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她是我的人

蘇雨眠站在風中,陽光把她的眼睛照得更清淺,似乎一下子就能看到底,卻又好像看不到底。

易聊走過來,用自己的額頭貼著她的腦門,久久一言不發。

在這短暫又漫長的靜默裏,他想到了很多。

他想起,小時候被學校的演講比賽背叛,想起曾經坐在隱蔽的樹蔭下看別的小朋友放風箏,想起自家門口圍堵的狗仔給他帶來的恐懼,想起從記事起就未曾斷過的輿論。

可他又想到了,那年,在教室的燈光下女孩純真的笑臉;想起每每從斜後方看到她瘦弱的手腕,想到她埋頭一個字一個字寫作文時的傻氣,想到她鼻尖上被暖陽照出來的小小絨毛……

曾經有同學問過他:你知道自己有多幸運嗎?

他不知道。因為他不明白自己過去的二十年究竟有哪裏幸運了?如若連幸運都未曾有過,又如何談這個問題?

可是現在,他明白了。原來他真的是幸運的,而且是特別、特別、特別的幸運。

“我的幸運啊……”易聊緩緩開口,“我的幸運,就是還有你。”

蘇雨眠不知道他在說什麽,迷茫地抬起眼,卻發現他的眼眶邊莫名微紅,她伸手覆上去,問:“你怎麽了?”

“天氣……太冷了。”

蘇雨眠立刻把他的手揣進自己兜裏:“那我們去找暖和的地方吧,你吃飯了嗎?我剛吃了幾口就跑過來了,現在還有點餓。這附近好像有一家評分很高的火鍋店,我們要不要去嚐嚐?”瞥了一眼易聊脖子上鬆散的圍巾,立刻替他係好,“脖子裏灌風了吧?我覺得脖子一冷,全身都冷,所以我其實不太喜歡冬天。”

易聊耐心地聽著她的碎碎念,時不時露出笑意。

“你好像一到冬天,話就變得很多了。”

“啊,是不是有點吵?”蘇雨眠難為情地說,“可是很多年前,就是你跟我說,冷的時候多說話,可以發熱啊。”

“我說過嗎?”易聊眯眼想了想,好像還真說過,為了唬她多跟自己說幾句話……他突然很想笑,“你信了?這麽多年一直信著?”

“難道你是騙我的?”

眼看自家媳婦兒又要奓毛了,易聊趕緊說:“沒,我說的是真的。你多說話,我就會發熱。”

“哈?”

“真的,我現在就覺得很溫暖。”易聊溫柔笑道,“是你帶給我的溫暖。”

吃完火鍋,蘇雨眠和易聊牽手在大街上閑逛。易聊戴著口罩,所以一路都相安無事,沒有被人認出來。路過一家小飾品店,蘇雨眠眼睛一亮,拉著他進去。

店裏人滿為患,基本是女孩子,偶爾有幾位男性也是不得已陪妹子進來的。易聊第一次來到女生這麽集中的地方,歎為觀止。

貨架上擺著各種奇形怪狀的頭繩和晶瑩璀璨的首飾,價格都很親民,雖然不像正規珠寶有收藏價值,這裏的貨品大都是為了討女孩子一時的歡心。

盡管是假的,易聊還是被玻璃櫃裏的水鑽晃了眼,再抬眼看向蘇雨眠,發現她的臉在鑽光的照射下熠熠生輝。

蘇雨眠擠到發飾區,這裏堆滿試戴的女孩子,她一眼就看到一個很萌的貓耳發箍,衝易聊招了招手:“過來過來。”

易聊突然有不好的預感,慢吞吞地挪了過去。

他的個子很高,氣質斐然,盡管戴著口罩,依舊是鶴立雞群,周圍的女生紛紛假裝不經意地偷瞧他。

蘇雨眠取下那個貓耳發箍,要戴在他頭上,他扭捏了一下,最終拗不過她,隻好彎下腰來把腦袋遞上去。

他聽話的樣子讓女生們心髒瞬間爆炸,看蘇雨眠的眼神都增添了**裸的羨慕嫉妒恨。

蘇雨眠由衷地誇他:“真萌!”

易聊頂著貓耳,晃了晃頭,有點不甘心地說:“不能就我一個人戴這麽蠢的東西。”他的目光在貨架上掃了一眼,取下一個兔耳朵,輕輕戴在蘇雨眠頭上,隨後露出滿意的目光。

“很可愛。”他低聲說。

雖然不是第一次被他誇,但蘇雨眠還是有一點臉紅了。摘下發箍,他們又往裝飾物的區域走去。蘇雨眠看到一個小玩偶柯基,拿在手中揉了揉,忽然旁邊女孩的聲音傳了過來。

“哎,你知道最近易聊的事情嗎?”

她的男朋友有點不屑:“就那個縱火犯啊。”

蘇雨眠滯住了。

“你別亂講。”女孩埋怨了一句,“事實的真相還沒出來,他未必就是犯人。”

男孩“嘁”了一聲,一臉“你們女人就是花癡”的神情:“他就是有個好爹媽,星二代嘛,有錢,外加長得帥。沒了他那點兒背景,誰會認得他……”男孩摟著自己的女朋友走遠了。

蘇雨眠驚慌地看向易聊,然而卻看見他像沒聽見似的,專注地看著麵前的布偶們:“你喜歡哪個?我們把它買回家。”

“易聊……”蘇雨眠輕輕扯了下他的衣角。

“嗯?”

“你……”她欲言又止。

易聊輕歎了一口氣,有些拿她沒辦法:“不要擔心我,我都說了,我早就習慣了。”

可蘇雨眠還是沒辦法當作沒聽見,剛才那個男孩的話就像針紮在她的心髒上,讓她有瞬間的喘不上氣。而易聊的那顆心得有多千瘡百孔,才能這般習以為常。想到這兒,她有點沮喪地放回玩偶柯基。

易聊問:“你不喜歡這個嗎?”

“啊?不是不喜歡。”蘇雨眠跟柯基對望了半天,“你不覺得它醜萌醜萌的嗎?本來看著挺喜慶的,但現在就覺得……也還好吧……”

易聊將她的神情盡收眼底,忽然將柯基抱進懷裏:“既然你不要,那就我買了。”他眨了眨眼,“還有剛才那個貓耳發箍,我也要買。”

蘇雨眠迷茫地看著他。

易聊眼角彎了彎,湊到她耳邊說:“能讓你開心的東西,我都要買回家。”

回到家裏,蘇雨眠左思右想,覺得自己還是要出麵為他作證的,盡管他已經說了無數遍“不用,真的不用”。

“到底是為什麽呢?”她忍不住發出疑問。

易聊在給貓兄剪指甲,貓兄似乎不是一般的貓,剪指甲的時候特別乖,還會主動長開爪子,伸出指甲讓他剪。

蘇雨眠兀自猜測:“你是不是怕我會被牽連?”

“嗯。”易聊並不否認,且繼續補充,“你經曆過這樣的事情,我不想再看你受傷了。還有,以前你……”

話到嘴邊就止住了,蘇雨眠卻知道他要說什麽。自從知道她以前遭受過校園霸淩以後,他總是很擔心她,盡管這兩件事的性質完全不同。

“你不要擔心我。”蘇雨眠說,“生活總要經曆點兒小挫折,我不害怕。況且,因為Miyuki那件事,我覺得自己對於輿論的抵抗力增強了不止一點點哎!”

“那也不能把你推去前麵擋刀子。”

“這怎麽能叫擋刀子呢?”蘇雨眠想要抒發心中的想法,“為你作證,證明你的清白,就算我不是你女朋友,這也是我應該做的……”

“說不用就是不用了。”易聊截下她的話頭,揉了揉她的頭發,走進書房,“不討論這個了,我去練一會兒字。”

蘇雨眠茫然地坐在客廳裏。

她終於發覺,易聊不僅是不同意,甚至還有一點抗拒。為什麽……抗拒她出麵作證?明明這樣就能洗清大家對他的懷疑。難道……蘇雨眠的腦子裏冒出一個念頭,他暫時不希望洗清這些懷疑?

這就太奇怪了,對他沒有任何好處的事,他為什麽要默默忍受?思來想去,蘇雨眠隻能找到一個理由解釋:易聊知道真正的犯人是誰,而在調查結果出來之前,他打算用沉默替那人背鍋。

那麽究竟是誰,能讓易聊下這麽大狠心?蘇雨眠猜想了無數個身份,前女友?大學時有好感的妹子?家裏人?不對不對,都不太可能。

最後,蘇雨眠決定親自去問問易聊。

書房裏麵,易聊剛讓筆尖蘸飽墨汁,蘇雨眠就像旋風一樣衝了進來。

“是誰?”她臉上難得露出嚴厲的神情,目光審視,“那個真正縱火的人,你應該知道是誰?”

易聊的目光落回宣紙上,平淡地“嗯”了一聲。

蘇雨眠的雙手撐在桌子上:“告訴我,是誰。”頓了一下,她的氣勢稍微平和下來,補充道,“易聊,不要再瞞著我了。你剛剛答應過我,會依靠我的。”

易聊抬起眸,從她臉上讀出了篤定。他微微歎了一口氣,緩緩開口道:“監控錄像一調出來我就看了。是我一眼就能認出來的人。”

在一起朝夕相處過那麽多年,一起搓過澡,一起打過球,一起在操場上睡過覺,熟悉到不能再熟悉,所以即便對方捂得嚴嚴實實,他還是在第一瞬間就認出了那個身影。

隻是這幾天,他怎麽都想不通,那人究竟為什麽要做這樣的事情。

他實在是不願意相信,下鋪那個曾經笑容清澈、爽朗的少年,就這樣走上一條極端的路……

易聊的表情迷茫又沉痛,看得蘇雨眠氣焰全消,隻能小心翼翼地問:“是我認識的人嗎?”

他點點頭,說:“是金彥。”

易聊的朋友很少,高中時候一直走讀,除了座位周圍的幾個男生,他跟班上其他人都不是很熟。讀大學以後,因為開始住宿,他才跟室友們成為很好的朋友。他很珍惜那幾個兄弟。人,大概就是這樣,越缺少什麽就越加倍珍惜,到頭來,反而患得患失。

至少在蘇雨眠眼裏看來,他這一次的顧慮,有太多情分和義氣摻雜在裏麵了。可是……她想到了什麽,欲言又止。

易聊讀懂了她的眼神,自己開了口:“我知道你要說什麽。”他垂下眸,筆尖在硯台裏慢慢轉動,濃厚的墨香在室內發酵,“他裝扮成我的樣子,唯有一個理由解釋:他是故意的。”

“關鍵就在這裏,他為什麽要這麽做?也許找到這個答案,就能知道他的動機了。”

“是啊,他為什麽要這麽做?”易聊重複著她的問題,注意力卻都在筆尖上。

他話語裏的“為什麽”跟蘇雨眠問的“為什麽”並不是同一件事,被自己以為的好朋友背叛,旁觀者提問出於好奇,但當事人的提問是說給自己聽的,為了抒發心底的鬱結。

其實這件事情發生之後,易聊試圖跟金彥取得聯係,但對方就像消失了一樣。發微信不回,打電話也不通,易聊心裏堵著的疑問一樣都沒有得到解答。

蘇雨眠沒有這樣的經曆,想安慰他卻又不知道該怎樣開口,隻能靜靜地坐在一旁看著他寫字,權當是在陪伴他。

時間一點一滴過去,易聊巋然如山,專注得仿佛已經和筆墨融為一體。默寫到《千字文》的最後一句,他忽然頓筆,出聲道:“因為我是易聊。”

蘇雨眠本來有些昏昏入睡,他一出聲就立刻醒了過來,迷茫地張了張嘴:“啊?”

“我在回答你剛才的問題。”筆墨端抵在下巴上,易聊好整以暇地笑道,“快把口水擦一擦吧。”

蘇雨眠聽話地抬起袖子,擦了擦嘴角,才反應過來:“等等,‘因為你是易聊’所以他要冒充你?”蘇雨眠覺得自己的腦筋不夠用了,“這是什麽意思?”

易聊故意逗她:“你猜猜啊?”

蘇雨眠卻甩了甩手:“不猜,懶得猜。我隻知道我想了很久,最終做了一個決定——我還是要替你證明的。”

易聊有些意外,問:“為什麽?”

“他是你的兄弟,但不是我的。無論他幸災樂禍還是怕得要死,都與我無關。”她從椅子上站起來,伸了個懶腰,對著窗外放肆的夕陽,眯了眯眼,道,“你們的友誼我管不著,我想要做的,隻是保全我在意的人。”她微微側過身,右邊的同仁被斜陽染成了金色,“如果是你的家人在這裏,我相信他們也會做出同樣的選擇。”

不等易聊開口,她補充道:“而且,我也需要向自己證明。”

易聊微惑:“證明什麽?”

“證明我已經可以站在世人審視的目光下。”蘇雨眠迎著光,忽然“嘿嘿”一笑,叉腰道,“對了,忘記告訴你了,由於這是我個人的選擇,所以你無權阻止我。”

易聊仰頭看著她,此時此刻的她竟然有一些霸道。他被她的外表欺騙了,習慣了這個姑娘像毛絨小動物一樣柔軟溫潤的模樣,差點忘了經過大自然洗禮後的小動物也是會長出鋒利的獠牙的。

“你就這麽想為我證明?”

“嗯!”蘇雨眠鄭重地點頭。

“那就隨你高興了。”

易聊這關算是過了。蘇雨眠在心中鬆了一口氣,可是接下來,她要怎麽去做呢?把那天晚上的行程都發給媒體記者?萬一人家壓根兒不重視怎麽辦……開新聞發布會?她也想,但是她根本沒這麽大的公眾號召力……

思索了半天,她忽然想到一個法子。趁易聊繼續練字的時候,她悄悄溜出書房,撥下一個從沒打過的電話。

當天晚上,蘇雨眠先是在自己的微博上發了火災當晚兩人的行程。那天她過生日,晚飯期間和林銘銘、盧良樹一起拍了很多照片,又貼上了相關聊天記錄截圖。她把私自溜進一中的事也說了,誠懇地向一中的老師們道歉,表明自己隻是想去學校裏轉一圈,絕無冒犯之意。

作為一個平凡人,她的微博賬號下本來並沒有太多粉絲,但因為之前的風波遺留下一批網友,時不時地會在她的狀態下冒泡,現在就是靠著這批網友,開始第一輪的轉發和擴散。在她的強烈要求之下,易聊也登錄微博賬號轉發了她的微博。

易聊一參與,熱度漸漸就被帶起來了。除了他究竟清白與否的討論,另一種聲音也傳了出來:這個蘇雨眠和易聊究竟是什麽關係?

之前就有人拍到過,蘇雨眠被記者圍堵時易聊英雄救美的照片,但隨著網友扒出蘇雨眠的老板和易聊是親戚關係後,絕大部分的人都以為他們隻是單純的朋友。如今發現二人半夜一起去校園私會,還是孤男寡女,傻子才會相信這對兒是“普通朋友”。

比起沒有人員傷亡的火災事故,人們反而更關心緋聞,沒多少人真的在意易聊的不在場證明了。

猜測就像滾雪球,最終終結於一條微博。

短跑選手易燃轉發了蘇雨眠的微博,附了一句話:我哥一把年紀,終於找到媳婦兒了,不容易。請各位關注我嫂子發布的真相吧!/抱拳。

當事人的弟弟親自證明,戀情坐實。兩人的微博再度淪陷。蘇雨眠隻匆匆掃了一眼,無論是祝福還是嫉妒,她都不感興趣。今晚的微博無論掀起多大的風浪,都隻是一個引子。

她要做好的是第二天的事。

次日,隱退後未再現身的周茜兮忽然出現在創藝大樓裏,她身後跟著蘇雨眠。

不出蘇雨眠所料,周茜兮一旦遇到易聊的事就拚命地想幫上一把,並通過她的人脈聯絡了幾家信任的媒體公司,

周博安排了公司的一間小會議室,專門給蘇雨眠用來接待記者。她站在房間的角落裏,有些緊張地攥著衣角,周茜兮看出她的不安,走過來問道:“緊張?”

蘇雨眠誠實點點頭:“有點兒。”

“別緊張,有什麽說什麽就好。”周茜兮望著陸續進屋的記者,“這次邀請的是熟悉的媒體朋友,他們不會為難你。”

“我沒有跟媒體打交道的經驗……”看到那些閃晃晃的鏡頭,蘇雨眠有些心虛。

“不礙事。”周茜兮露出安慰的笑容,“你就展現最真實的一麵就好了。對他們來說,返璞歸真的受訪者更難得。”她的視線掃了一眼,忽然頓住,笑容斂起,眉心微皺,“他怎麽來了?”

蘇雨眠循著周茜兮的目光看到一個壓低了鴨舌帽、胡子拉碴的男人,他手裏舉著一台小相機,不太願意跟周圍的同行交流。

“怎麽了嗎?”

“我並沒有邀請他。”周茜兮神情嚴峻,“他是一個出了名的小道記者,喜歡揭露醜聞。我們這個圈子裏有一半的人在他手上栽過……我現在去請他離開。”

蘇雨眠卻拉住了她,搖搖頭:“把他趕走隻會招來更大的不滿,就交給我來應付吧。”

“沒問題嗎?”

蘇雨眠點頭:“我們沒有做錯什麽事,就沒什麽好怕的。”

周茜兮露出欣賞的目光:“今天就你一人,易聊不來?”

“我把情況跟他說過了,要不要來,讓他自己做決定吧。”

“好,那我去後麵站著了。”周茜兮拍了拍她肩膀,“加油。”

記者會如期開始,蘇雨眠有條不紊地回答每一個記者的提問,關於當天的行程和動向,她一律知無不言。

進展很順利,氣氛也很融洽,甚至讓蘇雨眠一度覺得跟記者打交道似乎也沒有想象中那麽恐怖。然而最後一排的鴨舌帽男卻一直沒有提問,他低著頭,專注地盯著單反屏幕裏的攝像畫麵。縱然他保持安靜,卻像一顆定時炸彈一樣,讓蘇雨眠始終有些惴惴不安。

易聊在記者會開始十分鍾後趕到。他從後門進入會議室,裹挾著室外的寒氣,腳步很輕,絕大部分的記者沒有注意到他。

鴨舌帽男卻看到了。他微微側頭,看了易聊一眼,嘴角忽然浮出意味不明的笑容,舉起手來:“蘇雨眠女士,我有問題。”他雖然坐姿懶散,但一張嘴就充滿火藥味,“易聊的事為什麽讓你出來開這個會?他本人為什麽不敢與記者對峙?”

現場頓時一片嘩然,記者們開始交頭接耳。蘇雨眠心裏苦,該來的還是要來的……可是這個問題,究竟該怎麽回答才好?

她有點慌亂間,易聊忽然出了聲:“你想問什麽?”他看著那位記者,臉上沒有任何表情,卻有種不怒自威的氣場,“你想問什麽,我都可以解答你。”

鴨舌帽男愣了一下。這完全超出他的預料,易聊不僅不是軟柿子,還這麽剛。他咬了咬牙,繼續問:“還是剛才那個問題,你為什麽讓你的女朋友來替你開這個會?”

易聊眯起眼,緩緩吐出回答:“因為我要讓所有人知道,她是我的人。”

易聊的話震驚四座,就連蘇雨眠都呆掉了。反倒是周茜兮藏不住笑,推了推墨鏡,用隻有自己才能聽見的音量說:“好小子,跟你爸當年一個樣。”

鴨舌帽男被反將一軍,臉色泛青,轉而麵對蘇雨眠,似乎為了出口惡氣,他口不擇言,道:“那你呢?你跟他在一起,是不是看中了他的家世和背景?如果他不是易聊……”

他的問題尚未問完,就遭到了全體記者的斥駁,這種帶有明顯指向性和攻擊性的提問,但凡是有點職業操守的記者都不會這麽問。

現場頓時有點亂,周茜兮在後麵給蘇雨眠打了個手勢,示意她可以直接結束記者會,不用搭理這個人的問題。

但蘇雨眠想到了一件事,當她問易聊金彥為什麽要這麽做的時候,易聊的回答是:因為我是易聊。

當時,她並不懂這句話的意義,現在鴨舌帽男點醒她了,其實這個世界上有很多不甘心,那些含著金湯匙出生的人似乎毫不費力就可以得到想要的一切,這種被稱之為“命”的東西,隱隱地在大家心底埋下一顆雷。而易聊恰好成了這類人的代表。

可是,那些看上去很幸運的人,就真的有那麽幸運嗎?上蒼是公平的,賜予你禮物的同時,也會拿走些什麽。

蘇雨眠忽然對這個問題充滿興趣,她說:“那我來回答一下這位記者的提問吧。”

嘈雜的現場頓時安靜下來,所有人的眼睛都盯著她看。

蘇雨眠似乎完全沒有被這個問題激怒,神情仍舊溫柔,抬起頭遙遙看著對麵的易聊,說:“我跟易聊在讀高中的時候就認識了。他跟其他同學沒什麽不同,一樣地學習,打球,在食堂吃飯。如果非要說他跟大家有什麽不同……大概是他更不愛說話,更早熟,但也更細心。”

透過易聊,蘇雨眠仿佛看到了七年前的秋天,她懷念地笑道:“他總是我們班第一個發現飲水機裏沒水的人,然後在體育課下課之前一個人先跑回來換上新的水;他習慣默默地為他人著想,做決定之前也會先考慮其他人;他不喜歡出風頭,因此不參加校園活動,每次都要被老師按著頭強迫著參與,甚至站到台上的時候他還一臉悲壯。”

台下的記者們被逗笑了。這是他們從來沒接觸過的易聊,比起鏡頭前永遠沉穩的他,這才是一個屬於十七歲少年的形象。

“至於我為什麽喜歡他。”蘇雨眠歪了歪頭,答道,“也沒有為什麽,簡單來說,就因為他是他。”

聽起來很哲學,大家都有點費解。

蘇雨眠繼續解釋道:“他是易聊,但也可以不是易聊。他是什麽身份,對我來說並不重要。我喜歡的是他這個人本身,高興的時候悄悄笑,生氣的時候忍著不發火,煩惱的時候像個老年人一樣轉珠子……我喜歡的是這樣的一個人,活生生的人。”

她複又抬起眼,和易聊目光交接的瞬間,仿佛這個空間裏隻剩下他們兩個人。

“所以啊……”蘇雨眠看著他,認真地交代,“不管別人怎麽看怎麽說,我想要你知道,你本身就很好,無論你是誰,這個世界上總有一個人在無條件地愛你,僅僅因為你是你。”

大家都羨慕嫉妒的人,也有可能在負重前行。易聊在很小的時候就明白這一點了。

讀小學一年級時在入學的第一天,他懷著期待的心情向同桌搭訕:“你好,咱倆以後就是同桌了,要互相幫助。我叫易聊。”

“哎?易聊?你就是那個大明星的孩子啊?聽說你們家特別大,你是不是零花錢也很多?”

零花錢多不多他不知道,他隻是有點失望地重複:“我是易聊。”

“我知道,星二代嘛。”

不……我隻是易聊。

隨著時間流逝,他不僅在自己心裏關了一扇窗,還在習以為常的指指點點下,給這扇窗加上了許多枷鎖。

他是在別人豔羨的目光裏,戴著桎梏步履維艱的人。

直到這個女孩突然闖入他孤獨的世界,陽光和色彩透過上了鎖的門窗照進來。在茫茫人海之中,他終於遇見了一個眼睛裏隻有他的倒影的人。

——他的幸運,大抵不過如此。

手機裏還躺著她發來的微信消息:今天早上十點,我會在創藝一樓的會議室回答記者提問,記者會的主題我都取好了,就叫“保護我方易聊”!嘿嘿嘿。

仿佛透過文字就已經能看到她假裝不緊張的傻笑,她在那麽那麽努力地奔走,克服自己的心理陰影,為了他的清白而奔走。

並且,她真的做到了。她沒有跟媒體打交道的經驗和手段,全靠實話實說完成了這次記者提問。當她最後吐露出自己的心聲時,似乎在場的人都被震懾了,室內寂靜了良久,沒有聲音。

他們之間隔了十米多的距離,易聊靜靜地和她對望,像是越過了時光的長河,女孩的眼睛還一如七年前那樣清澈無瑕。

蘇雨眠啊……蘇雨眠嗬……他此生心甘情願敗給這個人。

記者會全部結束,蘇雨眠還有些忐忑,不知道這些記者回去會怎麽寫報道,她還拉著易聊向周茜兮好好道了謝。如果沒有她的幫助,就不會有今天這場記者會。

周茜兮剛要邀請他們二人一起吃飯,易聊忽然收到一條匿名短信:B大美院304書法自習室見。

易聊的眉心狠狠擰在一起,望著短信沉默了良久。

蘇雨眠和周茜兮麵麵相覷,問:“怎麽了?”

“有點事,我要先離開一下。”易聊匆忙就要走,忽然又頓住腳步,回頭望著有些失望的周茜兮,似乎在心裏躊躇糾結了一會兒,才說,“元旦那天,我和雨眠回家裏吃飯,可以嗎,媽?”

周茜兮的臉上從震驚到欣喜,止不住地拚命點頭:“好好好,沒問題!”

易聊又看向蘇雨眠,微微昂起下巴,帶著溫柔的笑意:“忙完我就回來。”

直到離開這兩個女人的視線,易聊的臉色才陰沉了下來,手指下意識地捏緊手機。

304號自習室……那是他們讀大學時經常去的一間自習教室,是走廊盡頭單獨隔出的一間教室。那裏夏熱冬冷,不比其他自習室舒適,現在的學生已經不愛光顧那裏了。

易聊趕到那裏時,金彥獨自一人坐在空****的教室裏,他麵前擺著一套鋪好的筆墨紙硯,似乎打算寫字,宣紙上卻一片潔白。

“我們宿舍的四個兄弟以前總來這兒,因為這兒沒人,清靜,隨我們折騰。”金彥出神地開口,“我喜歡坐在這兒,你坐在最後一排,胖子在窗戶邊,炮哥挨著門口。”說話間,仿佛又看到了那些年的光景,金彥靠在椅背上,閉上眼,“現在,胖子和炮哥回了老家,各有各的事業,我們的聯絡也越來越少。隻有我們兩個還留在B市……在這個吃人的城市裏。”

易聊平靜地看著他,說了一句毫不相關的話:“借下紙和筆。”

這間書法自習室的桌麵是改造過的,不需要鋪毛氈,墨汁也不會透過紙浸透下去。易聊坐到他旁邊,一邊給筆尖蘸墨,一邊說:“你終於肯出現了。”

“是啊。”金彥自嘲地笑道,“當了那麽久的縮頭烏龜,我終於鼓起勇氣走出來了。”

易聊的手腕懸在紙上,垂著眸,遲遲未落筆。半晌後,他終於問出了這麽多天壓在他心口的那個疑問:“為什麽?”

“什麽為什麽,你這麽聰明,應該已經猜到了吧?因為嫉妒唄。”金彥晃著腳,語氣輕鬆、隨意,仿佛在說另一個人的事,但眼底卻有怎麽都壓不住的憔悴與後悔,“我嫉妒你,進入大學後我才發現,這個世界上怎麽能有人運氣這麽好?好像做什麽都能成功,我還在為房貸奔波的時候,你已經舒舒服服地躺進自己的小複式裏了……我不甘心,我真的不甘心……”他側過頭,布滿紅血絲的雙眼死死盯著易聊,吐出的每一個字眼仿佛都帶著血,“我也想問問你,為什麽?”

易聊卻沒有感到絲毫壓迫,反而輕輕笑了一下:“剛才那些話,你想聽聽我會怎麽說嗎?”他始終帶著溫和的表情,娓娓道來,“我也嫉妒你,你可以想做什麽就做什麽,累了就趴著,困了就躺著,不用永遠筆直地站或坐。當我一個人獨自守在空****的房子裏的時候,這個城市裏卻有一盞燈在等你回家。”他輕薄的嘴角微微提起,也是一個自嘲的笑容,但比金彥的少了幾分憤怒,多了幾分習以為常的涼薄,“你的嫉妒從大學開始。而我,已經這樣過了二十四年。”

金彥神情恍惚,易聊從沒跟他說過這些。讀大學的時候,他以為他們是很要好的兄弟,卻沒想到,易聊其實從未把心底的那一麵展露出來。

以前易聊總以一種高深莫測的神情看著他們哥仨睡懶覺、翹課。原來,是因為羨慕。並非是羨慕翹課本身,而是羨慕他們能在陽光下肆意成長。

而易聊不能,因為隻要他做錯一點點,就會被不相關的人無限放大,並被攻擊。

“既然我們互相嫉妒。”易聊說,“那又何必做這麽極端的事呢?你明明知道,大家寫字都不容易。”

“寫字!”金彥的瞳孔驟然一縮,呼吸急促,道,“不,不,你剛才說的話隻是想給我洗腦,我們兩個還是不一樣……在書法上!你輕而易舉地成功了,因為你爺爺!”

“輕而易舉?”易聊淡淡地反問,黝黑的眸子裏遮住光,“你真的覺得……輕而易舉?”

金彥下意識要退後一步,但後麵是桌子,他退無可退——易聊的質問他沒法回答,他甚至不敢再去環顧這間熟悉的教室。

304書法自習室,曾被他們寢室的人笑稱為易聊的第二個窩。大一剛入學,他們就發現了,易聊是個喜歡拚命的怪人,隻要沒有其他事,他總會在自習室裏待到宿舍關門的那一分鍾再回來。回到寢室裏繼續伏案習字,大部分時候,他們三個都睡著了,他書桌上的台燈還亮著光。在大家二十歲正貪玩的年紀裏,他卻自律得像個怪物。

“我從記事起就在寫字了。不是因為我有多想成功,隻是因為除了寫字,我實在沒有其他樂趣。”易聊的左手在宣紙上摩挲,聲音平淡,“我之前跟你說過,迄今為止,我隻有兩件事能長久堅持下來,一件就是寫字,另一件我現在可以告訴你,就是喜歡那個女孩兒。”

不待金彥說話,易聊就壓著嗓子道:“你們睡覺的時候,我在練字,你們玩的時候,我也在練字,你憑什麽覺得我輕而易舉?”

——憑什麽?金彥被問愣了。

自習室裏陷入長久的寂靜,兩人誰都沒再說話。不知過了多久,易聊終於擱下筆,起身準備離開。

走出教室前,他扔下一句話,聲音低沉:“去自首吧,總比被查到了要好。”

金彥失神地坐著。不遠處的紙麵上,筆墨漸幹,隻有一行字——

用筆在心,心正則筆正,筆正乃可法矣。

金彥像是瞬間觸了電,所有的偽裝終於土崩瓦解。他把臉埋進手掌,輕輕地啜泣起來。

B大還是那個B大,他卻不再是原來的他。

***

隨著縱火犯突然自首,書法展火災案件草率地落下帷幕,幾乎是戛然而止,公眾還在興頭上,派出所就宣布結案了。

這讓前一秒還叫囂著不相信易聊的人分分鍾打臉。“保護我方易聊”的記者會在大家看來,反倒變成了殺傷力巨大的狗糧分享會。

生活又恢複了平靜。

蘇雨眠先前些的那首詞,由於筆觸細膩、獨有的情感視角,在眾多征集作品中脫穎而出,最終被導演確定為主題曲歌詞。

時光飛逝,元旦一轉眼就到了。易聊履行自己的允諾,在元旦這天帶蘇雨眠回家吃飯。除了已經和蘇雨眠見過麵的易楨瑜和周茜兮,連易鳴傑都推了工作趕回來了。

比較意外的是,盡管這一家四口走出去都是有頭有臉的人物,家裏的裝潢卻特別簡潔,室內麵積也不是很大。從外麵看來,就是小區裏最普通的一戶人家。果然是耳聽為虛,眼見為實,易家根本不像報道裏寫得那樣鋪張浪費。

易鳴傑和易聊二人在客廳裏說話,周茜兮今天親自下廚,易楨瑜就拿出好幾大本相冊拉著蘇雨眠一塊兒看照片。

易老爺子指著第一頁上的小肉球說:“喏,這就是易聊小時候啦。”

“咦?”蘇雨眠湊近瞧了瞧,“看不出來,他以前還挺胖的。”

“何止胖成團!還特別醜,看他臉上這個肉,眼睛都快被擠沒了,真不知道他是怎麽長成現在這個樣子的……”

不遠處,易聊的表情滯了滯,最終還是忍了,沒說話。

易楨瑜繼續翻相冊,兩個月大的易聊穿著開襠褲拍的照片在蘇雨眠麵前一覽無餘,這是她第一次看到易聊的“小弟弟”,禁不住笑了出來。

易聊的表情徹底裂了,迅速奔過來,一把奪走相冊,耳根後麵有屈辱的紅暈:“爺爺!別看這本了!還有你,蘇雨眠,你笑什麽……”

“笑你可愛呀。”

……

第一次被自己的媳婦兒看到“小弟弟”,她居然說可愛?!易聊的心態崩了。

易楨瑜順手抄起另一本相冊:“那就這一本吧。哦,這裏有易聊上幼兒園時的照片。”

“哧……”隨著易老爺子的手一指,蘇雨眠再度笑了出來。照片裏一堆小朋友拍合影,隻有易聊臉蛋上畫著兩酡驚人的紅暈,嘴巴抹得紅紅的,額間還一顆小紅點。這樣的造型,大家小時候應該都拍過,原來就算是易聊,也不能幸免於難。關鍵是,照片裏的小易聊還特配合地雙手托腮,擺出花朵的模樣。

往後翻照片,還有易聊穿小裙子紮小辮兒的造型。

“原來你也曾是個女裝大佬。”蘇雨眠嘖嘖道,“別說,還挺萌的。”

“……不行,這本也不能看!”易聊黑著臉奪走相冊,絕望地對易老爺子說,“就沒有一點正常的照片嗎?”

“這些哪裏不正常嗎?!”易老爺子生氣地用拐杖敲他的小腿肚,“熊孩子,這也不給看那也不給看!你說看什麽!”

“聊聊,”易鳴傑也來摻和一把,從相冊最下麵抽出一本,“這是你長大後的相冊集,這裏應該沒有黑曆史了吧?”

攤開相冊,迎麵第一張照片中易聊手裏拿著毛筆,臉上抹得到處都是墨汁,呆滯地對著鏡頭比“耶”。

易聊的心情複雜:就沒有帥一點的嗎?以前真是照相一時爽,回看火葬場。

相冊越往後翻,易聊越大一些,男孩稚嫩、胖嘟嘟的臉漸漸褪去,出現了屬於少年硬朗的輪廓。絕大部分照片是在他寫字的時候偷拍的,所以,偶爾出現在學校裏拍的照片就特別吸引蘇雨眠的目光。

“一中的校服!”蘇雨眠指著照片問,“這是什麽時候拍的?”

照片上的易聊一頭黑色短發,幹淨清爽,藍白相間的校服外套的拉鏈敞開,露出裏麵的白色襯衫,他和大家一起坐在草坪上,卻一直勾著頭看向左方。

易聊說:“高二運動會。”

蘇雨眠湊近照片,仔細打量:“你在看什麽呀?神情好專注。”

易聊答非所問,轉而問易楨瑜:“爺爺,這張照片可以給我嗎?”

“可以啊。不過,你要它做什麽?”

易聊把照片從相冊裏取出,盯著照片看了半天,才笑道:“我喜歡這張照片。”

高二下半學期到高三,是蘇雨眠不在的那段時間,外加男孩長大後都不大愛拍照了,易聊單人的相片也明顯少了很多。大多數時候他戴著帽子,並不願意看鏡頭,隱隱也有叛逆和跋扈的氣息。

這本相冊的底頁是易聊的高中畢業照,在密密麻麻的人頭中,蘇雨眠一眼就看到了他。少年挺拔如樹,難得將校服穿得板板正正,目光如炬地看著鏡頭。

“易聊,我現在也覺得你很幸運了。”蘇雨眠的視線從照片上抬起,目光清亮地看著他,“能夠被養成這麽優秀的人,你確實比大多數人都幸運。”

易聊的眸光輕輕動了動,若有所思地看著她。

這邊相冊還沒翻完,那邊周茜兮就張羅吃飯了。周女神其實不是很擅長烹飪,這回親自下廚做了幾道菜,其他的還是由燒飯阿姨完成的。

易聊平時在家裏話很少,但今天有些不同,他反常地比以前多說了不少話。雖然他隻是平淡地敘述著一些日常,但大家都聽得津津有味。

當周茜兮問他菜是否可口時,他的餘光瞥了蘇雨眠一眼,似乎是想到了什麽,才開口說:“很好吃。”

周茜兮頓時開心起來,眉梢、眼角都神采飛揚,仿佛能看到剛出道時的風采。蘇雨眠簡直看愣了,這就是明星的魅力嗎?

易聊也有些愣怔。他從沒見過母親這麽開心,盡管母親眼角的皺紋已經很明顯了,但仿佛還跟第一次牽他的手去遊樂園玩時一樣。是母親太容易滿足,還是讓家人開心原本就是這麽簡單的一件事呢……

他忽然想起爺爺以前跟他說過一句話:你媽在外麵,腕再大,現在在你麵前,也不過就是個最普通的母親。

吃完午飯,因為他還有事要忙,所以坐了一會兒就走了。

出了家門,易聊先把腦子裏的困惑放到一邊,摸出口袋裏的那張照片。蘇雨眠的腦袋湊過來看,好奇地問:“你到底為什麽非要這張呀?”

“你不是想知道我在看什麽嗎?”易聊指著照片最右邊的一個模糊的影子,依稀能辨認出來是一個紮著馬尾辮的腦袋,但看不到人臉,“你自己都不記得了嗎?當時,你在這兒。”

“啊,這個居然是我?!”蘇雨眠差點要把照片看穿。

“對呀。”易聊摟著她的腰,溫柔笑道:“仙女媳婦兒,陪我去趟B大吧。”

“嗯?今天學校放假呀……”

“有幾位國際友人約我在學校裏碰麵。”易聊扣好安全帶,一踩油門,直接往B大拐,“我去會會他們。”

國際友人已經到了,蘇雨眠隔老遠就看到那兩位的身影,隱約覺得眼熟。果然,對方一轉過身來,她就認出來了。這不就是書法展開展當天,她碰到的那兩位外國人嘛!

兩位國際友人也認出了她,熱情地打招呼:“呀,是你呀!又見麵了!”

易聊很好奇:“你們認識?”

“書法展第一天,在易先生的作品前,這位女士向我們介紹了您。”為首的男人和他握了握手,“你好,易聊先生,我是大英博物館的亞瑟。”

易聊把兩人邀請到辦公室裏,煮了茶,邊品邊聊。

“我們這次來是想跟您談一談,我們博物館有意收藏您的作品。”

“這當然沒問題。”易聊溫文爾雅地說,“如果我寫的字能被貴館收藏,中國的書法藝術就能向世界再邁進一步,我很樂意合作。不過,我有一點感到疑惑,你們為什麽會選擇我?”

亞瑟挑了挑眉:“我們來之前大致了解了一下,對您很感興趣。不過不瞞您說,我們也一直在考慮,外加前幾天發生的事情,我們保守地觀望了一下。”他朝蘇雨眠的方向望了望,繼續道,“不過,那位女士在展館裏對我們說的話,以及記者會的視頻,都讓我很觸動,這種觸動促使我們做了這個決定。”

亞瑟喝了口茶,露出享受的表情,英國人對茶的熱愛絲毫不輸給中國。在嫋嫋茶香中,亞瑟認真地說:“我也是一個中國書法的愛好者,我知道,書法是能體現出人的心性的。我們研究委員會仔細鑒賞過易先生的作品,相信您是一個正直善良的人。”

“謝謝你們的認可。”

“同時,我們也認為這麽年輕的書法家難能可貴。您既年輕,又有才華,在中國的影響力也很大,我們不想錯過。”

易聊的眼角彎了彎,禮貌地頷首:“那就……合作愉快。”

藏品事宜談完,送走了兩個外國人,蘇雨眠就急不可耐地給他一個熊抱:“易聊,恭喜你!你的字即將走出國門,走向全世界!”

“我也沒說什麽,就正常誇了你幾句。”她撒嬌似的在他頸窩處蹭了蹭,“應該跟我沒什麽關係,主要還是你寫得好,人家本來就看上你的字了。”

“你怎麽那麽會說話?”易聊輕輕刮了刮她的鼻子。

蘇雨眠“嘿嘿”笑道:“嘴巴抹了蜜唄。”

易聊眉眼含笑,忽然低下頭覆住她的唇,輕吻了幾秒,鬆開她說:“嗯,是甜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