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會牽手走在春天裏
文 /薑辜
1
徐嘉樹一腳把高三(6)班的教室門踹開時,整個世界寂靜到了一種詭異的地步。
“幹什麽呢你們?”他叼著一片吐司,被同學們的異常反應搞得有點莫名其妙。
“怎麽,全學傻了啊?我不是每天都這麽進來的嗎?”
徐嘉樹和旁人不同,他不是什麽循規蹈矩、發憤圖強的學生,反倒是自由散漫、小錯不斷的標簽貼滿全身,因為高三在他眼裏,不過就是消遣玩樂然後去到國外留學的過渡期而已。
嘴裏的吐司被烤得有些焦,他漫不經心地嚼了兩下,手也閑不住似的將摩托車鑰匙塞進了校褲口袋,末了才從書包裏掏出一袋牛奶——和他平日瀟灑的校霸形象大相徑庭,是草莓味的。
“我今兒個也沒遲到啊,還有六分鍾呢。”
徐嘉樹喝東西愛咬吸管,咬著咬著就順道用腳踢了踢離他最近的一張課桌。
“所以你們現在是什麽表情?平常也沒見這麽正經——”他邊說就邊想要仰起頭去看看黑板上的時鍾和高考倒計時,結果眼神剛一抬,就被毫不客氣地截和了。
他看到一個女人——準確地說,是一個站在講台後,他從未見過的陌生女性。黑直發,橢圓形的臉,單眼皮以及非常薄的唇。巧的是,她也正沒什麽表情地盯著他。
“轉校生?”徐嘉樹一愣,隨即率先送上笑臉,“行啊,比我還囂張,第一天就不穿校服。”
“徐嘉樹,那是老師!”先前被踢了桌子的同學忍不住似的伸手拽了一把徐嘉樹的衣擺,繼而又壓低聲音繼續道,“你不上晚自習不知道,昨晚老班說今天要來一個實習老師,所以今天提前十分鍾上第一節課,就是為了讓新老師做個自我介紹,你別……”
徐嘉樹恍然大悟地挑挑眉,接著又毫不露怯地朝著講台後方的人笑了笑。
“教哪門啊?”他一邊問,一邊在早晨八點的陽光中歪了歪頭,露出來的小虎牙上,都沾著透亮新鮮的光。
“哎喲,徐嘉樹!”同學聞言手裏的力道又大了些,“我看你還是先坐回……”
“徐嘉樹同學,現在已經開始上課了,請你先回到自己的位置上去。”
從徐嘉樹進門開始就一直沉默著的餘櫻,此時終於再度開了口。講台上工整的座位表對照著教室裏唯一空缺著的座位——眼前這個男孩子叫徐嘉樹。名字斯文,長相俊朗,唯獨這性格——餘櫻不擅長第一時間歸納,她隻知道,這學生絕對是任何一個老師都感覺棘手的麻煩。
“當然,隻要有任何一個同學對我存有疑問,那麽我都可以重新做一次自我介紹。”
“不用這麽麻煩。”
徐嘉樹旁若無人地用兩隻手在課桌上撐起了自個兒的下巴與餘櫻對視著。
“你告訴我你教哪門就行,我好把書找出來——我好久沒學習了。”
也許是徐嘉樹過於自在的語氣讓餘櫻有了一瞬間的恍惚,於是她配合地張了張嘴:“語文。”
“語文啊,我學得最爛了……”徐嘉樹三分苦惱七分玩笑地皺著臉嘟囔,一雙手在桌肚裏翻完又伸進書包裏翻,結果自然是什麽都沒有翻到,隻好一個轉身從後桌的桌麵上將語文書給搶了過來,末了又抬起亮晶晶的眸子接著問餘櫻,“哦,還有,老師你叫什麽名兒?”
餘櫻知道徐嘉樹此刻的行為既無視了課堂紀律,又幹擾了同學上課,她應該嚴肅製止或者提出批評。可她也不過是個初出茅廬的實習老師而已,麵對這種出格的學生——不對,準確地說,是麵對著這樣一雙不羈灑脫但又盛著坦誠期待的眼睛時,她得緩一會兒才能找回所謂的威嚴。
她平淡慣了,生活裏還從沒遇過這種就算滿身匪氣要吃人但也像是含了情的眼神。
“啊,看見了——”徐嘉樹微揚著下巴,舌尖無意識地抵著小虎牙,“餘老師的字寫得很好看啊,餘香的餘,櫻花的櫻,名兒也挺好聽的。”他邊說邊笑,眼神也從黑板上的板書回到了餘櫻臉上,“而且——”
“徐嘉樹同學,”餘櫻身子一側,似是有意地擋住了先前她自我介紹時寫在黑板上的名字,“我希望你明白,這是在上課,所以請你不要再說跟學習無關的話了。”她垂著眸,從粉筆盒裏拿出一根嶄新的粉筆,然後習慣性地將它輕輕一按,被折斷了一小截滴溜溜地滾落在她指尖旁,“後門上還貼著班規,在課堂上影響同學上課是要去辦公室寫檢討的。”
徐嘉樹吃癟似的挑挑眉,終於閉上了嘴,不過他換了一種跟餘櫻搭腔的方式——那就是眼也不眨地盯著她看,看她清冷的眼神、看她說完話抿成一條直線的嘴唇,以及不知什麽時候從耳後跑到她臉頰旁的碎發。徐嘉樹又笑了,然後他慢慢舉起手,在空中比了一個OK的手勢。
初秋的天氣還不算太冷。
徐嘉樹隻在藍白相間的寬鬆校服裏穿了一件短袖,他把手舉起來,一大片皮膚就自然而然地**在了空氣中,指節分明,手臂勻稱,但餘櫻隻抬眼看了一秒,就轉身擦起了黑板。
是青春期男孩子獨有的、聒噪且幼稚的,耍帥方式。
餘櫻下了這麽個定論,卻不否認這種方式的確好看,而且她也清楚地知道,直到她擦完黑板準備轉回來的前一秒,徐嘉樹都始終保持著他的姿勢——傻裏傻氣,卻帶著一股衝勁的挺拔。
可讓餘櫻沒想到的是,徐嘉樹竟然真的一下課就跟著她往辦公室走。
“你跟著我幹什麽?”餘櫻停在了走廊上。
徐嘉樹一改頑劣作風,回答時滿臉誠懇:“我上課影響了同學,按照班規要去辦公室寫檢討。”
“沒關係,這次就算了,”餘櫻從小性子就偏冷,凡事講究盡善盡美,但這並不代表她現在就要當個嚴苛的老師,更何況後麵徐嘉樹也的確很規矩,“下次你注意——”
“不行,做錯事就要承擔責任。”下了講台,徐嘉樹才發現餘櫻比他想象中更嬌小,風一吹就要倒似的站在他和牆壁的中間地帶,一看就飯量很小,“反正我今天一定要寫檢討。”
“這怎麽才上一節課就要寫檢討了?徐嘉樹你又做什麽錯事了?”拿著教案的班主任本來正從旁邊經過,但一聽到幾個熟悉的關鍵詞後就怎麽也邁不動腿了,“你啊,還要我勸多少遍,老老實實把高三待完不就行了,往後出了國就自由了,任你怎麽玩。人家小餘老師剛大學畢業,比你大不了幾歲,你這個混世魔王斂斂自己脾性,別去欺負……”
“我沒有,”徐嘉樹輕輕地皺了皺眉,然後認真地反駁,“今天的語文課我甚至都沒有睡覺。”
“行行行,你不闖大禍就行。”班主任笑著擺擺手,接著又轉頭跟餘櫻說話,“小餘啊,那個晚自習的值班表我給你放辦公桌上了,你看看,有什麽衝突的回頭給我說,我再給你換。”
餘櫻點頭道了謝,徐嘉樹也像複製粘貼似的跟著點頭道了謝,然後一拐彎,一同進了辦公室。
“我也要看。”
辦公室裏恰巧沒有其他人,這讓本就無所顧忌的徐嘉樹此刻更像是行走在自己家一樣肆意。
“你看什麽看。”餘櫻瞥了一眼徐嘉樹伸到自己麵前的手,然後將那張薄薄的值班表放在了桌麵上,意思是想看就再自力更生一點兒,“我聽說你從來不上晚自習。”
“那是以前,但我現在想好好學習,你們當老師的可不能放棄任何一個想迷途知返的學生——”徐嘉樹吊兒郎當地表著態,末了又朝餘櫻伸出了手,“給我紙和筆,我要寫檢討。”
“我說了你不用寫。”
“反正寫了你得看。”
餘櫻一愣,想著這兩句話好像並沒有什麽必要的關聯。可徐嘉樹的眼神又一次那麽期盼地望了過來,不過這次湊近了看,她才發現其實徐嘉樹也沒有那麽傲。他看著她,眼底明顯藏著一絲慌亂和不確定,這些和他的模樣不搭,卻讓餘櫻莫名心軟,於是她一點頭,算是說好。
其實餘櫻沒有規定字數也沒有規定上交的時間,但她還是在上完最後一節課回到辦公室的時候,看到了躺在晚自習值班表上的兩張紙。
內容什麽的沒有觀賞性,無非就是網上那些模板式的檢討,不過字跡倒是比她想象中要清秀有力很多,難道徐嘉樹就是為了秀一把他的字?
她搞不懂,也懶得深究,暫且就將徐嘉樹非要寫檢討的決心算作青春期學生的詭異心思,可當她正準備將檢討書隨手放進抽屜裏時,卻在翻飛的紙頁下方看見了答案。
——餘老師名字好聽,寫字好看,當然,人也漂亮,就是不怎麽笑。
這一行落在最末端的字,明顯比整頁檢討書都寫得用心。
餘櫻愣了那麽一小會兒,才遲鈍地拿起紅筆將跟在這句話後的一長串數字給畫掉了。
想也不用想,那肯定是徐嘉樹的手機號碼,但至於徐嘉樹為什麽要這麽做,她卻不願想了。
她生在單親家庭,母親是一位非常保守嚴謹的教師,所以她也就過著當年坐著學知識如今站著教知識的日子。餘櫻按照最傳統正確的方式活了二十五年,離不離譜的錯誤,統統沒犯過。
於是她知道,麵對這樣不合常理的檢討書,她該連同電話號碼前麵的那一行字也一塊畫掉,可是她猶豫了,她捏著紅筆猝不及防地想起了徐嘉樹晶亮又期待的眸、桀驁又柔軟的笑臉,還有他舉在半空中久久都沒有放下的手勢。
——小孩子不能這麽皮,因為太皮的話,就會變成皮孩。
她想,大概可以評價一下徐嘉樹這人了,名字斯文,長相俊朗,性格的話——嗯,很皮。
餘櫻擰好筆蓋,將檢討書放進抽屜裏。她知道,她此刻的微笑有點兒不可抑製。
2
雖然餘櫻對徐嘉樹留在檢討書上的號碼刻意忽略了,但這好像並不影響往後的日子裏她和這串數字打交道的頻率。
——詩人李白在唐代武林高手排行榜上位居第二。
——辣是痛覺而不是味覺。
——喝茶也是會喝醉的。
——成年貓咪的牙齒大概有三十顆,幼年貓咪的牙齒大概二十六顆。
不談學習,也無關生活,徐嘉樹喜歡在百分之九十九的時間裏,沒頭沒腦地向餘櫻拋出一條條這種她回不回複都無傷大雅的信息。
——你去哪兒了,這年頭還流行老師翹課的啊?
餘櫻放在外套裏的手機輕輕地振動了一下,她停下轉動的筆,掏出手機,埋著頭在會議桌下點亮了屏幕,是一條信息,來自於備注為“冷知識大全”的徐嘉樹同學。
——開會。
——開會啊,那行,我也出去溜達溜達好了,看不到餘老師坐鎮講台的晚自習太無聊了。
徐嘉樹幾乎是秒回了信息,餘櫻甚至都能想象出徐嘉樹當著麵講出這番話時的場景——肯定是邊笑邊皺眉,末了還要一邊伸懶腰抱怨一邊大大咧咧地晃出教室。
——別躲去抽煙。馬上散會了,教導主任說要組織老師去校園裏各個角落裏巡查一遍。
餘櫻按下發送鍵之後,才緩緩想起五分鍾之前教導主任瞪著眼說要殺這些個壞學生一個措手不及的恢宏場景。雖然的確有一點重大考試提前泄題的負罪感,但如果再來一遍,她還是會選擇將這道題泄給徐嘉樹。畢竟是自己班上的學生,護一些短,也是再正常不過的事情。
可是徐嘉樹,卻好像不怎麽想領餘櫻這份情。
因為十五分鍾之後,由教導主任帶隊的臨時巡邏小組在靠近籃球場後方的小樹林裏逮住了徐嘉樹一行人。
小電筒的燈光晃眼又刺激,毫不客氣地招呼在徐嘉樹臉上時,他竟一點脾氣也沒有,反而還笑嘻嘻地朝人群最後方的餘櫻喊了句“餘老師”。
餘櫻聞聲走到前麵來,勞煩前輩們關手電筒的同時,也清楚地看見了還夾在徐嘉樹指間閃爍的那個橙紅色亮點。
行,明知故犯,罪加一等。
走過該走的流程之後,徐嘉樹就雙手插兜跟在餘櫻身後晃晃悠悠地離開了小樹林。
籃球場離高三的教室有些遠,他倆得穿過一整個塑膠操場和第三學生食堂,然而路越遠,徐嘉樹就晃悠得越開心。眼下十一月份了,夜風很涼,但好歹今晚月色夠美,路上人再多也攪不動徐嘉樹心中的靜謐與安定,他看著前方三步開外的餘櫻,心情輕快到恨不得吹幾聲口哨。
“哎,餘老師——”可惜的是徐嘉樹既不會吹口哨,同時還注意到了在起風時不小心瑟縮了一下肩膀的餘櫻,“你別走那麽快啊,你是不是有點兒冷?冷的話我借校服外套——”
“我不是提前跟你打了預防針嗎?”餘櫻還是沒忍住回頭問道,“你為什麽還要去抽煙?”
“啊,我沒抽啊,我最近嗓子疼,喝奶都疼。”徐嘉樹被問得一愣,隨即很無辜地解釋,“就哥們兒分煙,我給個麵子接著了。你看接都接了還不如點著呢,看著也暖和啊……”結果越說聲音越小,一米八多的大高個到最後簡直跟蚊子一般在哼哼,徐嘉樹垂著大眼睛,有點兒不敢看餘櫻冰冷的臉色,“你……”他鼓了鼓臉頰,猶疑了好幾秒才又開口問,“生氣啦?”
“沒。”餘櫻臉上的表情看不出什麽端倪,但語調卻是格外生硬,“你私底下到底抽不抽煙跟我沒關係,一個實習老師你看不入眼也很正常,隻是我不太能理解為什麽你明知——”
“哎,餘老師你說什麽呢,你哪裏不入我的眼了?打第一眼看到你我就一直隻看著你的啊!”徐嘉樹急了,他發誓要不是因為現在校園裏人太多,他都想直接用手箍住餘櫻的肩頭好好搖一搖她了,“至於為什麽我不聽你的……哎,其實不是,我就是故意的……”他一邊結結巴巴地解釋,一邊又任由某種燥癢的紅爬上耳朵根,“教導主任傻不拉唧的,每次抓抽煙的隻去那幾個地方……我就想著如果你要跟著來的話,那我就不如在哪個地方等著,這樣一來,就有點像你專程找我一趟似的。”
徐嘉樹一口氣將自己的心思全盤托出,短暫的寂靜讓他覺得丟臉,但當他收到餘櫻明顯一滯的表情和一句輕飄飄的神經病之後,他又立刻變成了一條好心情的尾巴跟在餘櫻身後搖。
“哎,餘老師,你走慢點,我吹久了冷風,腿腳不靈活——”
真是個神經病。
餘櫻在心裏重複了一遍,一抬頭卻看見密密麻麻擠在教學樓走廊上的小腦袋,不過她還沒來得及說什麽自習鈴就先響了起來,孩子們嘻嘻哈哈笑著做鳥獸散,其中還有人吹了幾聲口哨。
“他們剛剛——”餘櫻上了兩層樓梯後還是決定轉身問一問,“是在做什麽?”
“笑著看戲唄。”徐嘉樹無所謂地聳聳肩,順道還伸了一個懶腰,“這可是我讀高中之後溜出去抽煙第一次失手,估計他們還沒見過我被哪個老師逮回來上晚自習,也就是你才讓我心甘……”
“徐嘉樹,”餘櫻突然嚴肅地盯著眼前人,背在身後的手緊緊地捏成了拳,“你這樣不好。”
“嗯?”徐嘉樹不解,但仍朝餘櫻微笑,“哪裏不好啦?”
“我知道你家境好,讀書考試什麽的對你來說不重要,可是你能不能——”餘櫻不傻,有些話也不需要捅破了才明白,隻是她還沒想好到底怎麽說才算妥帖,“至少把心思什麽的……”
“我覺得很好啊。”仗著眼下的樓梯間隻有他們二人,徐嘉樹大大方方地把話給接了過來,“不管是對你的心思還是對學習的心思,我覺得都沒有問題啊。”接著他又狡黠地眨了眨眼,“而且對你的心思還能促進我對學習的心思,這簡直就是所謂的雙贏大好事……”但話還沒說完,徐嘉樹就沒聲了,因為餘櫻嚴肅的臉色並沒有得到緩和,甚至還有變壞的趨勢。他沉默不是因為怕,而是敬。
“那個——”徐嘉樹頓了頓,問,“我給你發的那些東西不好笑嗎?”
“冷知識又不是冷笑話,當然不好笑。”
“我上語文課很認真的,都沒睡過覺了,還做筆記來著。哦,還有,我也不踹門了。”
“這些本來就是你應該做的。”
“所以你是知道了我晚自習過後會跟著你坐的公交車?”
餘櫻聞言一愣,然後才慢悠悠地說:“哦,那我現在知道了。”
“我不是變態!”徐嘉樹急忙豎起手指發誓,“我是看天色太晚了,怕你回家不安全。”
“從今天起別跟了。”餘櫻拿出了老師式的勸慰口氣,“高中生騎摩托車才不安全。”
可徐嘉樹卻對此沒有什麽反應。
他隻是喪氣似的垂了頭,盯了好一會兒地麵才抬起眼皮子小心翼翼地問:“餘老師很困擾?”
“你也知道我是老師——雖然我隻是實習老師,但你總歸是我的學生,哪怕出了這個校門,也是比你大八歲的姐姐或阿姨……”餘櫻也回看著徐嘉樹,深褐色的瞳孔裏映照著徐嘉樹有些猶疑困惑的臉,“你還小,不懂什麽是喜歡,也不懂什麽是追求,你隻是……”
“不公平,”徐嘉樹半是委屈半是煩躁地嘟著嘴,“你別拿年紀壓我,這事兒我反正改不了。而且如果知道要追你的話我也想早點出生啊……不公平。反正我懂,我不小。”
“徐嘉樹,你怎麽這麽皮呢?”餘櫻氣極反笑,“我不是什麽見到帥哥就兩眼發光的小女生,所以你們青春期男孩的把戲對我一點兒用也沒有,明白了嗎?”
“餘老師,你怎麽就不信呢?”徐嘉樹仰起臉,好看的眉形擰作一團,“我喜歡你,就像我喜歡喝草莓奶一樣簡單。我追你,也不是玩什麽把戲,更不是為了炫耀或者跟兄弟們打賭。我就是對你一見鍾情,然後在我認為的分寸裏對你好,就這麽簡單一回事,很難理解嗎?”
餘櫻半晌沒接話,作為一名語文老師,她竟然被成績倒數的學生問了一句“這事很難理解嗎”。
是,這事的確有點難理解。
所以餘櫻立刻轉身拔腿就往樓上走,莫名其妙地,竟還生出幾分落荒而逃的味道。但徐嘉樹卻不打算就此收手,甚至還站在原地用雙手做喇叭狀圈住自個兒的嘴用聲音進行窮追猛打。
“哎,餘老師,我還為你參加了下個月的校園歌手大賽呢,有空來看看?我保證不跑調。”
3
徐嘉樹天生會唱歌,但向來討厭參加比賽,因為他覺得嘩眾取寵什麽的特別蠢。
於是為了不那麽蠢,徐嘉樹五歲時扯壞了少年宮合唱團發下來的小西服,十二歲時翹掉了一整個學期的戶外音樂課,以及十六歲時用拳頭嚇退了苦求他出個節目的班長,但當齊劉海兒文娛委員拿著本子完全不抱任何希望地過來問上一嘴時,他卻欣然同意了。
什麽?文娛委員驚得寫字的手都在顫抖,可是為什麽啊?
“快畢業了,賞大家一個臉。”徐嘉樹伸著懶腰,笑得有點賴皮。他才不是賞大家一個臉,是這世界賞了他一個臉讓他無意看見了餘櫻手機屏幕上還在滾動著的音樂播放器——張信哲,土哎。
文娛委員依舊處於震驚中,到底是什麽樣的力量才能讓你突然想賞個臉啊?
徐嘉樹這會兒不回答了,隻舔著自個兒的虎牙傻笑。
可惜現實卻總愛伸手打人臉。
直到徐嘉樹唱完最後一句歌詞,他都沒有在底下見到哪怕半個跟餘櫻相似的麵孔,更何況她的眼神,他不可能認錯。
伴奏緩緩結束,徐嘉樹潦草地鞠了躬,反手就想扯著立麥架上的話筒走人,結果卡得太緊在原地拽了兩下絲毫未動,塗著粉紅色眼影的女主持人就趕緊上來做采訪了。
采訪無趣又尷尬,但徐嘉樹也不好當著這麽多人一點兒麵子也不給女主持人留,簡短地敷衍幾句後,女主持人反倒是像受了莫大的鼓舞一般睜著大眼睛直戳徐嘉樹此時的傷心事——所以這首張信哲的《做你的男人》,是嘉樹校草唱給誰的呢?
話音一落,觀眾席就像炸開了窩般熱鬧,徐嘉樹無語地撇了一下嘴,然後就著還沒扯下來的話筒丟下兩個字之後就直接走到舞台邊跳了下去。
這世道還走什麽樓梯,愛情這玩意兒可太煩了!
“你媽媽也聽張信哲呢?”
徐嘉樹走到校外平常放摩托車的地方,還沒來得及掏鑰匙,就聽到了拐角處一個熟悉的女聲說了一句乍一聽很像在罵人的話,驚喜意外什麽的他暫時沒反應過來,隻知道頭一歪,就有些想笑。
“誰知道呢,反正有人聽就對了。”徐嘉樹咧著嘴,又長又細的腿在空中劃了道弧線,機身就開始發出低速的轟鳴聲,他停在餘櫻麵前,將自個兒的頭盔遞了過去,“走,去吃冰激淩。”
“大冬天吃什麽冰激淩。”餘櫻坐在後座,手有點兒沒處放,糾結了好一會之後才發現原來她和徐嘉樹今天穿了同一款顏色的高幫帆布鞋。不工作的時候,她的確不會刻意打扮得成熟。
“去你現在任教的小學。學校後門有一家小賣部,自製冰激淩特別好吃。”徐嘉樹答非所問,聲音隔著頭盔碎在風裏餘櫻竟然也能聽得清,“不過我一直想問你來著,怎麽不去教初中啊?”
餘櫻的實習期上周正式結束,因為資曆問題,自然不能留在重點高中帶高三,於是學校便給了她兩個選擇——一所小學、一所初中,都是底下的附屬學校。餘櫻也沒多糾結,直接就選了小學。
“小學生還不到叛逆期,”餘櫻一邊說一邊將徐嘉樹的外套輕輕捏緊了一些,“比較聽話。”
“那倒是,我初中就是因為打架轉了次學,到了高一才轉回來。”徐嘉樹正痛定思痛地回憶著年少輕狂,突然就像被拍醒了似的提高嗓門喊了一聲,“哎——那這樣算的話,你還是我老師啊?雖然咱倆之間隔了一道時間的鴻溝,但我可是在裏頭紮紮實實念了六年的。”
“是——”餘櫻忍不住發笑,“在小學裏深造了六年,可真辛苦您了。”
一個要原味,一個拿草莓。
選完冰激淩之後,兩人卻又因為誰付賬這件事而磨嘰在了人家老板的收銀台前。
“肯定我來付啊,”徐嘉樹一臉嚴肅,“哪有讓女孩子掏錢的道理……”
“不行,”餘櫻幹脆地繞過徐嘉樹把錢遞了出去,“我是長輩,還有工作,你就是個學生——”
“你現在不教我,所以我們暫時平起平坐,而且你倚老賣老也有個度行不行。”徐嘉樹皺著自個兒俊朗的五官並以此來表達心中的小小不滿,“上次還是姐姐,這次就成了長輩,那下次呢——”他齜著小虎牙,“下次是不是就直接變我祖宗了?哎,也行,你本來就是我祖宗。”
“真是皮孩……”餘櫻抿抿嘴,不打算跟徐嘉樹繼續爭了,但也沒打算把錢收回來。
她朝老板示意一下,就抓了一大把專門為換零錢而擺在台麵上的糖:“我隨便拿了,”指尖有意無意地碰了碰徐嘉樹冰涼的皮衣口袋,她頓了會兒,然後又加上一句,“不全是草莓味的。”
徐嘉樹乖乖站在原地,大眼睛一彎,盯著餘櫻垂下的睫毛笑得開心。
“哎?這不是樹哥嗎——”
一聲遠古時期的呼喚,霎時就把徐嘉樹從膩味的小天地給撈了出來。
他循著發聲源處朝門外看去,原來是初中轉學前一塊廝混過的幾個哥們兒。少年人不追憶往昔,但也的確好幾年過去了,當初轟轟烈烈喊著闖江湖的一群人早已恢複生活裏的常態,有的人讀著中專,也有的人早就踏入了社會,唯獨徐嘉樹得命運偏愛幾分,仗著家境好,就算渾渾噩噩混賬過,光明美好的未來也仍舊等著他。不過,他自己倒不怎麽介意這些分水嶺,哥們兒一招手,他也就迎了上去。
不過聊了沒幾句,還站在店內的餘櫻就聽到那一小圈裏有人探著頭問:“剛那位美女是誰啊?”
“管好眼睛別四處亂瞄。”徐嘉樹笑著罵道,一垂眸看見鼓鼓囊囊的口袋就心情大好,“她啊,我喜歡的人……”
一群人除了徐嘉樹統統激動了,甚至還有一兩個控製不住就想往餘櫻跟前湊:“美女何方神聖啊,樹哥在初中那可是一堆女孩子排著隊送情書呢,你這灌了什麽迷魂……”
“都給我回來,”徐嘉樹眼疾手快地一把攔住激動的哥們兒,接著又不輕不重地抬起腿踢了兩腳過去,“會不會說話啊?”然後三言兩語就把這群人打發走了。
“出國的事都安排好了嗎?”
待人都散了,餘櫻才慢慢走到徐嘉樹身邊,跟他一塊靠著摩托車看護城河上的夕陽。
“啊,出國的事吧。”徐嘉樹張著嘴,猶豫了會兒才說完,“我讓我爸先緩緩。”
“嗯?”餘櫻皺著眉不解,“怎麽了?有什麽意外還是——”
“哎,不是,什麽壞事也沒有,你別操心。”徐嘉樹笑著看了看地麵上兩雙一樣的鞋,又抬起眼皮子看了看天邊那一片蜜色的晚霞,“就是我吧,雖然成績不怎麽好,但還是想努力試試看能考成什麽樣,最好就留在國內了……”
感受到身邊人探尋的目光,徐嘉樹臉一側,大大方方地與她對視上了:“但是你可千萬別有什麽心理負擔或者自責我為你拋棄了什麽東西啊。不是那麽回事兒,就是我自己,不想學語言,也懶得適應新環境,這兩件事一聽就麻煩死了,所以——餘老師會等我的吧?”
“等?”餘櫻笑著攏了一把頭發,然後把眼神別開,“你都明說了不是為我,還要我等啊?”
徐嘉樹一愣,直到餘櫻往他手裏塞了一張紙巾他才反應過來他的草莓冰激淩已經融化了。
“努力吧,現在離高考還有一段時間——隻是,在你高考結束前,我們不要再見麵了吧?”
雖然餘櫻用的是疑問句,但在時隔好幾個月後的西餐廳裏,當她看到她的相親對象對麵的座位上坐著徐嘉樹時,她還是覺得一陣天旋地轉。這皮孩,是怎麽找到這地兒來的?
“徐嘉樹,”餘櫻恍惚了很長一段時間,才又說道,“你怎麽——”
“走。”徐嘉樹穿的還是校服,但眉眼間陡然橫生的銳利英氣倒是不輸周遭任何一個成年人。
他利落地站起身,同時也更加利落地將餘櫻的手腕攥住,一路將她拖到了馬路邊。
“徐嘉樹!”脫離了有暖氣的房間,餘櫻瞬間清醒過來,她先是一巴掌拍下徐嘉樹的手,然後才扯著他的校服讓他轉過身來好好看著她,“第一,現在是上課時間,你逃課;第二,你剛剛的所作所為,對我們都很不禮貌——”
“你們?”徐嘉樹擰著眉,看起來有些狂躁,但眼神卻很委屈,活像一隻受了傷但找不到同伴舔舐傷口的小豹子,“什麽你們啊?怎麽就成你們了啊?你讓我好好念書好好努力我都聽了,不讓我來找你我也認了,怎麽你還背著我出來相親了啊?又不是沒人娶你,你急什麽呢?”
“你亂想什麽呢?這是我媽同事安排——”
“玉皇大帝安排的都不行!”徐嘉樹說著說著又抬起頭狠狠瞪了一眼還留在原位上的餘櫻的相親對象,“那個人不好,你杯子裏的水空了也不知道續一下,趁你剛剛上洗手間,他還先吃了一塊肉!”
餘櫻一愣,想說什麽但是沒忍住先笑了出來:“就這樣?”
“什麽叫就這樣?”徐嘉樹簡直氣得想捶牆,“反正你絕對不能嫁給他!”
“我不嫁給他。”餘櫻仰著臉看徐嘉樹,過了一個新年,他好像又長高了那麽一點,“我去洗手間就是給我媽打電話說今天這相親對象不適合。”
“什麽叫今天這相親對象不合適,”徐嘉樹還是不樂意,“難道下次換個合適的相親對象就可以了?”
“徐嘉樹,”她哭笑不得,“你是在跟我鬧小孩脾氣嗎?”
“沒有,我才沒有鬧小孩脾氣,我隻是——”徐嘉樹頓了頓,然後故意梗著脖子去看長街盡頭最後的一點兒雪景,“你從來不說你的想法,也沒答應等我,其實這些就算了,主要是我沒到法定年齡,萬一哪天你跟誰看對眼了,把證給領了那我豈不是完犢子了?”
餘櫻沒說話,隻徑直伸出自個兒的手探向了正前方的徐嘉樹,她纖細冰冷的指尖先是經撫過了他的高領深灰線衣,接著又蹭過了他棱角分明的下巴,最後停留在了他散發著溫熱氣息的臉頰,然後她一笑,拇指和食指就輕輕地捏了捏他柔軟的耳垂。
她說:“好久不見,瘦了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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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嘉樹一出考場,就看見了等在界線外的餘櫻。
她朝他招招手,然後將手裏那罐還冒著冷氣的草莓奶給遞了過去。
“什麽啊!”徐嘉樹雖然心情大好,但也要撒嬌似的撇撇嘴,因為他實在是有點不滿意餘櫻為他先拉開了易拉環這件事,“我也很要麵子的好不好,哪有你這樣——”
“見好就收,”餘櫻又給他遞了一張紙巾,“我隻關心你考得怎麽樣。”
“就那樣唄。”他其實不怎麽渴,但還是就著餘櫻在六月盛夏的溫柔笑臉將奶給幹了一大半,“你又不是沒教過我,我能考成什麽樣難道你自個兒心裏沒點兒……”
“嗯?我心裏沒點兒什麽?”
徐嘉樹立刻改口:“報告尊敬的餘老師,我覺得我就是正常發揮,但願都蒙對了。”
“題目很難?”
“一般吧,不難也不容易。”才賣了三十秒的乖,徐嘉樹就又恢複了賴皮的常態,他歪了歪頭,兩顆小虎牙對著餘櫻咧得都要著涼了,“反正再難也難不過追著餘老師跑呀!”
“所以呢?”餘櫻問。
“所以,餘櫻——”徐嘉樹認真地提了一口氣,緊張又小心的樣子在眾多已經開始放鬆的考生家長中顯得尤為不一樣,“這是我第一次喊你全名,雖然有點奇怪,但我就是想跟你說,不管是剛滿十八歲的我或者是以後二十八歲的我,抑或是八十八歲老到再也騎不動摩托的我……都覺得,喜歡你是一件特別容易的事。想也不用想,這種喜歡,你能理解嗎?”
餘櫻隻笑,然後衝一臉嚴肅得仿佛在做思想報告的徐嘉樹揮了揮手:“你下來一點。”
“嗯?”徐嘉樹一時沒反應過來。
“你太高了。”
“啊?”徐嘉樹還是沒有反應過來。
“下來一點,你太高了。”餘櫻好脾氣地重複著,“我不想踮腳,太小女生了我自己都肉麻。”
哦,這樣哦。徐嘉樹似懂非懂地點點頭,然後身子慢慢向前傾要去照顧今天也穿了平底帆布鞋的餘櫻的高度,可是餘櫻似乎比他更著急,才傾到一半呢,就直接伸手扯住了他白T恤的衣擺,然後他的耳郭裏就飄進了一陣溫軟的、小小的、打著旋兒的氣流——她說,我願意。
哇,徐嘉樹盯著還是踮著腳尖的餘櫻一愣,甜著呢。
小編有話說:
前段時間,特別流行一個問題,你是喜歡霸道腹黑“小狼狗”,還是溫柔陽光“小奶狗”?看完這個故事,被這隻小狼狗,哦,不,確切地說,是被這隻既能“奶”又能“狼”的小男友圈粉了。每個人都會隨著時光長大,但是愛情,永遠讓人怦然心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