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蜜甜
6月5日,農曆五月十一,芒種。
天氣,晴。
百佳迪項目逐漸步入正軌,端午節後的第一次全科協討論大會如約而至。
技術部、秘書部以及宣傳部的人魚貫而入,活動室被分成了三塊區域,技術部在最裏麵,剩下兩部門就像挎刀騎士,守護著奮鬥在第一線的諸位大神。
南瀟發現,除了自己以外,似乎技術部的人天生自帶一種優越感,坐在最前排高昂著頭顱,時不時回頭掃一眼,居然有種坐著比站著還要高的錯覺。
正當她思忖著,要不要也順應大流挺直腰杆兒,一旁的田甜暗暗地在底下戳了戳她的胳膊肘。
“哎,你看,林之語今天穿的那是什麽呀?”
南瀟順著她的視線看過去,後方宣傳部,赫然一抹亮色鶴立雞群,抹胸,碎花超短裙,交叉帶細跟涼鞋,走起路來搖曳生姿,妥妥的大美女。
“這才剛立夏,至於這麽涼快嗎?”田甜癟了癟嘴。
“今天天氣熱。”南瀟小聲說。
“那你怎麽不穿?”田甜眯著眼睛湊過來,“之前聽人家說,你和陸大神……”她拉長音調,小眼神曖昧地瞟過來,衝南瀟對了對手指。
“你可別瞎說。”南瀟低下頭,假裝掏筆記本,“沒有的事。”
“明白,明白。”田甜笑嘻嘻地坐正了,那表情,很明顯是不相信的。
活動室裏吵哄哄的,坐鎮的陸燃一直沒到,陳凱急得團團轉,握著手機跑進跑出,嚷嚷著電話打不通。
“靜一下,靜一下!”他抹了把額頭上的汗,揪著T恤領子邊扇風邊喊,“你們誰見陸燃了?”
“沒有啊。”
“沒見,昨天在圖書館樓下見過。”
“陸神幹嗎去了?”
一片吵鬧聲此起彼伏。
陳凱不耐煩地搔搔頭,“嘖”了聲:“奇了怪,他昨晚就沒回宿舍,該不會出什麽事了吧?”
大家聞聲都安靜下來,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麵麵相覷之下皆一臉茫然。
“要不……咱們通知教導員吧?”
“是啊,失蹤可不是小事,安全第一。”
技術部的幾個組長紛紛起身圍到了陳凱身旁,七嘴八舌出主意。
南瀟離得遠,聽不清他們在說什麽,隻能隱約看到每張臉因討論的激動程度而越發紅潤,大概是無法統一意見吧,陳凱急得像熱鍋上的螞蟻。
昨晚沒回宿舍。
南瀟想起陳凱剛剛說的話,心尖澀澀的,偷偷向後排瞧了一眼。林之語已經拿著手機在焦急地打電話了,不用猜,一定是打給陸燃,昨天他們一起去校外吃晚飯,然後陸燃就一整晚沒回宿舍,那林之語……是不是也沒回?
這個問題像是一粒小種子,在南瀟心頭深深紮了根,每往深處想一次,就為這種子澆一次水,漸漸長成了小樹苗。
“陸燃電話關機,陳凱你先去通知教導員,我到校外找一找吧。”林之語攥著手機,頭也不回地跑了出去。
頃刻間,小樹苗長成了參天大樹,枝葉葳蕤的樹蔭裏,有誰在輕輕歎息,風一過,徒留落葉鋪滿了地。
南瀟從口袋裏掏出手機,劃亮屏幕,盯著“陸燃”兩個字愣了很久,最後還是放棄了,沒撥通。
陳凱安撫了幾位組長,讓大家少安毋躁,他先到宿舍進行確認,如果陸燃還是沒回來,那就直接通知教導員,說完他轉身跑出了活動室。
陸燃是校科協的靈魂人物,一時間,周圍七嘴八舌地討論起來。
南瀟心裏沉甸甸的,仿佛壓著一塊大石頭,連呼吸都變得重了起來。
“我去一趟洗手間,順便到外麵透透氣。”她從田甜的椅子後麵繞出去,大步離開。
門合上的那一刻,喧囂和吵鬧統統被甩在身後,可沉重的感覺非但沒有減輕,反而越加強烈,雙腳像是灌了鉛,每向前挪動一步,都萬分艱難。
走廊盡頭的落地窗前,立著兩道人影,身姿最挺拔的那人微微低著頭,似乎在聽對麵的人飛快說著什麽,然後懶洋洋地打了個哈欠。
“喲,你還知道來啊,怎麽不野外麵去?”
南瀟走近了,聽到陳凱語氣譏誚。
他話音落下,陸燃的哈欠也正好結束,一副沒睡醒的樣子,似有不耐煩:“抱歉。”
“道歉有用?”陳凱氣得七竅生煙,“你趕緊把林之語叫回來,她出去找你了,幸虧你來得及時,否則待會兒我們就要報警找你了。”
“嗯。”陸燃點點頭,朝他伸出了手,“手機借我用一下。”
陳凱瞪眼:“你的呢?”
他從兜裏取出來,晃了晃:“沒電了。”
陳凱沒好氣地嗤了聲:“昨晚你幹嗎去了?夜不歸宿,春宵一刻值千金?”
陸燃淺淺凝眉,掀起眼皮,捕捉到一抹嬌小的身影。
南瀟硬著頭皮走了過去,沒辦法,去洗手間的路必須要繞過這個拐角,她垂著頭,加快步速。
“嗯,我昨晚在外麵過的。”一個低沉的嗓音,似午夜廟宇的鍾聲,輕飄飄地從頭頂落下來。
南瀟頓了一下,卻沒停下腳步。
陸燃低著眸,眼角的餘光傾斜著,某個瞬間,兩人的視線隔空相撞,交織在一起,擰著攪著糾纏著,一高一低,一明一暗,兩個世界。下個瞬間,又忽然鬆散開來,沒有任何糾結掙紮,再無瓜葛。
他目送她的身影消失在拐角處,沒有叫住她,她亦沒有同他打招呼,就像完全陌生的兩個人。
“哎,那不是南瀟嗎?”陳凱抻長脖子,看了看女生離開的方向,又抬頭看了看某張神色凝重的臉,若有所思,“難道說,你和南瀟昨晚……”
“想什麽呢。”陸燃握著拳頭往他胸口虛虛地捶了一下,“叫林之語回來,開會。”
南瀟從洗手間回來的同時,林之語也一路從樓梯跑了上來,大口大口喘著氣,因為跑得太急,臉頰紅撲撲的,撞開南瀟先一步進了活動室。
“陸燃,你來了!”她黏牙糖似的貼上陸燃,兩隻手抓著男生的手腕晃啊晃,打著哭腔說,“嚇死我了,還以為昨晚你離開後,出了什麽事呢!”
話畢,底下不明真相的吃瓜群眾立時起哄。
陸燃眉頭皺了起來,將她的手從自己身上推開,表情淡淡的:“坐回去吧,準備開會。”
說著,他很自然地向門口看了一眼,對南瀟說:“你也快進來。”
林之語動作有些僵,怎麽說自己也是堂堂的藝術係係花,除了陸燃,就沒人敢這麽忽視她的,而這一切皆因半路莫名其妙殺出來的某個程咬金。
林之語心裏不痛快,回頭瞪了南瀟一眼。
所有人都看出來了,這兩個人不對付,可南瀟不明白自己做錯了什麽,又或許她根本就沒錯,錯就錯在,那個人叫“陸燃”。
測試小組和需求分析設計小組任務比較輕,前端和後端才是今天開會的重頭戲,一開始,宣傳部和秘書部的人還能聽懂陸燃在說什麽,到了後麵,仿佛在聽天書,一個個迷茫地坐在位置上,純粹就在欣賞他的顏。
“搭係統框架期間我會全程接手,前端和後端必須要及時溝通,還有需求分析設計,這是基礎,從最開始就要保證項目的質量,咱們的開發期限隻有一個半月,這期間還有一周的期末考,所以大家酌情考慮,實在參與不了的現在就請假,一旦被分配了任務,就不能臨陣脫逃了。”陸燃人很困,聲音也很倦,但並不妨礙他校科協會長的強大感染力。
“有你在,誰還會請假呀。”林之語雙手握在胸前,一臉崇拜,“大家說是不是?”
“當然了。”
“誰敢請假,那就不是咱們科協人。”
“那就辛苦各位了,手機都拿出來,大群,紅包。”說著,陸燃毫不猶豫地往科協群裏丟了兩個大紅包。
一眾人激動得亂嚷,紛紛打開手機開始搶紅包,南瀟在田甜的催促下,默默點開了第一個,界麵一轉……
手氣最佳。
“哇,南瀟你好厲害!”田甜驚奇,指著下麵那個,“還有一個,再點。”
“還是別了吧……”南瀟咬咬嘴唇,她已經察覺到周圍人朝這邊看了過來,尤其是林之語,隔了五六排的距離,那眼神都快能把她撕爛了。
“為什麽啊?”田甜撞撞她胳膊肘,“怕什麽,手氣最佳還不樂意,管他們呢。”
說著,她伸手搶走了南瀟的手機,故意作勢要點那個紅包。
“哎,別……”南瀟一急,手指順勢就按了上去,界麵一轉……又是手氣最佳。
周圍一片嘩然。
林之語臉色非常不好,冷哼一聲,打開紅包,看著自己的一個兩塊,一個九分,氣得將手機摔到了桌上。
南瀟沒敢回頭看,默默放下手機,捧著筆記本也不知道在看什麽,盡量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陸燃和技術部的四名組長對接後,又和宣傳部和秘書部交代了些後勤任務,這邊,宋銘傑將組員集中到了教室後排,開始分工。
“周齊夢飛和李岩負責服務器搭建,唐琦和高知曉負責建模,我和靳辰負責遊戲框架設計,最後……”宋銘傑拖長音調,目光環視一周,落在南瀟身上,“你和柳予安負責數據庫設計和管理吧。”
“我不同意。”柳予安毫不猶豫站了起來,“我想做建模,我和唐琦換。”
宋銘傑皺眉:“不行,組裏就你們兩個是大二的,這樣比較穩。”
柳予安眼睛都要翻上天了:“那我一個人做數據庫。”
“那她呢?”宋銘傑指著南瀟問。
“她?”柳予安嗤笑了聲,“站旁邊看著唄,給我們端個茶倒個水,挺合適的。”
眾人麵麵相覷,都強忍著笑。
南瀟臉上火辣辣的,頭抬起來,又低下去,緊緊攥著手裏的筆記本:“數據庫我可以的。”
“用不著。”
柳予安將書包甩到肩頭,微揚著下巴,輕蔑地瞥了她一眼,徑直走出活動室。
宋銘傑大概知道柳予安不喜歡南瀟,但沒想到居然嚴重到這種地步,一時也不知該說什麽好,索性就當沒看見,和其他人開始討論具體細節,放任南瀟一個人自生自滅。
數據庫南瀟並不陌生,但也僅限於課本上那些基礎知識,若說實際應用,那還真沒有過,但是她這兩天都在看同類型的書,真正上手後,應該也不會有太大困難,況且眼下最大的障礙並不是她的技術,而是柳予安這顆指不定什麽時候就會爆炸的定時炸彈。
老實講,她也很不情願和他一起共事,光是想想那種場景,就令南瀟不寒而栗。
宋銘傑和其他人都討論完畢了,這才想起還有個南瀟,於是走過來,和她簡單說了下之後的計劃,從後天開始,每天晚上七點半準時在這裏集合,測試和需求分析設計小組在同一間教室,前端和後端小組則分別占據兩間不同的會議室,正式啟動項目進程。
為了保險起見,宋銘傑要南瀟明晚給自己交一份數據庫設計方案。
“這個東西你得和柳予安溝通一下。你們不是一個班的嗎,要團結。”
“好。”
南瀟乖乖答應,心想,光她自己團結也沒用啊,某人討厭她,就是想將她從校科協趕走,還能怎麽辦?
想歸想,南瀟決定回去後再好好和柳予安說一下,他心胸狹窄,自己要以和為貴。
正這麽計劃著,肩膀忽然被人拍了一下,她抬頭,居然是柳予安。
“你……不是走了嗎?”
柳予安麵色平靜,隨手從書包裏掏出兩頁A4紙,上麵寫寫畫畫了一些東西,交給南瀟。
“我剛才想了想,可以和你合作,但前提是你得把這些全都做出來。這都是以後要用到的,如果做不出來,那你就自己申請離開校科協,沒問題吧?”
南瀟的手僵在半空,沒敢接。
柳予安笑了聲:“怎麽,這就怕了?”
南瀟搖搖頭:“不是。我隻是在想,既然你這麽說了,那就是要和我打一個賭,對嗎?如果我輸了,我就離開校科協,那如果你輸了呢?”
“我輸了?”柳予安哼了聲,“我不會輸的。”
“我是說如果。”
“那我就離開科協,滿意嗎?”
“好,一言為定。”
南瀟接過那兩張紙,對折一次,塞進書包。
柳予安不忘提醒她:“不過有個條件,那就是你不能拜托任何人幫你完成,尤其是陸燃,否則你就輸了。”
“嗯,我明白。”
她答應得幹脆利落,倒讓柳予安有些懷疑,不過無所謂了,他心中冷笑,這些東西不可能在短短幾天內吃透,所以她輸定了。
他轉身再次走遠,卻不想,在門口被人攔住了。
“等下有空嗎?我想和你說幾句話。”
南瀟和田甜閑聊了會兒天,臨走前又向宋銘傑確認了幾個模糊的地方,想起下午還有課,這才開始匆匆收拾東西。
活動室的人已經走得差不多,她本想和陸燃打聲招呼再走,但沒找到他人,同時也沒在宣傳部看到林之語,稍稍一想,心頭就泛酸,索性抓起書包往外走。
等電梯的時候,她隱約聽到旁邊的安全通道裏傳來說話的聲音,有些耳熟,於是便悄悄走了過去,屏息一聽,是陸燃。
她心跳加速,不自覺地從半開的門縫裏擠了進去,低頭一看,下方的樓梯拐角處站著兩個人,陸燃麵對她,另一個看背影,應該是柳予安。
陸燃單手插在口袋裏,表情非常嚴肅:“我剛才說的話,可以明白嗎?”
柳予安沉默,片刻後,說:“你完全可以不管她的,為什麽要在那種女生身上浪費時間?”
“這是我的事,不用你來操心,我想對誰好就對誰好,你欺負南瀟一次兩次,我能忍,但你覺得還會有第三次嗎?之前入侵學校官網詆毀她的人是誰,你心裏應該很清楚。”
“我那不叫欺負,我隻是讓她認清事實!”
“那你告訴我,到底什麽是事實?”陸燃眼神淩厲起來,寒著聲,“我知道你在想什麽,但柳予安你別忘了,我並不是什麽神,我隻是比平常人努力了一些而已,是你把我想象得太完美,所以你接受不了任何與你想象不符的存在,你從小就是這樣,小學、初中、高中,到了現在依舊沒有任何改變,我看該離開校科協的人不是南瀟,是你才對。”
“所以你現在是要趕我走?”柳予安難以置信地笑了聲,“你確定?”
“我不趕你走,但也希望你別再針對南瀟。”
“你喜歡她,是不是?”
陸燃蹙眉:“這是兩碼事。”
柳予安搖頭:“不,這是一回事,你說,你就是喜歡她,你喜歡南瀟對不對?”
陸燃沉默。
“你看,你根本就不承認自己喜歡她,那你做這些的意義到底是什麽?”
“我不承認喜歡她,是有原因的,對任何人都不能講的原因!”陸燃突然拔高音調,清澈的目光裏,浸染著令人疼惜的無可奈何,“不是什麽事情都要有個明確的界限,我是喜歡她,從高中時見的第一麵起就喜歡了,那又能怎麽樣?有些事實在很殘忍,我自己都還沒想好怎麽麵對,何必帶上她。”
起風了,不大不小的風,從窄窄的窗戶縫裏鑽進來,撩起少年鬢角濃密的黑發。
風停了,又酸又甜的味道,像從少女口中吹出來的草莓味泡泡糖,越來越膨脹,越來越香甜,最終破裂,歸於安寧。
南瀟忘記了自己是如何離開的,如果要形容,那應該是一個“逃”字。
她也不清楚自己為什麽要逃,隻是聽到了陸燃最後的那番話,心跳的速度很快很快,快到她險些以為要炸裂開來。
電梯一沉到底,她的心卻怎麽都安分不下來。
“南瀟,你怎麽還沒走呀?”田甜從後麵追了上來,挽住她的胳膊,“要不要一起約個飯?”
一句“好啊”,卡在喉嚨裏,上不去也下不來,她忽然停住腳步,眼睛直直地看著對麵不遠處那棵挺立的青鬆,葳蕤茂密的枝葉頂著濃烈的陽光,清涼的蔭蔽裏,一隻羽翼未豐的小鳥從天空滑行而來,棲息枝頭抖落一身疲憊,綠葉溫柔,查看它羽翼傷痕。
青鬆不語,萬古長青。
有一雙無形之手推在南瀟的肩膀上,連拖帶拽地催促她,快一點兒,再快一點兒。
柔弱的女生突然狂奔,朝著盤旋而上的樓梯,淩亂的腳步聲在窄仄的空間內亂作一團,一聲壓著一聲,一層連著一層,波瀾壯闊地向著目的地湧去。
陸燃看到南瀟的時候,她彎著腰,趴伏在護欄邊緣,氣息急促,像是剛從馬拉鬆賽道上跑回來。
他微愕,倚靠著牆壁的身體稍稍前傾,向樓梯下方瞥了一眼,問道:“後麵有狼在追你嗎?”
南瀟擺擺手,先是劇烈地咳嗽一陣,而後平複心情,以手作扇來降低周圍的溫度。
“我……我有話想對你說。”
“什麽?”
“我不會離開校科協的。”
“嗯?”
“我說,我不會離開。”南瀟終於把氣喘勻了,清亮的眸子裏綴著星辰般的光,一眨又一眨,“之前我就說過,總有一天會超過你,我們來打個賭如何?”
陸燃愣怔,繼而笑開了:“打什麽賭?”
“百佳迪項目結束的時候,我能讓組裏的所有人信服,賭嗎?”
“這有點兒困難啊。”陸燃笑得意味深長,“包括柳予安?”
“嗯。”
“好,賭什麽?”
南瀟翹著嘴角,一雙月牙般的眼睛眯起來,彎彎勾勾:“如果我輸了,那我自動申請退出校科協,但如果你輸了……”她揚唇一笑,精靈一般,“你就得當眾向我告白,求我做你陸燃的女朋友!”
陸燃愣了愣,眉眼間皆是笑意,伸手拍了下她腦門:“你哪來的自信,嗯?”
“你就說,賭不賭。”
“賭啊,為什麽不賭。”陸燃悶悶地笑,“不過得追加一個條件,如果你輸了,不光要退出校科協,還得當眾向我告白,求我做你南瀟的男朋友。”
“一言為定!”
“好,一言為定。”
南瀟眉眼彎彎,衝他伸出小拇指。陸燃無奈扶額,先是搖搖頭,後又好笑地勾勾唇,伸出自己的,纏住她的小指頭,在那根翹起的拇指上蓋了一個章。
“告訴你一個秘密。”陸燃彎身,在她耳邊吐著熱氣,搔得耳朵直癢癢。
南瀟縮起脖子,貓兒似的:“什麽秘密?”
“昨晚,我在外麵。”陸燃壞笑。
南瀟身體僵了下,扯扯嘴角,說:“我知道。”
“不,你不知道。”他俯首,薄唇蹭了蹭她毛茸茸的發頂,淺眯著眼,“你猜,我在哪裏過的夜。”
她猜不到,也不想猜,伸手推了他一把:“我沒興趣,走咯。”
剛要轉身,手腕一緊,就又被拽了回去。
“吃的哪門子醋,嗯?”
“誰吃醋了?”南瀟陡然拔高音調,兩道好看的細眉皺著,往後掙紮了兩下,“你和我又沒什麽關係,幹嗎要吃醋。”
陸燃垂眸凝視著她,額前柔軟的發絲遮住眼瞼,顯得五官格外立體深邃。他指尖輕掃眉骨,幾分摩挲,似笑非笑地將她從頭至腳審視了一遍,輕歎了聲“女生真麻煩”,便上前,彎著身子蹲下來,背對她,招招手:“上來。”
南瀟有些蒙,望著他的姿勢愣住了。
“機會隻有一次哦,過了這村就沒這店了。”陸燃側目覷她一眼,“我背你下樓。”
“不用了吧……”
“來不來?”
“哦。”
南瀟終究沒能抵擋得住**,撲上男生清瘦的脊背,手臂環住他脖頸,將腦袋歪在他肩頭。
“坐穩了?”
“嗯。”
“出發咯!”
笑容燦爛的少年邁著輕快腳步,跨越世間萬丈溝壑。
一步一世界,一腳一乾坤。
筆筆畫畫皆是美好。
林之語推著自行車從停車場裏走出來,瞳孔猝然一縮,丟開車子就要衝過去,眼前卻橫生一條手臂攔住去路。
陳凱叼著一根毛毛草,吊兒郎當:“你現在過去,不合適吧?”
林之語用力推了他一把,沒推動,瞪著一雙漂亮的大眼睛:“礙你什麽事啊,走開。”
陳凱“嘖”了聲:“你這女人不厚道,不厚道。”
林之語氣笑了:“說誰呢?”
陳凱眼皮一翻,念起經來:“你說誰就是誰,我說誰就不是誰,你管我說誰是誰,反正還不就是那誰誰。”
林之語張口就咬住了陳凱的手臂,狠狠一下,疼得陳凱怪叫一聲,“嗖”地把手收了回來。
“嘶……屬狗啊你?”
她翻了個白眼:“讓你攔我,再攔啊。”
“我攔狗呢。”
“你……”林之語拿他沒轍,無賴見得不少,還就是沒見過這樣的,“你到底想幹嗎?”
陳凱摘下嘴裏的毛毛草,放在兩個手掌間揉搓,語氣幽幽然:“沒什麽,就是突然想起來點兒事,問問你。”
“什麽事?”
“昨晚你約陸神出去吃飯了?”
林之語心裏“咯噔”一下。
“約了,怎麽了?”
“在哪兒吃的?”
“就在校東門對麵的那家廣州小吃店,你問這幹嗎?”
林之語說完,下意識別開了臉,目光躲閃。
陳凱一聽,笑了:“不對吧,昨晚我也在那家吃的,怎麽沒看見你們?”
“應該是……我們去得比較晚。”
“我看不是晚,是根本就沒約到吧?”陳凱一語道破,隨手將毛毛草丟到地麵,一腳踏了上去,“我就說今天怎麽看你們都怪怪的,隨便一打聽,什麽都知道了。”他抬起頭,嘴角淬著抹不明意味的笑,“說出去誰信呢,堂堂係花林之語居然跟學妹搶男人,況且手段好像還不是那麽光明磊落?”
林之語心窩揪了起來,打死不承認:“你說什麽,我聽不懂,沒事的話我先走了。”
她飛快轉身,腳步淩亂。
陳凱沒追,是根本沒打算追,就靜靜目送她的背影遠去,忽然喊道:“要不你追我吧,我好追。”
女生回頭,憤憤地剜他一眼。
賭約這東西,說好也好,說不好也不好。
前幾天裏,南瀟還像打了雞血一樣,可越往後,她就越後悔當初答應得太痛快了。
為什麽呢?
因為校科協的整體節奏實在太快了,比她想象當中的還要恐怖,尤其是前端那組,由於有陸燃的加入,進度快得飛起,直接將其他三組給遠遠甩在了後麵,她又屬於組裏最弱的那一個,簡直就是拖後腿。之前宋銘傑給她布置了一個任務,寫一份數據庫設計方案,要求她和柳予安溝通,然而一連幾天,他根本就不回她的消息,也不來上課,南瀟又不能直接到男生宿舍樓去堵他,隻能硬著頭皮自己寫,結果就是被宋銘傑一頓批評,回爐重造了。
鬆散的生活突然間上緊了發條,讓人快要喘不過氣來。
阿阮、二咪和倩倩難以置信,以前從來都嗜睡如命的南瀟,居然可以每晚鑽研到兩點才上床,第二天早晨六點鍾就又爬起來到圖書館看書,簡直勵誌得叫人害怕。
阿阮還調侃她說:“瀟瀟,你這每天睡得比狗晚,起得比雞早,小心變醜追不到男神。”
南瀟頭也不抬地擺擺手:“不怕,我自有製勝之道。”
賭約在身,有恃無恐。
另一邊,科協的每個人都像上了發條的機器,做起事來風風火火,而團隊協作,最難避免的就是意見分歧,而隻要有意見分歧,就難免會有爭吵。
這天,南瀟下了課直奔食堂,草草解決了晚飯就往活動室趕,還沒進門,就聽到裏麵吵得烏泱泱一片。
“你這需求是來搞笑的嗎?玩過百佳迪的遊戲沒?”
“我沒玩過你玩過?”
“廢話少說,這需求做不出來,哪兒涼快哪兒待著去。”
“我看你不是做不出來,是技術不到位吧?”
“你找陸神來做,一樣做不出來!”
……
前端組長和後端組長吵起來了,兩個大男生叉著腰,鬥雞似的,大眼瞪小眼,誰也不讓著誰,南瀟灰溜溜地順著門縫溜了進去,本以為他們正吵在興頭上,看不到自己,不料這戰火不知怎的,就燒到了她身上。
宋銘傑冷笑一聲,指著南瀟:“你給她做,這種智障需求我不做。”
前端組長也是個硬茬:“給就給,真以為自己多能耐是吧?”說著,他將一摞A4紙打印的文件塞到南瀟懷裏,“這個交給你了,做得好,以後來我們組,我罩你!”
南瀟抱著文件一臉蒙,看看他,又看看宋銘傑:“我……”
“別看我,你愛做就做,懶得管。”宋銘傑沒好氣地哼了聲,甩手走人。
得,這下算是栽了,她自己的任務都還沒完成,又莫名其妙多了一份。
南瀟暗自歎息,不情願,但又不能不接,隻得打碎了牙往肚子裏咽。她默默放下書包,掃了兩眼文件,原以為是什麽特別難的東西,隻要和前端好好溝通,應該不會太為難自己,卻沒想到文件裏的設計部分十分有趣,吸引著她往下看,竟一口氣讀完了。
“組長,這個做不出來嗎?”她趁著時間尚早,忐忑地找到了宋銘傑。
“做肯定能做,但百佳迪的遊戲風格不是這樣,這種遊戲機製太直接,重複性操作很多,玩起來會膩。”
“但劇情很好,也沒有那些打怪升級的老舊設定,說不定能火起來。”
宋銘傑眼珠子一斜,睨著她,頗為鄙夷:“還沒學會走,就想跑?你知道什麽叫火嗎?”
南瀟麵露尷尬,搖頭。
“那不得了。就這樣吧,反正我不同意做這個需求,如果你真的感興趣,那你做,到時候出兩套方案,說不定連你都一起火了呢。”
這……南瀟心寒,她哪有金剛鑽呀,出一套完整方案這種技術活兒,也就陸燃搞得定。
於是一整晚,她在趕項目進度的同時,腦袋裏時不時就浮現出這個念頭,有點兒心不在焉。
和大家一起做事情,最大的好處就是不會偷懶。
南瀟將寫好的數據庫代碼打包發給柳予安,他掃兩眼,隨手刪掉一大半,把剩下的又發回來,要她重新寫。
“寫那麽長,繡花呢?”
南瀟不敢反駁,默默打開編程軟件,開始精簡。
二十分鍾後,再發,又被打了回來。
“標點符號錯了。”
好吧,她繼續改。
就這麽來來回回四五遍,南瀟受不了了。
一開始沒做好,她承認,但後麵很明顯就是他在故意找碴兒,比如格式沒按照他的喜好來排版,再比如發過去的文件名不好聽,等等。
南瀟氣得腦袋疼,找了個借口出去了,順便帶著那份需求文件,打算再好好研究一下,沒想到剛一出門,迎麵就撞上了從隔壁會議室走出來的某人。
“不好好做事,偷懶啊?”陸燃單手抱著筆記本電腦,淡藍色的光打在臉上,有些清冷。
南瀟癟癟嘴,“嘁”了一聲:“你不也沒在做事嗎,還說我。”
陸燃聳聳肩:“我的事早就做完了,現在在幫測試組處理bug(漏洞)。”
“哦……”南瀟吸吸鼻子,有點兒慚愧,轉身打算回去繼續奮鬥,忽然又想到什麽,朝他走了過去,“有件事可不可以問問你?”
陸燃抬頭,盯著她的臉看了一會兒,順勢將筆記本電腦屏幕合上了,夾在胳膊肘與身體之間:“說,什麽事。”
“就是這個。”南瀟將那份需求文件拿給他,指著上麵的幾點重點內容分析了一通,向他說明了自己的想法,“我覺得這些值得試一試,你說呢?”
陸燃眉心微蹙,沉思片刻,沒說什麽,打開電腦點進一個程序,搗鼓了幾下,遞給她:“來,你玩玩看。”
南瀟詫異地接過來,發現是百佳迪開發的一款小遊戲,這個遊戲她以前聽說過,雖然排名不盡如人意,但口碑相當不錯,也為之後百佳迪的大手筆投入打下了堅實的基礎。
她看看陸燃,得到了眼神的鼓勵,於是便點擊了“開始”按鈕。
這是一款快速對戰類小遊戲,玩家可以拉幫結派壯大自己的勢力,擴展地圖,由於是新注冊的賬號,所以南瀟一進去就直接到了新手村,開始領金幣做任務,第一個就是找到地圖東方的幽冥山穀,打敗火龍撿裝備,途中會遭遇各種各樣的阻礙,也能結識許多其他玩家,不斷壯大隊伍。
南瀟沒怎麽玩過遊戲,一來不喜歡,二來浪費時間,可一旦投入進去,很快就上癮了。
陸燃瞧她單手抱電腦的姿勢很辛苦,索性當苦力,幫她拿著,讓她能夠玩得更痛快。
十五分鍾後,南瀟和一位新玩家結為盟友,兩人互送了鮮花,然後道別。
“怎麽樣?”陸燃收起電腦,問道。
“還不錯。”南瀟有點兒意猶未盡,“為什麽讓我玩這個呀?”
“百佳迪的遊戲風格都很類似,近幾年雖然越做越好,但有點兒後勁乏力,應該是市場上同質化內容太多,它的競爭力在逐漸降低,所以你剛才給我看的那份需求,在劇情上很有創新點,可以嚐試,但它有點兒劍走偏鋒的感覺。”陸燃細細為她分析,“你對比一下就能感受得到,剛剛玩的那個遊戲,很容易讓人愛不釋手,原因就在於它的升級設定非常明確,就是要讓你變強變厲害,所以你剛才說,傳統的升級打怪比較落俗套,我不是很讚同,但相似的作品嚴重泛濫,也的確是個致命點,所以我覺得可以把那份需求稍微改一改,說不定有戲。”
南瀟聽得一知半解,但還不至於兩眼一抹黑,仔細品味了一下他的話,似乎抓住了重點:“你的意思是,既要升級打怪,又要不那麽明顯,做得隱晦一些,好讓玩家在不知不覺中投入精力。”
“沒錯。”陸燃欣慰地揉了揉她的頭,“很聰明嘛,那你說說,應該怎麽做得隱晦些?”
“這……”南瀟尷尬,“我就不知道了。”
陸燃沒急著打破砂鍋問到底,而是話鋒一轉,問:“你想嚐試做第二方案嗎?”
“想。”
“好,交給我。”陸燃瀟灑地打了個響指,衝她眨眨眼睛,“噓……這是我們之間的小秘密哦,不準告訴別人。”
南瀟連忙拿手捂住嘴巴,聲音悶悶的:“嗯,明白。”
陸燃莞爾,英俊的眉眼裏透著別樣的氣質:“還有事嗎?”
南瀟搖搖頭:“沒了。”
“那輪到我了。”他低低地笑了聲,將她拽到了沒人的樓梯間,困在牆角,“我幫你的忙,有沒有點兒表示啊?”
“什……什麽表示?”南瀟有點不知所措。
陸燃故意湊上去,沉著聲音在她耳畔呼了一口熱氣:“你說呢?”
南瀟奓毛了,握著小拳頭拚命推他的肩膀,臉頰燒得火紅,似要滴出血來,希望不是自己想的那樣。
陸燃一把捉住她亂揮的小手,輕輕一帶,將她整個人收進懷中,筆記本電腦還是溫熱的,橫在兩人身體間,令周圍更燥熱了。
“南瀟,你在……想什麽呢?”陸燃的聲音充滿了**的味道。
南瀟慌了神,像受驚的小兔子似的,烏溜溜的黑眼睛到處亂瞟,試圖尋找逃跑的好機會。手腕被攥著,力道很大,她自知根本掙脫不開,隻能可憐巴巴地望著他,殊不知,就是這副模樣,攪得某人心潮澎湃。翹鼻紅唇大眼睛,一點瑩潤的嬰兒肥,鬢角柔軟的碎發襯得她可愛極了,像個精心捏製的搪瓷娃娃。
他們離得那麽近,隻要一彎身,做什麽都顯得理所應當。
所以,還需要等什麽呢?
陸燃垂首,輕抿的薄唇翕動幾下,忽然向前一探,照著粉嫩唇瓣便親了上去。
軟軟的觸感似一針催化劑,點燃了飄浮在周圍的曖昧因子。
心髒好像罷工了,怎麽都跳不動,狠狠定格在這漫長的角落裏。
誰也沒敢亂動。
青澀又稚嫩的姿勢,僵著,伴隨著擂鼓般的心跳。
撲通撲通……
南瀟覺得自己快要窒息了,清澈的雙眸裏噙著一層濕漉漉的霧,水光**漾,明淨無比。
一陣微風席卷,這淺淺的吻,蜻蜓點水般抽離。
“好甜。”陸燃低沉著聲音,聲線有些不自知的喑啞。
“嗯。”
“什麽東西?”
“嗯……”
“說話。”
“唇蜜。”
“不是。”他勾唇,眉眼盈滿笑意,“你比唇蜜甜。”
那個少年喲,他還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