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六七級的風
文/打傘的蘑菇
1
葉襄最近學了個新詞,叫“萌新”,說的就是像她這種初來乍到什麽都不懂的人。不過,葉襄並不怎麽喜歡這個稱呼,總覺得帶了點歧視的意味。
氣象環境課題研討小組的分組會議上,葉襄坐在最後一排靠近後門的地方,整個報告廳零零散散地坐著他們大一一百來號新生,前麵是幾個高年級的學長。就跟領導開會一樣,特別有階級意識。
葉襄在下麵有些如坐針氈。
在她的認知裏,進了大學就是天堂,可以胡作非為。哪裏知道他們這個專業剛進來就得分什麽學習小組,大一新生必須找到肯帶自己的大三前輩,然後接下來大學生涯裏的戶外環境研究課程就都由前輩來帶領。
就是他們所說的,大佬兒帶萌新。
說不清為什麽會有這麽一個製度,總之想要順利畢業,這事就跟打地基一樣,特別重要。
台上各組組長正依次發言介紹本組情況,旁邊的室友聽了一會兒,湊過來問葉襄:“想好了選哪個組沒有?”
葉襄抬起頭眺望了兩眼,想了想,說:“就最邊上那個。”
“章寒?”風向研究小組的組長,章寒。
葉襄壓根就沒看清他的名字,點點頭,說得一本正經:“就他最好看了,好歹要跟幾年,總得選個好看的,不能虧待自己的眼睛。”
“話是這麽說,可是你知道多少人排隊進他們組嗎?”
葉襄有些意外,不就是分個學習小組嗎,怎麽跟後宮選妃,多少人等著進長樂宮一樣?室友看葉襄不以為然,懶懶地解釋:“誰不知道章寒學長他們研究風向課題小組有多厲害啊,進去了啥課題研究啊、畢業啊都是信手拈來的事,所以人家都在之前軍訓的時候就跟學長們搞好關係了,你現在想去還真難。”
事實證明室友的話真沒錯,葉襄的好高騖遠導致她到最後也沒找著小組,一個人站在報告大廳後門那兒,跟一片被拋棄的枯葉子一樣,特別可憐。
她歎了口氣:“不會真的沒人要了吧……”
“有的。”淡淡的兩個字沉沉地落下來。
葉襄抬起頭,隻看到一個側影,比她高出一個頭的男生穿著黑色的棒球外套,像一陣風一樣從她身邊掠過。而剛剛若有似無的兩個音節立馬被室友的聲音蓋過,葉襄愣了一會兒,都有些不確定他是不是真跟自己說話了。
“小葉子,他剛剛是在跟你說話吧!”
“……”
“他好像也是風向組的學長哎,叫什麽來著?”室友在旁邊嘀咕了半天,忽然記起來,“啊,季風學長!”
“啊!他好厲害的!”
厲害嗎?葉襄沒理會旁邊室友的碎碎念,眼睛一直盯著那人。她看著季風長腿闊步地走到統計人員那邊,彎下半邊身子跟統計分組的人說了句什麽,眼角眉梢有幹淨明媚的笑意。然後他朝著她看過來。
目光相撞,葉襄不知怎麽就看懂了他的口型。
他說:“過來。”
葉襄猶豫了一下,還是抬了腿。
真乖。季風笑了笑,指著自己組名單上的空位,說:“加個人。”
“哪兒來的?”統計名單的人莫名其妙地看了一眼前麵跟一隻烏龜一樣爬過來的女孩問道。
季風想了想,說:“撿來的。”
2
研討小組的組長對於他們這些小萌新來說,就是如同輔導員一樣的存在。周圍沒有人不羨慕葉襄進了風向組的,說是抱上了大腿,就不用對學業發愁了。
可什麽叫抱大腿啊?葉襄怎麽聽這話都覺得帶著一股濃濃的諷刺味道,有一種都市頻道每天放的那種灰姑娘嫁入豪門一輩子不愁吃穿的意思。
可是不是這樣啊。
室友纏著葉襄問了好幾天:“說,你是不是跟季風學長有什麽貓膩?”
哪能啊……
葉襄也是進了風向組才知道,季風才是風向組的組長,而那個叫章寒的其實是副組長,隻不過因為季風常年掉線不在組,加上要畢業無暇顧及這邊,所以章寒擔任起了組長大任。
“要不為什麽他破例一句話就把你拉進了風向組?”
葉襄苦不堪言:“他就是人好,見我沒人要收留了我。”
誰信?
葉襄也覺得挺沒說服力的,總不能說,季風他媽媽是她初中語文老師吧。
可是就算是這樣也不至於像室友想的那樣。畢竟她跟季風之間,就真的隻有這麽一層關係而已。而那一次若有似無的“有的”兩個字,好像也是記憶裏兩人之間唯一的一次語言交流。
不對,根本算不上交流。
那算什麽呢?
葉襄在風向組待了兩個星期都沒有再見到過季風,倒是章寒每天布置了不少課題任務下來,負荷大到她根本運轉不過來。
果然這就跟高中時的快慢班一樣,進了這重點小組就得活得顫顫巍巍的。
周五下午的時候,葉襄負責留下來做記錄。
章寒拿了實驗課題過來,喊葉襄幫忙整理記錄一下。
葉襄想拒絕的,畢竟自己才來沒多久,還是個新生,可是章寒隻是看了她一眼,說:“這裏也沒其他人了,隨便弄吧。”
隨便弄……
話是這麽說,可後來還是沒能避免地在數據上出現了一點錯誤,章寒還在周一的常規晨會上大發雷霆,總之就是對自己的臨時組員狠狠地批評教訓了一番。雖然沒有說是誰,可當周圍冷冷的目光看過來的時候,葉襄覺得鼻子有點酸。
她才沒有眼高手低,也沒有什麽大腿抱滑了,明明也有拒絕過的啊。
頭頂吱吱呀呀的電風扇扔下來的風吹得她眼睛紅紅的。散會的時候,整個人跟霜打的茄子一樣,葉襄耷拉著腦袋最後一個走出報告廳,都沒看見擦肩而過的人。
季風環著手靠在門框上,因為快要畢業的關係,本來是打算來跟章寒交接一下工作的,不小心就目睹了葉襄被罵的樣子。
他皺眉看著坐在人群之中的她。
她始終低著頭弓著背,季風覺得自己好像看見了她頭頂耷拉下來的一對耳朵,就像一隻受傷的兔子。
直到她蒙蒙地從自己身邊走過,季風想,怎麽會有人狠心去欺負一隻這麽可愛的兔子?
季風抿了抿嘴角,臨時召集了小組會議,算是自己畢業前最後一次濫用職權。
3
葉襄真的以為自己要被風向小組踢出來的,卻沒想到還是收到了小組任務,還是戶外任務——標本采集。
葉襄想了想,大概踢人這回事也需要當麵說吧。明明已經準備好了再去受章寒淩辱一番,可是周末在學校門口集合的時候,卻沒見到章寒了。
她心裏慌,旁邊不知誰說了一句,副組長嗎?他被踢出去了,以後就不帶新生了。
什麽叫被踢出去了?這麽想著,她就看見了前麵的人。
季風站在一堆人外邊,像一棵挺拔的小白楊,葉襄偷偷看他,如果能讓一個組裏的副組長退組的話,應該就隻有組長有這個權力了吧……
可是,為什麽?
這麽想著,季風忽然轉過頭來,視線相撞,葉襄這才意識到自己已經看了他很久了。
“不是都不帶人了嗎,怎麽過來了?”有人走到季風旁邊,問。
季風目光掃視了一圈又收回來:“沒事,過來看看。”
“有什麽好看的,每年不都這樣?”
也對,每年都一樣。
總是不經意間就看到那個小朋友在他的周圍,初中高中,再到現在,如果還感覺不到這點小心思,他未免也太蠢了。
想到這裏,季風不免有些好笑。他看了那邊一眼,沒事,就假裝不知道吧。
身邊人還在嘰嘰喳喳:“我也早覺得章寒這人人品不行了,多少次都把自己的責任全推到別人身上,這一次還是剛來的小學妹,人家明明又乖又漂亮的,章寒也真罵得下去……”
那人準備接著說什麽的時候,就注意到了季風的眼神。
“你好像挺閑的,這樣吧,待會兒學校後麵那座山的土壤分析就交給你了。”
啊,為什麽?!誰不知道學校後麵那座山最大了,一圈土壤植物光采集下來就要命了好不好?那人據理力爭:“我跟小葉子學妹是一組的啊,好歹有個女生,哪能讓她受那個苦!”
小葉子學妹?
季風想了想:“既然這樣,那你一個人去吧。”
……
葉襄找了半天與自己一隊的組員,可是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看錯了,就沒發現這麽一個人,她拿著名單問身邊的人:“這個學長來了嗎?”
“他啊,剛剛已經出發去學校後山了。”
“走了?”葉襄有點兒蒙了,抬頭看見季風正朝這邊走過來,“那我……”
話音落下,季風剛好走到。他笑笑,說:“你和我一組。”
4
所謂的臨時小組,就是兩個人或者三個人一隊,分別去不同的地方收集氣象標本,研究風對生態係統的影響。
所以最後自然是季風和葉襄一隊。
不過這對葉襄來說就有些不利,孤男寡女,好歹都是成年人。沒毛病,葉襄算了算,自己還真的是上個月剛成年。
“還好?”季風走著走著,沒頭沒腦地就問了這麽一句話。
葉襄不明所以,點頭:“嗯。”
季風停下來看了她一眼,從她手上接過書包,有些無奈地說:“用不了多久,我們這邊完了就可以回學校了,晚上應該是聚餐時間。”
葉襄一直覺得男生替女生背包是一件很矯情的事,可是眼下也沒能抓住自己的書包,她說:“我自己來吧。”
前邊傳來一聲無奈的歎息:“你來拿標本,小心點,別弄壞了。”
一抔土而已,能怎麽弄壞?葉襄卻不再掙紮了,乖乖地做記錄員的事,想想不說話又有些尷尬,隨即開口:“晚上聚餐大家都會到嗎?”
“一般是吧。”
“那章寒學長呢?”
季風回過頭,葉襄解釋:“其實那件事不怪章寒學長,他要我跟他一組的時候其實我還小小地開心了一下,畢竟有大佬帶嗎。可是數據錯了就是我的問題,我得向他道歉。”
季風轉過頭,不知道在想什麽,說:“會的。”
大概是一兩個小時後,葉襄覺得自己已經快走不動了,剛剛才說的不累簡直是打臉。
季風似乎察覺到了她的疲憊,側頭看她。
葉襄立馬精神抖擻,說:“學長我還好。”
“我不好。”
“啊?”
季風皺眉:“我們可能迷路了。”
“啊?”
幸好隻是一座不算大的公園山,季風好不容易找到信號,給組裏打了個電話,報了平安。
葉襄也不知道他說了什麽,看見他掛斷電話走過來,就跑上前去問:“怎麽樣,他們會來救我們嗎?”
季風看了她好一會兒,說:“救不了了。”
什麽意思?葉襄心裏一沉,才反應過來,說道:“學長你逗我玩呢?”
季風低笑了兩聲沒說話,後來又停下來等她:“山上有援助站,真迷路還不至於,隻不過時間要花久一點,可能就趕不上晚飯了。”
那就是逗她了,害她剛剛還流了一身冷汗。
葉襄跑上來,和季風並肩往前走。
季風問她:“如果真出不去怎麽辦?”
還能怎麽辦,葉襄想了想:“就找個山洞點堆火躲起來。”
季風笑,也不是不好,早知道就不用擔心怕嚇到她了。
從山林裏走出來的時候,天已經黑了。他們在援助站待了一會兒,後來還是被巡山保安送下來的。
葉襄坐在巡邏車上有點兒發蒙了,一邊是漆黑的山路,一邊是山下城市的霓虹燈光,仿佛看到了一條銀河落在地上。
季風在旁邊問她:“怎麽樣?”
“什麽?”
“不是說跟著章寒的時候會很開心嗎?”季風說,“那,跟我一起呢?”
葉襄側頭,忽然覺得星星好像落進了他的眼睛裏。
“你可是大大佬。”葉襄嘀咕了一句。
本來以為他沒聽見,卻聽季風笑了笑,說:“葉襄,要不以後都跟我一起吧。”
末了,他又補充:“大佬帶你。”
5
葉襄還記得自己第一次見到季風是在初中語文老師的辦公室裏。
那個時候她是語文課代表,下課送作業的時候就看見語文老師在辦公室裏教訓一個人,葉襄還以為是哪個班不聽話的學生,走近了才聽見語文老師一副恨鐵不成鋼的語氣:“你看看我們班小葉子,又乖成績又好,我都巴不得把你趕出去讓她來做我女兒了。”
那個時候季風已經長成了少年挺拔的樣子,極其不屑地看了她一眼,然後說:“小朋友……”
小朋友怎麽了,你不也沒大多少。
後來葉襄和另外幾個學生經常會被語文老師叫到辦公室寫作業,每一次都不出意外地看見季風。
語文老師說:“你不用多想,就跟在教室裏一樣,我就想讓季風學學你的學習態度。”
也沒什麽好多想的,葉襄平時埋頭寫自己的作業,季風也不會來打岔,常常在後麵一言不發,她偷偷看過去的時候,才發現他要麽是在睡覺,要麽是在發呆。
總之,那個時候她還不明白自己為什麽會偷偷看過去。
直到後來上初中、高中、大學……葉襄回過神來的時候,才驚覺自己所走的每一步都是沿著他的軌跡。
至於,為什麽呢。
葉襄想,風往那個方向吹,葉子就是要往那個方向飄的。
那次戶外課題活動之後,季風出現得更加頻繁了,明明一個快要畢業的老人家,卻跟個新生一樣成了固定組員,還這麽照顧她。
周圍難免有人會說閑話。
不過,季風也就聽到過一次:副組長的大腿沒抱上,這小萌新居然還緊緊抱住了組長大腿,厲害。
季風覺得好笑,抱大腿……如果真是抱大腿,這位小朋友可是一次都沒有抱過他呢。
可葉襄就覺得委屈了。什麽叫抱大腿啊,他都不管管的嗎?明明那個晚上都說好了,明明……
不對,葉襄歎氣,也許季風的那些話並沒有她理解的那些意思呢?她忽然有些慌了,猶豫好久,也隻敢打電話給他,問:“季風。”
“嗯?”
“那天晚上你說的話……是什麽意思呢?”
季風沉默了好久,反問:“你覺得什麽意思呢?”
葉襄不說話了,心裏酸澀得不行。她正準備就這麽掛了電話時,卻聽見那邊的聲音又響起來:“葉襄,你回頭看看。”
果然,季風就站在她的身後,大概是剛開完小組例會,教學樓的人來人往裏,他還是最好看的那一個。
風吹得他頭發有點亂。季風說:“葉襄,你記得風速表嗎?”
“嗯?”
“風有六七級的時候,風速是40~60千米每小時,大浪白沫離峰,破峰白沫成條。”
“什麽意思?”葉襄不明白,可是心忽然跳得很快。她知道的,風速表上說,六級電線有聲,七級步行困難。
就像剛遇到季風的那個時候,心裏忽然掀起了一陣風,有個聲音在叫“不要看他不要看他”,可是已經晚了,在他周圍的每一刻,她都寸步難行。
她忽然想起第一次和季風說話的樣子,語文老師辦公室的前後桌,季風坐在後麵懶洋洋地看著窗外,說:“風好大。”
葉襄說:“可能有六七級吧。”
那個時候的風可能有六七級,剛好夠我喜歡你。
葉襄覺得自己握著電話的手開始冒汗了,季風卻笑了一聲,說:“葉襄,你過來。”
“就是你想的那個意思。”像是忽然回答了她所有的問題,人來人往,全都能聽到他的答案。
他說:“葉襄,以前我得向你學習,可是現在……有條大腿,想抱抱你。”
小編有話說:
傘哥這個故事,男女主角的名字取得好心機哦。風往哪個方向吹,葉子就是要往哪個方向飄的。所以呢,季風注定會追上葉襄。沒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