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絕境
南瀟沒想到,陸燃也沒想到,陳凱推薦的這家情侶酒店居然是打著“情侶”之名的情趣酒店,更不巧的是,酒店就隻剩一間房了,怪不得辦理入住時,前台小姐姐的眼神曖昧得像快要融化掉的雪糕一般,臊得南瀟臉紅透了。
事情發展到如此地步,南瀟就算再傻也明白了一二,電梯載著兩人到五樓,門打開,她磨磨蹭蹭,遲遲不肯走出。
“自己走,還是我幫你?”陸燃淺淺眯眸,嘴角噙著抹戲謔。
“你們合起夥來欺負人。”她吸了吸鼻子,腳尖在地麵來回蹭,低咒一句,“陳凱那個渾蛋。”
“可不,他的確是。”陸燃點頭附和,絲毫沒覺得這個詞,同樣也適用來形容他自己。
南瀟氣得七竅生煙:“不住了不住了,我去睡大馬路!”
她抬手狂摁電梯的下降鍵,自動門迅速閉合,陸燃蹺起腳輕輕抵住,門又再次打開,他單手撐在牆壁上,似笑非笑打量她。
“我準備了東西,今晚肯定用得上。”說著,他將手背到身後,打開了背包拉鏈,在裏麵飛快摸索著什麽,臉上帶著壞笑。
南瀟腦海裏蹦出的第一個念頭就是—
“停……停!”一開口,慌得舌頭都打了卷。她可是絕對的純潔少女,從小到大一次戀愛都沒談過,更別提同住一個屋簷下,這已經是最大的忍耐極限,多餘的實在無力承受。
南瀟被他的動作嚇得驚慌失措,捂著眼睛連退好幾步,縮在電梯角落不肯動彈,口中直嚷著要他立刻收回去。
陸燃一愣,動作停頓片刻,忽然放聲大笑,扶著額蹲了下去,直笑得眼淚止不住流出來,兩側肩膀隱隱聳動:“你怎麽這麽可愛,想什麽呢?”
南瀟緩緩打開兩條手指縫隙,漲紅著臉看過來。
“你以為我要拿什麽?”陸燃將書包卸下肩頭,丟給她,“自己看。”
南瀟將信將疑地瞧瞧他,擰著眉頭,小心翼翼地拉動拉鏈,打開,探頭一看:“這是……”背包裏僅有兩樣東西,一台筆記本電腦,一份裝訂成冊的文件。
她狐疑著拿起來,粗略掃過幾眼,發現竟是之前他們兩人的小秘密,那個關於百佳迪遊戲需求設計的第二方案。
南瀟的臉比剛剛在樓下還要紅。
文件和之前陸燃在醫院裏拿給她看的初稿不完全一致,這份更加詳細,修改了很多漏洞,格式也進行過排版,看上去十分專業。
其實今晚就算沒有陳凱,他也打算約她出來,咖啡廳也好,臨街公園也罷,一起討論後天的事宜,然後表白,不過眼下這充滿情調的酒店房間,可以算得上是最好的選擇。
陸燃將筆記本電腦解鎖,遞給南瀟:“電子版裏我做了批注,有不懂的地方先自己研究,我去洗澡。”說著,他也不避諱,當麵就脫下了夾克外套,隨手搭在床頭,作勢又要去脫裏麵的短袖襯衫,抬頭一瞧,床邊剛剛還認真看文件的小丫頭不知何時把眼睛捂上了,羞赧地別開了臉。
他輕笑一聲,脫衣,揚手朝她拋出去。
柔軟的棉質布料兜頭罩了下來,蒙住南瀟的腦袋,餘溫未消,還留有男生身體獨有的幹淨味道。
“不準偷看哦。”
陸燃的聲音傳過來,隔著布料,悶悶的,很好聽,她氣得牙根直癢癢。
誰要偷看他,哼!
浴室裏很快傳來“嘩啦啦”的水聲,南瀟逼著自己將注意力集中在電腦屏幕上,但周圍裝飾曖昧的環境實在無法令人靜下心來。
不愧是情侶酒店,一張碩大的心形床,床單是粉色的,點綴著朵朵嬌豔玫瑰,繡著華麗的金絲線。俗,太俗了,簡直俗不可耐。
但感情不就是這樣?這世上哪有不俗氣的愛。
整麵牆壁鋪著色彩鮮豔的壁畫,環視四周,滿眼都是小桃心,靠近窗口的地方擺放著兩個短沙發,拚在一起,也是一枚心形。
不得不說,氛圍這種東西很奇妙,設身處地陷在其中,越是逃避,就越是不可控製地往奇怪的地方聯想。
南瀟雙眼直勾勾地盯著對麵繡著鴛鴦的一對枕頭,今晚……該怎麽睡呢?
想著想著,臉莫名就燒了起來,一發不可收拾,深呼吸也沒用,打開窗戶仍然覺得熱,胸口裏似乎困著一隻抓耳撓腮的小野貓,急不可待地想要衝出牢籠。
幸好此時,一陣手機的振動將南瀟從中解救出來。
陸燃進浴室前,把口袋裏的手機放在了電視櫃上,她走過去,看了眼屏幕,來電顯示是一個大寫字母“M”,想了想,接起來:“喂?”
那邊遲遲不開口,片刻後,一道中年女人的聲音傳來。
“這是陸燃的手機對嗎?”
南瀟連忙解釋:“抱歉,他去……洗澡了,這會兒不方便接電話。”
女人很明顯地一愣:“那你是誰?”
“我是他同學。”
“你叫什麽名字?”
“南瀟。”
女人沉默了片刻,沒再多問,叮囑她告訴陸燃,待會兒給自己回電話。
“好的,請問你是……”
“我是他媽媽。”
電話猝不及防掛斷了。
南瀟呆呆地望著逐漸暗下去的手機屏幕,悔得腸子都青了。
手真欠哪……
十分鍾後,陸燃披著浴巾走了出來,頭發濕漉漉的,往下滾著水珠。
“看完了嗎?”他彎身,拿出櫃子裏的吹風機。
南瀟魂不守舍地盯著電腦屏幕,做賊心虛,眼睛左瞟一下,右瞟一下,就是不敢看他。
陸燃偏頭:“問你話呢。”
“還……還差一點兒。”
“那就繼續看,有問題就問。”說完,他將吹風機插上電,正要摁下開關,便聽身後傳來一聲弱弱的回應。
“剛才有人打你手機……”
陸燃眸色一頓:“誰?”
“你媽媽,讓你給她回個電話。”
“你們說什麽了?”他的語氣忽然嚴肅起來。
南瀟瞬間繃直脊背,緊張地搖搖頭:“沒,什麽都沒說,她隻問了我的名字,就把電話掛了。”
陸燃沉默下來。很快,他拔掉了吹風機插頭,扯落肩頭的浴巾,隨手套上那件棉質短袖襯衫,攥著手機飛快地走出房門。
周圍靜悄悄的。
南瀟一動不動地坐在床沿,腦袋裏亂作一團。她不知道他為什麽忽然變得嚴肅,怕自己貿然接聽電話,給他帶來困擾,即便她是無心之舉。
糾結許久,南瀟決定出去看看,至少也要向他道個歉。
她放下筆記本電腦,從床頭一躍而下,沒顧得上換鞋,就踩著酒店的一次性拖鞋走出房門,找了一圈,在走廊盡頭的露天陽台上看到了陸燃清瘦的背影。
他背對著她,左手握住欄杆,右手攥著手機,夜風拂起他尚且潮濕的黑發,細密的小水珠落在腳邊地麵上,薄薄一層,撩起輕飄飄的浮塵。
麵前一道緊閉的玻璃門將南瀟阻隔在外。
陸燃的聲音起起伏伏,時而清晰,時而模糊,她聽得並不真切,直到通話結束的那一刻,他陡然間拔高音量:“……你不要找她,不需要……你不用勸我,這是我自己的事,我會看著辦……她不用知道,什麽都不用。”
時間靜默著。
也不知過了多久,男生終於轉身,手中還攥著發燙的手機,推開玻璃門那瞬間,遠遠的,便看到走廊那端的角落裏蹲著抹瘦小身影,低垂腦袋,右手食指在鋪了波斯地毯上有一下沒一下地劃拉著,神情很專注。
“喂,你在這裏做什麽,還穿著拖鞋。”
南瀟一個激靈,豁然起身:“我……我有點兒餓,想叫外賣來著,房間裏信號差,於是就跑了出來,沒想到這門自己就合上了……”她磕磕巴巴解釋一通,在心裏把自己罵得狗血淋頭。
南瀟啊南瀟,你怎麽就這麽笨呢?出來之前居然忘記帶房卡,現在倒好了,一百張嘴也說不清了。
陸燃抱起雙臂,似信非信地打量她,也不知有沒有被她這番蹩腳的理由說服,臉上看不出是喜是怒:“是不是傻?”
“對不起……”南瀟自知理虧,乖乖低下頭,還在絞盡腦汁想如何道歉,不料他卻忽然傾身,一把攬過她的肩膀,揉搓起來。
“就不知道披件衣服再出來?這裏風大,想感冒是不是?”
她一愣。
“我沒帶多餘的。”
“我的外套是擺設嗎?”
“可你不也沒穿嘛……”
“說什麽?”
“我說我記住了,以後一定穿!”
“乖。”
陸燃滿意地點頭。
南瀟暗暗籲了一口氣。還好,他沒有懷疑別的,如果被陸燃知道她是因為偷聽電話,所以才導致了眼前的結果,指不定會怎麽教訓她呢。
不過……他在露天陽台最後說的那些話,究竟是什麽意思呢?
此刻已經接近淩晨。
陸燃要她等在門口,自己坐電梯到一樓前台要來了備用房卡,回來的路上想到什麽,順手掏出手機點了一份肯德基宅急送。
兩人前後走入房間,他隻字未提那通電話,南瀟也識趣地沒有問,兩個人有一種不約而同的默契。
“這裏留了一部分關於遊戲打怪升級的分析,之前聽你講過,挺好的,就由你來做最後的完善,這份文件,就是我送你的第一份禮物。”
她懵懂地點了點頭。
陸燃重新將吹風機插上電,摁下開關,“嗡嗡嗡”的響聲充斥整個空間。很快,熱風烘幹頭發,他隨手抓了抓,背對著她收好,又為手機充了電,忽然好笑地開口:“好看嗎?”
“嗯?”南瀟坐在床沿,一愣。
“我問,好看嗎?盯了我這麽久。”
被當場戳穿的感覺真不好,誰叫他側顏實在太引人注目了呢?南瀟赧然低下頭,支吾片刻,往床邊挪了挪:“今晚……怎麽睡呀?”
“當然是一起。”
“一起?”
“不然你要睡走廊去嗎?”
南瀟眼皮輕跳,臉色由白變紅:“可是這床……”
陸燃走過來,手掌貼著床墊用力壓了壓:“軟硬適中,睡起來一定很舒服,沒什麽問題的話,就去洗澡吧。”
“有問題!”
“那就憋著,去洗澡。”
得,根本不給她開口的機會。
南瀟磨磨蹭蹭站起身,左看看右看看,神色為難,趁著他不注意,飛快抱著背包溜進浴室,反鎖門,這才重重呼了口氣,翻出了一包幹淨的換洗內衣。
浴室裏遲遲沒有動靜。
陸燃瀏覽完四五篇近期發表的計算機論文,仍然沒聽到淋浴時該有的水聲,不免疑惑,起身走了過去,敲了三下門。
“南瀟?”
裏麵傳來“咣當”一聲,不知打翻了什麽東西,緊接著便是一串急促的腳步聲。
“南瀟,你在幹什麽?”
“那個……出了點兒小意外。”
“什麽?”
“說了你不許笑話我。”
“說。”
“我來例假了,沒帶衛生巾。”
……
“可以幫我向前台要一包嗎?謝謝你。”
等啊等,南瀟正考慮著要不要打開門時,便聽到外麵傳來敲門聲。
陸燃打開房門,從剛才那名前台小姐姐手裏接過一包七度空間,低聲說了句謝謝,關門的瞬間,好巧不巧看到了她臉上閃過一絲惋惜的表情。
可不是嘛,不久前才到樓下要了備用房卡,現在又是衛生巾,很容易就讓人浮想聯翩,說不定剛才他是因為什麽事情被女朋友趕了出來,無奈之下才去要備用房卡,然後好不容易哄好了女生,女朋友卻說自己來了例假。
這明擺著就是故意的嘛。
前台小姐姐腦補著狗血的劇情,這邊,南瀟將浴室門拉開一條窄縫,迅速接過那包衛生巾,胡亂打理一通,匆匆忙忙衝了個澡就出來了。
“洗好了?”陸燃抱著筆記本電腦靠在床頭,隨口問了一句。
“嗯,好了。”她輕輕應了一聲,飛快將吹風機插好,準備吹頭發,卻看到電視櫃前不知何時擺了一隻碩大的肯德基全家桶,“這是?”
“你剛才不是說餓了?”
“謝、謝謝……”
南瀟有苦說不出,活該自己編瞎話,這麽多,撐死她算了。她臉上表情複雜,小動作悉數落在男生眼裏,陸燃偷偷扯了下嘴角。
熄燈了,空氣中,兩道呼吸一深一淺。
南瀟此刻才發覺,一切都是自己想太多,他所謂的一起睡,真的就隻是一起睡。她獨占整張心形大床,而他將那兩隻短沙發簡單拚湊在一起,蜷著身入眠。
這距離,說近不近,說遠不遠,雖然相當安全,可不知為何,南瀟心裏逐漸滋生出一種莫名的失落感,隨著時間流逝,讓她輾轉反側無所適從。
“睡不著嗎?”黑暗中,磁性的嗓音鑽入耳膜。
“嗯……”
“我也是。”陸燃低低地沉吟一聲,忽然翻身而起,幾步跨上床,貼著她後背躺了下來。
一時間,南瀟緊張得手心冒汗,不敢亂動。一雙溫暖的臂膀探了過來,先是搭在她肩頭,而後緩緩下移,停在腰間:“我可以抱抱你嗎?”
後頸被他溫熱的氣息包裹著,哪裏顧得上回答,一切,都隨他去吧。
陸燃收緊手臂,用力將她整個擁入懷間,兩人的身體嚴絲合縫地貼在一起,隔著薄薄的布料,感受著彼此滾燙的體溫。
此刻更是睡意全無。腦袋裏有根弦緊緊繃著,這姿勢曖昧得讓人心跳加速,掌心裏不知不覺溢出汗漬,潮濕溫熱。
她的臉忽然被扳了過去。
細密的吻落在發頂、眉間、嘴角,而後又沿原路吻了回來。陸燃的動作青澀帶著急迫,又竭盡全力克製著,生怕嚇到她。
南瀟覺得身體發生了異樣的變化,是一種令自己無法控製的感覺。某一刻,就要忍不住低呼出聲,卻被他一把擁入懷抱。
“睡覺。”
他再沒有多餘的動作,就隻是緊緊抱著她,身體還因剛才的衝動散發著滾燙溫度,他低低地呼了一口氣,緩解身體裏的難熬。
這太刺激了。
兩具努力克製的身軀拚命相擁,好像要衝進彼此的身體裏,聽勁風狂叫。
漸漸地,烈火將熄,奔波一天的疲倦湧上心頭。
南瀟強撐著不睡去,可這懷抱實在太令人心安,似一個堅硬的殼,包裹著她柔軟的身軀。
這一刻,她才真正意識到,他是自己的了。
困意如潮水般襲來,恍恍惚惚中,她聽到有誰在同自己說話。
“南瀟,我喜歡你。從很久很久以前見第一麵的時候,就喜歡你。
“我以為我們不會有故事的,我一直以為……謝謝你那晚精彩的表白。
“以後的路,我終於能夠坦坦****地走了。”
夜晚深邃,空空****的天幕幾點星辰,晨光破曉時,一抹淺淺的橙色躍出地平線,又是嶄新的一天。
八點鍾,清涼的晨風吹醒一張張青春臉龐。陳凱舉著點名冊,扯著嗓子在點名。
“高知曉!”
“到!”
“李岩!”
“到!”
“周齊夢飛!”
“來了來了來了……”
人群你推我搡,好不容易安靜下來,然而姍姍來遲的陸燃和南瀟又令隊伍炸開了鍋,大家七嘴八舌嚷嚷起來,等走近了,眾人發現兩人臉色都有些紅,也不知是趕路太急,還是別的原因,令人浮想聯翩。
“咳咳,大家別在這裏亂八卦了,趕快上車,我們還要去濕地森林,再晚點兒就趕不上中午飯了。”陳凱像轟小雞似的將人群轟上了車,瞧了眼南瀟,又瞧了眼陸燃,朝他使眼色,“沒搞定?”
“就你話多。”陸燃一把摟住他的脖子,兩人你推我拉地走到大巴車後,陳凱一臉期待。
“怎麽樣啦?”
陸燃平靜地說:“我表白了,她答應了。”
“那你們?”陳凱有點兒看不懂了。
既然如此,那就應該光明正大牽著手,向全世界宣布我們在一起了,搞得這麽神秘,不知道的還以為是哪個特務組織呢。
陸燃搖搖頭:“我們暫時不想公開,南瀟怕惹來太多流言蜚語,之前那次表白的後果你也見識到了,詆毀她的人不在少數,我想等時機成熟,再公開。”
“你們就‘作’吧,我不管了!”陳凱氣得直跺腳,恨不得立刻衝過去,當著所有人的麵宣布兩人的情侶關係,他可是個急性子,這種事一秒鍾都等不及。
陸燃真能沉得住氣啊。
車子發動了。
田甜暈車,直接和陸燃換了座位,陳凱瞧見,也立刻和倒數第二排的李岩交換了位置,與陸燃相隔一條過道,眼睛時不時就往那邊瞟一下,很快就見兩人的手牽在了一起,忍不住偷笑。
何必呢!
車輪滾滾,兩側的風景飛速倒退,因為駛向郊區,越接近目的地就越顯蒼涼。
這座城不大,由於近幾年科技興起,湧入了許多如百佳迪這樣的創業公司,大型企業也相繼落腳,很快就會被劃入省會城市的高新區,於是連帶著一些景區也被列入了重點規劃的名單。瞿司辰臨走前叮囑助理,一定要帶他們去郊區的國家濕地公園,這是上個月才正式對外開放的自然生態圈,值得一看。
半小時後,車子停在國家濕地公園的入口處。
瞿司辰的助理一早就趕到了,幫他們買好門票,一張一張發下去,還給司機也留了一張。
到底是正值青春期的少年,近三小時的車程並沒有消磨掉大家的熱情,三五成群,打打鬧鬧地朝深處走去,絲毫未顯倦意。
陸燃和南瀟肩並肩,走在隊伍的中後遊,遠遠看去,兩個背影靠得越來越近。
腳下鋪著錯落有致的石子路,昨晚這裏似乎下過雨,將那一顆顆鵝卵石衝刷得晶瑩剔透。山風卷裹著清新的泥土氣息,再往深處走,便有山澗的流水聲和脆生生的鳥啼。
這可真是個約會的好地方。
陸燃向四周看看,忽然覺得這些平日裏一起並肩作戰的隊友,此刻顯得格外多餘。
“跟我來,我們走這邊。”他拽著南瀟,橫穿隊伍朝一旁的林子裏鑽。
“哎哎哎,陸……”陳凱眼尖,剛要衝過來提醒他們走錯了,便被陸燃一個眼神剜了回去。
“噓……”他將食指貼在唇上,衝陳凱神秘一笑,拉著南瀟很快消失不見。
陳凱狠狠翻了個白眼,哼了一聲:“重色輕友,等著瞧!”
陸燃拉著南瀟的手,在茂密的林中穿梭,直到徹底甩開大部隊後,兩人這才氣喘籲籲地靠著樹幹,邊緩氣,邊瞧著彼此,看著看著就忍不住笑出聲來。
“哪有你這樣當科協會長的,組員都不要了。”
“誰說的。”陸燃用手背蹭幹額前汗水,悶悶地笑道,“我的組員不就在這兒嗎?”
“隻有我一個,其他人都不算的哦?”
“算,可我最喜歡這一個。”他一把攥住她的手,身體迎麵貼了上來,將她整個壓靠在樹上。
“你……幹嗎呀?”她赧然低下頭,小聲囁嚅。
“不幹嗎,就看看你。”
“嘁……”
陸燃肆意地笑起來,一把摟住她,低頭,在她冰涼的眉宇間落了一記綿長的吻。
這一吻上,就不是說停便能立刻停下來的。
幽閉的林子裏,輕風吹著頭頂樹葉“呼啦啦”響,稀薄的光線透過葉子縫隙,在地麵投下零碎斑點,幹淨得一塵不染。
“南瀟,你到底有多喜歡我?”陸燃眸子清亮,低頭望著。
她雙頰緋紅,眼睫顫了顫:“很喜歡。”
“那是多喜歡?”
“可以不吃飯,可以不睡覺,可以不在乎一切,但不能不喜歡你。”
就是這樣。
她原本就藏在心裏,想說卻一直都不敢說出口的話,此刻終於如願以償,比想象當中要簡單得多,難免一身輕鬆。
陸燃失笑:“我也是。”說罷,無所顧忌地親上她的唇。
就在此時,後方忽然傳來一聲響亮的口哨,緊接著便是此起彼伏的起哄聲,眨眼間便將兩人淹沒。
“快,快拍照,發到校網去!”
“還用你提醒啊,我全程錄像呢!”
“果然聽凱哥的沒錯,來這裏有好戲瞧!”
陸燃和南瀟皆是一愣,吻,停住,猛地回頭,隻見原本應該走大路的那群人,不知何時也進入到這片林子裏,為首的正是陳凱,此刻他正仰著一張得意揚揚的臉,賊兮兮地看過來。
“讓你重色輕友,哼!”
陸燃臉黑如炭。
陳凱完蛋了,回去後一定立刻曝光那些微信聊天記錄!
惱歸惱,但陸燃拿這些興奮異常的圍觀群眾毫無辦法,下意識地擋在南瀟身前,與她十指緊扣,為她阻隔即將到來的暴風雨。
這景象實在火爆,場麵一時間失了控。
“天哪,他們真在一起了?”
“我還以為陸燃會和林之語……”
“我就說昨天在車上看他們,就不對勁,沒想到陸燃真被南瀟收走了!”
“對對對,之前我還看到他們兩個的手機掛件好像是情侶款,你們都不信呢!”
周圍議論紛紛。
輿論中心地帶暴風驟雨,南瀟無地自容,想要逃,沒等她掙脫他的手,反而被陸燃握得更緊。
事已至此,再掩飾就顯得欲蓋彌彰。
陸燃環視四周,下定決心,重重咳了一聲,人群霎時安靜下來,紛紛舉目朝兩人的方向看去,隻見他露出一抹溫柔至極的笑容,舉起彼此緊緊相握的那雙手。
“給大家介紹一下,這是我的女朋友,南瀟。”
眾人麵麵相覷,猶豫片刻,不知是誰帶頭吹了一聲響亮的口哨,浪潮般的起哄聲便將兩人徹底淹沒。
這和之前不一樣。
最開始,並沒有人承認南瀟,包括陸燃,從未提及過他們之間的關係,所以大家自然而然地認為,不過是南瀟單方麵的追求罷了,隻有同組的幾人和陳凱清楚其中貓膩,而現在,她是被陸燃親口承認的,如假包換。
一同前來的女生不多,有幾個打從進科協就是為了陸燃的,此刻眼睛都紅了,氣不過,恨得咯咯咬牙。
田甜和唐琦早就名花有主,衝上來朝南瀟曖昧地使眼色。
“厲害呀南瀟,真把陸神收了。”
“哼,之前還說什麽你們沒關係,我都看到你們手機上的情侶荷包啦,現在小手都牽上了,怎麽說?”
南瀟臉皮薄,縮到了陸燃身後。
“你瞧你瞧,這就開始小鳥依人了,陸神,你可得好好對南瀟呀。”
“放心,我的人,比什麽都愛惜。”陸燃翹起嘴角笑得邪氣,轉身揉了揉她毛茸茸的腦袋,“是我的人,對吧?”
“嗯。”南瀟羞答答地點了點頭。
“瀟瀟真乖。”
“討厭……”
兩人旁若無人地打情罵俏,看得田甜和唐琦直搓手臂的雞皮疙瘩。
“嘶……”
“真肉麻!”
七月十九日,注定是個不平凡的日子,不僅僅在校科協,而是整個K大都炸了鍋。
不知是誰手快,把剛剛拍到的照片和視頻一股腦發到了校園網論壇裏,現在正值暑假,瀏覽校園網的人並不多,可經不住一傳十十傳百,不消半天,整個K大幾乎都知道陸燃和南瀟戀愛了。
這堪稱是爆炸性的新聞,南瀟的微信連番被三個舍友狂轟濫炸,最後電量耗盡自動關機。
她望著黑掉的屏幕,有些迷茫,不知道等待自己的將會是什麽樣的場麵,但轉念一想,也沒什麽好怕的。
戀愛自由,陸燃是她的了。
午飯在山頂的一間農家樂解決,飯菜清爽可口,大家吃得心滿意足。助理提議,可以留一個小時的休息時間,這附近有一個瀑布,近三十米的落差,十分壯觀,感興趣的人可以結伴過去看看,要注意安全。
大夥一聽,舉雙手讚同,於是想打盹的打盹,想看瀑布的就開始結伴而去。
陸燃原本也想帶南瀟去看瀑布的,但蔡教授突然打來電話,說有事情和他商量。於是南瀟就被乘虛而入的田甜給抓了去,和唐琦學姐一起前往瀑布所在地。
不得不說,這裏不愧是瞿司辰一再叮囑要來遊玩的地方。
二十多米高的斷崖邊緣,白花花的流水噴湧而出,做自由落體運動,灌入下方急促流淌的水潭裏,發出巨大的轟響,還沒接近,周圍氣溫就以“光速”陡降,令人禁不住直打寒戰。
“好冷啊。”田甜哆嗦著。
“是啊,可真冷,早知道帶一件外套來了。”南瀟搓搓手臂,“要不我回去取?我帶了兩件外套。”
田甜和唐琦對視一眼,正要拒絕,不必麻煩她再跑一趟,反正過不久就要回去了,可南瀟跑得快,眨眼間就隻能看到一個模糊的背影。
“你們就在那等著我,我很快就回來!”她衝這邊擺擺手,加快步速。
斜對麵,一道身影幾乎同時離開。
回程的路靜悄悄的。
其實從瀑布到農家樂,十分鍾就到了,南瀟根本沒料到,就這麽短短一段路,居然險象環生。
她被柳予安攔了下來。
她根本不清楚他什麽時候跟在自己身後的,等反應過來時,男生的臉色十分不好。
“為什麽要這樣?”他咬牙切齒地問。
南瀟怕他,尤其是在這前不著村後不著店的地方。
“我不懂你的意思。”
“別裝了,現在你如願以償,很開心吧?”
“柳予安,你為什麽總要針對我,是我哪裏做錯了嗎?”
他眯著眼,目露不善:“我說過了,我不是針對誰,隻因為你總像隻蒼蠅一樣在陸燃身邊轉來轉去,我看著不爽!”他忽然向前一步,攥住了她手腕,逐漸發力,“你知不知道,他為了幫你寫那個什麽破第二方案,發燒的那幾個晚上都沒怎麽睡覺,就隻為了能幫你爭取到K大的個人項目獎。如果不是我那天偶然聽校醫院的護士提起,可能你根本就意識不到,他在背地裏對你有多上心,但這種上心,恰恰就是你毀了他的最好證明!”
南瀟愣住:“我不知道……我不知道他會熬夜做那種事……”
“現在你知道了!”柳予安冷冷地看著她,“告訴你,你不知道的事還有很多很多,勸你及時停止,為了陸燃,行嗎?”
“你指的很多很多,是什麽?”南瀟不肯放棄。
“你沒必要知道,總之你趕緊離他遠一點兒。”柳予安用力甩開她的手,轉身就走。
南瀟從他的話裏聽出了一些端倪,她聯想到昨晚陸燃在酒店的露天陽台所說的那些,鼓起勇氣追了上去。
“等一等。”她張開雙臂,攔住柳予安的路,“你給我解釋清楚,陸燃到底有什麽事是我不知道的?你得說出來,否則我絕不退讓。”
她態度異常堅定,這讓柳予安惱火極了,伸出手,狠狠在她肩頭推了一把。
南瀟重心不穩,踉蹌著向後跌去,而身後不遠處便是幾十米高的斷崖,其下水流湍急,倘若跌進去,一定死無葬身之地。
她驚呼一聲,想要穩住身體,卻不料腳底被一塊落石絆住,整個人毫無預兆地向後摔了出去。
“救命!”一聲尖叫,回**在幽幽山穀中。
柳予安愣在當場,手腳迅速變涼。
南瀟掉下去了。
他的腦袋放空幾秒,飛快跑過去,探頭向崖下看去。
哪裏還有她的影子呢?
湍急的水流前赴後繼,像是什麽都不曾發生過。驕陽當頂,普照大地,他渾身如墜冰窟般僵著不動。
怎麽辦?
她會不會死?
陸燃如果知道的話,一定不會原諒自己。
有那麽一刻,他甚至想,就當什麽都沒有發生過吧,反正這一切都沒人看到,而每年因為失足落崖死去的人數不勝數,不差南瀟一個,況且自己也不是故意的。
想著想著,他忽然渾身一哆嗦,被自己這可怕的想法驚得頭皮發麻。
不,他不能這麽做,隻有魔鬼才會如此。
柳予安抬手給了自己一耳光,飛快掏出手機,打給陸燃。
不到五分鍾,大批人馬趕到了。
陸燃攥著手機,指尖控製不住地發著抖,很顯然被這突如其來的意外嚇到了,可他竭力保持冷靜,見到柳予安,什麽都沒說,隻問了一句話:“她從哪兒掉下去的?”
柳予安指了指,他便迅速脫掉外套,縱身就要往下跳。
“哎,快攔住他!”助理嚇得臉都白了。
本來挺好的一件事,誰能想到會出這種意外。
“南瀟!南瀟!”陸燃紅著一雙眼,歇斯底裏地喊著她的名字。
此時此刻大夥都亂了套,報警的報警,安慰的安慰,還有膽子大的沿著斷崖一路尋了出去,也沒有看到南瀟。
恐懼開始在人群中蔓延。
沒人經曆過這種意外,一個活生生的人,不久前還在他們麵前有說有笑,還被陸燃牽著手表白,此刻淹沒在這冰冷的流水中,生死未卜。
一張張麵容變得格外肅穆。
大家在救援隊趕到前,自發組織起來,一遍又一遍喊著南瀟的名字,雖然她才加入校科協不久,有些甚至還沒和她說過話,但在這一刻,每個人的心都不自覺揪著,祈禱她平安無事。
唐琦挽著眼眶發紅的田甜,一路找了出去。田甜哽咽著:“如果我沒說冷,該多好,她也不會回去拿外套,更不會發生這種事!”
“好了,別自責了,南瀟又不是一定找不到,這麽灰心喪氣怎麽行?”
“可是學姐,我好怕再也見不到她了……這裏的地形這麽複雜,南瀟會不會已經……”
“瞎說,就算我們都找不到,但陸燃一定找得到!”
田甜用力點了點頭,擦幹眼淚。
時間一分一秒地流逝。
救援隊十五分鍾後趕到現場,這個時間,早已超出了最佳救援時間,所有人的情緒都跌入低穀。救援隊長帶領隊員在附近進行了專業搜救,在一處淺灘找到了隻鞋子,經辨認,的確屬於南瀟。
“看樣子,應該是跌落時不小心刮落的,順著水流漂到了這裏。”
“那就說明她人也應該在這附近?”陸燃眼底竄起一束希望的火苗,不過很快就熄滅了。
“應該不會。鞋子很輕,漂到這裏很輕易就會擱淺,但人不會,如果她會遊泳,可能還能堅持一段時間,如果不會遊泳,從那麽高的地方跌落下來,很快就會沉底,下麵雜草叢生,很難說她是不是被什麽東西纏住了腳。”
“不會的……”陸燃喃喃自語,“不會的……”他緩緩搖著頭,臉色一片煞白。
救援隊長歎了口氣,帶領隊伍往下遊繼續搜救,許是安慰,臨走前對他說:“不要太沮喪,這裏雖然地形險峻,但希望還是有的。我們會繼續進行搜索,一定幫你找到她,當然,你們也可以幫忙尋找,但務必要注意安全,多多觀察,最好能再發現女孩子身上的物品。”
“謝謝你。”陸燃聲音嘶啞。
他掏出手機,再次撥打南瀟的電話,提示處於關機狀態,他這才想到,她的手機早就因電量不足關機了。
如果剛才他沒有接蔡教授的電話,或者讓她等一等,等他忙完後一起去看瀑布,就不會發生這種事……
等等。
手機?
對,手機,南瀟的手機!
陸燃腦中一道霹靂打下。
他和她的手機掛著那對情侶荷包,而那對情侶荷包是可以互相定位的!
他怎麽會忘記這個呢?該死。
手指因激動而止不住顫抖,他飛快劃亮手機屏幕,進入GPS定位係統,之前他就悄悄將南瀟的位置信息添加到了手機裏,如今正好派上用場。
掃描的指針在屏幕一圈一圈轉動,時間似被一雙無形之手拉扯,變得異常緩慢。
忽然,屏幕閃了兩下,在右上角出現了一個鮮亮灼目的紅色圓點。
“我找到南瀟了!她在這兒,在這兒!”陸燃瘋了般朝救援隊飛奔而去,雙腳踏入湍急的水流中,險些將他淹沒。
“別動,我們現在就過去,你不要再往前走了!”救援隊長驚得大叫,陸燃卻像沒聽到那般,高舉著手機,歇斯底裏狂喊:“南瀟在這裏,快去救她,快!”
他忽然意識到,擁有回憶是多麽重要的一件事,支撐他熬過那即將到來的黑暗的夜,和那綿綿無期的孤獨蒼白的等待。
如若可能,他要為她做得更多,留下更多可供回首的記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