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忐忑
七月七日,陸燃出院,項目如期進行。
七月十二日,陳凱做最後驗收,發現了一個致命漏洞,所有人慌了神,紅著眼睛熬了整整一個通宵。
七月十三日,漏洞仍舊沒能消除,陸燃再次高燒住院,眼看著兩個月的艱苦奮鬥就這樣即將化為泡影。
七月十四日,南瀟在病房陪著陸燃,他說,她做,不熬夜。
七月十六日,漏洞解除。
越是臨近重要關頭,越是狀況百出,臨交項目的前兩天,終於太平了,十七日休整一天,十八日啟程。
陳凱包了一輛大巴車,清晨八點鍾,K大校園裏一片寂靜,幾乎所有學生都去享受美好的暑假了,唯有他們校科協一行人浩浩****從小路上走過。大家原本以為交項目的日期會被延後,因為陸燃高燒的緣故,他不在,整個團隊就沒了主心骨,沒辦法交差,誰知他倒來得比誰都早,大部隊趕到的時候,他已經站在大巴車前吃早餐了。
“嘖嘖,這不是咱們溫婉可人的林黛玉姐姐嗎?”陳凱賊兮兮地摟住陸燃肩膀,壞笑著挑起他的下巴,“來,給爺笑一個。”
周圍人“撲哧”一聲。
“給你三秒鍾,速度滾。”陸燃白他一眼,拿起最後一個豆沙包粗暴地塞到他嘴裏。
陳凱也不惱,他給,他就吃,三下五除二把包子解決了,打了個飽嗝:“我發現你這燒,燒得很有靈性啊,一熬夜就來,不熬夜就不來,厲害厲害。”
“沒完了是吧,你的那個聊天記錄……”
“爸爸,您請上車!”陳凱態度一百八十度大轉彎,忽地衝他鞠了一躬,恭恭敬敬做出“請”的手勢,周圍人皆蒙。
人陸陸續續來得差不多了,位置是兩人一排,司機吆喝了聲,一些還站在車前聊天的就都上來了,陸燃和陳凱核對一遍人數,沒問題,很快便發車了。
百佳迪在鄰市,全程大約需要兩個半小時,南瀟和田甜因為來得晚,坐在了後排,有一搭沒一搭地聊著天,前麵倒是熱鬧,測試組的幾名組員攛掇他們組長起來唱歌,推辭不過,還真吼了一首蕭敬騰的《王妃》,好聽談不上,勉勉強強吧,不過大家開心,車廂裏一片震耳欲聾的叫好聲。
“陸神,來一個!”
“陸神,來一個來一個來一個!”
這麽好的機會,這些人怎麽可能會放過陸燃呢?
陸燃擺擺手,推辭,大夥兒不願意,扯著嗓子喊他的名字,最後實在拗不過,也就唱了。
“我唱歌特難聽,你們別嫌棄啊。”他清了清嗓子,環視四周,目光定格在後排的某個角落,忽然笑了,“這樣吧,既然要唱,我再拉一個人來,你們有沒有意見?”
“沒有!”
“隻要陸神開口,拉誰都行!”
“好,那我就隨便點了啊。”他說著閉上了眼睛,裝模作樣地思索片刻,“請倒數第二排靠窗的人來吧。”
話音剛落,一雙雙好奇的目光轉向後方。
南瀟正在和田甜討論究竟是白敬亭帥,還是劉昊然帥,忽然覺得氣氛有些不對勁,一抬頭,被眼前的陣勢嚇了一跳。
“南瀟,快來,你被欽點了。”唐琦興奮地衝她招手。
欽點?
南瀟一頭霧水。
陸燃信步而來,車身輕輕顛簸,他的身體卻穩如磐石,停在不遠處,眉眼裏浸著一層薄薄笑意。
“手給我。”
“啊?”
“手。”
她愣著,陸燃似有不耐煩,索性一把將她從位置上撈起來,不由分說帶到了車前頭。
“你們想聽什麽?”他問,視線卻轉向坐在前排的陳凱,有那麽點兒意味深長。
陳凱多聰明,瞬間領悟,從座位上一躍而起,舉雙手大喊:“《今天你要嫁給我》!就這個,必須這個!”
大夥兒不明所以,但見他如此激動,也就圖個熱鬧,開始跟著一起起哄:
“陸神,就這個,快唱!”
“凱哥真會選歌!”
南瀟隻覺得渾身的毛孔都在這一刻收緊了,連手指都動彈不得。
這不是開玩笑吧,當著如此多人的麵,要自己和陸燃唱這首歌?
這種都是情侶合唱的,她和他……算怎麽回事呀?
不行不行。
她不那麽情願,可陸燃沒拒絕,於是不等她開口推辭,他便已經找到了伴奏,為了烘托這首歌的氣氛,還一臉淡定地牽起了南瀟的手,用力握進掌心。
“春暖的花開,帶著冬天的感傷,微風吹來浪漫的氣息。每一首情歌忽然充滿意義,我就在此刻突然見到你……聽我說,手牽手,跟我一起走,創造幸福的生活。昨天已來不及,明天就會可惜,今天嫁給我好嗎……”
甜甜的歌詞,甜甜的音樂,和那甜甜的笑容。
……
大巴車一路晃晃悠悠地開上高速,車廂裏鬧騰了一個多小時,又是唱又是跳,還玩起了你畫我猜,最後都乏了,你倚著我,我靠著你,窗外景物飛速倒退,連成一條虛幻的線,車子就在這虛虛實實中,駛向目的地。
沒有人是信心滿滿的。
象牙塔裏的學子,對課業再如何遊刃有餘,麵對真實的社會,都不免心懷忐忑,兩個月的奮戰很快就會有個結果,是好是壞也不過一瞬間的事,但對他們來說,這將會是踏入社會的第一筆財富,每個人心裏都攢著一股勁兒,憋著擰著,輕易不外露。
那叫壓力。
即便他們對陸燃深信不疑,可這是團隊合作,少了任何一個環節,車軲轆都無法順暢轉動,必須要環環相扣,一步都不準出差錯,這也是為什麽當初宋銘傑對選組員的要求那麽苛刻。
南瀟將腦袋輕輕靠在車窗玻璃上,耳朵裏塞著耳機,卻沒有播放歌曲,身邊的田甜暈車暈得東倒西歪,跌跌撞撞跑到了前排,詢問誰可以和她換個位置,後排太顛了。
陸燃雙膝上擺著筆記本電腦,正在試運行,做最後的梳理工作,聞聲便站了起來:“坐我這兒吧。”
田甜感激涕零,千恩萬謝後坐下了。
陳凱半眯著眼,偷瞄過來,笑了笑,繼續蒙頭大睡。
這下總不用他出場了吧?
南瀟一直望著窗外發呆。她也相當緊張,不光因為自己待會兒要去見項目對接人,還因為擔心他們這麽久的努力不被認可,這畢竟是一個艱巨的任務,作為學生,他們缺乏實踐經驗,難免有不完善之處,但已經盡力,如今便隻能盡人事,聽天命。
她輕歎一口氣,伸手握住了身旁人,晃了晃,低聲說:“田甜,你覺得陸燃他會緊張嗎?”
沒人回應。
南瀟詫異,轉頭一瞧,驚得險些咬掉了舌頭。
“你你你……”她銅鈴大的眼睛瞪著下方被自己握著的那隻手,修長有力,漂亮得不像是個男生的。
陸燃嘴角緩緩勾起,眼窩盛滿狡黠:“剛才緊張,現在不了。”
南瀟的臉騰地一紅,觸電似的收回手,心頭小鹿亂撞,他倒是不緊張了,可她的心跳快得像是要從胸口蹦出來。
“田甜她……我……你怎麽坐這裏了?”
前言不搭後語,陸燃一把攥住她的手,揉進掌心裏。
“還是牽著吧,話都說不好。”
“別人都看著呢……”南瀟壓著嗓音抗議。
“誰?”
“就……他們啊。”
“他們都暫時性‘失明’了。”
“可是……”
南瀟心裏直犯嘀咕,講道理,這種時候不就該直接開口告白,然後她欣然同意,名正言順地和他牽手了嗎?
想得挺好,可陸燃完全沒有要告白的意思,也沒有要鬆手的征兆,這讓南瀟非常被動。
“你覺得我緊張嗎?”陸燃手指發力,握了握她的。
南瀟微怔一下,搖頭:“你怎麽可能緊張呢,你是陸燃哎。”
“是嗎?”他笑了笑,鬆開手,看著滿屏繚亂的代碼,額前碎發低垂,目光沉沉的,隱藏在一片暗影中,沉默下來。
片刻後。
“其實,我還挺緊張的。”
百佳迪的項目對接人早早就等在了大門口,公司規模不算大,也就幾百號人,坐擁四層辦公樓,環境相當好,沿路栽種著挺拔的香樟樹,綠蔭遮蔽,層層疊疊。
一行人以陸燃為首,不同於從K大走出來時的陣勢,隊伍排得整整齊齊,有條不紊地前進著,連交談時的音量都刻意放低,窸窸窣窣。從大廳一路乘電梯到公司正門,前台接待將所有人引進了休息室,倒上茶水,拿來瓜果。
這麽一來,有些人緊張得繃不住了。
陳凱平時大大咧咧慣了,這會兒正襟危坐,一雙手不知道該往哪裏放,隻好捧著茶杯,左瞧瞧右看看,咳了聲。
“你們……緊張嗎?”
一句話,引起了大夥兒的議論。
“你們說,要是通過不了,是不是還得繼續熬夜?”
“繼續熬還是好的,就怕人家直接不要了。”
“啊,那咱們不就白忙活啦?”
一些急性子的開始竊竊私語。
柳予安放下手機,說了句:“要緊張也是陸燃緊張,他待會兒要講所有的項目流程,咱們就別了吧。”
周圍沒聲了。
他說得對,就算緊張,也輪不上他們啊。
這時,休息室的門開了,另一名負責人讓他們準備準備,到會議室展示項目。
陳凱和四名組長站了起來,看著陸燃,他十指飛動用力敲下最後一個字,合上屏幕,抱著電腦起身。
“我們走吧。”
真正展示的時候是不需要所有人到場的,六個人背負著眾人的殷切期望往外走,路過南瀟身旁時,忽然聽到她輕輕說了一句“加油”。
陸燃頓足,側目深望她一眼,做出口型,說:“等著我。”
無人聽聞,唯有南瀟讀得懂。
等待的過程最是煎熬,剩下所有人幹等著也不是個辦法,在田甜和唐琦的提議下,大夥兒又開始玩起了你畫我猜。南瀟無心加入,走出休息室,柳予安後腳便跟了出來。
“喂。”
南瀟回頭,見是他,本能地向後退了一步,拉開彼此間的距離。
“有事嗎?”
“下周一小組聚餐,你來不來?”
“小組聚餐?”南瀟蹙眉,“可能去不了了,我要回家。”
“你是怕我才不去的,還是真的不去?”
柳予安忽然這麽問了一句,在他看來,南瀟的確有理由因為自己而選擇不去,這段時間裏,他明著暗著欺負她不止一兩次,雖說上回的事情,自己算是欠她一個人情,沒有當眾揭穿他,但要他當麵道一聲歉的可能性幾乎沒有,他依舊不喜歡她,更不喜歡看到陸燃和她在一起。
南瀟也是打心底裏不想和他多說,知道柳予安討厭自己,所以連忙搖了搖頭:“我不去,跟你沒關係,是真的要回家。”
“好吧,那我會和組長說的。”他轉身便往回走,幾步後停了下來,頓了頓,“我和陸燃很久以前就認識了,他之所以會有今天傲人的成績,除了天分外,他下了多大的工夫我非常清楚,所以你最好考慮一下,如果真的覺得自己配得上,那我無話可說,否則還是之前那些話,他的舞台根本不止如此,如果因為你而耽誤了,希望你不會因此感到慚愧。”
柳予安的話令南瀟心頭五味雜陳。其實她明白他為什麽會這麽說,就比如林之語也曾對她說過同樣的話,她配嗎?
配不配,南瀟不知道,也不敢在這個問題上較真,因為她深知自己配不上,無論才華,抑或外表。
可感情這件事,不是做交易,沒有等價交換這一說,她喜歡他,是那種極其小心翼翼的,像包裹在脆弱的水晶玻璃球裏一樣,生怕一不小心就在顛簸中,摔碎了。
如履薄冰,並不好受。
時間一晃,已經到了下午一點多鍾。
那六人已經離開了近三個小時,還沒有回來,休息室裏等著的眾人都開始焦躁,紛紛猜測會不會是哪裏出了問題。
又過了二十分鍾,大家都坐立難安之時,忽然聽到有一串腳步聲由遠及近,停在門前,所有人立即豎起耳朵,屏住了呼吸。
門開了,陳凱第一個走進來,臉色很不好看,緊隨其後的是四名組長,皆都垂著頭,看上去十分喪氣。大家瞧見這番光景,似乎猜到了結局,你看著我,我瞅著你,都不說話了。
“凱哥,陸燃呢?”有人問。
陳凱指了指身後,大家的視線順著看了過去,便見陸燃緩緩地抱著筆記本電腦走進來,微垂著頭,額前碎發遮擋住了臉上的表情,看不真切,隻是一言不發地歎了口氣。
陳凱站在最前麵,苦笑,讓大家先都坐好,陸燃有話要說。
所有人的心情此刻都沉重極了,怎麽說也付出了巨大的心血和努力,如今麵對這樣的結果,沒人不覺得難過。
“是這樣,我覺得有必要和大家解釋一下。”陸燃聲音低沉,抬起手背,悻悻然蹭了蹭鼻頭,“這段時間大家辛苦了,我知道,每個人都很用心在做事,但有時候吧,老天爺總會捉弄一下勤奮的人,就比如現在……”他忽然停頓,原本滿是悲傷的臉戲劇性地一變,露出令人猝不及防的一抹狡黠,“你們這群家夥不就被我捉弄了嗎?”
大家一臉蒙,就見麵前這六人變臉似的放聲大笑。
“我們通過了!”
“夥計們,嗨起來!”
陸燃將藏在身後的一份文件高高舉起,揮動兩下,猛地發力將它拋向空中,紙張在震耳欲聾的歡呼聲裏肆意張揚。
接下來的項目交接流程進行得相當迅速,百佳迪的CEO叫瞿司辰,也是K大畢業,又因為和蔡教授關係匪淺,所以專程抽出了半天時間來接待他們一行人,正事結束後,在當地的五星級酒店擺了一桌,都是學生,一桌人也不喝酒,要了十幾瓶營養快線,吃得盡興。
之前瞿司辰就和蔡教授打過包票,隻要這次項目沒什麽問題,學弟學妹們不用返工,那他就直接安排酒店,給這些後輩一個三天兩夜的度假期,當然,費用他全包。
飯至尾聲,瞿司辰借著去洗手間的空當,把陸燃叫了出去。
“這次辛苦你們了。”他點上一根煙,示意陸燃。
陸燃接過一根但沒有點,夾在兩根手指間:“後期的維護我們也會一直做,謝謝您。”
“謝什麽,都是K大的人,應該的。”瞿司辰緩緩吐出一口白色煙霧,“早聽說K大有個傳奇人物叫陸燃,今天算是見著了。項目做得非常好,以大三學生的水準來說,絕對可以算得上是最高的了。以後有什麽打算呢?”
陸燃想了想:“也沒什麽打算,先找實習,畢業再找工作,實在不行讀個研。”
瞿司辰眼光毒辣,盯著他瞧了會兒,莞爾:“不老實。”
“嗯?”
“你這種人,是不會甘心走這種普羅大眾的道路的,你沒說實話。”
陸燃微愣,笑了:“你覺得我想做什麽?”
“我不知道,但一定不是按部就班的路。”
陸燃抿唇,輕輕低下了頭,在心裏默默權衡一二,忽然開口:“學長,我想出國。”
瞿司辰第二天在北京還有會議,和大家道別後,再次交代助理一定要招待好他們。住宿就安排在吃飯的五星級酒店,滿打滿算三十幾人,陳凱當初統計過大家的信息,辦理入住前,開始挨個兒收身份證,收著收著忽然一拍腦門,“哎呀”了聲。
“怎麽了?”有人問。
“我漏算了一個人……”
“誰?”
“南瀟……當時統計,她來得晚,我就給忘了……”
這邊,南瀟還在和田甜商量,是要再找一個人住三人間,還是就她們兩個住雙人間,肩膀便被人拍了一下。
陳凱幹笑兩聲,將身份證捧在手裏,遞給她。
“南瀟,我給你說件事,你別生氣。”
“什麽?”
“今晚你方不方便……”
南瀟一愣,迅速護住胸口警惕地看著他:“你要幹嗎?”?
陳凱哭笑不得:“嘿,你想哪兒去了,我是這麽齷齪的人嗎?”?
南瀟和田甜相視一眼,不約而同點頭。
陳凱哭笑不得:“別鬧,真有正事。我之前統計人數的時候,忘記算南瀟了,現在酒店房間已滿,恐怕……”
南瀟眼神哀怨,有點兒不知所措:“那……我要睡哪兒?”
“這不是在和你商量嘛。”陳凱笑嘻嘻地湊上來,一本正經詢問,“要不,你來我這兒,我們是三人間的,但隻住兩人,湊合擠一擠?”
南瀟氣得鼓起眼睛:“想得美哦,這還不叫齷齪?”
陳凱無奈:“那怎麽辦,女生那邊已經分配好了,再換就亂了,你又不可能和男生住,要不……”他眉眼一揚,提議道,“剛才聽瞿司辰的助理說,離這裏不遠的地方也有酒店,我幫你預訂一間?”
這個辦法也不是不行,但在這人生地不熟的地方,脫離了大部隊就相當於失去了安全感,南瀟一時猶豫起來。
田甜“嘖”了聲,說:“沒必要吧,南瀟和我睡一張床,也就一晚上,湊合一下就過去了,實在不行,我陪她去別的地方住。”
南瀟感動得熱淚盈眶,握著田甜的手激動得直點頭:“田甜你真好,我們一起。”
“一起什麽?”一道低沉的嗓音傳來。
陸燃單手插在口袋裏,身披夜色而來,聽陳凱解釋了一通,當即否決了田甜的想法:“明天要早起,登山,所以今天晚上必須好好休息,你們兩人擠在一張**,能睡好覺嗎?南瀟等下跟我走,就按陳凱說的,去另一家酒店。”
田甜蹙眉:“那我陪南瀟去。”
不等陸燃開口,陳凱急了眼:“你跟著去幹嗎,誰知道那邊還有沒有房間,萬一隻剩單人間,你去了不是添亂嗎?放心吧,很近的,就兩條街的距離,步行十分鍾就到了,明天我和瞿司辰的助理打聲招呼,把南瀟加到名單裏。”
話已至此,田甜也就不再堅持,叮囑了南瀟要注意安全,便跟隨大部隊進了電梯。
轉瞬間,周遭走得空空****,留南瀟一人在原地心情低落。
這邊,陳凱辦妥所有入住手續,臨走前鄭重其事地拍了拍陸燃的肩膀,遞給他一記意味深長的眼神:“兄弟我就幫到這裏了,剩下的靠你自己。”
“嗯?”陸燃側目,微微一怔,旋即反應過來,挑起眉峰,嘖了聲,“你可真猥瑣。”
“喂喂喂,你可不要恩將仇報哦。”陳凱瞠目,理直氣壯道,“是你要我幫忙追南瀟的。”
陸燃失笑:“你就這麽幫的?”
“哎呀,先別急著埋怨,等你到了那裏,會感謝我的。”隨後,他鬼鬼祟祟在口袋裏摸索一番,掏出一張小卡片,左右看了看,塞進陸燃手裏。
“這是什麽?”
“噓……小聲點兒,這是我特地從服務生那裏要來的酒店名片,你帶南瀟過去,絕對滿意。”
陸燃瞧瞧他,又瞧瞧手裏的名片,怎麽想都覺得有些不對勁,再仔細一看,酒店名稱正下方,赫然標注著“情侶”二字,加粗的粉紅色,四周還點綴著一圈曖昧的小桃心。
原來是家情侶酒店啊。
陸燃哭笑不得,哪有隨隨便便就帶女孩子到這種地方的,他是要追,又不是要幹嗎,實在是大寫的“服”。
走出五星級酒店,天色盡黑。瞿司辰的助理提出可以開車送他們一程,陸燃婉拒了。就十分鍾的路,不必麻煩,當飯後消遣也好。
徐徐晚風拂過臉龐,小城樸素,臨著湖,岸邊有石塊堆砌的圍欄,沿著湖畔向遠方伸展,望不到盡頭。琳琅的路燈佇立在道路兩旁,光影綽約,斜斜地投照在墨黑的湖麵,一片粼粼波光,風亦溫柔,撫動表麵,攪動墨黑的湖水,漾起層層漣漪。
周圍很靜,偶爾有車輛駛過,車燈將柏油馬路打磨得亮堂堂,也不小心照亮了兩道身影,臨著湖畔,一前一後。
兩條街的距離,似乎沒有想象當中的那麽觸手可及。
“陸燃,我們是不是走錯路了?”南瀟緊走兩步,上前拽住了他衣角。
陸燃腳步微頓:“我的方向感一向很好。”
“可是……”她向四周望去,陌生的景物,不由得皺起了眉頭。
助理臨走前叮嚀,要拐三次彎,過兩個十字路口,可是他們已經走了十幾分鍾,還沒見到酒店。
南瀟低頭看看時間,九點五十分,不算早了。
“要不,打個電話問問路吧?”
陸燃腳步停住,回頭:“來。”
“嗯?”南瀟兩道好看的眉尖揉在一起。
“來,過來。”他朝她招招手,指了指對岸。
南瀟提步,疑惑地順著他手指的方向看過去,那邊不知是什麽地方,燈火輝煌,五彩斑斕的霓虹燈光傾瀉在湖麵,像是為湖水披上了一件絢麗的嫁衣。
“那裏是什麽呀?”
“不記得了?”
南瀟搖搖頭。
“早上我們才到過那裏。”
“百佳迪?”
“嗯,就是那棟商業大廈。”陸燃向前走了幾步,手肘搭在圍欄上,目光凝視著那片不夜之地,“瞿司辰說,百佳迪的員工都很拚,常常加班到淩晨,而那棟大廈的下麵幾層是一家娛樂城,他的員工經常和那裏的人擠電梯,一邊是下班的,一邊卻是上班的,蠻有意思。”
“是啊,有些人的工作已經結束,而有些人的一天才剛剛開始。”
“那你想成為哪一撥?”
南瀟微微一愣,笑了:“問這幹嗎?”
“隨便問問。”陸燃也笑了,笑著笑著,忽然沒來由地說,“之前蔡教授說過,這次的項目如果完成出色,可能會有保送出國的機會。”
南瀟再次愣怔,這回沒能笑得出來:“你……想出國?”
“還沒想好。”陸燃抿唇,表情平淡,“你覺得我要不要去?”
南瀟喉間輕滾,聲音澀澀:“當然要去,這麽好的機會怎麽能放棄?我想被保送出國,還沒這麽好命呢。”
“這樣啊。”陸燃嘴角微微勾起,頓了幾秒,倏然偏頭,目光沉沉盯著她臉龐。
“真心話?”
“當然。”
“不後悔?”
“我為什麽要後悔?”
“那好,回去後我就找蔡教授,申請保送出國的資格。”
“那就提前祝你出國順利。”
“謝謝。”
南瀟揉揉鼻子,艱難地擠出一抹難看的笑容。
真好,男神果然是男神,沒有讓她失望。
南瀟仰起臉龐,同湖水一般墨黑的天際點綴著朦朧星辰,撲朔迷離。她為他高興,人生的每一步都像被安排好那樣,走得順順當當圓圓滿滿,哪裏會有磕絆?哪裏會有躊躇?
想必,在他繁忙且高速運轉的生活軌跡裏,從未留過她的影子,或許也曾逗留些許時光,但命運使然,終將化為毫無意義的煙塵灰燼,碾進潮濕的泥土中,經似火的驕陽兜頭一曬,便化作青煙散盡。
悔不悔的,她怎麽說了算?
南瀟陷入了糾結複雜的情緒裏,每當這種時候,她都無比討厭自己的多愁善感,小小的心思很敏感,卻又無能為力。
陸燃抬起手,掌心向下揉在她發頂,目光向前平視湖麵,輕輕問了一句:“再給你最後一次機會哦,要不要我出國?”
南瀟發酸的心尖猛地顫抖一下:“嗯。”
“‘嗯’是什麽意思?”
“要你出國。”
他側目,視線也隨之移了過來,靜靜地、緩緩地落在她深埋於胸口的臉龐上,柔軟的碎發遮擋著,看不透是何種表情,但隻聽那一聲聲錯亂的呼吸,就知道她此刻有多慌張。
陸燃低低地說:“真傻。”
就沒見過這麽傻的丫頭,說出心裏的話,就那麽難?
“我們之間的賭約還算數嗎?”陸燃問。
南瀟頓了頓:“你說。”
陸燃不想兜圈子,他幹淨的唇瓣抿起來,側過身,一把攥住了南瀟的手腕。
“算,嗯?”
“那就……”南瀟瞠目,提著一口氣不敢亂動,“算吧。”
“那算誰贏?”
南瀟猶豫起來。其實她當然想一口咬定自己是贏家,可她自知在這次項目裏,自己並沒有做多麽傑出的貢獻,也沒有強大到令整組人心服口服,她還是之前那個技術勉勉強強的小菜鳥,遇到難題就會沮喪,眼巴巴期望著誰能拉自己一把,使雙腳脫離泥濘的沼澤。
“我也不知道他們有沒有接納我。”南瀟幹笑兩聲,“不然,還是算了吧?正好你打算出國,之前的事就當作玩笑,沒有負擔,才能安心離開。”她聲音越來越小,耷拉著腦袋。
陸燃無奈扶額:“你這樣,我可走不了。”話音剛落,他輕歎一聲,高高的身體低俯下來,兩根手指抬起她小小的下頜,態度強硬地要她看著自己。
纖細的眼睫毛似兩把小蒲扇,眨啊眨,兩顆黑曜石般的眼瞳,呼吸急促,兩側鼻翼飛快收縮,雙頰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染上了兩抹嬌滴滴的暈紅。
陸燃眉眼含笑,晃了晃她下巴:“勾引我,嗯?”
南瀟臉蛋似大火燎原般燒起來:“別瞎說,我才沒有……”
“你贏了。”
“嗯?”
“我說,你贏了,我輸了。”他笑意洶湧,“做我女朋友好不好?”
某人徹底宕機了,腦袋裏有兩個小人在打架。
一個說:“答應他,快答應他,這可是連做夢都遇不到的美事,那可是陸燃哎,多少女孩子藏在心窩裏的男神,他親口向你告白,還在等什麽呢?”
另一個說:“不行的南瀟,你要冷靜,克製住自己,他以後會出國,也許回來,也許不回來,如果你答應了他,結果又如何呢?不管是陸燃為了前程而放棄你,或是為了你而放棄前程,都不好受,不是嗎?”
南瀟腦袋裏亂糟糟的,她臆想過無數種表白場景,卻從沒覺得自己會陷入自相矛盾的境地。
“喂,我在向你表白哎,專心點兒好不好?”陸燃見她遲遲不作回應,佯裝生氣,捏住她臉蛋,稍稍一用力,她的嘴巴就嘟了起來,活像一隻花栗鼠。
“讓……讓我考慮考慮……”
“考慮什麽?”
“太突然了,我還沒有準備好。”
“考慮多久?”
“不知道……”
“那這樣可以嗎?”話畢,陸燃用手掌托起她臉龐,俯首吻住。
唇齒糾纏,低低的驚呼聲淹沒在驟然急促的喘息裏,風吹起,貼著湖麵席卷而來,吹過男生清雋眉眼,撫過女孩子被水洗過似的雙眸。
一吻終了,旖旎繾綣。
“還考慮嗎?”
南瀟的腦袋早已不再運轉了:“嗯……再考慮考慮。”
“那看來是我還不夠努力。”陸燃低笑,俯首卷土重來,又是深深的一吻,擂鼓般的心跳炸響耳畔。
“現在呢?”
南瀟用手背遮住滾燙的唇,明淨的眸中濕漉漉一片,小鹿似的望著他,不作聲。
陸燃挑眉:“還不滿意?”
“不是……”
“以前怎麽沒發現,你這丫頭心機好深。”他眉梢眼角染著愉悅,語氣中皆是濃烈的笑意,“就這麽想讓我吻啊?”壞笑,低頭,再次親吻上那雙柔軟濕潤的唇。
這次不再是蜻蜓點水,他吻得洶湧,手掌墊在她後腦勺,霸道地桎梏著,不容許她反抗,靈巧的舌尖撬開唇齒,肆意攫取。
南瀟感受到了。一種她未曾領略過的情緒,劈頭蓋臉而來,他的睫毛,指尖,還有身體,隱隱在顫抖,像是承受著什麽巨大苦楚,又像是種錯覺。
“南瀟,做我女朋友好不好?”他斂起眉目,暗流湧動的雙眸深望著她,猛地一把將她抱進懷裏,緊繃繃的手臂卷著她瘦削的身體,仿佛要將她揉碎在胸膛,“好不好?”
語氣中有那麽一絲急迫的渴求,等待她回應。
南瀟怔怔抬起頭:“陸燃,你怎麽了?”
“嗯?”
“你在發抖。”她握拳抵在他胸口,眉心揪著,“為什麽?”
一抹異色自他眼底轉瞬即逝,陸燃沉默了下,彎起嘴角,又是那副壞壞的笑容:“我說我太緊張了,你信嗎?”
南瀟將信將疑:“不信。”
“那你還問?”
“可是……”
“喂,你話怎麽這麽多?”他惱,狠狠在她臉頰啄了一口,“看我第一次表白,故意為難?”
“我沒有……”南瀟委屈,癟著嘴低下了頭,繼而一愣,豁然抬眸,“你……第一次?”
某人傲嬌地哼了聲,居高臨下睇她一眼:“我長得很像經常表白的樣子嗎?”
南瀟“撲哧”一聲笑出來:“你長得很像經常被表白的樣子。”
“所以你要珍惜。”
“嗯,我會的。”南瀟偷笑,精靈似的覷他一眼,“我絕對會珍惜,畢竟你第一次表白,我怎麽敢隨便敷衍?不過放心,我會替你保密的,一定不會告訴別人,堂堂K大校科協會長兼萬眾敬仰的男神,做什麽都成竹在胸穩操勝券,表白的時候居然會緊張到發抖。”她笑得眉眼彎彎。
陸燃無奈扶額:“完蛋了你。我覺得,今晚可能會發生點兒什麽。”他兩指夾著一張粉紅色卡片,笑得邪氣。
南瀟嘴角顫了顫,佯裝鎮定:“這是什麽?”
“禮物,你一定喜歡。”
唇,貼著耳畔,呼著滾燙的氣息,南瀟縮起脖子,心跳七上八下的。她才不信他的鬼話,瞧這情景,怕是要羊入虎口,於是逮著空,一貓腰從他懷中退了出來,轉身就逃。
“我突然想起有東西落在了酒店,回見!”
想法很好,但真正實行起來困難重重。
長胳膊長腿的陸燃對付她,簡直易如反掌,輕輕鬆鬆伸手一撈,再次將她卷進懷間,從背後環著她纖瘦的小腰,下巴懶洋洋地抵在清香的肩窩裏,鼻息翕動,少女軀體散發出沁人心脾的味道,嗅著嗅著,他便不自知地喟歎一聲。
“這下,你真的完蛋了。”
命運輾轉,老天自有安排,隨手撒下絲線,纏著你心的,束著我身的,管它俗世清擾有何許變數。情動之初,千千萬萬種理由,篩選過後,無非一顆心向著一顆心,一雙眼眺望一雙眼,瞞著困苦藏著罪惡揣著糊塗,於無人知曉的最深處掙紮,泅渡。
何處伊始,何處歸途。
他從來都未曾如此慶幸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