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恰逢人間

下了高鐵,三個人又坐上了劉東事先聯係好的巴士。

後半程是土路,葉涼暈車暈得厲害,樸恩從黑色背包裏取出了暈車藥和一些蜜餞拿給葉涼,讓小姑娘靠在自己的肩頭閉目養神。

葉涼麵色蒼白,渾身脫力的模樣讓樸恩的臉也好看不到哪裏去,當初他就應該盡力阻止葉涼跟著跑這一趟的,也免得葉涼現在受了這番委屈。

車子顛簸了一個半小時,終於在村子口停下。葉涼下車靠在樹旁吐得昏天黑地,膽汁都差點被嘔了出來。樸恩寸步不離地守在女孩身邊,手臂橫攬住女孩的腰線,以防虛軟的葉涼跌坐在地上。

空氣中彌漫著嘔吐物的味道,葉涼看著地上那一攤東西,紅著眼說道:“味道太大了,你去那邊等等我。”

樸恩把手裏的礦泉水瓶擰開:“你吐過之後好點了嗎?”

葉涼用清水漱了漱口,嘴裏的味道稍稍隱去,才點了點頭:“好多了。”

小姑娘的聲音比在車上聽起來好了很多,樸恩這才鬆了一口氣,把葉涼扶到一邊,讓女孩休息片刻,自己找了兩抔土把葉涼弄髒的地方清理幹淨。

“劉教練,接下來咱們怎麽走?”

下車的地兒前不著村,後不著店,四周不是黃土就是連成片的莊稼,場景跟劉東想象的完全不一樣。

把嘴裏叼著的煙踩滅,劉東率先邁出步子:“先找個村子打聽著走吧,我也不知道。”

大山這個家夥,還真是不讓人省心。

樸恩半蹲下身子,背對著身子虛弱的葉涼:“上來。”

葉涼不明所以,小聲說道:“你要幹嗎?”

樸恩直接握住小姑娘的手臂,葉涼的兩隻胳膊被迫搭上樸恩的肩。他微微施力,把女孩托在自己的背上,雙肘勾纏住葉涼的後膝:“走了。”

葉涼終於反應過來樸恩的意圖,但她沒樸恩這麽厚的臉皮,生怕被教練看見取笑:“你放我下來,我自己能走。”

樸恩充耳不聞。

葉涼在後麵蠕動身子,在樸恩耳邊抱怨:“樸恩,你能不能注意點影響?”

軟糯的聲音如同小貓兒爪子輕柔地撓在樸恩的心上,男孩耳根紅得幾欲滴血。原本隻是擔心葉涼體力不濟,現在被女孩謹慎地提出,倒真像做了什麽見不得人的勾當。

“樸恩,你背著葉涼快點走,等天黑了咱們就更不好找人問了。”劉東見兩個人還沒跟上來,粗著聲音催促。

葉涼的臉“騰”地紅了,也不掙紮了,老老實實地把腦袋縮在樸恩的身後。

見剛還跟自己鬧騰的小丫頭隻是被教練看了一眼,就瞬間偃旗息鼓,樸恩扯出了一抹壞笑:“被發現咯。”

葉涼從後頭使勁兒敲了樸恩一下,樸恩報複性地使勁兒顛了顛自己背後的姑娘:“抱緊我,我要加速了。”

說完,還不等葉涼反應,樸恩抬腳就朝著劉東的方向跑去。

毫無心理準備的葉涼受到慣性作用,整個身子陡然與樸恩的背部緊貼,這才發現經過時間的淬煉,曾經瘦弱男孩的肩背已經變得如此寬闊硬朗。

葉涼原本搭在樸恩肩膀上的手猶豫了一瞬間,緩緩伸出雙臂環繞住男孩的脖頸,整個人以更加舒適的依賴姿態,無縫隙地趴在樸恩身上。

樸恩踏步往前走,葉涼在背後低聲囑咐著:“你慢點,小心腳下的碎石……”

狹窄山間小路的前方是一輪西陲的夕陽,餘暉灑在樸恩深深淺淺的腳印上,也灑在了這一對仍舊青春年少的男女身上。

……

山裏頭的路雖然平坦,但起起伏伏走起來也頗為吃力。

葉涼擔心樸恩身體吃不消,想著自己歇歇就從背上下來,可身子實在禁不住折騰,腦袋暈暈乎乎的,不知不覺趴就在樸恩背後睡了過去。

走了一陣,村子裏終於冒出了幾個村民,幾人仿佛瞧見曙光般,劉東立刻上前詢問。一提大山的名字,這人立刻指了指不遠處。村子裏的人少,原本互相就認識,再加上大山爭氣,成了村子裏唯一的大學生,考上的還是鼎鼎有名的北城大學,簡直是整個村的榮耀。

那年,縣裏頭還來了領導慰問,得知大山家條件困難,就連當初去北城大學報到的車票也是鄉政府補貼的。

紅磚砌的一層高的房子沒有任何裝飾,門口破破爛爛地堆滿了秸稈,劉東用力叩了叩大門,裏麵傳來踢踢踏踏的聲音,很久才出來了一個和大山長得三分相似的男人,劉東猜測這個人應該就是山爸。

因常年在地裏幹活,山爸黑瘦黑瘦的,臉上帶著歲月刻畫的印跡,看上去比真實年齡要長幾歲。此時山爸坐在一輛破舊的二手輪椅上,對著來人一臉迷茫。

互相還沒自我介紹,大山就背著一個竹簍從遠處走來,瞧見自己門口站著熟悉的人,他驚慌地撒丫子跑過來:“劉教練,樸恩跟葉子,你們怎麽來了?”

大山眼神飄忽,滿臉寫著做錯事的惶恐和局促。

劉東瞪了大山一眼,跟山爸自我介紹了一番,山爸一聽是學校的領導,立刻轉著輪椅把人往屋裏請。

“到底怎麽回事?”大山的心怦怦跳得厲害,自己原本是偷跑過來的,可他怎麽都想不到劉東會直接追到家裏來。

他們從資料上知道大山家條件差是一回事,親眼看見又是另一回事。

葉涼朝周圍環視了一圈,大山家基本可以用家徒四壁來形容。水泥牆麵上貼滿了大大小小大山跑步獲獎的證書,進門有幾把小板凳,還有一張膝蓋那麽高的小桌子,木頭桌子上擺著的電視機應該還是二十世紀八十年代的老款。葉涼家條件也相當糟糕,但此刻跟大山家相比,顯然是小巫見大巫。

大山惶恐不安地站在一邊,這個氣氛下也不敢隨意說話,心裏是怕極了教練說出自己比賽失利,擅自離隊回家的事。

山爸瞧了眼兒子膽戰心驚的樣子,也意識到有些不對勁,立刻麵容嚴肅起來:“領導,山子在學校是不是犯了什麽錯被開除了?”

原本山爸就覺得山子這個時間回來很奇怪,如今學校的人找上門來自然就往最壞的地方想。

“沒有。”大山立刻搶白,也不敢看劉東的表情,張口就說道,“是教練準了我的假我才回來的。”

在隨後的聊天中,三個人這才搞清了狀況。比賽結束那天,情緒低落的大山剛從校醫院出來,就接到隔壁鄰居的電話,說山爸去田裏幹農活的時候從台子上摔下來,說什麽都不肯上醫院。大山家條件不好,山爸那點微薄的收入全部攢著給兒子將來娶媳婦用,根本舍不得治病。

大山顧不得那麽多,腦袋一熱就直奔火車站買票回家了。直到天際泛白,他才反應過來自己到底做了什麽傻事,借了一個充電器,開機給樸恩發了一條短信,渾身卻被濃鬱的負麵情緒包裹著,索性破罐子破摔,直接關了手機,躲回了家順便照顧父親。

劉東大概了解了來龍去脈,臉上的表情晦澀不明。但他到底還是幫大山保守了秘密,沒有對山爸說出實情,隻簡單地順著大山的話把謊圓了下去,算是給足了大山麵子。

家裏條件不好,山爸也不能讓客人們留宿,他特意聯係村長在招待所給劉東他們訂了兩間房,讓大山帶人過去。

大山拿上手電筒,剛走出門,劉東跟在後頭抬起就是一腳,毫無防備的大山直接撲倒在了地上,嚇得葉涼險些尖叫出來。

樸恩安慰地拍了拍葉涼的肩膀:“你不用怕,大山是該好好挨頓揍。”

劉東喘著粗氣,忍住上去再揍兩拳的衝動,罵道:“這一腳是替對你寄予厚望的父親踹的,你知不知道私自離隊被學校發現,是可以直接讓你收拾鋪蓋滾蛋的?”

“退隊的消息還沒公布呢,你是不是就認為我管不了你了,嗯?”

“我告訴你,就算你不在短跑隊,隻要你是北城大學體育係的學生,你就得聽我的話!”

語閉,劉東如同燃燒的火球,繞過大山率先往前走,大山用袖子擦了擦湧出來的眼淚,忍著痛從地上爬起來,踉蹌著往前走了幾步,下嘴唇都被咬出了血珠,卻全程沒有吭一聲。

到達招待所,幾個人連夜趕路已經極其疲憊了,不管怎麽說確認大山平安了,兩天來提著的心也總算放了下來。條件有限,劉東跟樸恩住一間標間,而葉涼身為女生,享受了獨自一間房的VIP待遇。

樸恩拉著小巧的箱子把葉涼送進了房間。葉涼把背包放在桌子上,扭頭就看見樸恩大大咧咧地躺在自己的**,整個人一副舒適愜意的樣子。

“髒死了!”葉涼鼓著腮走過去,踢了踢樸恩耷拉在床沿的雙腳,滿是嫌棄,“要睡回你自己房間睡。”

“累,我走不動了。”

樸恩這句話倒是真沒撒謊,這幾天樸恩為了大山的事兒,他連眼都沒能閉上。昨天為了找大山熬了夜,隔天他就收拾東西跟著劉東買火車票來了村裏。路上,他一直照顧身體不適的葉涼,剛還背著小姑娘走了這麽久的路,鐵打的身子都受不住。

跟著樸恩他們來的確是葉涼的主意,但現在看見樸恩這麽辛苦又有些後悔。如果她沒來,興許樸恩路上還能休息休息。

“你快回去睡覺吧,別折騰了。”

話音剛落,葉涼的手腕就被一隻大掌捉住,整個人被迫躺在**與樸恩肩並肩。葉涼慌忙想爬起來,身子卻被男孩雙手雙腳牽製了。

“樸恩!”葉涼的臉像抹了胭脂,頰間緋紅,暴怒地低吼。

“聽不到,我聽不到……”樸恩的頭往枕頭裏埋了埋,孩子氣地嘟囔了一句,“我已經睡著了。”

這麽大個人,葉涼搬又搬不動,轟又轟不走,沒過一會兒,葉涼就聽到耳邊傳來男孩均勻的呼吸聲,他應該是真的累極了。

最後,她還是讓他留下了,還被他牽製在身下的她動彈不得,無語地噘了噘嘴,但到底沒舍得把男孩叫醒。

葉涼偏過頭,順著燈光瞧著男孩蒲扇似的長睫毛,樸恩還是最初的模樣。

時光鬥轉,窗外已是繁星密布。歲月仿佛裹上了保鮮膜,與兩人相依而眠的年幼時光並行流轉。

昨晚睡得早,樸恩醒的時候葉涼還在睡。他睜開眼,看到的就是心念之人的側顏,他頭頂的呆毛微微晃動,有些分不清是夢境還是現實。

大抵是樸恩的眼神過於熾熱,葉涼感受到了,就在樸恩大腦還沒完全恢複運轉之際,葉涼揉著眼睛醒了過來。

葉涼稍微動了動身子,渾身酸痛。

“你要抱我到什麽時候?重死了!”醒來的第一句不是溫馨的問候,葉涼的嗓子經過一夜有些沙啞,正鉚足了勁兒往下掰樸恩的胳膊。

樸恩這才注意到自己像一隻樹懶一樣抱著葉涼。

記憶回籠,昨晚他把葉涼拉上床原本想小憩一會兒,沒想到閉上眼就睡著了。

“你應該把我叫醒的。”想也知道葉涼一定睡得不舒服。

葉涼才不承認是自己舍不得,鼓著腮坐起身子:“你像一隻死豬一樣,吼都吼不醒。”扭了扭僵硬的脖子,踹了樸恩一腳,“你醒了就起來洗漱。”

正說著,房間的門被人從外頭敲了敲,樸恩還沒走到門口,劉東就直接走了進來。

樸恩:?

劉東已經換上了運動服,精神抖擻的樣子跟昨天形成了鮮明的對比。見樸恩一臉蒙,劉東於是開口解釋:“門沒鎖,不然你以為我會放心葉子跟你湊合一晚上啊。”

說著,他滿臉嫌棄:“要不是葉子心疼你,我早就把你拽走了,還讓你踏踏實實睡到現在?”

劉東一句話戳破了葉涼方才的謊言,樸恩瞧向葉涼的眸子添了些溫度。葉涼不自然地扭過頭,問道:“劉教練,您怎麽醒得這麽早?”

“對對對,我有好消息告訴你們。”

劉東臉上掛著興奮,渾濁的雙眼透著罕見的明亮:“剛剛我接到體育係王主任的電話,說咱們校隊選拔賽的時候省體育局領導也去觀戰了,結束的時候拿走了樸恩的資料,有意願讓樸恩進省隊。”

“省隊?”與劉東激動的狀態不同,樸恩的表情實在談不上開心。

“王主任說今天那邊來了確切的消息,把你劃進六月份國內錦標賽的省冬季集訓名單裏了。”劉東還以為是樸恩不了解裏頭的形式,於是多說了一句,“說是進省隊栽培,可基本上集訓結束,錦標賽也就要開始了,取得名次的好苗子都會被國家隊直接挑走。”

“所以樸恩有可能進國家隊嗎?”

劉東也不敢保證,但是說:“樸恩是我目前遇到的最有天分的短跑選手,校隊資源有限,其實有些阻礙他的發展,如果能有這樣的機會,我覺得他應該能取得更亮眼的成績。”

葉涼滿腔的熱血也被劉東兩三句話點燃,甚至眼前已經浮現出樸恩身披中國國旗,站在最高領獎台的場景。

隻是樸恩接下來的問話卻顯得萬分不合時宜:“劉教練,我可以不去嗎?”

現場的氣氛有些被凍住,不單是劉東,連葉涼都露出了不可思議的眼神。

劉東還懷疑自己的耳朵出了問題,可樸恩臉上認真的表情分明代表著他說的都是真的。

“理由。”

劉東甚至覺得自己最近犯太歲,否則這一個兩個的都這麽不省心。

樸恩睇了一眼葉涼:“我不想離開學校。”

“這事兒已經定了,沒得商量。”劉東使勁兒往外呼出一口氣,“我遲早得被這幫崽子們氣死!”

葉涼夾在中間有些尷尬,她也不懂為何樸恩要放棄這麽好的機會,難道練習短跑不正是希望有朝一日能站在最高的賽道上為國爭光嗎?

“大家起得這麽早啊。”大山見房間門開著,無視詭異的氣氛,笑容滿麵地走進來。

看來過了一夜,大山已經稍稍調整好了自己的狀態,恢複了平日沒心沒肺的樣子。

此刻,大山手裏頭拎著滿滿當當的袋子,全部放在小小的桌子上:“我從家裏帶了早餐,我們這兒的特色,快來一起嚐嚐。”

葉涼:看來用早餐討好人這件事不是樸恩一個人的行為,怕是整個短跑隊的優良傳統。

劉東臉還黑著臉,瞧見大山更是添堵:“氣都被你們氣飽了,還吃?我真是帶了一群祖宗。”

“買票,明天回北城,你們回去全部給我跑圈。”說完,劉東背著手轉身走出了房間。

“劉教練怎麽還生氣啊?”大山愁眉苦臉,“我被踹得現在屁股還腫著呢,就這力度教練還沒解氣?要不我再湊過去讓劉教練打兩下得了。”

葉涼“撲哧”笑了出來,瞪了同樣沉著臉的某人:“跟你沒關係,教練在生樸恩的氣呢。”

……

這趟幾人雖然來得匆忙,但多出了一天時間可以讓他們在村子裏好好逛逛。

劉東現在看見這兩個家夥氣不順,跑去跟山爸聊天了。大山作為東道主,帶著樸恩跟葉涼在周圍逛逛。

“我們這邊雖然窮,但是風景還是不錯的。”大山笑容樸實,提到家鄉臉上不免掛著驕傲。

昨天,葉涼身體不舒服,也沒四處好好瞧瞧。今日恢複了精神,她才切實感受到大山家鄉的俊美。四周重巒疊嶂,山脈綿延一直到了天邊,早晨霧氣還沒完全散去,積聚在半山腰上有種置身仙境的縹緲感。

山間的空氣新鮮至極,深吸幾口,仿佛從頭到腳都得到了淨化。如大山所說,這裏處處都是風景。

三個人隨意找了一塊石板坐下,大山指著不遠處的一處梯田:“你看見那塊地了嗎?那邊都是我爸種的,等會兒我帶你們下地摘點蔬菜中午炒著吃,都是有機蔬菜,可新鮮了。”

不遠處,有幾個孩子背著竹簍,蹦蹦跳跳往上山的土路上走,葉涼隨口問道:“這些孩子們去幹嗎?”

“去上學啊。”大山遙指著鄰邊的一座山,“我們這邊隻有一所小學,所有的孩子都要走到那裏去上課。”

葉涼不禁有些感慨,這要走多遠的路啊。

“那他們為什麽要背著竹簍?”

“孩子們上下學路上可以摘點野蘑菇,挖點野菜或者果子放進竹簍帶回家。”

葉涼瞧著笑得滿臉燦爛的大山,滋生出了太多的敬意,要知道從這裏考出去並非易事,可大山做到了。

賽道上奔跑的少年與年幼時背著竹簍上學的大山重合,葉涼吸了一口氣,覺得自己這一趟來得值,因為這才是她想在紀錄片裏展現的運動員們的全部真實。

“我聽說了,劉教練說你不想去省隊。”

樸恩也望著遠方的山巒,整個人恢複了往常的清冷,眉眼融於山色間。

“其實我真的很羨慕你,能在這一行走這麽遠。有時候天分這個東西真的求不來,有的人天生就是吃這一碗飯的料,有的人怎麽努力都不行。”大山靠在身後的土堆上,撿起了一塊小石頭砸向遠方,“你不要放棄,至少帶著我們這幫人的希望往前衝一衝。”

“自己的事兒自己做。”樸恩終於開口,睨了一眼嘴角帶著笑可眼神裏寫著哀傷的大男孩,“用不著我幫你衝。”

大山搖搖頭:“我不打算繼續跑了。”

葉涼張開嘴巴:“為什麽,就因為離開了短跑隊?”

“不,是我終於要向現實妥協了。”大山攤了攤手,“我的家庭情況你們也看見了,運動員雖然現在有國家補貼,但到底我不能補貼家用。其實這麽想想也挺好,出了短跑隊我就能有更多的時間去打打零工,幫我爸減輕點經濟壓力。”

大山的成績提高得一直很慢,而頂尖運動員鳳毛麟角,能走多遠其實早就能預知結果。而拚盡全力在選拔賽的這一跑,隻是讓大山進一步看清了現實,父親的受傷終於成為壓倒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讓大山萌生退意。

比失敗更讓人沮喪的,是從根本上否定自己不行。

大山的話勾動了葉涼心底的哀傷,她也不清楚當夢想注定會落空,我們是否還有堅持下去的必要。也不知道一邊是生活的壓力,一邊是夢想的重量,天平兩端我們又該如何取舍。

“嗬。”樸恩卻絲毫沒受到任何觸動,反而冷嘲道,“放棄短跑究竟是向生活妥協,還是你逃避現實的借口?”

大山仿佛遭到了當頭棒喝,他偏頭看向樸恩,可樸恩完全沒有安慰他的意思,而是繼續說道:“如果不是體育,你連跑出這座大山的機會都沒有。”

夢想碰壁的時候,我們往往會忘記此刻的失望恰恰源於當初的希望。

不過樸恩沒興趣當什麽知心大哥,拉著葉涼的小胳膊站起來:“濕氣太重了,葉子身體受不住寒,等有太陽的時候再出來吧。”

葉涼還在咀嚼著樸恩方才的話,突然覺得幾年不見,樸恩變成了一個智者。

快走到招待所的時候,葉涼開口問道:“那你呢?”

“你不想讓大山放棄夢想,那你為什麽不願意去省隊參加訓練呢?”

樸恩聞言,目視葉涼的雙眸,眼神變得深邃:“因為短跑不是我想要的。”

既然短跑不是樸恩想要的,那他當時為什麽還要去美國練習短跑?

這個問題直到幾個人回到北城,葉涼還是沒能問到答案。

日子再次如上了發條般轉了起來,大山離隊出走的事好像是一個漫不經心的小插曲,再也沒人提起。

沒幾日,省隊就來了消息,全省一共抽出了七名運動員進行冬季集訓,除了樸恩,幾乎都是省隊自己的選手,這對一名體特生來說,應該是莫大的榮耀。可樸恩仍舊表情平平,按部就班地跟著校隊訓練,平靜得就像名單上的人不是他似的。

明明被省隊挑走是一件喜事兒,可因為樸恩的態度,劉東急得滿嘴是泡,他還是第一次看見這麽不要好的運動員。

早訓結束後,劉東慣常把樸恩留下,苦口婆心地跟他講這趟集訓對他未來人生的重要性,偏偏他就是不為所動。

再次成功把劉東氣走後,樸恩才把葉涼的書包背在肩膀上:“我送你去上課。”

典型的皇上不急太監急。

葉涼已經習慣了這對師徒三天兩頭上演這樣的戲碼,走在樸恩身邊隨口問道:“大山最近在忙什麽?回來後好像一直沒見到他。”

“你這麽關心他做什麽?”樸恩的眉頭皺得能夾死一隻蒼蠅。

“那我關心關心你?”葉涼橫了樸恩一眼,“你說說,為什麽你明明不喜歡短跑,還硬要去美國找你爸訓練?”

“其實我對你究竟為什麽排斥去省隊訓練的原因也挺感興趣的。”

樸恩:……

樸恩:“算了,還是說說大山吧。”

從家鄉回來後,大山就離開了校隊,體育係當然也要訓練,可和在校隊比,實在算不上什麽。大山找了一個手機促銷的兼職,這幾天早出晚歸,都在商場賣手機。

葉涼知道很多大學生都在做兼職,可運動員由於職業的特殊性,往往沒有多餘的精力賺取外快。況且如今正是提高成績的黃金年齡,在這個階段搞這些無疑是在消費職業發展的時間。

葉涼不免可惜:“難道他真的想放棄短跑?”

“學校隻會對校隊選手進行相應補貼,普通體育係大學生的生活費都是自己承擔。” 樸恩沒代替大山本人下結論,而是陳述了學校的政策。

“怪不得。”葉涼歎了一口氣,神色懨懨。

原來大山當時如此執著地留在校隊,還有這層原因。也對,連基本生活都保障不了,何談夢想?

樸恩揪了揪葉涼傷心的臉頰,半認真半調笑道:“你這樣我真的要吃醋了,放著自己男朋友不關心,老擔心別的男人幹嗎?”

果然,這句話成功地轉移了葉涼的注意力,剛還低落得像一隻受傷的小貓兒,瞬間就像被人踩了貓尾巴似的葉涼從平地躥起:“誰……誰是我男朋友?樸恩,你這個人說話要注意分寸,要負責任的。”

“好吧,我暫時的確還不是。”樸恩順從地點頭,“所以你打算什麽時候和我複合,為我正名?”

有幾天沒感受到樸恩的厚臉皮,冷不丁這男人厚臉皮神功重出江湖,葉涼還有點不適應:“你把話說清楚,什麽叫複合?我們什麽時候在一起過?”

“這麽說你以前都是在玩弄我的感情?”

玩弄感情?這頂帽子扣得太大了。樸恩的表情太過認真,葉涼簡直要懷疑自己是不是失憶了。

“我什麽時候……那樣了。”玩弄兩個字葉涼說都說不出口,憋了半天憋了這句話出來。

樸恩不慌張,摸了摸自己的耳骨:“這個難道不是你送我的?”

葉涼瞧見眼熟的耳骨環,驀地有些心虛:“是……”

“當時你還強迫我紮耳洞,說我戴上這個我就是你的人,有沒有這回事?”

“有是有,”葉涼明顯被問得底氣不足,慌忙找借口,“可那時候我們還小。”

“年紀小說話做事就能不負責任了?”樸恩拽緊了書包帶,像受到了天大的委屈,“你那天還親……”

話沒說完,葉涼衝過來立刻把男孩的嘴捂上,整張臉紅得像煮熟的大蝦:“不許說!”

幹燥的手掌突然有一股熱氣傳來,有點像羽毛滑過掌心的感覺。葉涼一愣,抬眸就看見樸恩的眼角彎彎,眸子裏閃過一絲狡黠。意識到什麽的葉涼飛速收回手掌,胡亂把手掌在衣服上粗魯地蹭著:“樸恩,你是貓嗎?幹嗎舔人?”

葉涼就像受驚的鳥,又焦又躁地胡亂撲騰了兩下翅膀,留下一句“惡心死了,我才不要理你”之後小步跑開了。

樸恩雙手插兜,站得筆直,沒有任何往前追的意思。果然心裏頭倒數了五秒,小姑娘又氣呼呼地衝了回來:“書包給我!”

樸恩這才露出一排潔白的牙齒:“別生氣了,你送我禮物,要把我定下來的事我不提了還不行嗎?”

還說還說。葉涼咬碎了牙,一把搶回自己的書包,順帶踹了樸恩一腳。

其實,事情的經過還要追溯到初二那年,當時學校開始嚴查早戀,葉涼跟樸恩走得一直比較近,莫名也被劃進了嚴打隊伍裏。

葉涼成績好,但樸恩卻是出了名的差生。老師對好學生總是會有偏愛的,找葉涼單獨談話的時候,拐彎抹角都是對樸恩的貶低,希望葉涼“擇善交友”。葉涼當時正值叛逆期,就見不得有人說發小樸恩的不是,雖當著老師的麵諾諾稱是,出了門就齜牙咧嘴,拉著樸恩到了首飾店,拿出自己攢的獎學金,嚷嚷著要買一枚戒指給他,學著大人結婚的樣子要把老師的指控“坐實”。

受到經濟限製,葉涼最後挑了一個最小的“戒指”,也就是如今樸恩耳朵上戴的耳骨環。

當天,樸恩還被葉涼逼著到了美容院打下平生唯一的耳洞,當針穿過耳骨的刹那,比樸恩還緊張的小姑娘噘起紅紅的小嘴兒,徑自親了上去,做完壞事兒慌忙解釋:“電視上說受傷的話,這樣親親就不疼了。”

然後她輕輕摸了摸男孩有瘀血的耳朵,問得滿眼溫柔:“現在你還疼嗎?”

“疼。”樸恩忍著劇痛點了點頭,從小就有心機的樸恩得寸進尺地說道,“可能還得親一下才能好。”

不過說起來,除了當時那個吻,兩人好像也確實沒有正式確立關係。因為隨後葉涼的父親就出了事兒,樸恩也離開了曲溪,遠赴美國。

兩人一別,就到了現在。

……

上完課,葉涼就直奔新聞中心辦公室,把前幾日在村子裏用手機拍攝的視頻傳給了小周,求著小周幫她剪個片子。

“隻剪大山的?”小周以為自己出現了幻聽,“你確定自己剛才說的不是樸恩?”

“剪樸恩的幹嗎?”

“那你剪大山的幹嗎?”

“就是有用。”葉涼順便傳給小周一個文檔,“我寫了本子,你等等就按照這個劇情流程剪輯。”

小周點開文檔,從頭到尾看了一遍,寫的劇情極其老套,可以概括成一句話:山裏的娃千辛萬苦才考上大學追夢的心酸曆程。隻不過追的是體育夢,而且最後這娃還沒落得個好結局,被無情踢出了校隊。

小周拍拍手:“你寫得不錯,打算讓大山憑這個參選感動中國?”

“用不著感動中國,能感動校領導就行。”

葉涼拉了一張椅子坐在小周旁邊:“我想把這個片子給體育係王主任看,讓他再給大山一次進校隊的機會。”

“有誌氣!”小周豎了豎大拇指,把視頻倒進電腦,“我幫你剪,到時候碰壁被罵了記得別過來找我哭就行。”

葉涼吹胡子瞪眼,小周一邊放音頻一邊搖頭:“你用腦子想想就知道你這條路行不通,校領導要是能被一段視頻打動,那體育比賽改成視頻製作大賽得了。”

“我總得努力一下,大山又不是因為成績差被刷下去的,是因為受傷……”

“別理想主義了,現在這個社會沒人吃這套。”

視頻還沒給到校領導手上,葉涼先被小周潑了一盆涼水。

當葉涼拿著新鮮出爐的視頻短片和訓練時期大山的成績走勢折線圖找到王主任的時候,果然應了小周那句話,這個社會沒人吃這套。

“大山這個孩子訓練確實刻苦,之前老劉也找我說過這個問題,但規則就是規則,沒有人有權利篡改既定的規則。今天我看他刻苦同意他進入了,那事先設定規則又有什麽意義?公平不是隻針對一個人的,大山比賽受傷導致成績不理想,你說這個篩選機製有問題不公平,可要是我讓大山進了校隊,對那些同樣參賽的孩子是更大的不公平。”

“可是校隊設立的意義到底是什麽,難道不是幫助體育選手實現夢想嗎?大山的家庭條件真的很差,現在他在外麵兼職,就等於被迫放棄了體育夢想……”

“身為體育從業者,我明白你的意思,體育精神的外延確實很大,我也明白你給我看這個片子想傳遞的道理。”王主任打斷小姑娘的話,“但學校不止大山一個學生有困難,隨手翻翻學生名冊,大山這樣的學生能找出很多。”

也就是說,大山並不值得同情。

葉涼從辦公室出來,眼睛酸酸脹脹的。她沉重地哈了一口氣,雖然來之前她就知道很有可能不會成功,但聽到王主任那番話,她的身體裏還是被注入了濃濃的無力感。

成人的世界有一套既定的準則,那就是沒有人再會同情弱者。

葉涼情緒不佳,電腦裏反複放著小周剪輯好的視頻,畫麵定格在訓練時大山滿臉汗水、對著鏡頭咧著嘴笑的畫麵上。年輕的麵孔滿是希望和生機,不大的眼睛裏閃爍的是足以點燃冬天的光芒。

可她方才偷偷跑到樸恩說的促銷賣場去看了,大山穿著橘色的馬甲,在一群人堆裏發著傳單,仍舊憨笑著,可眼底的光卻消失不見了。

葉涼煩躁地搓了搓臉,下意識拿起手機想給樸恩打電話,可按了撥號鍵,又覺得找他也無用。她猶豫的空當,手機倒是先一步響了起來,上頭顯示的是袁老師。

一晃期末快來了,葉涼估摸著應該是實習的安排下來了。

秋葉散盡,北城陷入蕭條的季節,陽光穿過光禿禿的樹枝把行人的影子折碎,葉涼裹緊大衣往袁老師的辦公室趕。

“葉子來了,坐吧。”辦公室裏隻有袁老師一個人,見葉涼來了,袁老師稍微整理了一下桌麵,然後問道,“現在短跑隊那邊的拍攝進行得怎麽樣,應該在收尾階段了吧?”

“素材已經整理得差不多了,我把文稿發給了小周,之後他那邊會負責帶團隊剪輯出來。”

“你們辦事我還是放心的。”袁老師了解完情況,也沒浪費時間,直接切入正題,從抽屜裏拿出了一本《體育周刊》的樣刊遞給葉涼,裏頭還夾雜著一份合同。

“院裏每年都會推薦表現優異的學生去實習,你事先有所了解我就不贅述了。我們評估你這段時間一直在校隊做采訪,與《體育周刊》切合度也比較高,所以院係特別為你爭取了《體育周刊》的實習機會,你考慮一下。”

體育周刊?葉涼蒙了,之前明明說的是商業周刊。

雖然它們同屬行業頂尖雜誌,可領域卻相去甚遠,從直接的經濟報酬來看,商刊的含金量比體刊要高出一些。

不過消息是譚生告訴她的,雖然後來靳娜說聽到袁老師他們討論,可畢竟沒有通知到她本人。此時她也不可能傻傻地問出口,恍惚地接過合同,暗自思索著最近自己是不是哪裏犯了錯,才被抹去了名額,不然往年院係確實是按照績點排名來確定去商刊實習的學生的。

葉涼恍惚地接過材料,說了句“謝謝老師”就出了辦公室。一直到外頭,她還有些摸不清狀況,難道她真的是哪裏做得不好?

“葉子。”

葉涼出了門聽見有人叫她,回頭就看見譚生穿著黑色大衣站在身後,略微吃驚:“譚部,你從美國回來了?”

譚生點了點頭,見葉涼手裏拿著資料,眉頭擰了擰:“剛袁老師找你了?”

“對。”葉涼把雜誌往懷裏攏了攏,擋住上頭的名字,笑得有些尷尬。

譚生之前在《商業周刊》待過一段時間,也聽說了臨時換人的決定,也怪他提前跟小姑娘說了這件事,害得葉涼空歡喜一場。

“其實這件事……”

“啊呀,部長沒事的,我不難過,我就說自己也不優秀,怎麽會有這種好事落在我頭上,我都沒當真的。”

“不是你不優秀,學校開始定的人確實是你,之後出了些狀況,臨時換了人。”譚生欲言又止,最後還是沒把真相告訴葉涼,而是說道,“我這幾天再給那邊的主編打個電話,爭取多開放一個名額,如果還有其他不錯的實習機會,我也會幫你留意。”

“不用了譚部,《體育周刊》確實比較適合我,都是學校給的機會,我會好好珍惜的。”

葉涼眯起來的笑眼讓譚生不知說什麽才好,幹巴巴地說了一句:“加油,有什麽需要幫忙的,你隨時告訴我。”

到了晚上,葉涼才知道譚生當時吞吐沒有明說的原因是什麽。院係公布的新聞實習推舉同學名單中,排在第一位的就是靳娜,而去處恰恰是葉涼沒去成的《商業周刊》。

……

論學習能力,葉涼是最初的省狀元,進入大學之後年年績點排第一。

論專業能力,葉涼是校記者團的最佳記者,寫的稿子屢次被電視台選中報道。

名單一出來,自然有很多同學私下裏為葉涼鳴不平。這個圈子很小,很多事根本不需要葉涼親自求證,事情的發展過程就會飄進她的耳朵裏。

傳言靳娜在“互聯網經濟大會”跟《商業周刊》最大的廣告投資商搭上了線,是投資商的領導親自打招呼把靳娜安插進了雜誌社。商刊每年的實習名額是固定的,葉涼的名額也因此被擠掉了。

“互聯網經濟大會”葉涼知道,當初靳娜還給自己留了一張工作證,可她去了大山的家鄉,遺憾地錯過了會議。不過事後靳娜沒跟自己提起過認識廣告商的事,事實上現在實習的名單已經出來,靳娜都沒和自己解釋一句。

想到之前靳娜還恭喜自己入選《商業周刊》實習名單,葉涼就覺得諷刺至極。

晚上,葉涼跟劉東請了假,她難得沒有參加校隊的晚訓,一個人從便利店買了兩瓶啤酒,坐在空****的操場上望著月亮。

這個世界多奇怪啊,大山因為“實力”不足被拒之校隊門外,王主任告訴葉涼規矩不能破;而葉涼卻因為“關係戶”被商刊拒之門外,規矩此時又成了擺設。

葉涼拉開了一罐啤酒,咕咚咕咚喝了兩口,一股難以言說的奇怪味道流進嗓子眼,瞬間俏麗的五官就皺在了一起。

馬尿味,超級難喝,葉涼的心情更喪了。

葉涼嫌棄地把啤酒罐子放在一邊,平躺在草坪上,頭頂的弦月被一團霧氣籠罩著,輕微霧霾把天上的星星都藏了起來。整個天空泛著渾濁的黑,除了混沌,空無一物。

連大自然都非要跟葉涼作對,真是沒一件順心事。

想著,小姑娘又喝了幾口被自己嫌棄的啤酒。

奇異的,葉涼竟非常享受自己此刻的這種狀態。

一罐啤酒剛喝完,刺耳的電話鈴聲就打破了葉涼獨酌的安靜,手機貼到耳邊,傳來樸恩沉著的聲音:“你在哪兒?”

“操場。”葉涼一邊回答,一邊揪著草皮往前頭扔。

“你在操場幹嗎?”

“看星星。”

樸恩手邊的動作有些停頓,沒時間來訓練場,卻有時間看星星?

不等樸恩發問,小姑娘突然壓低音量,對著音筒神秘地說道:“樸恩,我告訴你一個秘密。”

樸恩那頭傳來劉東的集合指令,樸恩聽而不聞,好脾氣地回問:“什麽秘密?”

“其實今天……沒有星星!”

樸恩:……

“你說好不好笑,我來看星星,卻發現天空沒有星星呢!”

葉涼笑得太過誇張,眼淚都從眼角跑了出來。

樸恩沉默了幾秒:“你乖乖在操場等我。”

當葉涼揪著草皮數到一百的時候,樸恩從遠方跑了過來。

“你真的來了,難道你不是應該在訓練嗎?”

樸恩瞧著葉涼整個人像被踩扁的口香糖一樣黏在地上,太陽穴迅速跳了兩下。

眼尖地瞧見擱在一旁的易拉罐,樸恩蹲下身子晃了晃,挑眉:“都是你喝的?”

“不是我!”葉涼飛快否認。

葉涼頓了一下,突然伸長了舌頭:“是鬼喝的,你怕不怕?”說完,她又咯咯咯地笑了起來。

樸恩:……

天氣寒涼,像葉涼這樣穿著羽絨服躺在草地上的人還真不多。原本她免疫力就差,還非要這麽作。

樸恩的表情好不到哪裏去,板著臉,打橫把像爛泥一樣的小姑娘從地上摳起來,用圍巾把葉涼的脖子裹緊,不小心碰到葉涼冰冷的臉頰,臉色更臭了。

“樸恩,你這樣好醜。”葉涼冰棍似的手直接拍上樸恩的臉頰,順勢拚命揉搓。

樸恩把兩罐啤酒直接扔到垃圾箱,雖然臉色難看,但拉著小姑娘的手還是極盡溫柔。

“你要帶我去哪兒?”葉涼被拽得踉踉蹌蹌,這麽久了這還是樸恩第一次這麽“造次”。

操場附近有一家小的茶餐廳,環境比較清幽,晚上有很多學生拿著電腦來這裏進行小組討論。樸恩直接帶著葉涼進了餐廳,給小姑娘點了一杯熱飲和一碗意麵:“現在你可以說了,發生了什麽?”

原本沒覺得是頂天委屈的事兒,結果被樸恩這麽一問,也不知是喝酒上頭還是怎麽的,嘴一撇,葉涼眼眶裏的淚珠子就啪嗒掉了下來。

樸恩可慌了,也不故作冷傲了,趕緊抽出幾張紙問:“怎麽了?”

葉涼吸了吸鼻子,斷斷續續地把今天找王主任到找袁老師的過程說了一通,中間眼淚就跟斷了線的珠子似的流個不停。

說完,葉涼也不忸怩,順著樸恩的手就重重地把鼻涕擤了出來。

樸恩把紙團扔掉:“你為什麽想幫大山?”

葉涼鼻子紅紅的:“我不想看他這麽墮落下去,運動員的時間太寶貴了,如果是因為其他的就算了,因為錢我覺得太不值得。”

樸恩眼眸晃動,低頭斂下了情緒:“可是錢能讓他活下去,夢想不能。”

“可大山如果留在校隊接受國家補貼就可以了。”

“校隊不是保護貧困家庭孩子更好地生活下去的避風港。”

葉涼的睫毛上沾著水珠:“難道大山不是你的朋友?你怎麽會說出這句話?”

小姑娘還在勁頭上,不是講道理的好時機。樸恩沒有繼續糾纏這個話題,而是說道:“如果你想促成大山的事,我會幫忙。”

葉涼驚訝著,還沒問出口怎麽幫忙,就聽到樸恩繼續說道:“我幫你把大山的事情解決,可是葉子,我還是希望你能明白。你難過靳娜背叛了你,她費盡心思通過旁門左道搶占了你的名額,拋開道德上的批判,她又有什麽錯?她也是想實現自己的夢想罷了。而你也同樣拿著各種各樣的東西去找主任,請求他網開一麵,再給大山開放一個名額,這和靳娜做的本質上是一樣的,隻不過那個當事人不是你,而是換成了大山,可事實上這並不能讓你顯得更高尚。”

“葉子,很多事不是你以為好就是好的,每個人都有權利選擇不同的生活形式,有的是跟隨生活隨波逐流,有的是為了夢想背水一戰,但這終究是他們自己的人生。”

“你是,大山是,靳娜是。”最後樸恩停頓了片刻,“我也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