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餘生那麽長

如易聊自己所說,和大英博物館的合作很順利,電視台也對這件事進行了報道。報道播出當天,蘇雨眠興衝衝地拎了幾瓶酒回來,還準備了一桌子大菜,說是要為易聊慶祝一下。

做飯中途生抽用完了,易聊奉命去便利店買一瓶新的生抽。回來時,他在玄關處站了一會兒,客廳開著暖黃色的燈,電視裏在放鬧騰的家庭倫理劇,蘇雨眠哼著小曲兒在廚房裏燒菜——一切都是煙火味兒最濃的樣子,尋常、俗氣,卻最為溫暖。

如果孤獨和離群索居在某種程度上也可以被視為出世的話,易聊感覺自己突然從出世的狀態過上了最為入世的生活。而有一些平凡的溫暖和幸福,總是在最世俗的時刻才能得到。

蘇雨眠不知道什麽時候從廚房裏走了出來,手上端著一個大盤子:“愣在這兒幹嗎?來幫我端菜。今天有鹽焗蝦、紅燒肉和香煎豆腐,端到茶幾上來,我們今天在這兒吃飯。”

易聊應聲鑽進廚房,鍋裏還燉著肉,湯汁濃稠,“咕嘟咕嘟”冒著熱氣,蘇雨眠又倒了點醬油進去,鮮香的味道順著熱氣飄了上來。

易聊味蕾大開,肉還沒出鍋,他就默默地坐到小茶幾旁,盤著兩條長腿,眼巴巴地瞅著。

“我國青年書法家易聊的作品被大英博物館永久收藏……”新聞頻道裏,女主播如是說著。

蘇雨眠端著肉噔噔地跑了出來,趕緊給自己倒了杯酒:“易聊,我敬你一杯,同樣是九年義務教育培養出來的,你怎麽這麽優秀?”

“媳婦兒,你也很優秀。”易聊“咕咚咕咚”喝了一大口,眼眶周圍有些紅暈,借著酒勁說出了他一直想說的話,“你最好的就是眼光,因為你看上了我。”

“呸,我以前怎麽沒發現你臉皮這麽厚?”

“我說得有錯嗎?”

“……你有點自戀,我要重新慎重考慮一下。”

“考慮什麽?”

蘇雨眠露出壞笑:“考慮一下咱倆之間的關係啊……”

“別!”她的話還沒說完,易聊忽然從背後摟住她的腰,兩條腿像螃蟹一樣鉗住她,下巴墊在她肩膀上,像小狗一樣可憐,“你別走,別再把我一個人留在這兒了。”

如果有尾巴,易聊現在的尾巴肯定在不停地搖擺。

他輕吐出的氣息撲在蘇雨眠地脖子上,撓得她有些癢,隻能求饒:“好好好,我哪兒都不去,我就一直陪著你……再不好好吃飯,我辛苦做的菜就要涼了。”

易聊立刻坐正,開始埋頭扒飯。蘇雨眠虛著眼睛看他身旁的空酒瓶:“謔,原來你早就開始喝了,怪不得。”

“嗯。”易聊不否認,“因為今天,我真的很高興。”

蘇雨眠戳戳他:“你高興什麽?因為上電視了嗎?”

“當然不是。”易聊環視了一下屋子,最終視線定在她的身上,“有房屋能遮風擋雨,有衣服能蔽體,有食物能吃飽,有貓可以擼。更重要的是,你也在。”頓了一下,他勾起一個心滿意足的笑容,道,“這樣還不值得我高興嗎?”

蘇雨眠怔了片刻,喃喃地說:“易大師,高。你現在的境界真的是太高了。”

“蘇老師客氣了,其實是多虧了您我才頓悟的。”

蘇雨眠咬著筷子不動了:“我?”

易聊不急不緩地剝著蝦殼,修長幹淨的手指骨節分明,輕輕一挑,滑嫩的蝦肉就從殼裏露出來。他將蝦子放到蘇雨眠碗裏,慢條斯理地說:“在我家的時候,你曾說,我確實比大多數人都幸運。”

“我是說過……”

“我犯了人類都有的一個通病,總計較自己失去了什麽,卻從沒注意到自己得到了什麽。”他的手指被蝦色襯得更加瑩白如玉,眸中因為酒氣而顯得波光瀲灩,“我能接受到很好的教育,從小不愁吃穿,能沒有負擔地鑽研自己喜歡的領域,我應該知足,更何況……”易聊欲言又止,垂眸剝蝦。

——更何況,在學校裏也沒怎麽被人欺負過。相比蘇雨眠,他真的該滿足了。

蘇雨眠並沒有在意易聊吞掉的最後半句話,戳了一口蝦,非常讚同地點頭:“知足者常樂,你能這樣想就對了。我也覺得自己挺幸福的,爸媽健在,生活小康,有男朋友,還有不錯的工作。雖然偶爾會遇上糟心事,但生活哪有一帆風順的呢。”思忖了一下,她鄭重總結,“這麽看來,我真的是個極其幸福的人。”

她臉上浮現開懷的笑容,眼睛彎成月牙,在易聊看來,她就是最美的風景。

“其實呢,我今天也有一件開心的事。”蘇雨眠神秘地眨了眨眼,舉起酒杯,“湯老師告訴我,《和你有關的回憶》已經入圍今年金曲獎的最佳詞作啦!”

“同為九年義務教育,你也這麽優秀。”易聊給自己倒滿酒,敬她,“來,我敬蘇老師一杯,希望蘇老師早日拿下這個獎!”

“嘻嘻嘻,多虧了易大師提供素材……”

“那就再敬你一杯!”

……

夜風吹散月的光華,在城市上空罩起溫柔的薄紗。

桌上已然杯盤狼藉,蘇雨眠有些不勝酒力地趴在桌子上,臉頰上浮著兩酡紅暈。她目光迷離,氣若遊絲地說:“易聊,我有點暈,不想洗碗了。”

“我洗就好了。”易聊給她披上一條毯子,“你休息一下,可能是喝太多了。”

蘇雨眠適時地打了個酒嗝。等易聊洗完鍋碗瓢盆回到客廳時,她似乎已經睡著了,嘴角還掛著可疑的**。

“醒醒,你在這兒睡會著涼的。”易聊輕輕地推了推她。

蘇雨眠不情願地“哼”了兩聲,眼皮仍舊耷拉著,卻忽然伸出手鉤住易聊的脖子:“那你來幫我暖一下嘛。”

易聊整個人貼了上去,蘇雨眠呼出的酒氣近在咫尺,長長的睫毛一顫一顫,看得他心裏微微癢。

“我抱你回臥室吧?”近乎是乞求的語氣,“你回臥室再睡,不然會著涼。”

蘇雨眠小手霸道一揮:“可以,朕允了。”

易聊將她橫抱起來,送去她的臥室,把她好好安置了,他轉身就要走。

蘇雨眠突然伸手拽住他,眉頭一皺,問:“小易子,你去哪兒?朕讓你走了嗎?”

易聊隻好無奈地彎下腰:“陛下還有何吩咐?”

“呃。”蘇雨眠打出一口酒氣,“被子裏冷,你來捂一下,給你工資。”

“工資?”易聊的眉梢挑了挑,眼中染上薄薄的夜色,“既然這樣,那臣妾就恭敬不如從命了。”

“什麽臣妾!你是小易子,是朕的宦官!”

“……陛下,寵幸宦官是不對的。”

“朕就是要宦官亂朝,怎麽啦!”

“……行行行,你說了算。”

媳婦兒的愛好太奇葩怎麽辦?不怎麽辦,當然是寵著、順著。

易聊乖乖地爬進被窩,把蘇雨眠圈進臂彎裏,輕輕拍著她的背,試圖哄她入睡。

他們離得很近,蘇雨眠矮了他半個頭,視線剛好對上他的鎖骨。

易聊穿著一件簡單的白襯衫,脖子上沒有佩戴任何裝飾,領口上三位的紐扣是解開的,剛好露出一截鎖骨。

他的鎖骨線條很精致,像是造物主精心雕刻過的,但又不失男性特有的風骨。蘇雨眠一眨不眨地看著,仿佛能在他的鎖骨上看出人間絕色。

易聊剛要問她在看什麽,毛茸茸的腦袋忽然湊上來,在他的鎖骨上“吧唧”了一口。

易聊愣住了。蘇雨眠見他沒反應,便直接將嘴唇覆上來,輕柔地在鎖骨上吮吸著。

易聊“噝”了一聲,隻感覺到脖子下麵像是被落下的花瓣拂過,又細又癢。沒一會兒,蘇雨眠的兩隻手就繞上他的腰,將他抱進了懷裏。

片刻後,蘇雨眠意猶未盡地放過他,強行解釋道:“因為你的鎖骨太好看了,朕忍不住侵犯了它。”

易聊的襯衫有點淩亂,鎖骨處留下吻痕,臉上也染著紅暈,像是……被人褻玩過。蘇雨眠被自己的比喻嚇了一跳,但又覺得分外貼切。

她有點上頭,不安分地翻來覆去。易聊終於忍無可忍,一爪子按在她的肩膀上,咬牙切齒地說:“蘇雨眠,我上次就跟你說過吧?不要在我抱著你的時候動來動去。”

“可是……我睡不著呀。”蘇雨眠不敢動了,但是手卻依然不安分,不一會兒就隔著薄薄的襯衫摸到易聊的肚子,好奇地問,“你是怎麽維持身材的?為什麽吃不胖?還有……腹肌。”

細細的指頭在他的腰腹上遊走,盡管隔著一層衣服,那觸感仍像電擊。易聊渾身一僵,一種微妙的燥熱忽然從心底升騰,他一把抓住蘇雨眠的手腕,低低地道:“別動!”

“為什麽呀?”蘇雨眠眨了眨醉眼,借著酒勁,什麽瘋話都敢說,“我老早之前就想摸摸看了,這種有腹肌的肚子跟我的手感有什麽不同。”

她的手靈活地掙脫易聊的禁錮,順勢挑起他的襯衫,直接進行皮膚對皮膚的侵犯。沒了那層衣服的隔閡,她似乎更加放肆了,一路輕佻著摸到他的肚臍下方,然後堪堪卡在他的褲腰帶上。

“真的不一樣。”她還在為自己的發現沾沾自喜,甚至大膽地用指尖輕輕地戳了戳,“我的肚子更軟,你的要硬一點。”

“硬一點?”易聊眼中的情緒被夜色吞沒,聲音沙啞、低沉,“真的……隻是硬一點點嗎?”

“嗯?”蘇雨眠還沒弄懂這話中的意思,易聊突然翻身,雙手撐在她的頭旁邊,剛好把她禁錮在自己的雙臂間。

蘇雨眠的眼中仿佛彌漫著一層水汽,醉醺醺地和易聊對視。她的衣服滑到了一邊,露出小半個光滑的肩膀,並且因為這恰到好處的酒氣而顯得極致溫柔。

易聊的喉結動了動,目光在她細嫩的脖頸與肩上徘徊,聲音下麵強壓著某種翻湧的情緒:“蘇雨眠,你又親又摸的,是不是要對我負責?”

“嗯?”

易聊咬著下唇,難耐地閉上眼,腦子裏的畫麵卻揮之不去。他咬緊牙根說:“我……是個正常的男人。”

“嗯?啊……”蘇雨眠頓時明白了,啞然地看著他。平日裏溫文爾雅、沉默寡言的易聊,此時像是一隻困獸,借著窗外月光,她依稀看到了他眸底隱忍的火焰。

“易聊……”蘇雨眠也不知道自己哪來的膽子,突然伸手去撫摸他的臉。

聽到她的呼喚,易聊垂下頭,深深地吻了她。

夜色濃稠,不知何處來的微醺暖意氤氳在耳邊,最終化成他一句蝕骨噬心的低語——

“蘇雨眠,我愛你。”

第二天早上,蘇雨眠被手機鈴聲吵醒,她頭痛欲裂,直接接了電話。

“喂?”

“眠眠,是媽媽啊,還沒起床?”

“沒呢,剛醒。”

“馬上要過年了,需不需要我這邊幫你搶春運的票呀?”

“春運?”蘇雨眠一聽到這個詞就頭大,每年過年回家都跟上戰場似的。

易聊也醒了,靠在她的耳邊,睡眼惺忪地問:“怎麽了?”

蘇雨眠回他:“我媽問我買車票的事。”

電話那頭突然靜默了。半晌後,蘇媽媽才開口:“眠眠,你旁邊的……是誰?”

……

“天哪!”蘇雨眠立刻從**驚坐起來。

易聊剛想問怎麽了,她瞬間捂住他的嘴:“喂,媽,我旁邊沒人啊!對,是你聽錯了!”

“沒人?”蘇媽媽半信半疑,“我剛剛明明聽到一個男人的聲音。”

“所以說,是你聽錯了嘛……”

蘇媽媽冷哼了一聲,悠悠道:“是易聊吧?別演了,你那肉麻兮兮的記者會視頻我們全單位的人都看過了。”

蘇雨眠頭皮發麻,內心掙紮了半天,最終還是在老媽的火眼金睛之下選擇放棄抵抗。她糾結地看了一下易聊,說:“……反正,就不是你想的那樣!”

“我想哪樣了?”蘇媽媽套路女兒不留餘力,“我根本什麽都還沒說,你在那兒一個勁辯解什麽?心虛什麽?”

“我……”

可以,很強,蘇太太,您不愧為二十幾年老律師。蘇雨眠現在恨不能把自己的舌頭拉出來打個蝴蝶結。

“不過我剛好有件事要交代你。”蘇太太的語氣雲淡風輕,似乎隻是隨口一說,“雖然你年輕,但已經成年了,要對自己的行為負責。你們年輕人有年輕人的想法,我管不了,但無論怎樣,你要保護好自己,不要自怨自艾,更不要像怨婦一樣黏著別人。”頓了一下,她補充道,“你是一個獨立的個體,先認識到這一點,再去享受生活。”

媽媽的一番話聽得蘇雨眠雲裏霧裏的,掛了電話後,她還是琢磨不清,一扭頭就看到易聊的鎖骨上淡紅色的吻痕,錘了下床,說:“我明白了!”

易聊挑了挑眉,由於還沒完全睡醒,他身上有種慵懶的色氣。

“我媽的意思就是,睡了你,但不用負責。”

……

“大家都是獨立的人了,我不找你要說法,你也不用讓我負責,就是好聚好散……”

“散你個頭!”易聊氣得差點磨牙,但一看到蘇雨眠那張無辜懵懂的臉,怒意就消了一半,他歎氣道,“太早了,我再睡一會兒。”

蘇雨眠小心翼翼地踢了踢他:“你還要在這兒睡?你不回你自己的臥室?”

“不,就在這兒。”易聊無奈地順著她的頭發,自嘲地笑了笑,“你還真是擅長玩完了就跑。”

原來他的氣在這兒。

蘇雨眠瑟縮著身體,小聲道:“我不是這個意思。”她咽了咽口水,鼓足勇氣說,“其實我是難為情。”

易聊拍拍她的背,溫柔地道:“沒關係,一輩子很長,我們慢慢來。”

***

今年過年比較早,易聊的家就在本市,在蘇雨眠的鼓勵下,他決定拎著貓兄回家過年。蘇雨眠也定好了動車票,二十八號就起身回家了。

盡管跟易聊分別數十日,她定然會思念成災,但畢竟快一年沒回家了,她的心早就奔著媽媽的廚藝而去。

S市是一座風景如畫的江南城市,沒有B市那麽誇張,車水馬龍,但也算是南方城市裏的翹楚。蘇雨眠剛回到家那兩天,經常出門的時候給易聊發視頻,帶他看看S市沿街的風景。

大年三十當天,易聊回家了,似乎是比較忙,消息回得有點慢。蘇雨眠下午幫媽媽跑腿去超市買東西,回來時途經S大附中,就是她轉學回S市之後讀的高中,她在這裏度過了高二下半學期和高三。

附中門旁有家麵館,蘇雨眠以前經常光顧這裏。隔了五年再見,她被門口巨大的木質書法對聯驚到了。老板啥時候變得這麽文雅了?

她進店晃了一圈,店裏還是原先的那套配置,隻不過最裏麵的座位被圈了起來。蘇雨眠好奇地看著牆上貼的照片和文字——

青年書法家易聊曾在此吃麵。

照片上確實是易聊坐在這裏,和老板照的一張合影。

“他什麽時候來的S市?”蘇雨眠嘀咕著。

“嘿,你也是慕名而來嗎?”老板循聲走了出來,笑眯眯地說,“易聊火了以後,本市很多書法愛好者和年輕的小姑娘都到我這店裏來過。”

“老板,他是什麽時候來這裏的?”

“大概是四年前吧。他問我,附中的學生來了以後喜歡吃什麽,我就推薦他大排麵。”老板坐在店門口點了支煙,回憶道,“我平時沒事就喜歡寫寫字,所以他一進來我就認出來了。這不就是最近剛剛嶄露頭角的小易先生嗎!嘿,我太高興了,讓他給我指點了一下下,還給他免單。”

今天店裏沒什麽客人,老板大概是寂寞了很久,一打開話匣子就停不下來,繪聲繪色道:“他人真的太好了,很謙遜,也很和善,完全沒有現在的小年輕身上那股子浮躁氣,我一眼就看出來他能成大事。”

蘇雨眠聽得很認真,時不時附和地點點頭。老板覺得遇上知音了,越說越高興:“……所以啊,前段時間書法展著火的那件事一出來,我就堅信肯定不是他做的!他不是那樣的人!姑娘,你知道最後怎麽著了嗎?小易先生果然是被冤枉的!”

“老板,你也很好。”蘇雨眠目不轉睛地看著易聊那張照片,說,“有像你這樣的人堅定地相信他,他如果知道一定會很欣慰。”

“哎,姑娘,我看你有點麵熟,你是不是以前常在我這兒吃麵?”

“對呀,我也是附中的學生,但已經畢業很多年了。”蘇雨眠戴上帽子,向老板道別,“我先回去了。老板,祝你新年快樂。”

“謝謝,新年快樂。”姑娘的身影消失在門口,老板又嘀咕起來,“好像最近就在哪兒見過這姑娘,是哪兒呢……”

蘇媽媽準備了一大桌年夜飯和點心,一家人守在電視機旁,一邊看春晚一邊吃東西。夫婦兩人對視了好幾眼,最終是蘇媽媽輕咳了一聲,開口說話:“眠眠,什麽時候帶易聊來S市轉轉?順便讓我們見一見他。”

“嗯?”蘇雨眠的動作停下來,眼睛瞪得像鵪鶉蛋一樣,“你們要見他?”

“你不是已經去人家家裏吃過飯了嗎?”

“但那不是你們想的那樣,他家人說是為了感謝我。”

“天真,太天真。”蘇媽媽不屑地瞅著自家傻閨女,“不管是什麽借口,你都見過人家父母了。”

“可是……”蘇雨眠有些難為情,“會不會太快了?我們在一起還沒多久。”

“你們都認識七年啦,還想要多久?”

蘇雨眠愣了一下。對哦,他們都認識那麽久了,也互相喜歡了那麽久。

“爸,媽,還有一點我想不通。”蘇雨眠弱弱地舉手,納悶道,“為什麽你們對他這麽信任?”

她先看向了爸爸。蘇父抿了一小口酒,表情有些憂鬱,不爽地擺擺手:“別問我,我不喜歡那小子。”

“咦?爸,你不是之前跟我說還挺喜歡他的嗎?”

“可是他拐走我女兒,他就是我的敵人了。”

……

蘇爸爸身上的怨氣都要具象化了,蘇雨眠趕緊看向媽媽。蘇太太倒是沒什麽抑鬱的神情,反而挺高興地說:“你在B市上學時,我們也接觸過那孩子,人不錯,是個可以托付的男人。之前不是還給我們報了旅行團嗎?我就覺得一個男生能做到這麽細心,很難得了。”

“就這樣?”

“啊?不然,你還想怎樣?”

蘇雨眠反而有點急:“你們受了恩惠就誇他,這會不會太武斷了?你們不再給我提點建議嗎?”

“提什麽?”蘇媽媽目光輕柔地看著她,“我們這麽多年都沒能替你解開的心結,他幾個月就幫你解開了。他才是最了解你的人,你自己相信他就行。”

蘇雨眠不說話了。她若有所思的目光落在熱鬧的電視屏幕上,出神良久。

與此同時,B市,大年三十這一整天易聊都在忙碌。爺爺要給各家寫對聯,他就站在旁邊鋪紙磨墨,像一個勤快的小書童,蘇雨眠的消息他隻能抽空回複一兩句。

分開三天了,一想到她,易聊心裏就有酸澀的腫脹感,但跟七年前她突然消失時不一樣,現在就算是分隔異地,他的心房也被甜蜜填滿。

晚上十一點半左右,大家都在看春晚,易聊得空給蘇雨眠打了個電話。

電話一接通,蘇雨眠雀躍的聲音就傳了過來:“易聊,你猜我今天遇到了什麽?”

“嗯,什麽?”明明對方還什麽都沒說,他的嘴角卻已經忍不住上揚。

“我在我母校旁邊的麵館裏看到了你的照片!”蘇雨眠如竹筒倒豆子一般,想把一整天憋的話都跟他說了,“你什麽時候來S市旅遊的?怎麽一直沒告訴我。我聽老板說,你在他家吃了大排麵。真是巧了,我以前也總在那裏吃大排麵……”

聽她把想說的全都說完,易聊才緩緩道:“我去S市不是旅遊,是要找你。可惜某人就像人間蒸發了一樣,連個聯係方式都不留,我連個影子都沒抓到。”

“呃?”蘇雨眠頓時感覺自己像個渣男,“找……找我?”

“對,我去了你的母校,想象著你會去哪裏,走過哪條街道,我全部照著走了一遍。”

蘇雨眠半天沒有說話。她看著透明的玻璃窗,看著外麵的萬家燈火,眼中卻是易聊一個人坐在麵館裏,孤獨地吃著大排麵的場景。

“對不起,早知道……”

“不要道歉,蘇雨眠。”易聊壓低聲音,如夜風般溫柔地說,“你不需要道歉,愛你是我自己的選擇。”頓了一下,他又補了一句,“是最好的選擇。”

蘇雨眠看到爸爸越來越黑的臉,趕緊悄悄地溜進臥室裏,坐在飄窗上繼續跟易聊打電話。他們相互交流了這幾天的所見所聞,雖然都是些瑣碎平凡的小事,但雙方永遠聽不膩。

“新的一年快要到了。”易聊聲音帶笑,“對於過去的一年,蘇同學有什麽感想要發表?”

“感想嘛……”蘇雨眠認真地思考了一下,“感想就是……感謝易同學的出現,你對我的幫助多到我一時還不完。”

易聊疑惑道:“有這麽誇張嗎?”

“有啊有啊。”蘇雨眠小雞啄米似的點頭,“你最偉大的功勞就是治好了我的心病。”

“心病?”易聊下意識重複。

蘇雨眠躺在飄窗上,看著外麵的夜空,語氣平靜得仿佛在說一件稀鬆平常的事:“其實在上半年,我仍然不敢回想校園霸淩的那些事,一想起就有嘔吐的衝動。”

易聊知道,是太焦慮的反應。

“可是今天,我發現提起這件事,我的心裏毫無波瀾,甚至可以用一種旁觀者的角度去看待那些傷口了。”客廳裏,春晚主持人們已經開始新一年的倒計時,蘇雨眠抱著膝蓋,慢吞吞地說,“所以呀,易聊,能遇見你,我真的太幸運了。”

她的話音剛落,新的一年如約而至,外麵綻放出此起彼伏的煙花,忽明忽滅的光線照亮女孩微笑著的麵龐:“新年快樂,我深愛的易同學。”

十二點過後,易聊在臥室裏待了一會兒,掛了電話走出來。

客廳中,易楨瑜和易鳴傑父子坐在沙發中間,頭對頭呼呼大睡;周茜兮在收拾桌子上的果皮,在室內燈光的照映下,她與尋常人家的母親沒什麽不同。

易聊在後側方默默地看了一會兒,拿著一條女士圍巾走出來,輕聲說:“媽,新年快樂。”

周茜兮驚訝地看著他手裏的圍巾,語無倫次:“這……這是給我的?”

“嗯。”易聊展開圍巾,輕輕地套在她的脖子上,“我覺得這個顏色應該襯你膚色。”

周茜兮還陷在巨大的震驚中回不過神來,下意識抓住圍巾柔軟的布料。這是易聊長大以後第一次送禮物給她吧……她從來沒想過會有這麽一天。

等反應過來後,周茜兮的眼眶已經濕了。她抱住易聊,終是放下了二十多年來精致無瑕的偽裝,哭著說:“兒子,媽媽對不起你……媽媽虧欠你太多了……”

錯過了他第一次佩戴紅領巾,錯過了他第一次家長會,錯過了他第一次考滿分,錯過他所有的畢業典禮……在本該牽著他的手去遊樂場玩耍的年紀裏,他們一直在劇組和各種晚會輾轉。

周茜兮無法想象,每一次她在鏡頭前展露出完美的笑容,小小的易聊是怎樣孤獨地坐在電視機前看著她的。

人到中年,拍了很多母親的戲,也開始學著回望前半生,她逐漸揣摩出了一絲苦味兒。她終於承認,這二十年的成長路上,易聊不是留守兒童,卻勝似留守兒童。

所以,無論兒子對他怎樣冷淡,她都全盤接受,因為那是她的罪孽。

可如今,受傷最深的孩子反而溫柔地拍著她的背,安慰她說:“不,其實你們已經做得很好了。”

周茜兮泣不成聲,她配不上易聊的這句誇讚。

易聊幫母親把餐桌上的東西收拾了,主動承擔了洗碗的工作。母子二人在廚房裏,首度打開了心結。

“我不是一個好母親。”周茜兮慢慢擦著桌台,直麵自己的內心,“我其實很後悔,如果可以選擇,我希望回到你小時候,重新陪你長大一次。”

易聊卻回了一句不相幹的話:“媽,你覺不覺得,世間的事其實很難兩全?”

周茜兮愣怔地看著他。

“我以前覺得自己也太倒黴了吧,這也不能做,那也不能做,別的小朋友有的,我卻沒有。”易聊自嘲地笑笑,“直到某天有個人說,你其實比絕大部分人都幸運了。”

想到蘇雨眠,易聊的心裏便像是照進了月光,溫溫柔柔地鋪滿了整個心房。

不等母親接話,他繼續說:“我仔細一想,還真是這麽回事。從小到大,我不愁吃穿,教育資源也能得到最好的。如今我算不上成功,但至少也是個不錯的人了。”他把洗好的碗摞起來,水跡在燈下折射出光點,映進眼底,“而這些,都是你們給我提供的,是你們辛辛苦苦工作掙出來的。可以說沒有你們,就沒有現在的我。光這一點,我就應該心存感激。”

周茜兮呆呆地聽著。二十年時光很長,亦很快,兒子的背影不知何時變得很高很大,長成了一棵茁壯的大樹。

靜默良久後,她忽然釋懷地笑了出來,隔了兩秒,易聊也跟著一起笑了。母子兩人都沒有說話,隻是釋懷地笑著,仿佛在跟過去別扭的自己道別。

窗外,辭舊迎新的煙花還沒停,這大概是一整年中最熱鬧的一個晚上。無論老人還是小孩都不會早早睡覺,城市裏亮著萬家燈火,十幾億人執手一起邁入新的未來。

無論是對蘇雨眠還是對易聊來說,這都是值得銘記的年關。在最後的時間裏,他們都放下了過去,決定以全新的姿態迎接新的一年。

未來的一年、五年、十年、一百年,雖不知道生活會不會善待他們,但相愛的人已無所畏懼,至少他們擁有彼此。在最絕望的時刻,一轉身,還好你還在這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