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場熱烈擁抱過的青春
文 /野櫚
1
采訪的地點在KM公司樓下，圍觀的人很多。
康婕好不容易擠進人群圍成的圈子裏，粉絲舉著橫幅，大聲喊叫著：
“周柯承！周柯承！”
康婕被這陣勢嚇得差點兒把手裏的話筒摔落在地，旁邊的攝像大哥好心扶住她，國字臉上硬是擠出一個難看的笑容。
“小康啊，別緊張，你隻管把話筒往前舉，能不能采訪到沒關係，主要是把話筒上的台徽亮出來就行。”攝像大哥調整著攝像機，手肘輕撞著康婕的胳膊，跟她交代著。
2016年冬末，這是康婕的第一次外景實習。台裏的前輩不願意來，原因不過是周柯承已經是個過氣明星了，沒有太大的采訪價值。
可是康婕看著人群將公司大門圍成烏泱泱的一片，心裏得意：這機會我求著時不來，這下反倒自己找上門來。
車門打開，康婕來不及反應，就被後麵的粉絲擠到了最前麵，“嘭咚”一聲，整個人就貼在了另一輛車的車身上。攝像大哥被她這個樣子嚇得連鏡頭都忘了開，忙伸出手要把康婕拉回來。
不過在攝像大哥之前，先有一隻手將康婕從車窗上扒拉了下來。
康婕被撞得迷迷糊糊，晃著腦袋告訴自己：一定要清醒，康婕你要振作！
還沒等她的視線聚焦，頭頂卻響起了一陣口哨聲：
“喲，妹妹，你不會是腦殘粉吧？都粘在我車子上了。”
周圍那些舉著橫幅的粉絲不懼被保安緊緊攔著，氣勢浩瀚的口號再次響起：
“柯承駕到！所向披靡！”
“柯承最棒！天下無敵！”
攝像大哥一邊將鏡頭對準周柯承，一邊衝還愣在原地的康婕喊：“康婕，台徽！上啊！”
可憐攝像大哥單薄的聲音被粉絲的狂熱呼聲所掩蓋，倒是鏡頭裏記錄下一幕：周柯承順著攝像大哥的聲音往康婕的方向望過來，挑了挑眉。
跟拍完周柯承進公司的一幕，粉絲們還不肯罷休，紛紛坐在地上，商量著等周柯承再出來時，要不要模仿剛剛那個女孩子，出場不平凡一些，引人注目些，可能周柯承也能跟自己說上一句話。
而她們口中的女孩子，還依然保持著剛剛的動作不變。
攝像大哥在反複看了三遍確定拍攝畫質還算清晰，能往上麵交代後，才想起畫麵裏缺少了最重要的台徽。他回身看見康婕一動不動的樣子，心裏納悶：這小姑娘不會撞傻了吧？
“啊，小康啊，拍得還不錯，你也別太責怪自己，後期咱們把別人家的台徽換成自己家的，一樣能交給老大。”攝像大哥怕康婕是因為第一次出外景就出了這樣的錯而憂心忡忡，好心安慰著。
康婕這下才有了反應，抬頭看著攝像大哥，放在口袋裏的手緊了緊，突然嘴一咧，“哇”的一聲哭了出來。
攝像大哥莫名其妙，看著康婕一把鼻涕一把淚的，心想這女孩子哭起來真醜。
2
2005年12月28日，周柯承所在的組合正式出道，四個陽光帥氣的男孩子一下子俘獲了所有少女渴求的粉紅心。他們在電視節目裏唱唱跳跳，出演的偶像劇更是創下那一年的收視高峰。
那一年康婕念初一，學所有的女孩子一樣買貼紙，抄歌詞，下課時湊在一起討論昨天晚上周柯承扮演的深情男二和組合裏的另一個成員飾演的男一到底哪個才是真的喜歡好命的傻笨女主角。
前桌的梳著學生頭的女生振振有詞：“肯定是方亞乾啊！你們不要看每次他都對女主角冷冷淡淡的，可是有句話怎麽說的來著？啊，對了！外表冷酷內心狂熱！他心裏早就對‘女豬腳’死心塌地了！”
方亞乾飾演的就是男一。
圍坐在桌子邊的其他女生接連附和：“對啊，對啊，是這樣，是這樣。”
隻有康婕不說話。
不是的，電視裏那個在大雨天笨拙地將安全帽給了女主角，嘴裏還一直安慰著她不要哭的痞痞卻深情的周柯承飾演的男二，才是真的喜歡女主角。
康婕氣憤地回到座位，不想跟那些膚淺的女同學為伍。她們這樣說，不過是因為報紙、星刊上鋪天蓋地的報告裏方亞乾的顏值稍勝周柯承。
她才不是因為周柯承的臉才喜歡他的。
晚上回到家，她把房門緊鎖，從書包裏小心翼翼地拿出在學校門口買到的海報，四個男生笑得都好看，康婕的目光卻隻落在周柯承的身上。
她從抽屜裏拿出信紙，仔細地攤開撫平每一個褶皺，然後拿起筆，鄭重地寫下第一封信。
2006年3月7日
周柯承你好，我是你的小小粉絲，唔，是很喜歡很喜歡你的粉絲。當然！我才不是因為你的臉才喜歡你，你真的沒有那麽那麽好看啦。可是你笑起來傻傻的，好像隔壁爺爺家總問我討香腸吃的狗狗哦。
第二天放學後，康婕坐了好幾站公交車才到了郵局，她輕手輕腳仔細地將郵票貼得端端正正的，把信丟進郵筒的那一瞬間，像是把自己心裏小小的夢也一並投了進去。
聽說藝人們不會親自看這些信，但是助理們會趁閑暇的時候念給他們聽。
康婕想，周柯承的粉絲那麽多，如果自己要是好運寫的信被挑出來念，那也是非常非常大的幸運了吧。
3
升上初二，康爸爸給康婕報了英語班，她的英語實在是太差了，連最簡單的語法都弄不通透。
周末再也不能休息，但她還是偷偷躲在補習室裏抄歌詞，抄到周柯承的那一句，她還特意抽出紅筆做畫著重線，但周柯承的歌詞大部分都是rap，她努力地捋直了舌頭也唱不通順。
到組合成立一周年的那天，粉絲們自發地在網絡上應援，送祝福、買專輯。康婕還是個窮學生，隻能趁補習完後跑去網吧刷周年慶祝視頻。
四個男生分別送上祝福，到周柯承的時候，他帶著濃濃的鼻音說了一長串的英文，康婕聽不懂，此後上英語課就更加積極了。等終於能弄懂那句英文的意思，她期末的英語成績提升了二十多名。
康爸爸高興，特意燒了康婕最喜歡吃的紅燒肉。老實巴交的男人說起話來笨拙得很，看著康婕一臉歉疚：“妹妹，爸爸對不起你，車隊裏忙得不可開交連你的生日都忘了。這樣，你看你喜歡什麽，爸爸給你買。”
康婕扒拉著碗裏的飯菜，她其實並不怪爸爸，因為連著兩年，她都在生日的那天收到了最好的禮物。
但她的心裏，有個她不敢開口的願望。
康爸爸看著女兒遲遲不開口的樣子，殷切地鼓勵她說：“告訴爸爸，你是想要洋娃娃，還是新的粉紅色玩具？”
笨拙的男人隻簡單地知道這些現在女孩子喜歡的玩意兒。
“爸爸，我想……”康婕深吸一口氣，“我想看一場演唱會！”
康婕知道她的這個願望對於領著微博薪水的男人是一場狂嘯的海浪，但是她真的想去看一看那個大男生，這是一個十四五歲女生天真簡單的願望，無關於金錢，無關於追星，她隻是想去那個男生身前，鄭重地謝謝他。
謝謝他陪伴她度過孤獨一人在家的日子，謝謝他在父親忙得顧不上她生日的那天送給她的生日祝福。
康爸爸搭在大腿上的手緊了又鬆，終於試探地問她：“妹妹，你看這樣好不好？等你高考完，高考完我帶你去，買那個什麽‘微……微披’……”
“VIP！”康婕驚喜地接話。
“對！買VIP的座位票，讓你好好看一場好不好？”男人說得有些羞愧。
這是他唯一的寶貝女兒的願望，隻是他現在並不能實現。
康婕看著一臉歉疚的康爸爸：“那爸爸我們就約定好哦！等高考完就帶我去！”
還有四年，她不介意晚些時候再去見周柯承。
4
2007年1月8日
周柯承你好，我是你的小小粉絲，這是我寫給你的第六十七封信，爸爸答應我說等高考完就去見你，你等等我好不好？我很想親眼看看你在舞台上肆意揮灑汗水的樣子，跟大家逗樂玩笑的樣子，還有啊，我想親口跟你說聲“謝謝”。
順利升上最好的高中，康婕反而不像以前一樣時時追周柯承的新聞看，她被難纏的數理化折騰得在房間裏哭了一次又一次。
可是擺在台燈下的相框裏的那張照片周柯承溫暖的笑臉，又讓康婕在無數次被擊倒後再爬起來。
你再等等我！
然而，這個她自己跟周柯承定下的約定，她成功赴約，周柯承卻沒能趕來。
2011年6月11日，周柯承所在的偶像組合宣布單飛不解散，在網絡上掀起軒然大波，粉絲們心知肚明所謂的“單飛不解散”隻是一個幌子而已，唯粉們各自猜測真相，偽造了一個又一個的“背後真相”，而所有的矛頭都直指周柯承。
——就是他哎！說什麽要轉型，害得另外三個成員好幾個通告都落了空。
——是啊是啊，一個窮小子不知道這些年在組合裏受了多少恩惠，現在卻說什麽要離團，要不要臉啊？
——最新報道，周柯承疑似不滿再給方亞乾當男配，提出過分要求被公司雪藏！
康婕坐在電腦前，看著網絡輿論一邊倒的現象。
周柯承才不是這樣的人！他出身是比不得組合裏的另外三個成員，所以他才會格外珍惜每一個機會，每次在節目裏為了逗笑觀眾不惜拋棄偶像包袱，做捧梗逗樂的那一個。就算拍戲的時候身體累得不行，也會微笑地麵向粉絲。
康婕把這些話發表在網絡上，沒過多久就有上百的回複，有好有壞，她一條一條地看完，一邊慶幸有人同她一樣理解周柯承，一邊傷心著有人將周柯承同其他成員做比較說難聽的話。
高考完聚會的那一天，康婕在KTV點了他們組合的歌，那是她第一次完整地將整段rap唱出來，聲音好聽的她得到大家的一致好評，掌聲響徹整個包房，誰也沒看見康婕偷偷抹掉眼淚的那一刻。
那個陪伴她整個青春時代的組合真的開始各自參加商演、活動，還有電視節目。然而娛樂圈就是個日新月異的地方，今天你紅得發紫，明天你從雲端墜落也正常不過，其他成員的通告越來越少，新生的偶像層出不窮。
康婕知道，她沒能跟周柯承相赴的約定，順應著組合的“單飛”，一樣回不到最開始的時候她那場被他們熱烈擁抱過的青春了。
5
康婕在大學時加入了新聞社，每天跟在社長的身後做采訪、寫新聞，最忙的時候一天也難能抽上時間喝一口水。
伍清朗就是在這個時候，遞給了康婕一杯能澆熄她喉嚨裏火苗的水。
伍清朗的長相跟他的名字很是相配，簡直就是標準的校園男神形象，高高瘦瘦的，愛穿白襯衣，跟康婕討論新聞寫稿的時候康婕還能聞見他襯衣上淡淡的皂角味。
“喜歡這份工作嗎？”伍清朗幫康婕整理著剩下的新聞資料，聲音溫柔地問道。
窗外落日灑下餘暉，剛好窗洞裏也漏進一些，打在伍清朗的背上。
康婕眯著眼看了好一會兒：“嗯，喜歡。”
2013年5月4日
周柯承你好，我是你的小小粉絲，這是我寫給你的第六百九十四封信。你最近好像沒有那麽多的新聞了，如果不在搜索欄搜索你的名字，你幾乎都沒有任何的版麵。但是我居然有點小小開心，我其實更希望你做個平凡的人，有個相愛的女朋友，陪你一起照顧媽媽。如果你要是有了一個可愛的baby，我會更替你開心的。
大三結束的時候，康婕和伍清朗正式戀愛了，兩個人麵臨實習的問題，擠在一間小小的地下室，日子清貧但是他們卻樂得開心。
伍清朗被台裏前輩提攜，提前結束了實習期，康婕替他慶祝。兩個人喝完半箱啤酒，臉上都紅紅的，伍清朗突然抓住她的手：“康婕，等我坐上主持人的位置，我們就結婚。”
康婕哭出聲，看著麵前這個因為熬夜而胡子拉碴的男生，覺得自己很幸福。
2014年9月18日
周柯承你好，我是你的小小粉絲，這是我寫給你的第八百四十六封信。你自己出錢製作了電視劇，你的樣子還像九年前，你怎麽……就一點兒都沒有變老呢？你做了你想做的事，雖然回報並沒有那麽大，可是你很棒啊！我也要像你一樣，盡全力去做自己想做的事情。
康婕帶伍清朗回家見康爸爸。
那個胖胖的男人喜歡上了跳廣場舞，每天晚上提著音響往樓下廣場跑，拙笨又好笑的舞姿讓康婕瞬間濕了眼睛，這個常年在車隊踩油刹握方向盤的男人，腿腳已經不大利索了。
伍清朗拍著她的肩膀，低下頭問她：“你還沒見過我跳舞吧？”
他上前學著康爸爸的樣子比畫著，樣子更加笨拙，回過頭看康婕時，眼神裏還自豪得不行。
康婕破涕為笑，心裏想：這樣的日子很好。
6
等了快兩個小時，周柯承終於從公司出來，康婕這次手腳靈活、動作迅捷，謹記著攝像大哥說過的——“台徽往上！采訪的問題不是關鍵！我們隻求畫麵！”
康婕衝在第一個，把話筒舉得高高的，可是她個子小，一下就被旁邊更加凶猛的記者擠到了角落去。
“周柯承，你這次是打算繼續跟KM公司簽約嗎？”
康婕：你們能問得有專業素養一些嗎？不然他來這兒幹嗎？遛彎兒啊？
“之前你被KM雪藏，現在是不計前嫌放下過去了嗎？”
康婕：原來真的沒有專業素養啊？傷心事不能提啊，好不好？
保安攔著記者，康婕瞄準時機，向周柯承衝去。
在擠來擠去的記者中間，她努力地把話筒對準周柯承。在重重的采訪問題中，她喊：“周柯承！恭喜你夢想實現！”
周柯承把目光轉向她，記者們也同樣把目光投向她。
他摘下墨鏡，露出一直放在康婕書桌上相框裏的那張照片裏的笑容：“謝謝你啊，康婕。”
康婕呆住了，記者們挑眉把話筒對準了她。
“請問你跟周柯承是什麽關係？”
“周柯承為什麽會知道你的名字？”
康婕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兒，她看見周柯承還在笑，聽見身邊記者們的追問。
然後，是周柯承緩緩說出的一段話。
“她啊，是我的小小粉絲。從我還在組合的時候就一直給我寫信，一個很堅持的女孩子。這些年不管外界對我有什麽樣的誤解，她都一直鼓勵我，替我開心，也替我難過。我沒有鋼盔鐵甲，但是她讓我知道，還有一些人在等我振作等我重新回來。所以，我今天回來了。”
回到公司後，攝像大哥衝康婕擠眉弄眼：“小姑娘你得謝謝我啊，我剛看了今天的采訪，周柯承是在我喊你的那一聲認出了你的啊。嗯！周柯承這人實在，連粉絲都記得清楚。”
康婕像失了魂一樣回到租的公寓裏，一天的驚喜還沒完。
滿地的玫瑰，還有半跪著的伍清朗。
他向她走過來，含情脈脈：
“康婕，嫁給我吧。”
2016年12月28日，周柯承的微博更新——十一年前的這一天我出道，我一輩子銘記，今天我回來了！（PS：親愛的媽媽生日快樂，康婕生日快樂，我在等你的第一千零一封信。）
時間回到2005年12月28日，康婕一個人坐在小小的客廳裏，康爸爸還在車隊裏忙碌，她看著沒有煙火氣息的屋子，伏在桌子上大哭。
電視上是一檔專訪節目，四個帥氣的男生並肩站在一起，最後一個男生揮著手跟電視機前的觀眾打招呼：“哈嘍，大家好，我是大柯周柯承，今天是我們出道的第一天，也是我最親愛的媽媽生日。媽媽生日快樂！同樣也祝電視機前今天生日的你們，生日快樂。”
2016年12月28日，康婕人生的第一條微博——第一千零一封信，我們夜以繼日地奔跑，隻是為了得到我們心裏那個人的回複。
配圖裏是，伍清朗剛剛給她戴上的求婚戒指。
小編有話說：
作者你告訴我，2005年12月28日出道的組合是飛輪海對不對！康婕真的很幸運啊，偶像也好，男朋友也好，所有的努力都得到了那個人的回應。我一邊看文一邊回顧起了以前默默粉著偶像的傻傻的自己，那也是一段屬於我的熱烈擁抱過的青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