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大兄弟,你憑本事單的身啊!

1.

校慶在即,部門裏每個人都忙得團團轉,林洲把重頭戲壓在了江森身上,但是他沒自信搞定正主,隻好天天跟在溫言屁股後邊催進度。

“我最親愛的敬愛的可愛的小學妹呀,你快點跟我說說我們的C大男神到底準備了什麽節目好不好?”

林洲一天之內第三次追來文藝部了,狗腿地拎著奶茶遞過去:“我可跟你說,這次晚會啊特別重要……”

他伸手指了指天,使了個眼色:“那天上頭不少領導會過來,咱們這次可得安排齊全了,你們家那位我可是當作頂梁柱來捧的,消息都散出去了,嘿嘿嘿!”

“留學生就是得露個臉嘛,讓領導看出來我們與外國校友相處融洽,大家都多才多藝,積極熱情!不然顯得我們C大多沒人氣不是?”

溫言蹺著二郎腿,側過身去跟旁邊的同學商量了一下晚會策劃方案上的細節,然後淡定地吸了口奶茶,頭也不抬地應著林洲:“我不是都說了嗎?他答應了會參加的,節目單我也已經報上去了呀,變臉,你沒聽說過嗎?”

她伸手抹了把臉,模仿著表演的動作:“這個!‘咿咿呀呀’然後‘噌噌噌’變臉那個!學長,你可是本地人啊,沒道理不知道的吧?”

旁邊新來的小學妹捂著嘴笑了下。

林洲都快要崩潰了,他怎麽可能不知道什麽是變臉,他就是不敢相信江森真要表演這個好不好?

“不是,我說,溫小學妹啊!”他撓了撓頭,心情實在複雜,“你真不是在跟學長開玩笑,你家那位真要表演變臉?你知道什麽是變臉嗎?你知道變臉是什麽嗎?你……”

溫言:“……”

你怎麽比我當初知道這個消息反應還大?

再說了,你以為我沒勸過嗎?

我能怎麽辦?我也很絕望啊!

她想了好半天,也還是沒能憋出一句安慰的話,隻好默默地拍了拍林洲的肩膀,吐出兩個字:“節哀。”

林洲見她這樣子,就知道這事兒真沒開玩笑,他整個人都快哭出來了。

他求爺爺告奶奶的,想方設法把江森弄過來為了什麽?還不就是衝著他那張人氣衝天的臉。

到時候他一出場,全場轟動,氣氛衝向**,多好!

可這小哥哥倒好,文藝風,嘻哈範,高冷風,神秘範……隨隨便便一個也好啊,偏偏搞了個老爺爺老奶奶才喜歡的節目?

到時候臉上塗得五顏六色的,誰認得出來那是C大小男神啊?

“言言?”夏絮敲了下門進來,把手裏的文件袋丟過去,“喏,哥就幫你到這裏了!”

溫言接過來打開看了眼,林洲也把腦袋湊過去,瞄了一眼之後,隻能說,透心涼。

“不過——”夏絮擔憂地看了眼溫言,“你這差事還真是一言難盡,你們家那位怎麽想到要去學這個啊?我跟你說,老師傅的喜好和資料我都給你弄來了。

“但是吧,這老頭子脾氣倔,別說江森那麽標準的一張外國臉,就算是咱們根正苗紅的中國人,他也不輕易收徒弟的!”

林洲趁勢繼續勸:“小學妹啊,要不然你再勸勸老江?何必費這力氣呢不是?”

夏絮看了眼林洲一臉悲催的樣子,吹了聲口哨,幸災樂禍:“喲嗬,學長您也有煩惱的時候呀?”

林洲作勢就要衝過來揍她。

“大佬寶貝!”

門外傳來響亮的一嗓子。

幾乎是同一瞬間,夏絮的氣勢就蔫了一半,紅著臉就要溜,一轉身剛好被高大的人影攔了個正著。

對方邀功似的:“大佬寶貝!你登錄遊戲看看,你想要的英雄皮膚我全給你買了!”

夏絮:“……”

林洲收了手勢,學著她剛才吊兒郎當的樣子吹了聲口哨,報複意味十足。

夏絮狠狠剜了他一眼,然後才轉過身去看著林措,盡可能平複心情:“五弟呀,我不是說了嗎,你以後不要給我買這些亂七八糟的了。”

林措笑了聲,一揮手霸道總裁味兒十足:“小事!你想要什麽金光(盡管)說。”

“呃……”夏絮耐心盡失,無語地揉了揉頭發,“你到底想幹什麽啊,學校保安怎麽把你給放進來了!”

“我要追你啊。”林措一臉乖巧:“I treat them to dinner every day.(我每天都請他們吃飯。)”

想到夏絮最煩他講外語,他又立馬切換過來:“我說我女朋友在遮(這)裏,還給他們砍(看)了你的照片。

“包安熟熟被我肝動了。(保安叔叔被我感動了。)”

看他那樣子,還挺驕傲?

夏絮要瘋了,她現在平均每周收七束花,二十一份外賣,三十杯奶茶,隨機掉落奢侈品快遞……

不知道的還以為她被包養了。

溫言捂著嘴偷偷笑。

這家夥暴躁起來跟頭大龍似的,在夏絮麵前還真能化身小奶狗啊?

這算一算也有段時間了,搞不好這次是認真的?

這兄弟倆追起妹子來,套路還真的完全是兩個樣兒啊!

“想你們家老江怎麽沒給你買呢是不是?”

林洲忽地湊到她耳邊上,溫言被嚇了一大跳,一口奶茶沒吞下去嗆得自己直咳嗽。

“哈哈哈,被我說中了!”林洲得逞大笑。

林措這才不耐煩地掃了他倆一眼:“laji!你們倆在偷偷說什麽?磕什麽磕?(咳什麽咳)”

溫言:“……”

“嗬!”他看了看溫言,再看了看旁邊嘻嘻哈哈的林洲,然後冷笑一聲,不滿地咕噥,“江森頭上好像要Green(綠)了……邀(要)想生活過得去,頭上怎能沒點縷(綠)。”

溫言:“林措,你中文很有進展嘛,還知道‘頭上怎能沒點綠’?”

林措有點得意,很不屑地別過頭。

他這麽多場遊戲可不是白打的,這麽多場直播可不是白看的,中文當然也不是白學的!

“絮哥,”溫言拎起旁邊的背包,衝夏絮發送了個愛的小眼神,然後往門口走,“要不你就從了你五弟唄?”

咦?

林措眼睛亮了下,轉過頭看了眼溫言。

“看我幹嗎?”溫言模仿他傲嬌的樣子,“我是覺得隻有我們家絮哥鎮得住你,完了你就可以少給你哥添點麻煩!”

見他剛動了動嘴角,溫言立馬替他說出來:“laji!對不對?哈哈哈……下次姐姐給你教兩句新詞,你總這樣沒台詞,是泡不到妹子的!”

林措雖然還是繃著嘴角,但眼神已經開始閃爍,明顯有點心動了,就是硬憋著不說。

溫言有點想笑,強忍著沒表現出來,又起了點逗弄他的小心思。

於是,她隨手把包放在旁邊,走過去上下打量他一番,清了清嗓子,然後又咂吧咂吧嘴,露出一臉嫌棄。

就在林措實在忍受不了快要發作的時候,她忽然壓低了聲音:“你知不知道你的大佬寶貝喜歡什麽樣的男孩子?”

林措徹底蒙了。

他隻知道買買買,隻知道想追她,但是她到底喜歡什麽樣的男孩子,這個問題,他還真……不知道。

“雖然我們絮哥看著狂放不羈,但是吧!”溫言扛著被夏絮用眼神殺死的危險,繼續跟他說,“她骨子裏其實很傳統很保守,還是喜歡中國男生……”

“我可以移民!”林措想也不想,脫口而出,“可以加入中國國籍,我都OK的,我可以……”

他停頓下來,看了眼夏絮,放慢了語速一字一頓:“我會好好學中文的。”

溫言:“……”

也不知道夏絮給這毛頭小子下了什麽蠱,他想也不想連國都能“賣”。

夏絮受不了這種含情脈脈的直白小眼神,不自在地咳了聲,隻好轉身狠狠地瞪著溫言。

溫言往林洲和林措身後躲了躲:“哎,絮哥,不是,你試試唄又不礙事,七天無理由退換貨,怎麽樣?就——”

夏絮一記眼神過來。

她默默地閉了嘴。

林洲嘻嘻哈哈笑了下,然後回身一臉狗腿:“那個,大兄弟,其實吧,女朋友沒什麽好的,要不,你考慮下找個男朋友?我遊戲裏也挺缺皮膚的,而且重要的是,我這個人啊,很好說話的,還很溫……”

“我不喜歡男人。”林措一臉認真地打斷他。

“哈哈哈……”溫言不厚道地嘲笑了林洲一波,然後踮了踮腳,強行裝出一副很是老成大氣的樣子拍了拍林措的肩膀,“年輕人,你加油,我看好你。”

“好。”

林措樂了,這可是第一個支持他的人。

他之前還挺煩溫言的,特別是在聽說以及親自見識到了她跟江森的親密關係之後,不知不覺就把她當作敵人看待了。一來是跟他搶哥哥的敵人,二來是和哥哥在一起以後要一起訓斥他的人。

但是現在……

他開始追夏絮了之後,忽然就覺得自己大概能理解江森了。

而且,如果溫言願意幫她追夏絮的話,好像也沒什麽不好?

大不了就原諒他們好了。

至於喬治那邊……

成天爭爭鬥鬥偷偷摸摸跟個傻子似的,一點也不酷,再說了,那什麽儲君啊王位啊哪有遊戲好玩?哪有和夏絮一起好玩?

而且,他要是真去籌謀那些東西,他以後還怎麽跟夏絮在中國定居啊?

“那你……”他伸手去拽溫言。

“我下次再教你哈!”溫言一邊躲著夏絮的“追殺”,一邊拍掉林措的手,“你放心,幫你追女神這事我包了。”

嗯。

林措很滿意,然後強行扯著溫言加了個微信,這才把人放走。

2.

溫言跟江森約好去拜訪陸老爺子的,其實說白了也就是拜師學藝。

是的。

即便溫言勸了好多遍,可江森還是不死心,下定了決心要去學變臉。

她也沒有辦法,隻好拜托夏絮打探了些陸老爺子的資料,也算是臨時抱佛腳。

陸老爺子本名陸世宴,接觸變臉近五十年,曾經在世界範圍內進行演出,是該行業內重量級人物。

但是為人脾氣倔強,特別是在愛人去世之後,他幾乎徹底隱退。手裏唯一的一家老店,也交給了侄子打理,自己住在C市偏遠的郊區,養花種草,很少跟其他人打交道。

溫言不太讚同江森來學這個,其實也不是因為林洲那樣,對變臉有什麽別的偏見。相反,她一直覺得變臉是很棒的藝術。

隻不過,學藝又不是買個大西瓜那麽隨意,更何況變臉裏的各種技巧和繁雜要求,斷不是一兩天就能學會的。

最重要的是,她實在沒有信心搞定那個強脾氣的老爺子去教江森這麽個外國人……

大巴車顛簸了一路。

下車的時候,外麵已經下起了大雨,溫言在包裏翻來翻去也就隻摸出了一把迷你遮陽傘,還是斷了一根傘骨的那種。

兩個人就這麽撐著一把身殘誌也不堅的小花傘,提著大包小包的禮物,走了大概有一公裏的小路,才終於找到了陸老的住處,更不巧的是——

大門上了鎖。

溫言偏不信這個邪,她使勁拍了拍門,還信誓旦旦地跟江森分析:“陸爺爺脾氣不好,這幾年也不怎麽跟人打交道,而且你看,這麽大的雨,這地方又這麽偏,正常人誰要跑出去啊?”

江森並不這麽覺得,哪裏有這麽複雜,就不能隻是單純地出個門嗎?

溫言繼續:“我跟你說,一般情況下,這都是老師傅故意擺譜兒故意不開門,為的就是考驗你的耐性與誠心。”

古代拜師學藝都是這麽個套路!

溫言覺得自己早已看透一切。

江森見她說得情真意切,於是配合她:“是吧,那我應該怎麽做才能顯示出自己的誠意?”

“要不,在門口跪個三天三夜?或者學楊時程門立雪,你來個‘陸門立雨’?”

“再不行的話……”她眯了眯眼睛,“切……切腹自盡?”

江森:“……”

“你們在做什麽?”

兩個人正說著,身後傳來一道中氣十足的聲音。

溫言回過頭就看到正從不遠處走過來的老爺子,他穿著身黑色唐裝,手裏舉著把黑傘,兩鬢斑白卻依然精神矍鑠,渾身上下透露著威嚴的氣場,看著就有點不太好相處的樣子。

溫言下意識就縮了一下,又想到自己來的目的,立馬接過江森手裏的禮物,開始賣乖:“那個,陸爺爺,我們是……”

她話還沒說完,老頭子哼了一聲,拎著手裏的蔬菜袋子直接繞過他們去開門:“不見客,不吃飯不喝茶,不接受采訪,兩位好走不送。”

“哐當——”

大門重新關上。

溫言和江森對視一眼。

得!

話都沒搭上就穩穩地吃上了閉門羹。

這次真要“陸門立雨”了。

天色漸晚。

大雨絲毫沒有停歇的架勢,現在也已經過了夏天最熱的那段時間,兩個人都穿得單薄,江森倒還好,溫言的小臂上很快就起了一層雞皮疙瘩。

中途陸老還出來丟過兩次垃圾,根本看都沒看他們倆一眼。

受涼的是溫言,但是最先撐不下去的還是江森。

他摸出手機要喊米茵過來接人,打算自己在這裏繼續等著。溫言搶先一步從他手裏拿走了手機:“江森你是不是傻?我跟你說,老人最疼女孩子,我在這多受會兒冷,搞不好老爺子於心不忍就出來了。”

江森:“……”你想得怕是有點多吧?

溫言繼續說:“反過來,我要是走了,就你?這麽一五大三粗的糙漢子,陸爺爺才懶得理你!”

是嗎?

江森被她這歪理搞得有點哭笑不得,又有點無奈,伸手緊了緊她身上的外套。

溫言當然是瞎扯的。

她看過夏絮給的資料,又在網上查過不少陸世宴的消息,他脾氣本來就不好,江森一個“歪果仁”哪裏懂得那麽多中國的人情世故,她要是不在場,就算陸世宴肯見他,這倆人肯定也會當場鬧僵。

江森拗不過溫言,兩個人隻好在門外繼續等著。

也不知道是不是溫言的歪理成真,晚上快十點的時候,大門被人從裏邊打開。

陸世宴還是黑著張臉,但是氣場明顯柔和了一些。

溫言立馬做出一副誠心誠意又乖巧的樣子,說明了來意。

陸世宴很是嫌棄地看了江森一眼,嗤笑一聲:“就他?”

“小姑娘,不是我老頭子為難你!”他回身看著溫言,一臉嚴肅,“現在的年輕人個個心浮氣躁,想跟我學變臉的不在少數,說的比唱的好聽,可哪個是真心想學的?要麽為名,要麽為利!我們老祖宗留下來的手藝就是這麽被玷汙的!”

他想想就來氣,指了指江森:“就這麽個老外,他懂個屁!還不是圖個新鮮?

“我也是看在你小姑娘可憐巴巴受凍的分上,才出來跟你說一聲,趁早回去洗洗睡吧!”

“陸老先生,”一直沒說話的江森開口,“我……”

“沒你說話的分兒!”陸世宴冷著臉斜睨他一眼,直接將人打斷,抬手按了按眉心,耐心盡失,轉過頭看著溫言,“別跟我說什麽崇尚中華文化!這話我聽得多了,可我們的東西被他們毀掉的還少嗎?嗬!毛頭小子一個,連《三字經》都背不齊全,毛筆都拿不穩,有什麽資格說仰慕中華文化,有什麽資格來拜師學藝?”

江森還想說什麽,被溫言一把拽住。

她很會鑽空子,仰著頭眨巴眨巴眼,一副無辜又認真的模樣:“爺爺,那您的意思是不是說如果他會背《三字經》,會用毛筆,您就願意稍稍教他一下下?”

陸世宴有點無語,甩了把袖子直接就想走。

溫言卻往前追了兩步,耍賴揪住他的衣角賣可憐:“就教一點點,求求你了。”

陸世宴停下腳步,斜睨了她一眼。

小姑娘身上披著寬寬大大的男士襯衫,傘歪到一邊,臉上淋了些雨,頭發濕漉漉地貼在額頭上,可眼底卻是一片溫熱。

她身邊的男生個子很高,白皮藍眼,一副好皮相很是出挑。撞上他打量的視線,目光沉沉,不卑不亢,也沒有半分躲閃的意思……

哼。

倒有幾分他當年拜師學藝的風範嘛!

兩個人對視良久,誰也沒有說話,空氣突然安靜下來,隻剩身後的隱約風聲。

江森半邊身子還浸在雨水裏,隨著溫言的小動作往前移了點,抬手幫她遮雨的動作卻一直沒變。

也不知道想到了什麽,陸世宴緊斂的眉心慢慢鬆垮下來。

半晌,他長長地歎了口氣。

“進來吧!”他轉身推開大門,“二樓左手邊是書房,明天早上我起床的時候,《三字經》外加一幅中國水墨畫,怎麽樣?做得到嗎?”

溫言瘋狂點頭,就差給他跪著謝恩了。

江森倒還算淡定,隻不過眼底的感激與欣喜也藏不住。

陸世宴擦了擦手,傲嬌地哼了一聲:“別說我沒給你們機會,做不好了明天一大早就走!”

“好好好!”溫言扯著江森立馬上樓。

哼,兩個小崽子!

3.

二樓的書房布置極簡,整麵牆都裝了書櫃,滿滿當當全是中外各種藏書。看得出來雖然時常被翻閱,但主人細心,都保存得極為妥當。

書桌上文房四寶也一應俱全,隻是……

“你會畫畫嗎?”溫言很沒底氣地問。

江森從旁邊拿了條毛巾過去幫她擦頭發,漫不經心地回答:“會一點點。”

會一點點?

那就是會很多了啊。

溫言的眼睛一下子亮了。

這麽看來她隻要教會她背《三字經》,明天早上就可以順利拜師了,完美!

“那……”她想了想,“你打算畫什麽啊?《三字經》你不用擔心,很簡單很順口的,你智商那麽高,我又這麽會教,一下子就能搞定,剩下就隻要考慮一個問題了,那就是你畫什麽?”

當時不讚同他學這個的是她,但最後幫他查資料買禮物找地方的還是她,確定他下定決心以後,她對這件事就比他還要上心很多。

江森看著她自己激動得不行的樣子,忍不住牽了牽嘴角。

“山水行不行?”溫言抹了把頭發上的水,還在喜滋滋兒地想著,“還是畫個什麽花鳥魚蟲類的,或者人物?風俗?既然是拜師,我們是不是要畫一個應景一點的,最好能體現真心誠意的那種?要不然,我們就畫個‘陸門立雨’?哈哈哈……”

好吧。

雖然她很積極很認真,但是,他還是得提醒她一個殘酷的事實——

“溫言。”

他把手裏的毛巾丟到旁邊,拎了條毯子披到她身上:“我不會用毛筆。”

幾乎是一瞬間。

溫言臉上的笑容崩掉了。

你……你不是說會畫畫嗎?

江森也沒撒謊,他以前學過幾年素描,隻不過水墨畫這塊根本不曾涉獵,更何況他根本都沒有用過毛筆。

所以,一晚上時間,到底要怎麽樣才畫得出來一幅水墨畫?

溫言壓著嘴角,一臉絕望。

你這是在故意為難我啊!

江森倒還算淡定,他看了看癟著嘴巴的溫言,也沒說話,走過去把空調溫度調高了些,收拾好旁邊的榻榻米,然後用毯子將人裹著推過去:“睡吧,剩下的事情交給我。”

溫言縮在毯子裏,仰著頭看他:“你打算怎麽辦啊?”

“畫啊。”

“可是……”她猶豫了下,“萬一明天早上他還是不願意教,怎麽辦?”

他眯著眼睛,似乎在認真想辦法。

就在溫言已經做好聽他一整套完美的Plan A和Plan B的時候,他清了清嗓子,一本正經地開口:“那……那我就揍他,揍到他教我為止。”

一本正經的樣子卻配上林措式暴躁語,溫言沒忍住“撲哧”一聲笑出來。

她突然想起來,好像從來沒有正麵跟他聊過他和弟弟之間的事情,也不知道在她不認識他的那些年裏,他們兄弟倆到底都發生了什麽,才讓林措總對他露出一副嫌棄與厭惡的樣子。

“江森。”她收了笑,抬頭看他,“要不,你跟我說說你和林措的事情?”

江森有點詫異。

溫言忽然想到,在他們國家都是極重隱私的,家裏的事情以及兄弟的感情,或許沒理由隨隨便便講起來,她立馬又搖了搖頭解釋:“那個,我沒有別的意思,因為在我們這邊的人情味比較重,所以一時忘了,要是不方便的話就……”

而他詫異的其實隻是她願意去聽聽他們之間的事情,而不是一味地指責林措或者畏懼厭惡他之類的,畢竟之前,提到林措,更多人都是緘默與無語。

“沒有。”他伸手拍了拍她的腦袋,笑了下,“林措以前確實做了很多不太好的事情……”

他在她身邊坐下來,講起以前的事情。

從林措出生的那一刻起,他就有保護他的義務,畢竟他隻有這麽一個弟弟。

很多人都覺得王室沒有感情,大家看到的也都是那個高貴冰冷麵麵俱到甚至有些鐵腕的王室儲君江森。

在林措出入酒吧、打架滋事,甚至吸毒的時候,很多人猜想他會置之不理或是再推林措一把,畢竟有弟弟在的一天,他的權勢就有可能受到威脅一天。可是後來他插手了,冷臉訓斥,甚至一度將林措送入少年犯罪機構,再後來強製性押林措戒毒……

大家又開始猜,他可能會借這個機會在背地裏對林措下手……

但,讓他們失望了。

其實江森能理解弟弟的做法,說到底他就是孩子心性,和王室之外的所有普通小孩一樣,他討厭被哥哥的光芒所掩蓋,討厭被忽視。之所以做那些事情,在很多時候,也隻是為了博得大家的關注,他需要存在感,需要被看見,隻不過選錯了方式。

江森隱去了王室這一大背景,講了很多和弟弟之間的事情。

溫言默默地聽完,眼底的疑惑越來越重,最後實在沒忍住:“所以你不是私生子?”

江森有些哭笑不得:“我看上去像是私生子?”

“沒……沒有。”溫言有點尷尬,想了想還是老實交代,“其實……我本來已經腦補了一大出豪門宮鬥劇了。”

江森忽然起了逗她的心思。

“沒有豪門。”他裝出一副可憐兮兮的樣子,“我和林措都沒有工作,父親母親靠國家生活,出門連出租車都不打,住的還是上個世紀的老房子。”

裝吧。

溫言心道,當我傻啊?

大哥,我可是本土中國人好嗎?還敢用網上的段子糊弄我?

她毫不猶豫地戳穿他:“父親母親靠國家生活是因為他們是國王,沒有工作是因為你們為國家盡職責,不打出租車是因為你們有專門的座駕,住的是上個世紀的老房子是因為那是宮殿。”

江森震驚了。

本來還在猶豫什麽時候要怎麽樣才能毫不突兀地跟他表明身份,結果她這麽快就自己猜出來了?

事已至此,坦白?

他動了動嘴角:“我……”

“你是王子?”溫言搶答,“我還是公主呢!行了吧,哈哈哈,網上這個梗都已經過去這麽久了,下次換一個哈!”

江森:“……”

梗?

他還能說什麽。

溫言見他半天沒說話,還想著是不是自己直接戳破打擊到了他,剛想再說兩句打個圓場。

“溫言,”江森忽然垂眼看她,眼底似有淺淡的笑意,“你弄錯了。”

溫言:“什麽?”

“不是公主,”他笑,“是王妃。”

“啊?”溫言揉了下頭發,沒聽清楚。

桌上的手機嗡嗡作響。

溫言掃了眼屏幕,瞬間慌了神。

——是溫先生發來的視頻邀請。

大晚上的,她……她身邊還有江森。

好像……不太好解釋?

雖然溫先生和吳女士總在她麵前花式秀恩愛,笑話她沒有男朋友,但是,要敢讓他知道自己跟異性在外邊過夜,非得打斷她的狗腿不可。

她掃了江森一眼,撞上他欲言又止的表情,一邊手忙腳亂地收拾榻榻米,然後調整角度盡量靠著白牆製造出自己還在寢室的假象,一邊隨口問了句:“你剛剛說什麽?”

“沒什麽。”

他被她慌亂的樣子逗笑,指了指她的手機,比了個給自己嘴巴上鎖的動作,示意她先接視頻。

好在溫先生並沒有發現什麽異常,日常秀了一波恩愛,說他下個月要帶吳女士去加拿大溜達,例行嘲笑了她一個單身狗真可憐以後,還不忘給她指派了新任務:

下個月鄰居家小姐姐晚晚要結婚了。

她到時候得替他們去參加婚禮。

狗糧暴擊+2。

溫言:“……”

掛斷視頻,她現在隻想背幾遍《三字經》來壓壓驚。

4.

第二天一早。

溫言醒來的時候,江森已經跟陸世宴在外麵討論起“變臉”的藝術了。

有那麽一瞬間,她懷疑自己還沒睡醒。

不是,這《三字經》和水墨畫……難不成都過關了?

不是說不會用毛筆的嗎?

她洗了臉往院子裏走去,雨過天晴,空氣裏一片清新。見她過去,江森往身邊拉了個小凳子,衝她招手示意她過去。

陸世宴冷哼了一聲,對著他:“德行!”

溫言一臉莫名其妙,江森笑了下回他:“你就是嫉妒!”

“放屁!”

老頭子提高音量,攥緊了手裏的一串藍穗子吊墜,半晌幽幽地歎了口氣,抬頭看著溫言:“小姑娘,我告訴你,留點心,這小子可精著呢!”

溫言用眼神問江森,他隻笑了笑沒說話。

“年輕人啊!”

半晌,老頭子長長地舒了口氣:“好好在一起吧,這個世界上沒有什麽兩個人解決不了的問題,珍惜還能爭吵能談笑的時候。名利也好,權勢也罷,都沒有陪在你身邊噓寒問暖的那個人重要。可能你們現在感覺不到,等老了,那個人沒了……”

他沒說下去了,眼角泛著淚花。

“我們會的。”江森輕輕拍了拍老人的手。

溫言:“?”我們沒……沒在一起。

撞上他的眼神,她識趣地改了口:“我們會的。”

“哼!我說了不收徒弟!更何況是你這種外國人!”

老頭子緩了情緒,又瞪了江森一眼:“但是看在你以後會娶我們小姑娘的分上,也勉強算半個中國人,我可以教你一點皮毛。不過我告訴你啊,‘變臉’看著簡單,這裏邊門道多著呢,你可別以為我答應教你就了事了,我跟你說啊,這個……”

老頭子開始絮絮叨叨講起變臉藝術的淵源,江森也凝神認真聽著。

這件事情總算搞定。

溫言後麵才看到江森交上去的畫。

——用鋼筆勉強畫的素描。

她不怎麽懂這個,但也看得出來,線條不流暢,陰影處理也並不太得當。

雖然將就著看得過眼,但是距離能夠說服陸世宴的水墨畫也還差太多。

隻不過,畫的是老爺子早上攥在手裏的那串吊墜,像古代的玉佩,下邊墜著一串藍色的流蘇穗,打著同心結。

江森解釋,他也是在書房裏看到被人安置在精巧小盒子裏的藍穗吊墜,應該是女人的東西,遺憾的是穗子零散,玉塊跟整個結已經徹底分了家。

雖然有點年代感,但是玉質很普通,至少對於陸老先生來說,它根本算不上值錢,更何況隻是一串已經壞掉的串子。可是它遲遲未被丟棄,盒子精巧細致,上麵一點點灰都沒有,看得出來主人對它很是重視。

外人都說陸老爺子年輕時四處奔波,與妻子感情淡薄,但是江森發現,書房抽屜裏都是妻子的照片,陽台上的花束也天天換水……

這絕不是一個與妻子感情淡薄的男人做得出來的。

而那串很受主人重視的吊墜,或許是妻子曾經所贈。

他自作主張花了半晚上的時間把穗子修好,又冒險一改原定的山水畫,畫了吊墜,在它周圍紮了一圈細小的洞。

打開畫卷時,老爺子明顯情緒一變,他再沿著小洞撕掉畫上的吊墜,從畫後邊拿出已經複原的真實的完整吊墜。

完成了另一種意義上的“變臉”。

老爺子眼眶泛紅,當場什麽都沒說,拿了東西扭頭就走。

半個小時後,老爺子才重新出來,先是對自作主張修吊墜的江森一頓大罵,然後話題一轉,開始囑咐他以後好好對待小姑娘。

兩個人把茶言歡了個把小時,等到溫言睡醒時,事情基本上已經搞定。

“你就不怕動了人家的東西,老爺子當場揍你一頓嗎?”

溫言從院子裏出來,問江森。

“怕啊,”他笑,“但是過去的事情已經過去,人總是要走出來。一串穗子可以作為紀念,但一定不能把自己框住,沉溺在過去的悔恨與遺憾中是世界上最無用的事情。”

溫言學著陸世宴的樣子冷哼一聲:“你有時候活得像個僧人,看破紅塵那種。哎,江森,你是不是已經無欲無求六根清淨了?”

“以前是。”

他認真地說,別過頭看她,眼底鋪著零碎的笑意:“現在不是了,欲求很重,想把你……們這裏的東西偷回去。”

神祇從偷看人間的那一眼開始,就已經喪失了再做神祇的資格。

溫言裝作沒聽懂,臉上一熱,咳了兩聲,不自在地錯開視線。

5.

從陸老爺子這裏回來,溫言開始投入了校慶的晚會籌劃工作。

因為到時候有領導過來,所以學生會在這次晚會上還是花費了不少心思。從節目的篩選到會場的布置,再到各種材料的購買以及音響多媒體設備的安排……

溫言作為文藝部的小副部長,也是忙得團團轉。

晚上上完一節選修課,到學生會辦公室開了個短會,還沒回到寢室,她又接到了晚晚小姐姐的電話。

“小言言!我給你發微信你都沒回我啊?”

隔著滋滋的電流聲,溫言也聽得出來準新娘語氣裏的小雀躍,即便是發怒都帶著點撒嬌的味道:“你是不是把我結婚的事情都忘掉啦?你個小沒良心的,我可是在剛定下婚期的時候就跟你說過了,你竟然敢忘?”

溫言心虛地尬笑兩聲。

這個確實是她的錯,當初她收到微信消息了,還小小地激動了一把,不過一回頭就忙著應付江森這個玉皇大帝……前幾天溫先生倒是又交代了她一次,隻不過最近手頭事情太多,得空還要陪江森去學變臉,就把晚晚下個月結婚這事兒給忘了。

“哪能啊!”她狗腿賠笑,“這不是還早嗎,我下個月肯定能想起來!”

信了你的邪喲!

那邊哼了一聲:“我不管,我給你留了伴娘的位置,你到時候要敢給我誤事兒,我就逃婚去C市揍你!”

“別別別!”溫言一個激靈,“伴娘就算了吧,你是不是又想把伴郎介紹給我?”

這位從小跟她一起長到大的小姐姐,畢業就跟竹馬訂了婚,然後有事沒事就給她張羅談戀愛的事情……

溫言也是有點心累。

自己看上去就那麽像嫁不出去嗎?

“溫小言言?”那邊笑得很是奸詐,“你確定不……”

沒等她說完,溫言很是霸氣威風地掛斷了電話。

她還是個寶寶呢,為什麽溫先生和吳女士都催著給她介紹男朋友,連鄰家小姐姐都不肯放過她?

狗生艱難啊!

她長歎一口氣,默默地往寢室樓下走,腦子裏卻不自覺地浮現江森的影子。

唉!

最近下過幾場雨,溫度不比盛夏時的燥熱,寢室樓下你儂我儂遲遲分不開的連體嬰式情侶又多了不少。

溫言抱著一遝資料,隨意掃了眼,默默地咂巴咂巴嘴,正想上樓,無意中瞟到花壇旁邊兩道熟悉的身影。

她揉了揉眼睛,再看看旁邊幾對正常情侶,有的互相喂著吃個東西,有的撒嬌玩個親親抱抱舉高高什麽的……

雖然有點狗糧式辣眼睛,但勉強還說得過去。

而花壇旁邊那一對,簡直……畫風清奇!

看架勢,是想要她背自己嗎?

嘖嘖嘖!

媳婦兒背豬八戒!

溫言嘿嘿奸笑了兩聲,然後就勢坐在寢室樓下的台階上,摸出手機,映著昏黃的燈光,連拍了好多張照片,全部發到了群裏。

溫小言言:“C大驚現駭人一幕,鬼見愁絮哥竟然……”[圖片][圖片]

溫小言言:“別客氣,請你們吃黃金狗糧!”

肉肉愛吃肉肉:“我的天哪!我是瞎了嗎?絮哥竟然真的跟她的小五弟在一起了?”

美少女小魚魚魚:“603寢室兩位同誌背叛單身組織,這是道德的淪喪還是人性的扭曲?”

肉肉愛吃肉肉:“我想吃肉,不想吃狗糧嗚嗚嗚……默默抱緊我的小魚魚。”

……

瞧瞧!這溢出屏幕的委屈醋酸味!

溫言看著屏幕,忽然靈機一動。

溫小言言:“我代表國家給你們發男朋友,要嗎要嗎?”

美少女小魚魚魚:“江森嗎?要要要!”

肉肉愛吃肉肉:“小魚啊你是腦子被我吃了嗎?溫小言怎麽舍得把江森給你?醒醒吧孩子!”

嘿嘿嘿。

溫言笑了笑,然後發語音:“下個月陪我去參加婚禮啊,伴郎團全是黃金單身漢,到時候隨便你們挑怎麽樣?”

說完這句話,群裏瞬間安靜下來。

溫言:喵喵喵???男朋友都不要的嗎?

社會你絮哥:“姐好心提醒你一句,趁早拉著你的玉皇大帝過去秀恩愛吧,啊?你以為我們魚和肉傻啊?大型狗糧現場,誰要去呢!”

她愣了下,一回頭看見夏絮的臉,林措還跟在她後邊,滿麵春風的樣子,笑著跟溫言打了個招呼,然後晃了晃手機:“照片拍得我不夠帥!”

夏絮白了他一眼,一把把手機奪過來,又發了句:

社會你絮哥:“@小魚@肉肉,勸你們一魚一肉盡早組個魚肉CP自個兒瞎過吧!”

“還有,溫小言言別瞎說啊你!”夏絮發完消息抬頭,脖子有點泛紅,“我跟五弟剛才就是打了把遊戲,我輸了,然後才答應他一個要求……”

溫言默默地看了眼林措,所以你的要求就是要你女神背你……嗎?

大兄弟,憑本事單的身啊你!

林措一副滿不在意的樣子,扯著夏絮繼續厚臉皮:“我們也去參加婚禮吧,我還沒見過你們這邊的呢?帶我看看我也好給我們以後的婚禮做籌備啊!”

溫言忽然一頓。

對啊,晚晚是很有特色的純中式婚禮,江森應該也還沒見過呢吧?

要不……

好像也不行。

她從小跟晚晚一起長大,也算是半個自家人,她要是真帶江森過去,這不就相當於半個見家長嗎?晚晚再傳到溫先生和吳女士耳朵裏,他們還不得天天逼著她帶男朋友回去?

可是,她和江森現在……

要不,幹脆她去找江森告個白,把關係挑明?

可是萬一他沒這個意思呢?告白失敗豈不是更尷尬?

不是,就參加個婚禮,她怎麽就扯到她跟江森身上了?

她胡**了把腦袋,感覺更煩了。

“我陪你去。”

一道熟悉的聲音在頭頂響起,溫言下意識抬頭,對上那雙熟悉的碧藍色眼睛。

他剛從林措手中的手機裏抬頭,嘴角的笑意還未消退,朝她伸手,一把將她從台階上拽起來。

林措還拿著夏絮的手機,保持著把群消息翻給江森看的姿勢,一臉想要邀功又有點傲嬌的別扭表情。

溫言反應過來的時候,因為慣性作用,整個人已經不輕不重地撞在他胸前。

想到自己剛才想的那些事情,她不由得有點臉紅。於是心虛地咳了兩聲,重新站直,像為了掩飾什麽似的,跟江森保持了不小一段距離,然後看著林措和夏絮轉移話題:“那個……你們要去婚禮嗎?我跟晚晚說一聲……”

“不去!”

“去啊!”

兩個人異口同聲。

溫言:“……”

林措也不顧跟哥哥之前的不合,下意識地就向江森求助:“江森!”

“這事我幫不了你。”江森笑,一臉愛莫能助的樣子衝他攤了攤手,目光卻是衝著溫言,“姑娘總得自己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