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大賽將至

樸恩腳上的傷就跟他跑步的速度一樣,恢複得飛快,隔天就正常參與到常規訓練中。

為了迅速幫助樸恩恢複受傷前的水平,劉東特別加強了樸恩的訓練強度,並且要求樸恩每天早晚各延長一個小時的訓練時間。

淩晨五點半,天還沒亮,樸恩的電話就迫不及待地打了過來:“我在你宿舍樓下了,下來吧。”

過了一會兒,一抹嬌小的身影就踉踉蹌蹌地從宿舍樓裏麵跑出來。葉涼眼睛半眯著,眼眶下掛著兩塊十分明顯的黑眼圈。

樸恩順暢地用自己手裏寬大的外套把小姑娘裹起來:“我給你買了早飯,你到訓練場再吃。”

葉涼打了個長長的哈欠,冷風把小姑娘吹得精神了幾分:“你自己訓練就訓練,老叫著我幹嗎?”

要說樸恩延長訓練時間,最直接的“受害者”非葉涼莫屬,每天五點就要從**爬起來飽受樸恩的摧殘。

樸恩給小姑娘扣上外套的帽子防風:“你可以陪著我啊。”

葉涼哈了一口氣:“憑什麽!我想睡覺,不想陪著你。”

“我現在還沒完全康複,在我的成績沒恢複到正常水平之前,你有連帶責任。”樸恩掃了小姑娘一眼,“怎麽,你還想逃避責任?”

葉涼深深地歎了一口氣,覺得自己真是作孽。

訓練場的門意外地開著,大山滿頭大汗,顯然已經熱身完畢,他的腳腕處捆綁了兩個沙袋,正在努力地進行腿部力量練習。

葉涼萬萬沒想到這麽早裏頭竟然還有人,麵露驚訝:“大山,你怎麽這麽早就來訓練了?”

大山露出一排潔白的牙齒,嘴裏喘著粗氣:“我現在成績太不穩定了,忽快忽慢,就自己加大了訓練強度,穩妥點。”

葉涼默默給大山豎了個大拇指,瞥了一眼樸恩,眼神似乎在說:“瞧瞧人家這思想覺悟,您這可好,被教練逼著訓練反抗不成,臨了還非得拉個墊背的。”

樸恩的兩條眉毛卻攪在了一起,露出不讚同的目光:“你擅自加大訓練強度的事和教練報備過嗎?”

“我這也不耽誤正常訓練,報備什麽?”大山的眼神有些閃躲,顯然知道自己的行為是違反規定的。

“臨近比賽,劉教練已經加大了訓練力度,身體負荷有限,你這樣反而有可能適得其反。”

樸恩語氣嚴肅,超負荷訓練對運動員身體的傷害巨大,並非危言聳聽。每位運動員的身體素質不同,一般在設計訓練計劃時,教練都會根據個人身體情況進行強度調整,其實已經是在目前身體承受極限的邊緣徘徊,這也是每次運動員訓練都會配備專門的按摩師進行肌肉恢複的原因。

“哪有這麽誇張?我又不是天天這麽拚命,就是最近時間緊,我才加大力度的。”大山打著哈哈。

“努力訓練不是好事嗎?你幹嗎臉這麽臭?”葉涼不懂樸恩的意思,“上帝會眷顧努力的人,大山我挺你!”

大山身上的運動服全部被汗水打濕,樸恩想到自己五點多從宿舍出門的時候,大山床位似乎已經空無一人,而昨晚自己已經睡了大山卻仍沒回來,臉色不禁變得有些難看。事實上,大山這樣瘋狂訓練已經不知多長時間了。

大山看出了樸恩的不悅,拿著毛巾粗魯地擦了擦滴水的頭發,高聲對著葉涼說道:“弟妹,我先回去衝個澡,你陪著樸恩繼續練吧。”

經過樸恩身邊的時候,大山壓低了音量對著樸恩說:“兄弟,求求你別告訴劉教練,我是真的……不想離開校隊。”

“你現在感覺身體怎麽樣?”

“沒什麽感覺。”大山拍了拍自己的胸口,“你甭擔心我,我的身體好著呢。”

樸恩沒搭話,徑自走到椅子邊把外衣脫掉,準備訓練。大山鬆了一口氣:“這回算哥欠你一個人情,下回有事兒盡管吩咐。”

大山走遠了,葉涼堪堪吃完包子,兩頰塞得跟一隻小鬆鼠似的,含糊不清地衝著樸恩問道:“為什麽大山說欠你一個人情?”

“沒什麽。”樸恩不欲過多解釋,“你吃完了就過來幫我壓腿。”

葉涼不願意挪動屁股,嘴裏嘟囔著:“自己練!就你事兒多,訓練還得配一個助手。”

原本半坐在墊子上的樸恩聞言,直接躺了回去:“你不願意幫我?那我不練了。”

“你又鬧哪門子的情緒?”葉涼喝了一口豆漿,把嘴裏的東西咽幹淨。

“你對我又不上心,我這麽辛苦幹嗎?” 樸恩做出一副小無賴的樣子,“那我就不恢複成績,讓你對我負責一輩子好了。”

葉涼到現在總算知道什麽叫一失足成千古恨了,今天的果皆源於昨日種下的孽。

“壓壓壓,我給你壓腿還不成嗎?”葉涼咬牙切齒地對著某人說道,“到時候你要是不跑個冠軍回來,我就把你的雙腿卸掉。”

……

選拔賽當天,操場擠滿了前來觀看比賽的人,葉涼這一看可不得了,烏泱烏泱全是女生。

葉涼跟著小周擠進賽場:“不就是一個校隊選拔賽嗎,怎麽弄得跟奧運比賽似的?”

小周把三腳架支起來,調笑道:“你可得小心了,這裏頭估計一大半的人是衝著你家男人來的。”

“誰誰誰家男人,我警告你別亂講話,我這鐵砂掌可不是白練的。”

小周配合地瑟縮了一下脖子:“女俠竟然還是練家子,在下真是同情樸恩兄。”

“你還說!”葉涼氣得跺了跺腳,小臉像河豚一樣鼓了起來。

“葉子,小周。”

譚生外麵套著半長的風衣,下麵是修身的休閑西褲,款款從後方對著兩人打招呼。在一群衣著隨意的運動員中間,譚生衣冠楚楚,氣質溫雅,如一股清流湧入競技場。

“團長,你也來了。”葉涼露出一排小白牙,笑得異常燦爛。

“這個比賽今年學校弄得聲勢浩大,我剛好有時間過來湊個熱鬧。”譚生看了一眼隻穿了一件單衣的葉涼,不著痕跡地蹙了蹙眉,“你冷不冷?”

小姑娘剛想回答,就聽四周突然躁動起來,伴隨著女孩子們的尖叫聲,一件純黑色的運動外套從天而降,剛巧蓋在了葉涼的臉上。

“你穿好別感冒了,我要去比賽了。”黑暗中聽到某人熟悉的聲音,“記得在終點等我。”

“我知道了,你真囉唆。”

葉涼一邊嘟囔著,一邊利落地把男孩寬大的外套從臉上拽下來,絲毫不客氣地穿在自己身上,撓了撓頭:“對了部長,你剛問什麽來著?”

譚生眼底閃過某種別樣的情緒,搖了搖頭笑道:“沒什麽。”

新舊運動員加起來共十八位選手,比賽分成了四組,次序和組別都由抽簽決定。為了確保公平,盡量減少比賽中的突**況,比賽總共進行兩輪比賽,最後按照個人最好成績進行排序。

樸恩和大山都抽到了第五組,大山看見序號稍稍吐了一口氣:“還好我跟你分到了一組,等等還得靠你幫忙帶個節奏。”

體育競技的魅力就在於遇強則強,往往組內有成績特別領先的選手,其餘的隊員在其帶領下也會被激發出部分潛力。

“與其要我帶節奏,不如自己找準節奏。”樸恩在檢錄口拉伸著雙腿,每個不經意的動作都引來了無數少女的歡呼尖叫。

大山在原地蹦了兩下,感覺大腿內側有些酸痛。大山又不確定地蹬了蹬腿,疼痛感又有所消失,好像剛剛隻是錯覺。

“怎麽了?”樸恩注意到大山不自在的表情。

大山立刻搖了搖頭,傻笑著:“沒什麽,我有點緊張而已。”

“不用緊張,你最近的成績還不錯。”樸恩拍了拍大山的肩膀,調侃了一句,“等會兒你拿出被Peter追的速度就可以了。”

大山歎了一口氣:“聽你這麽一說,我突然好想念Peter……”

如小周所說,在場大部分女生都是衝樸恩來的。葉涼朝環視了一圈,發現大家的注意力以及手裏相機的鏡頭,果然都對準了不遠處的那個男人。

招蜂引蝶!

葉涼心裏躥起一股無名火,惡狠狠地**男人無辜的衣袖。

“今天袁老師給我打電話,說《商業周刊》寒假需要一名實習生,院裏的意思是推薦你去。”

“推薦我,真的要推薦我去嗎?”葉涼立刻把剛剛的不愉快拋在腦後,興奮地確認。

“應該是沒錯的,前幾天和主編吃飯的時候,他還無意中和我問起了你的一些情況。”譚生笑道,“你可是新聞學院的招牌,連續兩年GPA都是第一,不要這麽沒自信好嗎?”

說起《商業周刊》,圈內幾乎無人不知。它素有金融界的風向標之稱,享有極高的社會地位。然而,相應地進入這家雜誌社實習的門檻也極高,不僅開放實習生的名額少,對實習生的在校成績、實習經曆、專業素養等各項綜合素養的考核也非常苛刻。譚生曾在這家雜誌社待過一年,和雜誌的主編私交還算不錯。

葉涼從沒想到自己能獲得這麽寶貴的資格,用力掐了掐自己的臉蛋,疼的,不是夢,這才有了真實感。

愉悅順著眼睛溢出來,她說:“謝謝,真的謝謝部長!”

“你謝我做什麽,是你的努力為自己創造了機會。不過今晚我們倒是可以小聚一下,就當提前為你慶祝了。”

小周聽到兩人的對話,也湊過身來附和:“聚餐?我也去。”

“今天恐怕……”葉涼瞧了眼不遠處正在熱身的樸恩,麵露為難。

“明天譚部就要去美國開會了,估計半個多月之後才能回來,今晚剛好給譚部踐行。”

“去美國?”葉涼驚訝道。

“嗯,有個為期十五天的國際峰會下周在美國開幕,我被實習公司派過去全程參與報道。”目前譚生實習的地方是某電視台的國際新聞部,還沒正式留任,單位就已經對他委以重任,當作棟梁之材看待。

“譚部,你優秀得太犯規了吧。”葉涼真心誇讚。

譚生在新聞學院一直是傳奇般的存在,無數女孩心中的完美王子。

“晚上我請你們去泰悅餐廳吃飯。”

小周在一旁瘋狂慫恿:“我還沒去過泰悅餐廳呢,葉子趕緊答應,部長難得出回血。”

葉涼推拒不得,最後隻得答應了。

譚生剛離開不久,所有的隊員已完成了檢錄,選拔賽也正式拉開帷幕。

“一組隊員去賽道準備。”

劉東拿著喇叭催促,作為主教練,他全權負責這次選拔賽的篩選和組織工作。

當隊員全數踩上起跑器,劉東才發布指令:“各就各位,預備——”

“砰!”一聲槍響,一組的五名隊員飛馳離去。

這組選手中有兩名是校隊隊員,觀看比賽的葉涼整顆心提到了嗓子眼,捏在手裏的筆記本因施力也開始微微變形。

加油,一定要加油。

校隊的九個人,千萬千萬一個都不要被丟下。

秋高氣爽,湛藍的天空飄浮著大朵大朵的白雲。

綠蔭操場被前來加油助威的人圍得水泄不通,原本隻是短跑隊簡單的內部選拔,卻硬生生演變成某種大型盛會,聲勢搞得比學校運動會還要浩大。

觀眾們的熱情在樸恩出現在起跑線的瞬間達到了頂峰,甚至人群開始喊起了應援口號:“樸恩樸恩,宇宙最燃!”

明明是選拔賽,如今卻好像變成了樸恩的專場秀。

劉東對著人群比了比手勢,提醒大家稍微控製情緒,不要幹擾比賽。還好大家都是理智粉,現場又恢複了安靜。

葉涼如約站在了賽道的終點,隔著一百米的距離與男孩遙遙相望。

此時的樸恩與六歲的男孩重疊,曾經無數次,葉涼都是這樣站在鄉村的路口,等著小樸恩跑到自己身邊牽著她的手回家。

樸恩眼眸微動,葉涼知道男孩也回想起了兒時往事。

風將樸恩寬大的運動服吹起,男孩弓起食指放在唇邊輕吻,然後再次指向女孩的方向,不知何時,這個姿勢已然成為兩人之間溝通的暗號。

樸恩沒說話,但葉涼讀懂了他心裏的聲音。

他說:“等我。”

信號槍再次鳴起,樸恩幾乎立刻彈出,起跑速度明顯比身側的幾個人快出了將近半個身位。葉涼並非首次看男孩奔跑的樣子,卻仍忍不住渾身輕顫,熱血沸騰。

男孩與風融為了一體,帶著不顧一切的肆意和張狂,如飛馳的獵豹,卷著風揚著土,朝著名為葉涼的“獵物”而來。

其實槍響的那一刻,樸恩就已經與其他幾名選手拉開了距離。不是他們太慢,而是樸恩太快了。

加油的人喊到了聲音嘶啞,在這場毫無懸念的比賽中,樸恩不負眾望,為大家帶來了一場幾近完美的表演。

而一旁賽道的大山起跑速度也相當出色,前半程幾乎確保了小組第二的位置,隻是中間部分速度開始遲緩,葉涼分神看了一眼大山,立刻注意到男孩臉上表情不對勁。

樸恩衝線的瞬間,葉涼來不及祝賀:“樸恩,你快看大山!”

說時遲那時快,大山也昂頭衝線,取得了小組第三的排位。

樸恩迅速跑向大山,一把托住支撐不住快要倒在地上的男孩,神色冷峻:“怎麽回事?”

耗盡一身力氣的大山喘著氣,緊盯電子屏幕,忍住大腿肌肉抽搐帶來的不適感,對著樸恩擺了擺手:“沒事,我就是有些累。”

同時參加比賽跑在最前方的樸恩沒有看到大山跑步時的表現,可在大山衝線的瞬間,他觀察到大山跑步姿勢有些拘束,下肢力量顯然沒有達到最佳。

五組全部比完,十八名選手的一輪成績按照順序顯示在屏幕上,葉涼還沒抬頭,就聽見四周傳來瘋狂的尖叫聲,隨即應援口號再次響徹整個操場:“樸恩樸恩,宇宙最燃!”

10秒48,樸恩這一跑甚至刷新了此前校際運動會男子百米初賽時由他創下的紀錄。

葉涼也睜大了眼睛,不敢相信樸恩在這麽短的時間內突破了10秒50,忍不住綻開笑容:“樸恩,第一!你是第一!”

“嗯。”樸恩摸了摸葉涼的頭頂,隨即也望了眼屏幕,“11秒50,排位第7。目前大山的成績稍微有些危險,不過第一場都算是熱身,第二場穩住拿出最好的狀態,留在校隊問題應該不大。”

為了防止比賽的一些突發狀況,出於公平,學校準備了兩輪競賽,最終會采用選手的最佳成績進行排位。也就是說,雖然目前大山排在第七位還屬安全,但第二輪一旦其餘十一個人的最佳成績超越了大山,大山仍舊有可能麵臨退隊危機。

大山吐了一口濁氣:“訓練了這麽久,還是沒能突破11秒50,我還真是廢物。”

葉涼也聽到了大山喪氣的話,眉頭皺了皺,之前她認識的大山是一個開朗的少年。於是她忍不住給大山打氣:“第七已經非常優秀了,隻要第二輪穩住,我相信你一定沒問題的。”

樸恩卻注意到大山的手一直緊抓著大腿內側的肌肉,彎下腰一把拽開大山遮擋的手,大山一個不設防,大聲衝著樸恩吼道:“你幹嗎!”

“怪不得衝線速度明顯降緩。”樸恩鬆開牽製大山的手,轉而架住大山的胳膊把人往上拔,“你先跟我去校醫院冰敷。”

葉涼也跟著倒吸了一口冷氣,大山的大腿肌肉出現明顯腫脹,皮下甚至可以看見有瘀血堆積,拉傷應該有一段時間了,並且傷勢還不輕。

“別管我。”大山的臉憋得通紅,聲音粗魯地對著樸恩說,“快撒開,馬上要二次檢錄了。”

樸恩不肯退讓:“你知不知道拉傷不是小事?”

“那你知不知道腳腕扭傷也不是小事?!”大山像發狂的困獸,迅速回嘴,他揪著腿部肌肉咬了咬後牙,“樸恩,我們都有各自的堅持。”

樸恩手上的力量一點點減弱,最後放開了手。

大山眼眶發紅,低聲說了句“謝謝”,撐著微跛的右腿再度走向了檢錄台。

“他這樣真的可以嗎?要不要和劉教練匯報一聲?”葉涼拉著樸恩的袖子,滿臉寫著擔心。剛剛她已經見到他腿部肌肉的拉傷程度,足以想見此刻他該多麽疼。

樸恩默默搖了搖頭:“讓他去吧。”

……

樸恩放棄了第二場比賽,想要陪葉涼一起觀賽。

教練劉東知道了也沒強迫他繼續,原因倒不是別的,樸恩跑步的時候現場觀眾製造的動靜太大,劉東擔心其餘隊員受到影響。

觀眾們隨後也收到樸恩放棄二輪比賽的消息,圍觀的人減少了大半,剛剛還人滿為患的操場變得鬆快了不少。

這也再次證明了樸恩的魅力,弄得葉涼的心情有些複雜。她一邊為了樸恩坐擁這麽多粉絲感到驕傲,一邊心裏還隱隱有些澀意。

葉涼拍了拍臉,跟著樸恩直接並排坐在草坪上觀看比賽。果然樸恩在身邊,葉涼提著的心不自覺放下了大半,不管怎麽否認,她內心深處始終最緊張的人隻有樸恩是事實。

“你覺得這次校隊原班人馬全部留下來的概率大嗎?”葉涼的手臂環抱雙腿,用下巴抵住膝蓋,側著腦袋詢問樸恩。

樸恩掃了一眼屏幕上的短跑成績,輕輕搖了搖頭:“不太樂觀。”

這次報名的選手誠如劉東所說,來勢都異常凶猛。雖然短跑隊整體成績經過這段時間的強化訓練已經有了提高,但這次報名的幾名選手實力也不容小覷。

“所以大山的情況真的有些危險?”比賽一共取前九名,葉涼以為大山排在第七的位置已經非常穩妥了。

目前短跑隊的成員中,排在大山後麵的還有方安陽、李斌和張軍,分別排在了第九名、第十一名和第十五名的位置。

“嗯。”樸恩微微頷首,“其他人且先不說,但李斌的能力不俗,第一輪應該是保存了實力。而方安陽最近訓練的成績也非常好,托了你的福,他每天為了拯救128G移動硬盤拚了命地跑。”

“一旦李斌和方安陽第二輪恢複正常水平排入前九位,大山的名額可能就會被擠掉。”

如果大山沒有受傷或許還能拚一拚,但此刻現在兩人都很清楚大山的狀況。

“或許有奇跡出現呢,再說大山腿部拉傷也許沒有我們想的那麽嚴重。”葉涼盡可能地保持樂觀,“而且即便是李斌和方安陽都跑入前九名,大山還能落個第九呢。”

隻是這種可能微乎其微,大家都保留了實力等待著最後一擊。樸恩的視線飄到大山的位置上,抿了抿唇沒有再說話。

第二輪比賽的哨聲吹響,果然如樸恩所說,跑在第二組的李斌發揮了正常的實力,迅速躋身小組第一,而方安陽也一改懶散的狀態,獲得了同組第二名的成績。

很快到了第五組,樸恩原本的賽道出現了空缺,第五組裏麵隻剩下了大山一名校隊成員。葉涼起身遙望著大山,因為緊張小手緊緊扯著樸恩的手臂。

樸恩神色也略顯冷冽,一雙鷹隼般的眼睛緊盯著大山,以防有任何狀況出現。

各就各位。

大山如壯士一般踩上了起跑器。

預備。

大山弓著身子,挺起的雙腿在抖動著。

“砰!”

槍聲響起,大山咬緊牙關,閉著眼往前跑著,右腿肌肉在劇烈打著戰兒,風如敲響催命的喪鍾般在耳邊呼嘯,大山的腳步越來越慢,越來越慢。

倒地的瞬間,大山體內的屏蔽係統似乎突然被開啟,竟聽不到任何外界的聲音。他直勾勾地瞧著頭頂的天空,看著藍色幕布上優哉遊哉飄著的雲彩,還有飛機飛過留下的白色印記,無念無想。

大山躺在摔倒的地方,閉上了雙眼,一滴頑皮的眼淚卻順著眼角滴進綠色的塑膠賽道中消失不見。

第二輪大山的成績無效,最終結果依舊按照他第一輪的成績進行評定。經過匯總,樸恩仍舊高居榜首,李斌、方安陽緊隨其後,而大山則排在了第十名的位置,堪堪沒能躋身校隊之列。

“撐住。”大山疼到直不起身子,樸恩第一時間跑過去扛住大山,“我先帶你去校醫院冰敷。”

大山如落敗的士兵,耷拉著腦袋完全抬不起來。

“不用了,樸恩。”大山搖了搖頭,“都結束了。”

劉東把最後的收尾工作交給其餘的體育老師,快步跑過來詢問狀況:“大山怎麽回事?”

大山見到劉東也繃不住了,淚腺像打開的水龍頭:“對不起,劉教練,我給你丟人了……”

“你給我丟什麽人,你現在哭才是給我丟人呢。”劉東指著大山也問不出什麽來,黑著臉問樸恩,“他哪兒不舒服?”

“大腿肌肉內側拉傷,皮下有些出血,腿部紅腫嚴重。”

“剛受傷的?”

樸恩猶豫了一瞬間才說:“剛剛跑完第一場,我才發現大山腿有傷。”

“你們這幫崽子真是拿自己的職業生涯胡鬧。”劉東連火都發不出來,“你趕緊帶著他去醫院處理一下,看看是否需要轉院治療。”

葉涼也跟著樸恩跑到了醫院,在診療室外等候的時候,葉涼聽到了裏麵傳來男孩壓抑的哭聲。

“我應該阻止他的。”

樸恩的頭靠在牆上,視線盯在藍色的隔離簾上。

“是因為超負荷訓練,肌肉沒能及時得到疏解才出現的這個情況。”

“不是的。”葉涼開口想反駁,但對上樸恩哀傷的雙眼,卻忘記了自己想說的話。

樸恩歎了一口氣,揉了揉葉涼的碎發,兩個人陷入了安靜的等待中。

答應了和譚生、小周晚上的聚餐,葉涼在醫務室陪樸恩坐了一會兒,就提前離開趕去赴約了。隻是她人是坐在了泰悅餐廳,魂兒卻丟在了短跑隊。

醫生的診斷結果出來了,確實是大山超負荷訓練超出肌肉的額定活動範圍,事後又沒有配套地修複,導致肌肉出現的彈性和伸展性均無法得到修複。不過萬幸大山隻是中度拉傷,還沒有到撕裂的程度,定期換藥,大概休息三周就能康複。然而比身體上的傷痛更讓人擔心的是大山的情緒,為了留在短跑隊,大山的努力大家有目共睹,如今的結果連葉涼這個局外人都難以接受,甚至開始質疑“天道酬勤”是否正確,更何況是當事人。

“葉子,葉子?”

葉涼回過神,就見譚生和小周齊刷刷看著自己,這才反應過來自己方才想得太專注,錯過了兩人的談話,於是慌忙道歉:“對不起,我剛剛沒聽清你們說什麽。”

譚生倒是沒介意,反而好奇道:“你這麽專注在想什麽?”

葉涼舔了舔嘴唇,瞧了眼小周才說道:“其實沒什麽,今天比賽短跑隊有一位隊員因為受傷,最後的成績不是很理想,我覺得有些難過。”

小周也是看了那場比賽的,也忍不住跟著感慨了一句:“大山這個月成績提高了很多,確實很可惜。”

“所以我覺得真的很不公平,憑什麽一場比賽就能決定隊員的去留?”葉涼說得義憤填膺,“如果沒有受傷,大山一定能取得更好的成績,像學校這樣這麽草率地篩選隊員,不就等於否認隊員長期的訓練成果,單靠成績評判一切嗎?”

“我倒覺得學校的篩選模式挺合理的,畢竟是體育競技,賽場就是他們的戰鬥場,當然會有各種各樣的偶發因素存在,但機會永遠是留給有準備的人,學校需要的是每次都能夠以最佳狀態去拚搏的隊員,而不是遇到比賽總會有突發狀況的選手。顯然大賽前能否調整自己也是作為運動員需要具備的素質之一。”譚生試著站在理性客觀的角度提出自己的看法,“其實在比賽麵前,沒有所謂的公平,輸了就是輸了。身體就是運動員最寶貴的財富,如果運動員連自己的身體都不能保護好,說明他也稱不上合格。”

譚生說的話或許是對的,但此刻葉涼聽起來卻覺得刺耳至極。

大山訓練時的大汗淋漓和堅持不住摔倒在地時的絕望,校醫院的診療室內大山壓抑的哭聲和在外等候的樸恩眼底濃鬱的愧疚,這些心酸苦楚葉涼是親自跟隨著他們共同經曆過的,而這些譚生統統沒體驗過,他又怎麽可以把這些事說得如此輕鬆?

“又不是他想受傷的,如果隻有保護好自己身體的運動員才能被稱為合格,那這個世界上就沒有真正合格的運動員了。”葉涼手裏的杯子握緊,“況且不但是運動員,身體也是我們每個人的財富,如果按照你所說合格的人都能保護好身體,那大家都能長生不老了。”

認識葉涼這麽久,除了前一次校際運動會對樸恩的采訪,譚生還是第一次看見葉涼情緒這麽激動。

“我對那位受傷的選手沒有惡意。”譚生沒有爭辯,立刻非常有紳士風度地道歉,“我確實沒有很了解體育,如果無意冒犯了你的朋友,真的非常抱歉。”

葉涼也意識到自己的尖銳,收了收話語裏的棱角:“你沒有冒犯,我也隻是想澄清其實很多意外是不可控的,世界上也並非隻要付出就會有收獲。”

話剛說完,葉涼的手機屏幕就亮了。葉涼點開屏幕,上頭躺著一條樸恩剛發過來的微信。

樸恩:新老隊員一起去聚餐了,就在泰悅餐廳附近。你那邊結束了給我打個電話,我去找你和你一道回學校。

葉涼:大山也去聚餐了嗎?

樸恩:沒有,他回寢室了,大概想自己一個人靜一靜。

葉涼微微歎了一口氣,然後順便估摸了自己這邊大概結束的時間,給樸恩發了信息,也好讓男孩提前做好準備。

“是樸恩的消息?”譚生注意到葉涼臉上的表情,猜測著問道。

葉涼點了點頭,沒有否認。

“你們……在一起了?”問完後,譚生拿起茶杯抿了一口茶,不知在掩飾著什麽。

“怎麽可能!”葉涼否認的速度太快,反而讓人覺得有些刻意。

“再說我們假扮情侶的原因,部長你不是知道嗎?”說完,葉涼還瞪了眼小周,“是不是你私下裏造謠我了?”

每當這個時候,小周總是罪魁禍首。

小周大喊冤枉,葉涼卻像奓毛的貓一樣不依不饒,兩個人在餐廳裏拌著嘴,氣氛倒是又熱絡了起來。

隻不過譚生沒有參與,低著頭一副若有所思的樣子。

最初葉涼和樸恩假扮情侶的原因譚生確實知情,隻是網絡暴力事件都過去這麽久了,他們早就沒有假扮的必要了吧。

晚飯結束後,葉涼和小周站在餐廳門口,譚生把車開過來,按下車窗對著兩人說:“上車吧。”

小周率先鑽上了車,剩下葉涼站在原地對著譚生擺手:“不用麻煩部長了,樸恩他們就在附近聚餐,我等會兒跟他一起回去。”

跟葉涼吵了一晚上的小周露出了一絲耐人尋味的笑容,再次把葉涼氣得跳腳。譚生反而一愣,卻飛速掩飾住情緒:“好,那你路上小心。”

剛巧樸恩從隔壁的飯店出來,頭上扣著衛衣的帽子,低著頭從車旁邊跑過。譚生偏過頭,深深睇了眼綻開笑顏對著男孩揮手示意的葉涼,理不清心裏的澀意究竟從何而來。

假扮情侶……未免假扮得太認真了些。

……

大山在隊裏人緣一直很好,屬於沒心沒肺的搞笑擔當,一場比賽下來,沒想到最後還是被迫離開了校隊,大家心裏也都沉重不已。這次聚餐,索然無味,大家都沒什麽胃口。

其實總的來看,這次短跑隊的成績還是相當不錯的,九名隊員中留下了七名,也算沒有丟了麵子,至少證明了短跑隊實力仍存。

“不知道大山現在心情有沒有好些。”葉涼站在樸恩旁邊,與男孩並肩往學校走著,“你要不要帶點什麽東西回去給大山吃?”

葉涼等了好一會兒,也沒見樸恩吭聲,抬頭卻剛好對上樸恩晦澀不明的目光。

“你幹嗎這麽看著我?”葉涼被盯得有些發毛。

“除了大山,你就沒什麽想對我說的?”一整天了,樸恩從小姑娘嘴裏聽到的最多的名字就是大山,不免有些吃味,“我今天也跑了第一名,可你都對我不聞不問。”

“我哪有對你不聞不問,我不是恭喜你了嗎?”葉涼回想了一番自己今天的行為,感覺好像的確是樸恩說的那樣,但她忍不住辯解,“你能順利留在短跑隊的事又不是什麽新聞,哪裏有大山的事來得重要。”

樸恩聞言,危險地眯起了狹長的眼眸:“你說……大山比我更重要?早知道我就不這麽費勁地練習了,至少那個時候你對我還能心懷愧疚。”

重點是這個?葉涼這才意識到樸恩這是吃醋了,隨手把剛巧飄在自己肩上的落葉摘下來砸在樸恩身上:“幼稚!”

“嗯,我就是幼稚。”樸恩還煞有介事地點了點頭,得寸進尺地問道,“我很會斤斤計較的,所以你最好慎重回答我,我跟大山對你來說誰更重要?”

哪有逼人回答這種問題的,再說了,他跟大山哪有半點兒可比性。

葉涼鼓了鼓腮,連說了三個“不知道”。

樸恩一把摟住葉涼的脖子,手在葉涼身上胡亂戳著,嘴裏威脅著:“你說不說?”

怕癢的葉涼立刻一邊笑一邊用力掙紮,嘴硬著就是不肯說出男孩想聽到的答案。兩個半大的孩子鬧成了一團,整條街都沾染了嬉鬧的聲音。

兩人一路互相調侃著到了學校,葉涼還是拉著樸恩拐彎到了附近的夜市,順路挑了一家外賣打包讓樸恩給大山帶回去。

夜市人來人往,擠滿了學生,樸恩怕人群撞到葉涼,自然地把小姑娘擋在內側。

等飯的間隙,他雙手插兜,故作隨意地問道:“你幹嗎這麽在意大山?”

“難道你不在意?”葉涼微微仰頭,在月光的照射下,男孩的麵容清冷如玉,這光風霽月、麵如冠玉的樣子與白日賽道上的熾熱相去甚遠。

葉涼攏了攏衣襟,繼續說道:“你有沒有發現,大山是除了我之外,你第一個這麽在乎的朋友?”

意料之外的回答讓樸恩罕見語塞,一時無法找到合適的表情。

樸恩骨子裏其實是有些自卑孤僻的,小時候父母離異,對樸恩的影響非常大,讓他一度不願意接觸人群。六歲的樸恩跟著母親到了曲溪,也遇見了同樣孤獨的葉涼,兩個小孩一拍即合,明明是小屁孩,卻處出了幾分惺惺相惜的味道。

樸恩在曲溪的那幾年,除了葉涼,就再也沒有交過其他的朋友。

五年,其實不隻是葉涼,連樸恩的變化都非常明顯。還記得校際運動會上,在跑道上閃過的那一抹檸檬黃,如燃燒的火焰帶著青春的決絕,在她麵前飛馳。而在采訪時,樸恩故意的挑釁和張揚的自信,都讓她覺得熟悉又陌生。

葉涼不清楚究竟是短跑改變了樸恩,還是和他朝夕相處的這幫可愛的隊友改變了樸恩,總之,葉涼喜歡這樣的樸恩,更有人味的樸恩。

“其實,我也很希望你能敞開心扉,交到更多的朋友。”老板打包好了飯菜,葉涼接過的瞬間小聲補充了一句,“至少現在的你就很好,比以前還要好。”

女孩的話被樸恩捕捉到,嘴角得意得越揚越高:“你的意思是喜歡我咯?”

“你究竟是從我說的哪句話裏得出了這個結論?”才說這人變化大,他立刻就臉皮厚了起來。

“你說我比以前還要好。”樸恩挑眉,“以前你就喜歡我,現在我比以前還要好,那不就意味著你比以前更喜歡我?”

這件事還能這麽算?

“樸恩,你有沒有想過,你對我的執著隻是因為……”葉涼有些難以啟齒,最後終於說出,“隻是因為我是你唯一的朋友。”

樸恩耳垂上的銀環在月光的照射下散發出清冷的光,男孩伸手摸了摸耳骨上的冰涼:“朋友?”

“葉子,你應該知道,從八歲開始,我就沒再把你單純地當成是我的朋友了。”

葉涼不知道該回些什麽,閃躲著他的視線,說了一句:“那你真夠早熟的。”然後她一溜煙地跑回了寢室,把他撂在了外頭。

北城一向四季分明,秋季方到,就已將兩旁行道樹的葉子沾黃,月光瀉下,將滿地的梧桐葉照亮,路麵仿佛鋪上了一層金毯。

葉涼在宿舍的陽台上往下看了一會兒,確認送他回來的男孩踏著清冷月色離開了,這才慢悠悠地坐回位子上,托著腮,雙目無神地對著白牆發呆。

靳娜敷著麵膜躺在**,聽見下頭唉聲歎氣的聲音,瞧過去:“今天聽說院裏決議推選你去《商業周刊》實習,你怎麽還愁眉苦臉的?”

“你也知道了,譚部告訴你的?”葉涼稍稍詫異,她也是今天才聽譚生說的這件事,具體名單還沒公布,沒想到連靳娜都知道了。

“不是,我聽見袁老師他們說的。新聞院哪裏有什麽秘密,《商業周刊》這塊肉多少人虎視眈眈地盯著呢。機會不錯,你好好把握。”

葉涼嘟著嘴:“跟那個沒關係。”

她又不能說自己是在煩惱跟樸恩的關係,於是隻能含糊地說:“是因為短跑隊的事啦……”

靳娜一聽,立刻翻了一個白眼:“我都跟你說了,不要跟他們走得太近,你怎麽反倒越來越上心了呢。”

“你不要把精力放在那上頭,過幾天紀錄片素材提取完了該撤就撤,不需要糾纏不清。”靳娜瞧不上這些練體育的特長生,長長的指甲在欄杆上敲了兩下,突然想起來,“對了,下周‘互聯網經濟大會’在北城開幕,很多商業大佬都會參加。我找朋友要到了兩張工作證,打算混個臉熟,你要不要一起去?”

“下周?”葉涼偏頭思索著,“周幾啊,我不知道那天短跑隊有沒有什麽活動。”

“什麽活動能比這個更重要?你知道這個入場機會有多難得嗎!”靳娜也是恨鐵不成鋼,覺得葉涼傻得厲害,一錘定音,“你跟我一起去吧,總比留在體育隊被這幫人耽誤了好。”

靳娜也算同齡人中為數不多目標明確的人,她也一向會經營人脈,論這點,葉涼跟她的確相差甚遠。葉涼也知道她是為了自己好,便乖乖地點頭應了下來。

那頭樸恩也拎著打包的飯菜回了寢室,裏頭隻有方安陽坐在凳子上打遊戲。

“大山還沒回來?”樸恩把手裏的袋子放在書桌上,發現大山的桌子收拾得整整齊齊。

“嗯,我回來的時候他的床就是空的。”

這段時間,大山回來得一直比較晚,他還不知道大山私自加訓的事,還以為最近大山在忙其他的事,所以他也沒放在心上。

樸恩的眉骨卻聳了起來,比賽已經結束,大山的腿還受著傷,這麽晚了能跑去哪兒?

時間分秒而過,宿舍門都已經被鎖起來了,大山還是沒回來,這下幾個人不淡定了。

方安陽反複按著手機給大山撥打電話,響了幾聲掛斷了:“還是無法接通。”

“山子不會想不開出什麽意外吧?”李斌也聚在樸恩的宿舍,神色緊張。

“不會吧,就是一場比賽。”方安陽煩躁地拍了拍桌子,“山仔的承受能力不至於這麽脆弱啊。”

輸了這場比賽的確沒什麽,可對大山來說,這場比賽的失敗卻意味著他將告別短跑隊。

“這麽晚了你去哪兒找?”方安陽拽住樸恩,“已經閉宿了你出不去,被發現是要被通報批評的。”

李斌抄起外套,也從椅子上站起來:“樸恩,我跟你一起去。”

“真是瘋了。”方安陽罵了一句髒話,也套上衣服,推著兩個人往外走,“去去去,我跟你們一起去。”

……

宿舍大門已經鎖了,三個小夥子順著窗戶接二連三地跳下來,很快消失在黑夜中。

白天生機勃勃的校園到了晚上連個人影都看不見,掉落了大半的樹葉在地麵投射出影影綽綽的倒影,就像一個禿毛怪張牙舞爪地潛伏在地底。

“真黑!”方安陽裹緊了身上的運動服,拖著步子走在樸恩身後,“你們說這世界上有沒有鬼?”

樸恩根本懶得搭理方安陽愚蠢的疑問,李斌掃了眼膽小如鼠的方安陽:“方少害怕了?”

“滾滾滾,我怕什麽?”方安陽嘴上說著,人卻不肯離開樸恩,像一個小媳婦似的緊貼著。

李斌樂了:“不怕的話,你老跟在人家樸恩屁股後頭幹什麽?”

方安陽才不說是因為他覺得樸恩火力旺,陽氣重,髒東西都不敢靠近。他陡然提高音量,掩飾住自己的心虛:“樸恩長得高,能給我避避風。”

還嘴硬。李斌沒跟他爭辯,三個人直奔訓練場,結果裏麵空無一人。

“我就覺得山仔不會來訓練場,多觸景傷情啊。”方安陽在後頭嘮叨著,“要不咱們去網吧找找,沒準他去開黑了。”

“你什麽時候看見過大山打遊戲?”方安陽身上這股子嘚瑟勁兒跟大山還真有幾分神似。

李斌挖了挖耳朵,對著樸恩說:“我們直接去找劉教練吧。”

該找的地方幾個人都找遍了,找了一宿,眼看著天都要亮了,大山的電話始終接不通,留在宿舍的人告訴他們大山還沒回去,紙包不住火,事到如今隻能找劉東幫忙。

淩晨四點,劉東開著車匆匆趕到學校,劈頭蓋臉就是一頓罵:“真是不讓我省心,就憑你們能找到個錘子!真出了什麽事,你們能兜住嗎?”

劉東開著車,又帶著幾個人在校園兜了一圈,確認大山不在學校之後才說道:“你們繼續打電話聯係大山,如果今天白天還找不到我就上報學校。”

大概又過了一個多小時,樸恩收到了一條大山的短信,上頭說自己心裏很亂,昨晚買了車票回家,讓他們不用擔心。

再打過去,大山就不接電話了,氣得劉東吹胡子瞪眼:“他真是能耐了,昨天退隊今天就不認我這個教練了!”

大山的事兒不好解決,事情上報學校,大山未經請假私自回家肯定是要被處分的,畢竟是自己帶出來的孩子,劉東還真舍不得。可劉東身為老師,學生丟了他也不能裝聾作啞。思索了很久,劉東還是決定親自去一趟大山家,把人逮回來。

“教練,我申請跟您一起去。”樸恩沙啞著嗓子,往前攔住劉東,他整夜沒睡,眼裏布滿了血絲。

大山受傷,樸恩心裏一直背著沉重的枷鎖,他明明知道過度訓練可能出現的危害,可他一時心軟,就沒有及時阻止大山。今天在醫院等待大山包紮的時候,他不止一次想,如果當時他態度強硬地製止這件事,或許意外就不會發生。

劉東用雙掌搓了搓臉,一夜之間好像老了幾歲,說了句“我知道了”。

話音剛落,樸恩的手機再次響了起來。誰會在不到六點的時候打電話過來,幾個人當然都以為是剛剛發過短信報平安的大山,齊刷刷地盯著樸恩。

在眾目睽睽之下,樸恩接起電話,那頭傳來了嬌俏的聲音,帶著清晨的清脆:“樸恩,你到底什麽時候過來接我?我都在樓下等你五分鍾了!”

不得不說,人身上果然存在“奴性”這個東西,才一個月,葉涼就已經習慣了每天五點起床陪著樸恩訓練了。

大山的事讓樸恩的神經繃了一個晚上,小姑娘卷著舌頭的抱怨讓樸恩心裏驀地感覺有些潮濕。他張了張嘴,竟發覺自己的喉頭帶了些澀意,哽得有些說不出話來。

“樸恩,你該不會還在**睡覺吧?”樸恩長久的沉默讓葉涼立刻奓毛了,“你是不是以為自己跑了個第一就膨脹了,恢複到正常水平就可以鬆懈了?人家博爾特都沒你這麽囂張!我警告你,五分鍾之內立刻出現在我的宿舍樓下,否則我以後再也不陪你訓練了!”

後半句話幾乎是吼出來的,一直到電話掛斷,葉涼的小胸脯還氣得一鼓一鼓的。

大冬天害得她都不能睡個懶覺,憑什麽這個罪魁禍首安安穩穩地在宿舍裏躺著?

葉涼看著表,暗自咬牙切齒地倒計時,如果五分鍾到了樸恩還不來,他就真的死定了。

劉東的辦公室出奇安靜,聽筒裏的聲音無比清晰地傳到了每個人的耳朵裏。當葉涼連珠炮似的說出一連串話,最後痛快地掛斷電話的時候,方安陽實在沒忍住笑了一聲,有種異常解氣的感覺。

劉東手握虛拳,放在嘴邊咳了咳:“葉子的思想覺悟還是非常高的,你們都該向她學習。”

“教練……”樸恩坐不住了。

“行了,我聽見了,你趕緊去吧。一會兒你把小丫頭也帶過來,她在弄紀錄片,可以跟我們一起商量商量解決方法。”

樸恩看了一眼手機,草草地點了個頭就往外頭跑。

方安陽抬起屁股,往下瞅了眼一溜煙就沒影兒的樸恩,感歎了一句:“真不愧是學短跑的,瞧瞧這速度,葉涼給的時間還是太寬鬆了!”

大山原籍是西北邊陲的一個小山村,劉東瀏覽新聞的時候好像看到過這個縣,是被列為扶貧重點的貧困縣之一。檔案卡父母一項,大山隻寫了父親一個人,母親那一欄留下了空白。而網站上也寫著大山是貧困學生,自己申請了助學貸款。

劉東歎了一口氣,眼角的魚尾紋更深了一些。大山在校隊訓練兩年,他身為主教練確實不曾想到要主動了解大山的家庭情況,如今出了這種事,他也有推卸不掉的責任。

“劉教練,我想跟您一起去。”葉涼在得知大山的情況後,也主動請纓希望隨教練一起去找大山。

“不可以。”劉東還沒回應,樸恩倒是直接拒絕了。

“你憑什麽不同意?”葉涼萬萬沒想到會是樸恩給自己拖後腿,在桌子底下用小腳惡狠狠地踹了樸恩一腳。

“那邊交通不方便,路上就要折騰大半天,你的身體受不住。”

大山曾經和他提起過家鄉,據說是一個風景秀美的地方。可村子裏還未通車,每次大山都是先坐火車到市裏,再坐幾個小時的大巴顛簸著回家,路線非常繞。

“不勞你擔心,我的身體好著呢。”葉涼瞪了樸恩一眼,然後板起臉轉向了劉東,“劉教練,其實這兩天,我自己身為一名新聞中心的記者也思考了很多。”

“從接手拍攝短跑隊紀錄片的編導任務以來,我每天都和大家一起生活,陪伴著大家一起訓練,體特生們生活的枯燥和訓練的辛苦我也深有感悟。但是最近我也聽到了很多不同的聲音,在他們看來,體育作為競技,隻有成績才是硬道理。可體育的魅力是否真的隻局限於此,運動員的價值真的隻有取得成績這麽簡單嗎?”

“身為紀錄片素材的挖掘者,我真的很希望能夠扭轉大家對體育的偏見,讓他們能看到我們隊員為了追求夢想究竟付出了多少。那些失敗的運動員不是loser,他們同樣胸懷理想,也同樣努力,他們也同樣值得尊重。我也希望告訴所有的人,一名合格甚至優秀的運動員不單單是靠成績評定的,隻要為了自己的體育夢不斷挑戰,在失望中尋找希望的體育從業者,都足以被冠上優秀。”

葉涼的語氣有些激動,說完後平複了一下心情,才輕聲對劉東說:“而且大山是我的朋友,我真的很不願意看到他從此沮喪失意。劉教練,您就同意讓我跟你們一起去吧。”

上了年紀,劉東也容易被觸動。

人們往往更容易被時代的英雄人物鼓舞,曆史也總會記住對世界產生重大改變的人。劉東也曾滿懷熱血,埋頭苦練希望成為像劉翔那樣為國爭光的人。

可世界上哪有這麽多的劉翔,在百米賽道上,他仍舊是那個無論如何練習都隻能慘遭淘汰的運動員。

而後劉翔傷痛退賽,網友對劉翔的謾罵,他到今天還記憶猶新。看吧,這就是大家對體育的態度,誠如葉涼所說,成績決定了一切。

沒多久,劉東也從國家隊退了下來,流過的汗水和眼淚仿佛都成了值得銘記的昨天,可記住的隻有自己。

似乎想到了曾經的那段歲月,劉東的眼角也有些濕潤。如果葉涼真的能夠通過這部紀錄片傳遞出一點正能量,剖開體育運動員真正的生活,讓大家感受到活生生的人,而非冷冰冰的成績,那麽體育的魅力會被放大無限倍。

最後劉東點頭同意了:“葉子也跟著一起去吧。”

大局已定,樸恩也就沒費勁阻止了,隻是瞧著葉涼的時候,眼眸裏帶著憂慮和擔心。

等葉涼見到靳娜才想起來自己之前應了下周要參加互聯網經濟大會的事,時間剛好與他們去找大山重疊,葉涼解釋的時候靳娜完全無法理解。

“你知不知道這個大會有多少大咖來?這是一個多難得的機會?”靳娜深吸一口氣,“而你現在說,你要跟他們一起去那個鳥不拉屎的地方找人,不去參加這個會議。”

葉涼咬著下嘴唇,顯然已經做好了決定。

靳娜嫌棄地搖了搖頭,說了一句:“葉子,我越來越搞不懂你了。”

夜漸漸沉了下來,葉涼蜷著身子縮在被子裏,胡思亂想著。

她又怎麽會不知道從事商業采訪會比現在自己做的事看起來更“風光”,賺的錢也會更多?可現在拍攝短跑隊的紀錄片是她的工作,她有責任把這個工作做到最好。

……

出發當天,葉涼檸檬黃的雙肩包被塞得鼓鼓囊囊,手裏還拎了一個小巧的行李箱,臉上滿是期待,像極了小時候等待秋遊的孩子。

“你怎麽這麽開心?”見葉涼笑得燦爛,樸恩也被感染了,心情輕快了起來。

“要你管!”葉涼惡狠狠地瞪了一眼樸恩,自食其力地拉著手裏的行李箱,哼哧哼哧往外走,顯然還在生樸恩的氣。

樸恩半路上把小姑娘手裏的小箱子搶過來:“別生氣了,我這不是讓你來了。”

“什麽你讓我來的?請你注意措辭,我是通過極力自薦,劉教練才同意讓我來的!”葉涼簡直要被樸恩顛倒黑白的能力氣得跳腳,“你這個隻會給我拖後腿的卑鄙小人,把箱子還給我,從今天起,我要跟你劃清界限。”

“假好心!”葉涼見行李箱搶不過來,索性甩手就讓樸恩拎著,反正她剛好樂得輕鬆。

一大早,樸恩就碰了一鼻子灰,直到上了高鐵,小姑娘的氣還沒消。

樸恩跟葉涼坐的是連坐,列車平穩行駛,樸恩仍舊厚著臉皮,不屈不撓地跟小姑娘說著話。

樸恩一連拋出了好幾個問題,葉涼都愛答不理,直到樸恩注意到葉涼懷裏緊緊抱著的小書包,伸手戳了戳:“這裏麵裝了什麽?”

葉涼聽到樸恩的問話,終於有了反應。

葉涼慢慢拉開拉鏈,顯擺著把裏麵的東西拿了出來,樸恩見了裏頭的東西,眉頭蹙起:“字帖?”

提到字帖,葉涼的情緒立刻好轉了起來,寶貝似的把字帖攤開,也不看樸恩,自顧自地拿起了筆臨摹。

樸恩抻著脖子往那邊看,葉涼嫌棄地往懷裏摟了摟本子:“你別亂看,這可是限量版的,看壞了你賠得起嗎?”

“限量版?”樸恩一臉表情古怪。

葉涼忍不住炫耀自家偶像,獻寶似的翻到首頁,指了指:“看見了嗎?這上邊還有書法家易聊的親筆簽名呢,我當時搶了很久才買到的。”

見樸恩麵無表情,毫無共鳴感的葉涼嫌棄地撇撇嘴:“哼,我就知道跟你說你也不懂。”

樸恩冷哼一聲,直接搶過小姑娘的筆,翻到空白頁低頭欲下筆。葉涼急了:“喂,你幹嗎……”

樸恩不理會葉涼,直接下筆,在紙上端端正正地用瘦金體寫出“葉涼”兩個字,筆鋒遒勁,風姿綽約,雖不及易聊,但也可窺見功力。

這下輪到葉涼驚訝了,拿起本子瞪大了雙眼,什麽冷戰全部拋到了腦後:“你什麽時候練的瘦金體?”

樸恩翹著嘴角,一副得意的樣子。

男孩越是不說,葉涼就越好奇,在逼問之下,樸恩才有些別扭地道出實情:“你不是喜歡寫字好看的男生嗎?”

上學的時候,樸恩成績差,寫出的字像狗爬的,因為這個沒少挨老師批評。葉涼則恰恰相反,自會寫字開始,字就一筆一畫寫得清雅雋秀,工整至極。初中,優等生葉涼放了學時常會幫差生樸恩補習功課,看見語文課本上男孩潦草至極的筆記,也不禁蹙緊了眉頭,嫌棄道:“樸恩,你的字寫得也太醜了,我同桌王梓旭寫字比你好多了。”

王梓旭不僅是兩人的同學,更是年年位居榜首的學霸級人物。

聽罷,樸恩立即表示了不屑,並且為了磨滅王梓旭在葉涼心中的好印象,出言抨擊道:“寫字好有什麽了不起,看他那副弱不禁風的樣子,跑步肯定連一百米都堅持不下來。”

“不會啊,我覺得寫字好看的男生超有魅力。”

女孩不經意的一句話,樸恩卻牢記在心,與葉涼分開的這幾年“悶頭修煉”。

初學者學小楷學得比較多。

樸恩摸了摸鼻子,坦白道:“易聊是我堂哥。”

這下葉涼是真的被嚇到了,說話都變得有些不利索,眼裏仿佛有光:“你……你說什麽?易聊是你堂哥,我怎麽從來都不知道?”

“我爸那邊的親戚,小時候來往不多。”

葉涼這下不淡定了,易聊可是她唯一的偶像,她再看向樸恩的臉多了些諂媚:“那你能再給我要一幅他的書法嗎?我想裱在牆上。”

裱在牆上?休想!樸恩抿了抿唇:“現在我們已經沒聯係了。”

“哦。”一聽這話,葉涼眸中的光也跟著消失了,神色懨懨地扭著身子繼續臨摹。

樸恩戳了戳姑娘的胳膊,提議道:“不如我寫一幅字給你吧。”

“嗬嗬,你別碰我,我還沒原諒你呢。”

樸恩:女人真是善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