著時機對了,再談別的也不是不可以。

暑假開始之後,牧休言自然也就閑了下來,時春卻投入正式的工作,每天必須八小時待在辦公室,偶爾戚衛禮出門,她還要負責開車,明明像是靠著關係進去的,卻沒見有半點好處。

聽說戚衛禮當年在國外發生過交通事故,因為同行朋友的去世導致不敢接觸和車相關的東西,他也是在那個時候認識的卞和,經過治療後,能夠坐車卻還是不敢開車。人無完人,不過時春倒是自然地接下了司機的活兒。

兩人打算抽個空過去一趟,順便聊表祝福,照著地址找到診所,果然沒讓她失望,地點選在桐灣一處比較僻靜的老城區。

房子還是小院式的,院子裏已經翻新種上了梔子花,估計明年就能看見花開,房子被重新粉刷過,整個風格看上去潔淨自然,讓人一進去就覺得舒適,是卞和給人的感覺。

剛踏進門,時春就發現屋裏比她想的要熱鬧得多,隻聽見卞和很無可奈何又頗為頭疼地在教訓人:“當初不讓你來,你非在這外麵守了半個月不肯走,現在就不要嫌無聊。”

“那你為什麽不願意陪我去看新上映的電影?”小姑娘倒也不甘示弱,“明明就一點都不忙。”

“我不忙就非要去看電影?”

“那當然了,這叫互幫互助。”

倒是第一次看見哪個小姑娘讓卞和這般沒轍,時春和戚衛禮對視了一眼,似笑非笑地走進去:“卞和,看來還是桐灣適合你。”

“時春姐姐!”那小姑娘看到時春立即驚呼。

“我們見過?”時春笑著反問。

小姑娘毫不怯場地甜甜一笑:“我在卞醫生的電腦裏見過啊,順便從卞醫生那兒知道了你的名字,算起來也是認識吧。”

時春詫異地笑笑,難得卞和這裏有個這麽可愛的小丫頭,倒是省了她擔心卞和一個人。

時春過來,卞和自然也就直接下班,本來這邊剛開始也不忙,他熱情地招呼著兩人出去吃飯,完全忽視了一邊被冷落的嘟著個嘴的小姑娘。時春看了看因為不能去看電影而難過的小護士,幹脆提議先去看場電影,反正影院附近有吃的。

這樣,卞和也不好再說什麽隻得由著時春安排,戚衛禮倒是看出了時春的心思,笑著豎了個大拇指,其中深意不明而喻。

整個一下午,耳邊全是小姑娘的各種聲音,倒也沒有因為第一次見麵而有所拘謹。

因為時春和戚衛禮還要回桑中,也沒久留,吃了個飯就趕了回去,出差回來之後還有一大堆事情,足夠時春加班熬幾個夜的。

牧休言打電話邀請時春去看話劇,是在新學期快要開學的時候,時春多少還是有些驚訝的,這段時間,和牧休言雖然時不時地通電話,但是像這樣主動約出去,還是從未有過的。

“堂姐拿來的,說是領導的侄女正好在話劇團,拿了一堆票給她們,正巧她在軍區看不了。”牧休言一本正經地解釋,話裏的意思很明顯,正好兩張,又恰好沒有別的人選,所以才這樣決定,理由倒是選得恰當。

難得牧休言這麽隆重地邀請,拒絕也說不過去,時春隻好應下來:“什麽時候,到時候直接去找你?”

“那你發短信給我,我怕忘。”時春一邊修改著圖紙一邊說。

牧休言果然是行動派,電話掛了不到半分鍾,一條短信就直接進了時春的手機。時春看了看,腦子留了個印象,又開始工作。

為了周末能夠赴牧休言的約,看來這個星期是沒有偷懶的機會了。

時春覺得戚衛禮之前給自己的安排全都是假象,當初在學校的時候,一個星期都不過是幾張圖紙,現在一天下來反複修改的一張圖紙就已經讓她忙得暈頭轉向。以前都是戚衛禮說要求,做完就可以,現在戚衛禮幹脆直接讓她和客戶聯係,那些雲裏霧裏挑毛病的,讓她有時候都不知道對方說的是什麽。

戚衛禮難得看見時春這麽努力,忍不住打趣:“什麽時候太陽也從西邊出來,我們家小助理都變成小蜜蜂了。”

“這張圖紙,為什麽一開始不告訴我對方是這麽要求的?”時春鬱悶地瞪著戚衛禮,義憤填膺的樣子。

“對方說要求的時候,你不也在?”戚衛禮淺笑著反問。

時春委屈地撇著嘴:“我哪知道他說的大概五個平方米的空間是在擺完東西之後。”

“所以啊,他們沒有學過設計,沒有人會像書上一樣告訴你長寬高,也沒人會欣賞你所謂的藝術,他們隻會覺得自己看著舒不舒服。”說著,戚衛禮敲了敲時春的頭,“小孩,還是慢慢學吧。”

時春在周末起那麽早,倒是出乎了關薇的預料,這段時間,兩人還是住在一塊,不過房間從之前的一室換成了兩室。

“我沒做你的早餐,不是說不到十二點不用叫你起來的嗎?”關薇躺在沙發上看書,看見時春這麽早從房間出來頗為訝異。

“不用,我等下自己找點什麽吃的就行。”時春掃了一眼關薇,轉身去洗手間。

時春從洗手間出來,在冰箱翻了個蘋果一邊啃著一邊回了房間,關薇見她好半天不出來,好奇地推門進去:“你要去約會?”

本來在猶豫應該穿哪件衣服的時春被突然打開的門嚇了一跳,拍著胸脯轉過來抱怨:“用不著嚇我吧。”

關薇不介意地找了地方坐下,指著衣櫃裏的一件白色小短裙:“穿這件吧,牧休言保證喜歡。”

沒料到關薇一下就看了出來,時春的臉瞬間紅通通的,卻還是嘴硬:“你怎麽這麽確定我就是去見他,何況我見他也沒必要打扮吧。”

關薇無所謂地聳了聳肩:“我哪知道啊,就是想告訴你,你穿那件好看。”

“好了好了,知道了,你好好出去看書吧,人民女教師。”時春不耐煩地將關薇推了出去,她明明隻是不想遲到而已,怎麽到關薇那兒就成了迫不及待出去約會呢……何況和牧休言這樣,也算不上約會吧。

雖然已經告訴時春時間地點,但牧休言還是提前在小區樓下接她,看到時春的時候,眼裏的驚訝一閃而過。這些天,他沒有刻意地和時春走多近,兩人保持著一個相對舒適的距離,平常地交流。

考慮到兩人先前確實有些太過強求,現在這樣倒是挺好。有什麽高興的事,做個一兩句話的分享,煩了也是兩句抱怨,不會太多,卻恰到好處。

從小區離開,兩人直接去了劇院。

牧休言的時間卡得剛剛好,兩人到達之後,正巧排隊進場,話劇是經典劇目曹禺先生的《雷雨》,時春在上學那會兒學過,不過真正在劇院看,倒是頭一次。

話劇一開始,時春便被裏麵的氣氛給感染了,整個過程中,都是靜靜地看著這出戲,說不上感動,卻是很認真的模樣。

結束之後,兩人選了家露天的餐館吃飯。

太陽已經沉下去,在天邊留下一處火燒雲,對於牧休言今天的行為,時春沒有好奇地追問。

安靜地吃完飯,天已經全黑下來,牧休言問時春要不要去江邊走走,時春想了想,沒有拒絕。

這個時節,傍晚散步的老人很多,成雙成對,讓時春有些羨慕。倒是一位老奶奶,看著他們倆這樣郎才女貌的樣子,不由得讚歎:“小兩口也是出來散步?”

時春笑了笑,正想要解釋說他倆不是小兩口時,牧休言已經搶先一步說:“聽說今晚江中小灘有焰火表演,當然要過來看看。”

所以是有備而來?時春詫異地望向牧休言,他已經說出她所想:“我知道你想問什麽,等焰火結束後再問吧。”

不遠處江灘的焰火表演已經開始,五顏六色的煙花在天空轟然炸開,那美麗哪怕隻是一瞬,卻已然讓人懷念。

“宿時春。”牧休言忽然轉頭望向時春,“大概三年前的這個時候,我娶了你,三年後的今天,我想鄭重地告訴你,你就是那個人,我想要共此一生、嗬護愛惜的那個人。”

時春驚訝地抬起頭,一時間竟然局促到找不到自己的聲音,腦袋裏一片嗡嗡炸響。哪怕早在一開始就已經有所準備,卻在牧休言說出口的那瞬間,還是忍不住慌亂起來。

“牧休言,你……確定你在說什麽?”時春遲疑著。

牧休言直視著她的眼睛,慢慢地貼近她的耳邊:“我確定,我想要和你在一起。”

一時間,世界靜得好像隻能看見彼此,時春微微揚起嘴角,終於主動伸出雙手抱住牧休言:“謝謝。”

牧休言回應著時春的擁抱,用時春恰好能聽到的聲音,在她耳畔溫柔地說:“我也是。”

經過那麽多事情,有過那麽多不愉快的經曆,在漫長歲月分離錯失之後,他們還能夠重新走在一起,都應該對彼此說聲謝謝。

江灘的煙火還在繼續,不過這對他們而言,已經是另一番情景。

開始太糟糕,不重要;中途太艱難,不重要;熬過了才知道,結局,依然美好。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