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栽贓

百佳迪項目有條不紊地進行著,校科協每晚的活動時間很固定,七點半到九點半,有事的可以提前走,不強製,然而隨著項目內容的不斷深入,結束時間從九點半延長到了十點,又延長到了十點半,最後一票人硬生生拖到了十一點還不肯走。南瀟心裏頭記掛著和柳予安的賭約,攢著一股勁,也跟著熬,田甜那組相對輕鬆,走得早,一連幾天邀她一起回宿舍,都被南瀟婉拒了。

“這麽拚,你們這怕是要往淩晨熬呀?”

南瀟推開電腦,伸了個長長的懶腰:“笨鳥先飛嘛。”

對麵坐著柳予安,聽到她的話嗤了聲:“鳥太笨,是飛不起來的。”

“嘿,你這人怎麽這樣啊?”田甜為南瀟打抱不平,“損人不利己,真壞。”

柳予安聳聳肩膀,一臉無所謂。

南瀟拽了拽田甜的肩膀,示意她別和他計較,想了想,問:“你們測試組不趕進度嗎?”

田甜神秘一笑:“之前趕,但自從陸燃過來以後,我們的工作量就驟減,他簡直就是神,一個頂十個,我們搞不定的東西都交給他,實在太厲害!這不,我們組長都快成甩手掌櫃了,要不是等你,我早就回去了。”

南瀟羨慕不已,剛想說什麽,餘光一瞥,發現柳予安目光犀利地盯著自己,立刻蔫了下去。

他們之間的賭約是有條件的,絕對不能向陸燃求助,她最近遇到了瓶頸,看的東西越來越難,感覺快要吃不消了,可沒辦法,誰讓她之前信誓旦旦地答應了呢,現在隻能自己硬著頭皮想辦法渡過難關。

“要是陸燃也能來我們組,那就好了……”南瀟無力地趴在桌上,呢喃著。

田甜若有所思:“也對哦,明明最需要他的就是你們後端組,卻不見他關心一下,奇怪。”

“那你的意思是,我偏心?”

身後有人冷不丁接了一句,兩人愣住,連忙回頭。

田甜臉上臊得紅,抱著書包吐了吐舌頭:“陸大神,你就當什麽都沒聽到,我先走咯!”說著,她衝南瀟擠擠眼睛,一溜煙逃走了。

南瀟很無辜,傻愣在原處,白熾燈投下一片熒光,將男生的身影拉得細長,越看越心慌。

那晚的吻……

她紅著臉站起來,握著水杯逃也似的出去了,同陸燃擦肩而過的那刻,腦袋暈乎乎的,有種奇妙的感覺。

宋銘傑正和靳辰討論得熱火朝天,沒注意到陸燃,倒是正在寫代碼的周齊夢飛看到了,衝他招招手:“陸神,這邊!”

陸燃掃了眼南瀟電腦屏幕上寫到一半的代碼,微微抿唇,收回視線走過去:“怎麽了?”

“剛想過去找你呢,今天服務器協議一直無法通過,耽誤了很多事,剛才我和李岩把底層的所有數據都檢查了一遍,也沒發現哪裏有問題,你給看看吧。”他起身給陸燃讓座,同時打開了底層代碼,一一指給陸燃看。

“這裏的數據存儲有問題,是數據庫那邊出錯了,你們誰負責的數據庫?”

這話一問,整間屋子頃刻間鴉雀無聲,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後將目光落在了柳予安身上。

陸燃蹙眉:“你對接的時候有沒有認真檢查?這種低級錯誤盡量少出現。”

柳予安探身過來看了兩眼,麵無表情:“這是南瀟負責的部分,我不清楚。”

陸燃眉頭蹙得更緊,眾人麵麵相覷,等他開口。

南瀟沒料到,隻是出去打個水的空當,再回來,整個後端組都停工了。

“發生什麽了?”南瀟攥著水杯,局促地站在門口,有點兒緊張。

柳予安沉著臉指了指電腦屏幕:“你到底會不會?這麽簡單的東西都做不好,你能幹什麽?”

南瀟一臉蒙,匆匆走過去,一看。

“這和我當初寫的不一樣。”她語氣十分堅定,指著那處出錯的地方解釋道,“這個地方我印象很深,因為之前出過一次錯,所以我特意多檢查了兩遍,不可能發錯的給他們的。”

柳予安嘲諷地勾了勾唇:“做錯事還不敢承認?這部分是你負責的,現在出了問題就想推卸責任,我看你不光技術差,連人品都有問題。”

“喂喂,學弟,你這就有點兒過分了啊。”周齊夢飛看不過去,替南瀟圓場,“又不是什麽天大的事,找到錯誤就改,沒什麽的,對吧南瀟?”

南瀟感激地看著他,雖然有人肯為自己說話這件事的確令她欣慰,但事實並非如此,她不想隨隨便便背鍋。

“謝謝學長,但這個錯誤真的不是我造成的,不信的話,我可以給你們看我電腦裏的源代碼。”說著,她轉身就抱來了筆記本電腦,飛快打開了編譯程序,卻怎麽也找不到之前保存過的源代碼,“奇怪了,我之前明明有保存的啊……”額頭上逐漸滲出細密的汗珠,她焦急起來,而這副模樣在所有人眼中,儼然就是做賊心虛。

柳予安走過來,伸手將筆記本屏幕壓了下去,發出“啪”的一聲悶響。

“行了,別演戲了,你以為我們都是傻子嗎?我現在很懷疑你到底有沒有用心在做這次的項目,我們每天加班加點趕進度,你倒好,白白浪費大家時間,存心的吧你?”

“我沒有……”

“那你的源代碼呢?”

“我真的保存了……”

“裝模作樣。”

南瀟委屈極了,原本的那點兒底氣,被他連續的質問全都磨光了,站在那裏手足無措,臉頰一片火辣辣的燙。

周齊夢飛一開始還想著替她解圍,看到眼前這情形,也不免懷疑起來:“南瀟,你真是故意的?”

她拚命搖頭,可惜沒有任何說服力,前後矛盾的話語和行為,讓她看上去就像一個十惡不赦的罪魁禍首。

一時間,場麵僵在這兒,連組長宋銘傑都不知道該怎麽化解,如果真如柳予安所說,那南瀟肯定要離開校科協的,他們不可能接受一個故意搗亂的組員。

時間分分秒秒地過去了,沒人作聲,周圍隻有電腦機箱裏傳來的嗡嗡聲縈繞耳畔,吵得人心煩意亂。

須臾間,一直未曾開口說過話的某人,雲淡風輕地掃了眼眾人,說:“想知道究竟是怎麽回事,查查底層記錄就可以了。”

他的話如平地一聲驚雷,炸醒了所有人。

宋銘傑率先反應過來,感慨道:“對啊,咱們陸神什麽人,查一下南瀟電腦的使用記錄不就得了。她究竟有沒有保存,到時候自然見分曉。”

大家紛紛點頭表示同意,很快就都圍了上來,打算見證奇跡的時刻。

陸燃掀目,看著南瀟:“我可以查嗎?”

“當然可以。”

南瀟用力點了點頭,她根本不怕查,因為她記得非常清楚,自己的確保存了源代碼,這一點毋庸置疑,肯定有人偷偷刪除了她保存的東西,還故意將錯誤的代碼發給周齊夢飛,往自己身上潑髒水。

陸燃抿唇,收回視線的刹那間,捕捉到一絲耐人尋味的焦慮從柳予安臉上劃過,他愣了愣,沒有猶豫,開始查電腦的底層記錄。

紙包不住火,經陸燃那麽一查,真相大白了。

南瀟的確保存過源代碼,但就在昨天晚上臨走前,不知道被誰惡意刪除了,還刻意抹掉了自己的使用記錄,企圖掩蓋事實,好在陸燃技術到位,先進行了曆史修複,這才還給南瀟一個清白。

“昨晚你走的時候,誰碰過你的電腦?”陸燃問。

“我不是很清楚,臨走前我去了一趟洗手間,回來的時候……”南瀟陷入沉思,想著想著,腦袋裏忽然一道霹靂打下,某張臉從眼前一閃而過,最後定格在腦海裏。

柳予安。

錯不了,就是他。

昨晚她回來的時候,他就站在自己位置旁邊,說等了她好一會兒,要她接收一封郵件,是相關的數據庫代碼,她不疑有他,直接點了進去,電腦卻莫名其妙死機了,隻好重新啟動再接收。現在想想,那應該就是一封攜帶病毒的郵件,他刪除了她的源代碼,然後利用病毒郵件清除了使用記錄。

南瀟一時愣怔,感到後背發涼。

“想到什麽了嗎?”陸燃又問。

她垂首,眼睛盯著自己的白色帆布鞋鞋尖,沉默了片刻,忽然抬起頭,緩緩搖了搖:“沒有,昨晚沒人碰我的電腦。”

“那就奇怪了。”陸燃意味深長地看著她,“你確定沒人接近過你的電腦?”

“嗯,確定,我猜大概是昨晚電腦突然死機,我重新啟動了一遍,導致數據丟失吧。對不起,給大家添麻煩了,我現在就改。”她拉出椅子,埋頭修改代碼,不顧周圍人疑惑的目光。

這件不大不小的事,就這麽過去了。

接下來的一整晚,大家都很默契地沒有再提,畢竟都是校科協的人,基本常識還是有的,電腦突然死機之後重啟,的確可能會導致數據丟失,但想要清除底層記錄,可不是隨隨便便就能搞定的,很顯然,南瀟撒謊了,但也因為這樣,宋銘傑一組的人忽然就對這個大二的小姑娘有了些許好感。畢竟不是每個人都能夠顧全大局,肯為別人留最後一絲情麵。

由於中間出了段小插曲,導致進度停滯,所以大家都自覺熬到了淩晨,直到宋銘傑提醒,這才陸陸續續收拾東西離開。

南瀟正在糾結一段冗雜的代碼,沒注意到身後有人停下了腳步。

柳予安在原地逡巡片刻,想開口對她說什麽,嘴角動了動,最終還是放棄了,提步離開,臨出門前又有些猶豫,回過頭,麵色複雜地對南瀟說:“之前的賭約,算了吧……”

她聞言一愣,倏地抬起頭:“什麽?”

“賭約。”柳予安似有不耐煩,腳尖有意無意地蹭著地麵,“當我沒說過。”話畢,他雙手插進了口袋,轉身離開。

六月底,各大學校都逐步進入了緊張匆忙的考試周,K大也不例外。

南瀟不怕考試,實踐項目她弱一些,但考試很在行,否則也不會被K大錄取,但是這次的時間實在太緊了,根本沒有多餘的複習時間,校科協的其他成員也一樣,每晚都會抽空翻翻課本,預習和複習一步搞定。

之前田甜就說過,陸燃有點兒偏心,每個組都去,唯獨後端不關心,於是某人為了推翻這個言論,還真就每晚都賴在了後端組。

和大神一起做事,效率和心情同步提升。

南瀟渾身都充滿了幹勁,雖然和柳予安之間的賭約被他單方麵取消了,但她始終都沒有忘記,還有陸燃的。

兩天前,百佳迪的項目對接人專程來了一趟K大,項目進度沒什麽可詬病的,不過在需求部分和陸燃聊了很久,於是需求分析設計小組又開始加班加點地修改,連帶著其他組也沒能喘口氣,該完善的完善,該返工的返工。

這周五晚,校科協簡單在上回的中餐廳聚了個餐,一夥人熱熱鬧鬧地來,又熱熱鬧鬧地走,吃飽了飯就有精力,拉弓搭箭準備熬它一個通宵。

宋銘傑原本是打算將自己的位置騰給陸燃,誰知道陸燃自己拎了把椅子,搬來筆記本電腦坐下了,起初大家沒發現什麽,可不多會兒,他的位置似乎往旁邊靠了靠,又靠了靠,不知不覺間,離南瀟越來越近了。

對麵正在核對數據結果的學姐唐琦撞了撞搭檔高知曉的胳膊肘,衝他使了個眼色:“哎,你看。”

高知曉抬頭一看,和唐琦對視一眼,會心一笑。兩人很默契地偷偷換了個地方。

陸燃多聰明,餘光一瞥,笑而不語,該做什麽做什麽,不多會兒,站了起來,繞到南瀟那裏看一看,順手指出了幾個邏輯錯誤,坐回去的時候,椅子又向她靠近了幾分。

活動室裏充斥著劈裏啪啦的鍵盤敲擊聲。

南瀟兩手托腮,盯著屏幕愁眉苦臉,瞄一眼陸燃,歎口氣,又瞄一眼。

別人熬夜是效率,她熬,那就是和時間的賽跑,一個bug瞧半天,頭皮都出油了。

很快,樓下門房的大爺來鎖門了。

“孩子們,都快十二點了,還不走哇?”

“不走。”陸燃衝大爺招招手,“我們今天通宵,謝謝您了!”

“好好好,在學校啊就得用功,你們繼續,我拎一壺熱水來,水房那邊已經停掉了。”

老大爺碎碎念著離開了,南瀟回頭看一看,心裏有點兒打鼓,倒不是她不想通宵,而是實在熬不住,每天淩晨兩點就已經快要吃不消了,她怕待會兒寫著寫著睡著了,睡相太醜,在陸燃麵前丟人。

正糾結著,身後傳來一聲突兀的吆喝,幾人停下手裏的活兒,抬頭,看到陳凱笑嘻嘻地抱著一堆零食和速溶咖啡,大搖大擺地走了進來:“來來來,公款吃喝咯,都別客氣!”

陸燃抬腳就照他臀部踹了上去,笑罵道:“滾蛋,經過我同意了?”

陳凱身手矯健,兩腿繃直向後一跳,躲開了。

“哎,瞧你這話說的,實在不行,就當是你自掏腰包請大家唄,各位覺得如何?”

“沒毛病。”

“凱哥威武!”

“都誰要喝咖啡,我來衝。”

深夜的零食總是令人亢奮,南瀟握著一次性咖啡杯舒了口氣,還好還好,不用在陸燃麵前丟人了。然而事實與她想象當中的差別很大,一頓胡吃海喝後,即使咖啡入腹,都沒能阻擋住困意來襲,她人坐在那兒,腦袋像小雞啄米似的,一下,又一下,最後一個沒撐住,“咣當”一聲,摔在了鍵盤上。

“嘶……”

陸燃和陳凱正在旁邊討論遊戲機製,聲音突如其來,兩人齊刷刷回頭,立刻笑趴了。

“噗!”

“你在練習臉滾鍵盤啊?”

南瀟被這一下徹底摔醒了,鼻子痛,臉也痛,連心都是痛的。

“不準笑了!”

陳凱嘴欠,朝她做鬼臉:“來,快扭過來讓我們瞧瞧,有沒有把鼻子摔歪。”

南瀟難為情地捂著臉,不想說話。

“哎呀,別害臊啊,陸神也想看的,對吧?”說著,他故意使壞戳了戳陸燃的腰。

南瀟氣得直跺腳,又不好發作,後槽牙磨得咯咯響,手剛從臉上拿開,對麵兩人就愣住了。

一行鮮紅的血順著鼻子流了下來。

南瀟感到鼻息一熱,心裏大呼不妙,正要發力吸回去,隻見剛才還笑容燦爛的某人,臉色霎時沉下來,從椅子上一個翻身而起,箭步衝過來,抬起她的下巴。

“別亂動。陳凱,拿紙。”

南瀟心裏叫苦不迭,得,這下算是把臉丟盡了!

陸燃飛快將她臉上的血擦幹淨,拽著她去了洗手間。

“這邊、這邊是女……”

“別說話,把嘴閉上。”

南瀟艱難地仰著脖子,欲哭無淚,眼睜睜看著他把自己擄進了男洗手間,此刻想死的心都有了。她發誓,這絕對是自己這輩子唯一一次進男洗手間!

“低頭,身子往前傾。”

不等她反應,陸燃便將她腦袋摁在了出水管下,打開,先試了試溫度。

“有點兒涼哦,忍一忍。”

南瀟點點頭。

其實她很想說,流鼻血這種小事,自己完全可以獨立解決,而且是在女洗手間裏,真的不用麻煩他親自動手,隻可惜陸燃似乎並沒打算放任不管,細心地為她清理血跡,卷了紙巾塞在她出血的鼻子裏。

“好了,等下我再幫你換紙。”

南瀟抬起頭,看著鏡子裏模樣滑稽的自己,實在忍不了,僵硬地向他道謝,轉身就要逃。

“喂,你是不是傻?”陸燃擰開水龍頭,洗手。

“嗯?”她收住腳步,目光略有詫異。

陸燃擠了一些洗手液在掌心,緩慢地揉搓著:“困了不知道睡?”

“我不想偷懶……”

“那你有效率嗎?”

“沒有……”

陸燃將手放在出水管下,清涼的水流將乳白色的泡沫衝洗幹淨,他有點兒想笑,卻忍著,最後輕歎了口氣,轉身,濕漉漉的手指在南瀟額頭點了點。

“這不是傻,是什麽,嗯?”

鼻血暫時止住了,不過南瀟也同時失去了熬夜奮戰的機會,陸燃不知從哪裏找來了一條薄毛毯,為她蓋好,強行把她腦袋壓在了桌上,然後將南瀟的電腦據為己有,大概研究了幾分鍾,就開始順風順水地寫代碼了。

南瀟趴在桌上,小腦袋歪歪的,枕著自己手臂,目不轉睛地看著他。

這人帥得簡直無法讓人相信他是個實力派。鼻梁很挺,嘴唇很薄,下頜線條弧度完美,不過最吸引她的還是那長度逆天的睫毛。一個男生,憑什麽有這麽長的睫毛呢?不科學。

她的視線在陸燃的側臉上逡巡,滑啊滑,一不小心就滑落在那兩瓣兒微微抿起的薄唇上,電光石火間,腦海中回想起某個夜晚,那唇瓣軟軟的,很溫柔,覆在自己唇上,傳來細微的顫抖。

她當時應該睜開眼睛的。

嗯,應該睜開眼睛看一看的……

南瀟不知道自己什麽時候睡著了,隻隱約記得,眼前的景象虛虛實實,陸燃俊俏的臉龐忽大忽小,最後融成了一片模糊的霧,期間不斷能聽到低低的咳嗽聲,那究竟是誰,她聽不清楚。

翌日清晨,工作了一整晚的後端組收獲頗豐,進度攆上來一大截,這下總算可以安安心心準備期末考了。大家紛紛收拾東西,拖著疲憊的身軀回宿舍,南瀟從睡夢中醒來,咂咂嘴,發頂翹起了兩撮巨可愛的頭發。

“結束了嗎?”

宋銘傑起身,背書包:“結束了,你也睡好了吧?”

她愣了半拍,忽然想起什麽,立刻回頭瞪向某個罪魁禍首:“陸燃,你不是說會叫我的嗎?”

伏案敲擊鍵盤的男生啞著嗓音,“嗯”了聲,頭也沒回:“看你睡得太香,就沒叫。”

“可我的任務……”南瀟急忙湊過去,一看,所有工作都已經做完了,還比規定的超前不少,她倍感慚愧,“這些都是你做的?”

陸燃剛開口,便劇烈咳嗽起來,然後點點頭:“一不小心就做完了。”

“謝謝你……”

南瀟無話可接,隻能幹巴巴地道了謝,從他手中接過電腦的時候,發現他臉色非常不好:“陸燃,你是不是哪裏不舒服?”

“還好,回去睡一覺就可以了。”他佯作輕鬆一笑,衝她揚起嘴角,“該怎麽感謝我,心裏有數吧?”

南瀟臉一燙,放下電腦跑出去了。

陳凱的鼻子靈得像獵犬,迅速嗅到了八卦的味道,拎著書包,吊兒郎當地走過來,從背後摟住了陸燃的肩。

“難得見你熬一次夜啊,之前可從來沒見過。”

“怎麽?”陸燃掰開他的手指。

陳凱壞笑:“你們兩個,是不是……嗯哼?”

陸燃拍拍他肩膀:“你腦袋裏能不能裝點兒健康的東西?我得回去補覺了,不準在宿舍打遊戲,吵。”

陳凱舉起雙手,做投降狀:“得,您是爸爸,我不回去還不成嗎?”

“再叫一聲爸爸,我準你回。”

“滾!”陳凱鉤住他的脖子,他擰著陳凱的手臂,兩人很快扭作一團,陣陣歡聲笑罵。

然而讓陳凱沒想到的是,早晨還和自己盡興打鬧的某人,傍晚的時候會突發高燒,他趕回宿舍時嚇了一跳,陸燃臉色煞白,一量體溫,接近四十度,連忙和宿舍的另外一人將陸燃送去了校醫院。由於第二天是周末,科協沒活動,大家都窩在宿舍或者圖書館抓緊時間準備期末考,因而陸燃高燒,除了陳凱沒人知道。

翌日,正式進入了考試周。

早晨第一門考線性代數,南瀟和二咪分到了同一間考場,阿阮和倩倩在隔壁,四人起了個大早,在食堂解決了早飯,便趕到各自的教室埋頭複習。

由於上學期學校進行了考試改革,一些科目是可以插班考的,也就是不同的年級混雜在一起,座位號相互交替,這樣也能有效地避免作弊行為。

南瀟一開始不知道這門是插班考,剛坐下沒一會兒,肩膀被人從後麵拍了一下,她回頭,居然看到了陳凱。

“哎,你怎麽在這兒?”

陳凱一揚手,將書包甩到她斜前方的空位上,慢悠悠地繞到前麵來:“這門是大二大三插班考,你不知道嗎?”

南瀟一臉蒙:“不知道。”

“那現在知道了?”陳凱打了個長長的哈欠,一屁股坐到了位置上,轉過身,兩條手臂搭在椅子背,模樣困頓,“昨晚我兩點才睡,如果待會兒考著考著睡著了,你可要記得把我叫醒啊。”

“為什麽睡那麽晚?”

“唉,一言難盡啊……”陳凱一臉無奈,歎口氣就轉過了身,兩隻手臂墊在腦袋下,開始補覺。

南瀟聽得雲裏霧裏,還想細問,但看他一副因為缺乏睡眠所導致的厭世臉,索性放棄了。

不過,既然是插班考,那就意味著……

她心頭的波浪微微**起,目光不自覺地向四周瞟了瞟,並沒有看到陸燃的身影。

教室裏的人越來越多,很快,兩名監考抱著密封試卷進來了,在黑板上寫了考場紀律和考試時間,然後將兩份不同的花名冊遞給了前排的兩名女生。

“一共兩份名單,大二大三分開的,大家核對完自己的座位號和信息無誤後,在名字下麵簽字,然後再傳給下一位同學,明白了嗎?”

熬夜備戰的考生們稀稀拉拉地應了兩聲,看著那份花名冊被一雙雙手傳遞起來,每個人拿到它,都會默默念一遍自己的信息,然後揮筆簽下大名,再交到下一個人手中。

花名冊傳著傳著,就在南瀟旁邊的位置上斷了節奏。

“同學,麻煩你幫忙傳一下,這裏的人沒來。”斜後方的大三男生戳了戳她後背,遞來花名冊。

南瀟點點頭,接過,伸手傳給陳凱時,無意中瞄了一眼,隱隱約約看到有一欄空白簽名的上方,印著一個“燃”字,可惜陳凱速度太快,還沒等她反應,花名冊已經脫了手。

“陳凱,喂,陳凱!”

她捏著嗓子叫他,誰知陳凱壓根兒就沒聽見,隨手簽了名,又趴到了桌子上。

南瀟心裏發急,左看看右看看,正打算繞到前麵將陳凱拽起來,便聽其中一名監考忽然問:“那邊怎麽還空了一個位置?”

這時,路過的巡考恰好進入,俯在那名監考耳邊說了幾句,監考便在那份花名冊上用筆畫了兩下,寫下幾個字,便收了起來。

“現在開始發卷,大家將與考試無關的東西全都交上來。”

考試開始。

南瀟低頭奮筆疾書,腦海裏卻總是不經意閃過某張俊氣的臉,注意力時而在題目上,時而又不知飛到了哪裏,考得她心浮氣躁,臨收卷前,才發現連自己的名字都忘記寫了,趕忙補上,輕輕呼了一口氣。

鈴聲響起,趁著監考老師整理卷子的空當,她悄悄走過去,瞄了一眼放在講台上的那份花名冊。果然,那個唯一沒有簽名的,正是陸燃。

她眉心扣緊,在原處愣了幾秒,丟下二咪轉身就跑。

這邊,陳凱已經走到了樓梯口,被南瀟從後麵一把拉了回去。

“陸燃今天沒有來考試,是嗎?”

陳凱睡眼惺忪,很顯然,一場考試下來,讓他那張困意滿滿的厭世臉更傳神了:“他補考。”

“為什麽?”

“昨晚都燒成了那樣,現在還不知道有沒有退燒呢,來了怕是要完蛋。”

“陸燃發燒了?”南瀟立刻緊張起來,語氣中透著急切。

陳凱點點頭:“要不我怎麽這副德性,還不是被他折騰的。”

“他現在人在哪兒?”

“校醫院。我估計這會兒……”

“再見!”

不等陳凱把話說完,南瀟轉身衝了出去,一道勁風似的,著實令陳凱和後趕來的二咪受到了驚嚇。

考試周的校醫院裏冷冷清清的,隻要不是病重到神誌不清,大部分學生都去參加了期末考,畢竟掛科補考這種事,不論是聽起來還是做起來,都是件不那麽值得驕傲的事情。

一抹嬌小的身影風馳電掣地衝進門診大廳,紮著馬尾辮的小姑娘背著書包,麵色焦急,衝醫院大廳的值班人員狠狠鞠了一躬。

“打擾了,請問計算機係大三的陸燃住哪間病房?”

“樓上,右手邊第三間。”值班的護士翻了翻記錄。

“謝謝!”南瀟轉身,飛奔上樓。

偌大的三人間病房裏,乳白色窗簾遮蔽著耀眼的陽光,玻璃窗半開,留出一條窄窄的縫隙,燥熱的微風鑽進來,吹拂略顯破舊的窗簾邊角,撲撲灑灑。

最靠近窗戶的那張病**,麵容憔悴的少年仰靠在豎立起來的枕頭上,枕著一隻手臂,另一隻垂著,搭在床沿,紮著針管的手背泛起淡淡青筋。

南瀟輕輕推開門,躡手躡腳地走進來,病房裏安靜極了,隻能聽到簌簌而響的風聲,臨近的兩張病床空著,她卸下肩上的書包,朝雙目閉闔的男生靠近,俯首小心翼翼瞧他安靜的睡顏。

陸燃的燒還沒有褪去,雙頰微微泛著抹暈紅,呼吸有些急促,看上去很不舒服的樣子。

“喂,陸燃你還好嗎?”南瀟朝他耳郭裏輕輕吐了口熱氣。

陸燃沒醒,紋絲不動地躺著。

她眨眨眼,心裏頭忽然有種想做壞事的衝動。那兩片淡色唇瓣因身體的不適,淺淺抿著,空氣幹燥,出現了細細的裂紋,南瀟心想,自己得幫幫他。

她看了看桌上的玻璃杯和熱水壺,幾番猶豫,收回視線,目不轉睛地盯著他,像個貪吃的孩子在瞧什麽美味佳肴。

下一秒,她便鼓起勇氣迎上去,在那翹起的嘴角上猛地啄了一下,緊張著坐了回去。

呼……

真刺激。

被占了便宜的某人仍安靜著,睫毛輕顫。南瀟做了壞事,心髒怦怦亂跳,一時有些不知所措,正忐忑著,便聽到一聲低低的沉吟。

“把窗戶關上。”

“嗯?”

“把窗戶關上。”

她探頭,發現他仍舊沒有睜眼,隻是眉宇間起了一層褶皺,腦袋沉沉地歪到一邊。

南瀟以為陸燃不想吹風,站起來往窗口走,將那條窄窄的窗戶縫合上了,再回頭,仰靠在枕頭上的男生不知何時悄悄睜開了眼,點了墨般的瞳孔似一雙黑曜石,攥著她七上八下的心。

“那個,我聽陳凱說你發燒了,所以趕過來……”

“夏天到了,蚊子好多哦。”陸燃啞著聲,聲線比往常醇厚不少。

南瀟蒙蒙地點了點頭:“是啊,夏天蚊子就變多了。”

陸燃手指在唇邊緩緩摩挲,笑得意味深長:“誰說不是呢。剛才好像有隻蚊子咬了我……對了,它咬你了嗎?”

南瀟愣了幾秒,倏然明白過來他想表達什麽,臊得滿臉通紅,站在窗前不肯挪步了。

陸燃瞧著她發笑,笑著笑著就開始咳嗽,朝她招招手:“來,過來。”

南瀟扭捏:“幹嗎?”

他輕描淡寫:“過來讓我抱抱。”

南瀟臉瞬間紅透了:“抱……不太合適吧?”

“那過來親一個?”陸燃嘴角含笑,“怕什麽,這裏又沒別人,我發燒了特別難受,抱一下都不行?”

行吧,誰讓他生病了呢,照顧病人的情緒也是應該的。

南瀟做足了心理準備,羞赧地別過臉,幾步磨了過去,象征性地彎下腰,兩隻手臂半推半就地環在男生滾燙的脖頸,停留片刻,欲要抽離,誰料身體忽然傾倒,反被他一把揉進了胸膛。

陸燃滿足地淺眯眼眸,呼吸間,浸染著纏綿的發香,淡淡的梔子花味道。

“真好聞。”陸燃悶悶地笑,“什麽牌子的洗發露?”

“明治。”

“借我用用。”

“好。”

時間仿佛放慢了腳步,每一幀都被填充得豐富多彩,舍不得匆忙,舍不得敷衍。

這姿勢保持了好一會兒,南瀟覺得自己腰酸背痛,快要撐不住了。

護士姐姐很及時地敲了敲門,輕輕咳嗽一聲,站在門口一本正經地問自己方不方便進來換藥。

“方便,方便。”南瀟連連點頭,“刺溜”一下從男生懷中鑽出來,窘迫地抓抓後腦勺,趁著護士換藥的空當,從書包裏掏出了一本書,待護士離開,雙手遞給他,“你瞧,這本操作係統的書我已經看完啦,咱們圖書館裏沒有,你要看嗎?”

陸燃瞧了眼,正是之前他托那名大一學妹給她送去的那本,原本這裏麵還夾著一張小卡片,隻可惜再無下文。

“我送你的書,為什麽還要還回來?”他不解。

南瀟一怔:“這是……你的?”

陸燃蹙眉:“你該不會是看書看傻了吧?”

南瀟難以置信:“怎麽會呢?這本書是學妹給我的,我還沒來得及感謝她呢。”

陸燃抿唇,細細打量她的表情,似乎真的沒有撒謊,於是便詢問了那天的具體細節,這一問,才發現原來是誤會一場,她根本就不知道書是自己送的,當然,也不清楚裏麵還曾夾著一張約飯的小卡片,據他分析,八成是林之語動過手腳。

陸燃悶笑起來,揉著眉心一臉的無可奈何。

“以後可別這麽傻了。”

南瀟抱著書,蒙蒙地點了點頭:“哦……”

“把我書包裏的筆記本電腦拿來,給你看個東西。”

南瀟乖乖照做,他搗鼓了會兒,將一份文件拿給她看。

“這是……”

“上次不是說,想做第二方案嗎?那天我和百佳迪的項目對接人聊了聊,他對這個想法很有興趣,不過不建議用在這次的項目裏,而是之後的一個遊戲,所以我就先做了方案策劃,你看看?”

南瀟驚訝:“你怎麽有時間做這個呀?”

“就前天晚上,你流鼻血又睡著了,我抽空寫的。”

南瀟癟癟嘴:“熬夜寫,怪不得你會發燒。”

陸燃伸手奪走電腦,“嘖”了聲:“不看算了。”

“看看看,我看!”她撲上去又搶回來,陸燃的手機恰時響起,一不留神就讓她得逞了,他掃一眼屏幕,隨手掛斷了電話。

“一會兒我把這個發給你,有什麽想法就告訴我,等這次去百佳迪交項目時,我帶你見見負責人。”

南瀟驚喜:“交項目那天,我也可以去嗎?”

陸燃笑:“當然,所有人都去,好處大家都有。”

“什麽時間?”

“七月十八日。”

南瀟激動不已,但轉念一想,又皺起了眉頭,瞧瞧他:“可是你現在發燒,項目進度不就……”

“不怕,這不是還有你嗎?”他悠然一笑,寵溺地揉了揉她的腦袋,“考完試就來照顧我吧,我一個人,悶。”

“好。”她重重點了點頭。

由於下午還有一門考試,南瀟沒有在病房耽擱太久,叮囑他按時吃藥,又替他倒了一杯熱水放在床頭,這才不舍地離開了。

陸燃目送她背影遠去,沒有紮針的那隻手攥著手機,緩緩撥通了剛才那個號碼。

他側目,望著窗外天空,玻璃窗緊緊閉合著,再沒有彎彎的小風駐足逗留,室內變得很悶,隨著一聲又一聲漫長的等待,周遭的空氣似乎停滯了。

窗外飛鳥在鳴,低沉婉轉。

不多會兒,電話通了,聽筒裏傳來一個中年女人的聲音,陸燃深呼了口氣,薄唇翕動,喚了一聲:“媽……”

考試周兵荒馬亂地熬過去了。

七月五日,期盼已久的暑假正式拉開序幕。

陸燃還躺在校醫院的病房裏,燒已經退了,但身體還是很虛,陳凱早晨來看他,嘲笑他就是個現代版林黛玉,發個燒要死要活的,真是白打了那麽些場籃球賽。

陸燃抱著筆記本電腦靠在枕頭上,默默聽他念叨,也不搭話,一雙手劈裏啪啦敲著鍵盤,眨眼的工夫,陳凱手機上就收到了一條匿名短信,他沒想那麽多,點開想看看裏麵的內容,不料手機直接自動關機了。

“我不光有自拍,還有你跟所有女生的聊天記錄。”陸燃說話慢悠悠的,點開了一個文件,隨手挑了段給他看,“比如這個,如果我沒記錯的話,她是音樂學院的大一學生吧?奇怪了,你之前不是約她閨蜜了嗎?怎麽,胃口這麽大,要不要我把所有記錄群發給這些無辜的女生啊?”

陳凱臉色鐵青,不用想,剛才那條匿名短信就是導致自己手機關機的罪魁禍首,同時還盜取了他的存儲信息!

陳凱恨得牙癢癢,想罵又不敢罵,陸燃這人他了解啊,這種事他絕對做得出來。

“陸燃,小燃燃,陸大神!”

“別,承受不起。”

“爸爸,你是爸爸還不成嗎?”陳凱就差給他跪下了,握著他的手苦苦哀求,“算我錯了還不行嗎?你哪能是林黛玉啊,整個就是一神仙,我求你把記錄刪了吧,這要是發出去,真是要我老命了。”

陸燃也沒打算真幹什麽,於是將話鋒一轉,挑起眉峰:“饒你也可以,但你得答應幫我一件事。”

“什麽事你盡管開口,上刀山下火海我不行,其他的義不容辭!”

“沒那麽嚴重,是關於南瀟的。”

“南瀟?她什麽事?”

“我想追她。”

“所以?”

“沒了。”

陳凱蒙了:“這要我怎麽幫?”

陸燃聳聳肩:“看你的修為咯。”

……

這算個什麽事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