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小祖宗,你過來!

1.

逛逛街,打兩盤遊戲,再去軍訓的新生堆裏看一看小鮮肉學弟。

開學前的最後兩天時間很快就這麽浪過去了。

直到周一早上,八點鍾的必修課。

想著要和那個人渣正式碰麵,溫言就沒有絲毫想要去上課的衝動,硬是在寢室裏磨蹭到最後十分鍾,才摸了隻口罩戴上,跟在夏絮身後磨磨嘰嘰踩著點去了教室。

據不完全統計以及自身經驗來看,即便是開學第一節課,但教室裏最後幾排座位的受歡迎度仍會排在榜首,所以她計劃著自己等會兒走正門進去坐在前麵,差不多就可以避開跟人渣的正麵交集。

到教室門口的時候,她就開始低著頭給自己洗腦:

我看不見人渣,人渣看不見我。

我看不見人渣,人渣看不見我。

我看不見……

然而——

重要的事情說第三遍的時候……

她一抬頭,就看到坐在教室第一排正中央的那個……傻子。

是的。

傻子吧。

除了考試前畫重點那一周以外,平日裏上座率不到5%的前三排學霸區,今天幾乎滿座,而且妹子居多。

而頭號功臣此刻正有模有樣地坐在正中央,乍一看,有種寵冠六宮的帝王架勢。

——如果忽略掉他那張異域麵孔,再換上一身龍袍的話。

江森麵前攤開放著一本書,正側頭低聲跟旁邊的女生討論著什麽。

他的皮膚比周圍人明顯白了不止一個度,鼻梁高挺眼窩深邃,一雙碧藍的眼睛在陽光下更顯得動人,棕褐色的短發帶著點自然的微蜷弧度,笑起來嘴角上揚一臉溫柔,渾身上下都散發著不容忽視的矜貴荷爾蒙氣息。

那又怎麽樣?

還不是斯文敗類一隻!

嗬。

溫言收回視線,輕嗤一聲。

要不是自己那晚見識了他的真實麵目,指不定還真會被他迷惑,想給這位認真好學的大好青年頒朵小紅花呢!

她捂好口罩,然後拉著夏絮就往後排座位去。

夏絮卻沒動,指了指教室中央的位置:“嘿,言言,言言,那不就是你男人嗎……啊呸,你主子,不對不對你小老板……”

溫言:“……”她腳步沒停,直接往後邊走過去。

“言言啊,你不去打個招呼?”夏絮沒留意她的反應,繼續扯了一把她的衣袖,“哎,我突然想起來,你那天去酒吧就是給他送書啊?厲害了,在酒吧看書,這哥們兒真酷!”

溫言:“……”你上次還說那個酒吧是××交易場所呢!

她實在不想跟夏絮在這裏扯著嗓子討論這個外國人到底酷不酷的問題,隻好又折返回去拖夏絮。

大概是動靜太大,兩三米開外正低頭看書的人突然抬頭往她這邊看過來。

她來不及避開,直直撞上他那雙標誌性的藍色瞳孔。

呃……

怕什麽來什麽。

“過來啊!”

江森晃了晃手裏打包好的西式早餐,結果發現她瞄了自己一眼,反倒躲得更遠了。他不滿地皺了皺眉,起身走過去,目光落在她的口罩上:“感冒了?”

溫言搖了搖頭,又點了點頭,然後“噌”地又往後退出去好遠。

不是,大哥,這不是重點吧?重點是您別裝得這麽無辜又善良好吧,我們很熟?

江森的心思其實很簡單。

他肯定要在中國待一段時間,如果有本土而且心性單純的朋友幫他適應和了解這裏的環境那最好不過,而他也確實覺得餘教授安排給他的這個小姑娘很合自己眼緣,再加上兩個人之前在超市裏碰過麵,他是真的很想交這個朋友。

可是現在看來,對方對他好像不是很滿意?

還有……

他想到那天晚上她臨走時對他的態度……

或者說,他不清楚當地的什麽習慣,在不經意間哪裏冒犯了她?

“拿著,”他把早餐遞到她手裏,“那天晚上的事情,是……”

別說了別說了!

溫言眼看著周圍人打量的目光,覺得事情隻會越抹越黑,索性直接接了他的早餐,不再多做糾纏,然後徑自往後排走。

她在學校裏一向人緣好,長得漂亮性格又隨和,明裏暗裏有不少男生喜歡,這會兒見她過來,幾個男生紛紛起身讓位置。

肉肉和小魚她們已經嗅出了一絲絲不尋常的意味,抻長了脖子湊過來:“小言言,你們這什麽情況啊?嘿嘿嘿!”

“我老遠就聞到了八卦的味道。”方或從厚厚的《辭海》中露出一雙眼睛,看了溫言一眼。

溫言:“……”

算了,回去再解釋。

她跟旁邊的男生道了謝,就近坐在他旁邊的位置上。

“小姐姐,你認識前邊那外國哥們兒?”男生趁機湊過來跟溫言搭話,試探道,“你男朋友?讓我猜猜,你們吵架啦?”

“不是!”

“我就說嘛!”男生就等著她這句話,“他身邊那麽多小姑娘,一看就是拈花惹草的主兒,不是好東西,我剛還跟室友打賭,你要是跟他有點關係,我就直播吃——”

下一秒。

“蕭祖宗。”

一道異常清晰的男聲響起。

世界都安靜了。

溫言那口還沒來得及喘勻的氣就這麽硬生生給堵在了嗓子眼兒,整個人保持著彎腰放書的動作僵在了原地。

男生看著前排站起來的高大身影,再看看旁邊紅著臉的小姐姐,簡直想抽自己倆耳光,讓你嘴欠!

江森根本沒理會周圍人的反應,徑自走過來把牛奶遞到溫言手裏,直接拎了她的背包往前排走,一雙藍眼睛寫滿了無辜:“過來,坐我旁邊。”

溫言:“……”真不好意思我並不是很想坐你旁邊。

但迫於整個教室的目光,為了不讓自己繼續成為焦點,她隻好默默地跟了過去。

江森把書包放在他旁邊的座位上,見她一副不情不願的樣子,又補上一句:“I need you.”(我需要你)

“You know.(你知道的。)”他聳了聳肩膀,滿臉無辜,“My chinese is poor.”(我中文不好)

放屁!

溫言簡直想掀桌子,你跟小姐姐聊天的時候,跟老餘要小翻譯的時候,讓我給你跑腿送書的時候也沒見你中文不好,這會兒想起來裝了?

她在心裏暗暗吐槽了半天,但最後還是說服自己不要跟智障多廢話,然後默默地低頭假裝預習新課,自動屏蔽了身邊人嘰裏咕嚕的鳥語。

2.

第一節課是古代漢語,代課的是位上了年紀的禿頭教授。

大概是教書近十幾年都沒見過前三排滿座的盛況了,教授進門時愣是怔了好半天,還特意看了眼教室編號,確定沒走錯地方才笑得滿臉褶子打開了電腦。

前十分鍾是例行的自我介紹以及打著“相互認識認識”的幌子的點名活動。

點到江森的時候,教授特意瞄了他好幾眼,確認他聽得懂中文,然後才神秘一笑,突然轉頭“唰唰唰”在黑板上寫了一大段字。

溫言一臉蒙地看完,才忽地一拍腦門兒明白過來。

——最近微博上調侃拿來給“歪果仁”考漢語六級的斷句題目。

“我們來做個文字小測試?”

禿頭教授轉過頭來,一臉慈愛地看著江森,敲了敲黑板:“這個,能看懂嗎?”

溫言:“……”皮這一下你很開心?

好吧,老頑童開不開心她不知道,反正她是挺樂乎的!

樂得看這個熱鬧。

果然,江森有點茫然地低頭看了她一眼。

大概是求助?

旁邊已經有不少女生開始低聲友情支援。

隻有溫言幸災樂禍地偷笑了下,然後一副事不關己的樣子故意往旁邊挪挪身子,坐等看熱鬧。

江森從她身上收回視線,然後看著黑板:

“校長說,校服上除了校徽,別、別、別的?”

他聲音低沉,講中文的時候帶了點淡淡的鼻音,一字一句,字正腔圓:“第一個‘別’是不要的意思,第二個‘別’是動詞,代表安裝、扣的這種動作,最後一個‘別的’是指其他的,後半句裏的‘別別別的’重複兩次,表示強調……”

“來到楊過曾經生活的地方,小龍女動情地說:‘我也想過過過兒過過的生活’……”

……

接下來的近十分鍾裏,江森在所有人吃驚的眼神裏以一口幾乎九十分的普通話講解了這些斷句,還順帶著區分了詞性。

“啪啪啪——”

不知道是誰帶頭鼓起了掌,甚至有人吹了兩聲口哨,整個教室氣氛瞬間活絡起來,頗有種小型粉絲見麵會的感覺。

江森還學著中國古人那樣有模有樣地抱拳說了兩句“過獎過獎”。

教授:“!”

溫言:“!”

她滿腦子都是他幾十分鍾前說的那句“You know.My chinese is poor.”(你知道的,我中文不好。)

Poor?(不好?)

Poor你個大頭鬼啊!

洋鬼子就洋鬼子,學人家抱什麽拳啊跟個大猩猩似的!

溫言翻了個白眼。

江森別過頭看著她,又特意衝她抱拳拱了拱手,她一抬頭就從這家夥的口型裏讀出了一句“So easy”(簡單)。

大兄弟,裝得挺溜啊!

江森坐下來,然後偏過頭,以不大不小的聲音附在她耳邊說:“不巧,我昨天刷你們的‘喂博’(微博)剛好看到過這個的正確讀法分析。”

溫言:“……”所以,你現在是在得意?

溫言覺得自己胸中充滿了一股濁氣。

禿頭教授從巨大的震驚中回過神來,摸了摸自己的腦門:“你中文學了多久?”

“八年。”江森淡淡道,還比畫了個數字“八”的手勢,餘光不經意掃到溫言,又補充道,“中華文化很厲害,我也隻學到一點點。”

教授更驚訝了:“那你還知道小龍女和楊過?讀過金庸?”

“不太懂。”江森坦誠道,“我隻知道這是兩個人名,中國古代人好像喜歡在名字後加‘兒’表示親近的嗎?就像小龍女喊楊過‘過兒’那樣?哦,還有小龍女和楊過跟‘jin’有什麽關係嗎?”

小夥子,求知欲很強啊!

溫言白了他一眼。

你盡管裝!

倒是禿頭教授好不容易碰到個這麽誠心求學的,話匣子瞬間打開,從中國人的昵稱講究一直拓展到金庸,講起小龍女和楊過的故事。

江森一副聽得有滋有味的樣子。

兩個人大有相見恨晚巴不得就地結拜的架勢。

就在溫言被自己從小聽到大都快聽爛了的故事催眠到快睡著的時候,忽然聽到了身邊人認認真真地“哦”了一聲。

緊接著的一句話讓她瞬間虎軀一震,分分鍾想在夢裏猝死過去。

——“所以,小龍女和楊過的關係,就像蕭祖宗和我一樣?”

——“真巧,都姓‘xiao’。”

溫言:“?”啥玩意兒?不懂別亂說啊兄弟。

雖然楊過師從小龍女學過武功而我要負責教你中文但是這兩件事有著本質上的差別好嗎不信請你瞪著你那雙藍玻璃球眼珠子繞教室360度看看是不是大家看我們的眼神都帶著那麽一點點探究興奮與八卦啊?

溫言覺得,如果手邊有塊板磚,自己絕對能放下精致小仙女人設就地敲爆他的狗頭,把他打包送回他那個小帛萊國去!

江森不知道她瀕臨爆發的小宇宙,還衝她笑了一下。

“老師!”她從桌上爬起來,憋著一口氣勉強擠出微笑提醒,“我們今天是要上《勾踐滅吳》的吧?”

“哦,對對對!”

老教授忽然想起來,略尷尬地摸了摸自己沒剩幾根頭發的腦袋,總算打開PPT開始回歸正題上課,中途還不忘跟自己的愛徒來幾波互動。

溫言就這麽一臉震驚地看著這個自稱需要中文小翻譯的家夥全程認真聽完了一整節古漢語課。

還要什麽翻譯啊?

感覺自己可以跟自家老爹打個招呼,讓餘教授撤掉自己這個頭銜了?

最好從此兩個人……啊不,一人一渣天各一方再不相見?

再會了大兄弟!

這麽想著,下課的時候,她一邊收課本一邊往旁邊認真做筆記的人手下瞅了一眼。

然而——

不瞅則已,一瞅她能瞅出個心髒病來。

不是,誰能解釋一下,他書上認認真真做的這些個筆記是啥玩意兒?

“越王”兩個字旁邊標注個“King”能理解,可是“越王勾踐棲於會稽之上”這一句,你後邊那麽大一條魚是想幹啥?

所以……

你別告訴我你理解的是國王用鉤子鉤魚鰭?

那是“會稽”不是“鰭”啊!

還有——

“請勾踐女女於王,大夫女女於大夫,士女女於士。”

大哥,您給“女”字上畫個叉又是什麽意思啊?印刷錯誤?“於大夫”就是姓於的Doctor?“於士”又是個什麽鬼?

溫言的表情一言難盡。

上課的時候看你聽得不是挺認真的嗎?

察覺到她的目光,江森從書本中抬頭,攤了攤手,勉強一笑:“It is very very difficult.”(這太難了。)

看得出來,這話是真心的。

溫言看著他一腦門兒的汗,突然想到自己當年初讀原版外國名著的感覺,要一個外國人來讀中國的文言文,這可比她那時候的難度大多了。

看來他說自己斷句是湊巧從微博上學來的這話還真不假!

“這裏!”溫言沒忍住撥開他的手,指向書上的標記,沒好氣道,“這裏,還有這裏,你全都錯了!這句裏勾踐是個人,不是什麽國王拿鉤子。還有‘稽’讀‘ji’,‘鰭’讀‘qi’,會稽是山名,而不是魚鰭……”

她說著彎腰拿出筆,在他書上把這兩個字寫下來。

“所以,第一句的意思是越王,也就是這個叫勾踐的人,退守到了會稽山上,”她看到他書上畫的那條大魚,又忍不住有點想笑,“不是用鉤子鉤魚,你懂我的意思嗎?”

江森沉吟半晌,藍色的眼睛輕微轉動,然後恍然地點點頭。

溫言把筆放回去,搖了搖頭:“所以你這一整節課有模有樣的到底都聽懂了什麽?”

“什麽都沒聽懂。”

溫言:“……”哦,那你還挺誠實!

3.

溫言懶得再搭理他,收拾了自己的書就往外走。

“哎哎哎,小祖宗?”

肉肉滑著誇張的小碎步過來將人堵住,笑得意味深長:“小祖宗,你的交換生不錯嘛?”

她刻意咬重了“小祖宗”三個字,聽得溫言一陣惡寒,簡直想打人。

“好啦好啦!”夏絮及時止住話題,把肉肉往後拉了一點,長臂一伸鉤住溫言轉入正題,“走唄,跟哥約一波火鍋?”

“不去。”溫言幾乎脫口而出。

“真不去?”方或接話,“朝陽路新開了一家店,聽說麻辣鍋底超過癮!你想一想你的紅油鍋底、雪花肥牛、蝦滑、毛肚……”

溫言:“……”好像突然就餓了。

她默默地舔了下嘴角,毫無骨氣地說:“走吧。”

“小哥哥也一起啊。”小魚衝著她身後的江森招了招手,“一起去吃個飯嗎?”

“對啊對啊,”肉肉遊說道,“We……”

呃……兩毛錢英語真的很可憐了。

算了。

“你的小祖宗要跟我們去eat火鍋,一起去不,小哥哥?我請你吃鴨脖?”

“亞脖?”江森皺了皺眉頭,猶豫了一下。

溫言掃了他一眼:

“他不去……”

“好啊……”

異口同聲。

這就有點尷尬了。

好吧。

溫言無聲地歎了口氣。

本來想著大路朝天咱們各走一邊,既然你不願意,那……別怪我咯?

還就不信治不了你這個人渣!

最終,在室友的堅持以及某個外國人的厚臉皮下,六個人一起去了新開的火鍋店。

老板娘是個年輕的小姐姐,熱情又開朗,過來推薦鍋底的時候發現江森會說中文,特意多搭了幾句話,開始跟他科普起“‘火鍋’不是‘吃鍋’”。

江森表現出極大的興趣,兩個人相談甚歡。

最後,老板娘爽快地決定給他們打八折,還問起江森有沒有空過來做兼職雲雲。

溫言看著聊得火熱的兩個人,冷笑一聲。

這家夥還真是看見妹子就走不動路!

“老板!”溫言音量提高了兩倍,“不是說你們這邊的麻辣鍋底最刺激嗎?”

“對呀!”老板娘笑著遞過來菜單,“但是你們都是女孩子,這位帥哥來中國不久,估計也吃不慣這種口味,所以我個人建議你們試一下……”

“江森你能吃辣嗎?”溫言笑得一臉溫柔體貼,然後不等對方開口,“啪”地合上菜單,回頭對著老板娘道,“他說他最喜歡吃辣!那行吧,就來個變態辣!不辣不買單那種!”

江森:“……”

老板娘:“……”

夏絮他們一直想嚐試變態辣,但是顧及江森的口味,剛剛還在小聲爭執要不要換一種,這會兒見溫言這麽強勢的態度,心情一時難以形容。

江森神色略複雜地看了溫言一眼,最後還是笑了下,紳士地把菜單遞給對麵幾個小姑娘繼續點菜。

裝模作樣!

溫言白了他一眼,然後起身去調料區拿蘸料。

這家火鍋店很好地把握到年輕客戶追求新奇的心理,從裝修擺設到鍋底口味,都融入了很多新鮮元素,調味品容器也都做成了各種誇張的網紅表情包樣子,一眼看過去,簡直堪稱奇葩大雜燴:爾康手、小豬佩奇、暴走蘿莉……

咦?

溫言拿著小湯匙的動作頓了一下。

最前邊的“保命狗頭”正散發著火辣辣的迷人光彩!

她盯著上邊標注的“奪命辣,慎入”,然後露出“蜜汁”微笑。

三秒鍾之後,她手裏多了個小空碗,然後一勺一勺從特製蘸料裏挑出尖椒碎放進去,還有什麽剁山椒、花椒油……對了,還有胡椒粉、芥末!

溫氏特製油碗加上變態辣鍋底!

味道一定特別……棒!

她把蘸料碗遞給江森,轉眼笑得像個慈祥的老母親,就差去撫摸他的“狗頭”了。

“江森,這是店裏新出的招牌蘸料,看上去很好吃的樣子,我特意幫你拿的!”

保準回味悠長,讓你此生難忘!

江森隔著一段距離就聞到嗆人的辣味,眼底劃過一抹深沉,但也沒說什麽,不動聲色地接過去,還說了句“謝謝”。

小魚很不放心地看了溫言一眼,用口型比了個“不會出人命吧”,還想伸手去攔江森,被她擋下了。

然而,下一秒——

“你應該很喜歡這個吧?”

江森極自然地把手裏的蘸料分了一半到另外一隻空碗裏,然後推到溫言麵前,滿臉單純無害,做了個“請”的手勢:“好東西要分享,一起試試新口味?”

溫言看著他一臉的真誠,感動得想哭。

還不到飯點,店裏這會兒人不多,菜上得很快。

火辣辣的湯底沸騰著,不停地翻滾著小浪花,食材涮進去沒多久就裹上一層紅油汁,空氣中散發著令人食欲大開的辛辣味道。

但是吃下去的後果嘛,可能跟巫婆的毒汁差不多。

幾個人看著滾燙的火鍋,硬生生沒有一個人敢先動手。

“吃啊!”

“你吃啊!”

“你先試一口!”

……

江森則沒什麽反應,他剛從外麵回來,似乎正在忙什麽事情,低頭劃拉著手機,一副“我雖然很餓但是我更忙”的樣子。

溫言掃了一眼他麵前的“毒汁”,腦海裏的兩個小人開始掐架——

“收手吧,你看看,溫氏絕命配方,這比鍋底毒多了!搞不好一吃兩命!”

“怕什麽?別!衝上去就是幹!寧死不能輸給人渣,大不了同歸於盡!”

……

三分鍾之後,後一個小人占了上風。

溫言拱了拱身子,坐得筆挺,竭力讓自己看上去淡定又有氣勢一點,然後在江森麵前敲了兩下桌子:“吃飯的時候不準看手機!”

江森收了手裏的手機抬眼看她。

溫言:“吃啊!”看什麽看?

他看著麵前的大鍋和滿桌子的食材,一時不知道該從哪裏動手。

肉肉:“答應你的鴨脖,等會兒就上哈,你先試試這個,中華美食一絕!”

溫言從鍋裏撈了一小片土豆,盡量涮去了一層辣,然後才塞進嘴裏,但依然感受到了來自辣椒家族的深深惡意:“……”老板是多怕我們不買單?

她故意做出一副相當美味的表情,接過江森麵前的筷子用熱水燙過一遍之後遞過去,微笑道:“Please!(請!)”

江森看了她一眼,然後捏著筷子躍躍欲試。

然而——

接下來的三分鍾裏。

在肉肉和小魚爭搶肥牛以及夏絮呼著熱氣的“嘶哈嘶哈”的聲音中,溫言在江森手裏見識到了筷子的一百種不正確拿法。

溫言:“……”

她實在看不下去,索性拿起漏勺從鍋裏撈了一堆食材,給兩個人都夾了滿滿一碗,然後往江森手裏塞了把勺子,自己用力咬了一口肉,一臉視死如歸的表情盯著江森:

“吃!”

江森:“……”

事實證明,這種傷敵一千自損八百的方法真是幼稚又血腥。

半個小時之後。

溫言覺得腦袋嗡嗡作響,嘴唇火辣辣地直發麻,她甚至幾次想去摸摸舌頭還在不在,因為已經完全沒知覺了。

對麵的夏絮、肉肉也沒好到哪裏去。

從一開始的“這個是我的”“這個也是我的”變成了“這個是你的”“這個還是你的”。

“好辣啊!”肉肉最先撐不住,果斷放下筷子,幾乎要哭出來,“我不吃了!保命要緊!”

其他幾個人見狀也立馬紛紛繳械投降。

“言言你不辣嗎?”夏絮灌了口水,抬頭盯著對麵兩個還在戰鬥的隊友,一臉敬佩。

溫言大口大口呼氣,已經辣得實在沒有力氣說話,這個世界上為什麽會有這麽變態的火鍋?

她一手扇著風,一手從鍋裏繼續撈出一堆肉片,狠狠蘸了一坨辣椒,夾到江森碗裏,然後才有氣無力地應著夏絮:“辣啊!”

隻不過……

她別過頭看江森。

他怕是對想象中的中國美食徹底絕望了。

他整個人對著麵前的一小碗食物一臉的生無可戀,額頭上一層細汗隱隱打濕了碎發,白皙的皮膚染上紅色,難得有些狼狽的模樣。

中途幾次老板娘過來搭話,他都眯著眼睛辣得說不出話來。

溫言心裏一陣痛快。

“這家的變態辣真變態!”她又往嘴裏塞了一塊小酥肉,看著江森,露出一絲詭異的笑,“我下次……”

“還來!”

夏絮:“……”

肉肉:“!”

小魚:“……”我看你比這個變態辣還變態。

小魚跟她們相互遞了個眼神,然後一起搖了搖頭,表示看不懂現在的年輕人秀恩愛方式。

幾個人一商量,打算換個地方去吃點正常人能吃的東西墊肚子。

吃完飯以後,趁著他們結賬的工夫,溫言溜到旁邊偷偷灌了好幾大口水。

見江森過來,她立馬放下水杯,裝作什麽事情都沒發生過一樣,重新站得筆挺,甚至還故意斜著眼睛很不屑地瞄了她一眼。

“中國特色?”

江森回身看她,然後學著她的樣子眯了眯眼睛:“你們平時都吃這麽辣的東西嗎?”

“對啊。”溫言謊話信口就來,帶了點恐嚇的架勢,“怎麽樣?下次還跟來一起吃飯嗎?”

江森一下子就笑了。

盡管不知道原因,但他也感覺得到這個小姑娘對他的敵意,原本想借機跟她好好談一談的,眼下見她這個反應,覺得有點好笑。

她咂著嘴,額頭上的小碎發已經徹底被汗水浸濕,粘在腦門兒上,嘴邊還有些沒擦掉的水漬,看上去有點可憐巴巴的,卻還是一副壯士的表情,大有隻要他敢說個“來”字就跟他同歸於盡的架勢。

他想了下,伸手從椅子上把她的包拎在手上,笑:“味道很讚,下次還來。”

溫言:“!”

啊啊啊啊啊——

這人有毛病吧?

江森抬腳往外走,順便把老板小姐姐送他的酸奶打開遞過去:“喝了,胃裏會好受一點。”

溫言白了他一眼,沒動。

裝什麽好人!

不過……

經他這麽一說,胃裏火辣辣的灼熱感好像又重了一點,他手裏那盒酸奶就顯得格外誘人。

算了,不喝白不喝,反正也是送的。

她舔了舔嘴角,一把接過酸奶,大口大口灌下去。

4.

出了店門,夏絮她們七嘴八舌地討論著去哪裏再去吃點東西。

溫言還要跟過去,但是肉肉被她今天瘋狂吃變態辣的勢頭給嚇住了,硬是聯合其他幾個隊友拋棄了她。

她隻好跟江森兩個人慢吞吞地吊在隊伍後邊。

經過鮮奶店的時候,溫言剛想再進去買瓶奶,一回頭碰到一抹熟悉的身影,“噌”地立馬又轉回頭,裝作什麽都沒看見的樣子繼續往前走。

但還是被盯上了。

“嘿,小學妹!”

聽到這聲音,她就冷不丁一個哆嗦。

林洲是學生會副主席。

現在正值開學之際,新生那邊大大小小不少事情都得他去插手,再加上新學期學生會各部門要招新的事情,每天忙得跟陀螺似的。

所以……遇到他,一準兒沒什麽好事。

溫言回過頭,果然看到他手裏的電腦,以及跟在他身後的兩個學姐,每個人都抱著一遝傳單和橫幅,滿頭大汗的樣子。

“呃……學長。”溫言有氣無力地勉強打了個招呼。

“好巧啊學妹!”林洲兩三步蹦過來,一爪子拍在她肩膀上開始套近乎,“我剛剛還跟她們說完了去找下你,沒想到這就碰……哎,你嘴巴咋啦?”

他這麽一咋呼,身後兩個學姐也都一臉八卦地看過來。

溫言怔了一下,下意識地去摸嘴唇。

拜剛才的變態辣所賜,現在嘴巴火辣辣地疼,不用照鏡子估計也知道,都已經腫成火腿腸了。她別過眼去看江森。

果然,他也沒好到哪裏去。

嘴巴又紅又腫,特別是在白色皮膚以及碧藍色瞳孔這種很襯顏色的特質下,顯得更加詭異。

像……

吃了孩子的吸血鬼?

哈哈哈。

溫言開發腦洞默默想著,沒忍住笑了一聲。

現場所有人:“?”

林洲一挑眉,“嘖”了一聲,打量了下兩個人,心想有古怪。

算了,正事要緊。

他扭頭又去招呼夏絮她們:“哎,小學妹啊,我跟你們說……”

“學長學長學長!等等——”

夏絮狗腿一笑,大剌剌拍了拍他的肩膀,整個人卻是往後退,順便裝模作樣地看了眼時間,跟小魚他們互相對了個眼色,然後對著林洲道:“那個,我們的電影馬上就要開場了,先走一步,回聊哈!”

林洲:“哎……”

“您辛苦了,您偉大,您光榮,您是學校的驕傲,再見!”

夏絮背對著他揮了揮手,幾個人瞬間跑遠了。

林洲把視線轉向溫言和江森,後者手機剛好瘋狂振動,他低頭看了眼屏幕,衝林洲說了句“sorry”,然後去了旁邊接電話。

溫言:“……”

隻剩下她跟林洲麵麵相覷。

考慮了三秒鍾,她也決定遁走。

“嗬嗬……”她摸了摸鼻子,“學長,其實我……”

“小學妹,我就知道,”林洲毫不留情地打斷她的話,一臉真誠,“隻有你是個好人。”

溫言:“……”其實我一點也不好的,求你放過我?

“新生軍訓就這兩天結束,”林洲看著她,“你們文藝部招新的事情準備好了吧?學妹你可是擔當人物啊!”

溫言:“我……”

“還用準備?”後邊的學姐擰開水喝了兩口,笑道,“林洲,你這話問得可沒水平啊!我們的副部長兼顏值擔當就在這兒,想想去年那盛況,你還有什麽好擔心的?”

怕什麽來什麽!

溫言瞬間一臉生無可戀。

想當年初入校園年少輕狂不懂事,滿腔熱血加入文藝部,又碰上內部人員虧空做調整,她陰錯陽差下就混了個副部長的頭銜,結果組織某次晚會的時候,大家一致推她刷臉去動員大家組織節目。

結果人倒是拉攏了不少,真正上得了台麵的沒幾個,反而是各種衝著她來的狂蜂浪蝶招了一堆,成天打著商討節目的幌子在女寢樓下圍堵她。

那場麵,現在想來還覺得頭皮發麻。

5.

“怎麽樣啊小學妹?去不去?”

溫言瘋狂搖頭,索性伸手把自己擋起來:“不去不去,再問自殺!”

“別別別!”

林洲伸手把她的手掰扯下來,意味深長地看了眼她的“火辣大紅唇”,然後用眼神指了指她身後不遠處正打電話的人影,露出一抹不懷好意的笑:“小學妹啊,今年不一樣,學長給你想了個新辦法,保準事半功倍,怎麽樣?”

溫言才不信他的話。

林洲強行拉下她捂著耳朵的手,窸窸窣窣一陣好說,最後總結:“別忙著拒絕,你們文藝部可是我們的主力軍,今年學校特別重視,過段時間還要組織各種晚會什麽的,到時候學長給你們申請大經費怎麽樣?”

溫言一副“不聽不聽王八念經”的樣子。

江森接到米茵的電話,無非就是喬治在國內的一些小動作,他囑咐了兩句,就掛了電話。步子還沒邁開,手機又振動起來。

弟弟打電話過來了。

“江森!”那邊明顯喝多了酒,笑得像個地主家的傻兒子,“江森!I won the game!Win……”(我遊戲打贏了!贏……)

“You know i will win you sooner or later!”(你知道我早晚會贏了你的!)

“You're a pain in the ass!”(俚語:你這討厭鬼!)

“泥在那離?George……&%¥#@……會幫窩的!”(你在哪裏?喬治……&%¥#@會幫我的!)

……

江森皺著眉頭聽了兩句,發現並沒有什麽有意義的話,喊了他兩句,那邊一點反應都沒有。

估計是打通了電話然後自言自語。

他動了動嘴角,最後還是掛了電話——

跟一個醉鬼能說什麽?

他歎了口氣,然後打電話給米茵,囑咐她過去看看情況。

再回來的時候,他老遠就看見笑得像狐狸的男生和眼睛瞪得老大的溫言,正麵對麵爭執——

“他不會去的!”

“招新是大事!你們俊男靚女一起出麵,到時候招新男女比例就不會失衡了!”

“讓他去勾引小學妹?學長你知不知道這是造孽!”

“小學妹,不要小氣啦!就用你男朋友一天!”

“學長你又近視了?那個人渣怎麽可能是我男朋友?”

“行啦,咱倆誰跟誰,這種事不用解釋啦,學長懂的!不過,做人嘞,就是得有點奉獻精神的嘛!”

“他不去!”

“他得去!”

……

以上沒有營養的對話持續了10086遍以後,心機B男孩林洲及時止住話頭,繞過她直接去跟當事人交涉。

江森一臉茫然地聽他中英文混雜著搭話,語速極快,他隱約捕捉到了幾句,大意就是拜托自己幫忙去參加什麽活動的招新會。

林洲是個老滑頭,生怕他不答應,還特意避過溫言把人拉到旁邊,中英文混雜著給他洗腦,編了一大套關於溫言的部門遇到了大麻煩以及如果他肯出麵幫個很小很小很小的忙,事情很容易就解決了的言論。

江森其實沒太聽明白,於是側頭繞過他去看溫言。

溫言根本沒想讓他去出賣色相。

倒不是什麽不舍得他露麵之類的鬼話,主要是這貨長了張洋麵孔,看著就已經夠禍國殃民的了,又是個來者不拒的花花公子,逮誰勾搭誰。

要是禍害了C大一眾萌妹子,這不就是造孽嗎?

想想就可怕!

溫言滿臉苦惱,然後抬眼瞪了他一眼,滿臉警告意味。

結果,江森成功會錯意,以為她是擔心自己不願意出麵所以才煩惱,於是,在溫言自以為霸氣威武的眼神中——

“Perfect!(完美!)”

林洲歡呼著跟他擊了個掌,兩個人來了個世界性友好握手。

“開心嗎?”江森學著林洲的樣子過來拍了拍溫言的肩膀,鬆了口氣似的,“這樣,我們算扯平了吧?”

開心個屁!

您自己有機會去勾搭妹子了,開心就開心,可別扯上我!

什麽扯平不扯平的?別說得跟咱倆有啥似的!

溫言板著張臉,抬腿就走。

江森兩三步輕易追上來,語氣輕鬆:“小翻譯,你的工作可以開始了?”

“啥玩意兒?”

“幫我複習功課啊!”他背得一臉認真,“越王狗西會魚……女大夫、於大夫、女士、於士……”

溫言:“?”

她簡直哭笑不得:“是‘越王勾踐棲於會稽之上’!什麽狗西?還有後邊那句是‘請勾踐女女於王,大夫女女於大夫,士女女於士’,你是不是傻?”

“你撕不撕薩?”

“不是!你怎麽跟個半吊子鸚鵡似的!”

“半吊鸚鵡?成語嗎?”

“哎你……”她說到一半,忽然狡黠一笑,抬頭看著江森,“你真的不懂這些啊?”

後者點了點頭。

“哦,半吊鸚鵡呢,就是成語,形容一個人英武瀟灑,倜儻完美……”她編不下去了,總結道,“反正就是誇這個人很厲害。”

江森似懂非懂地“嗯”了一聲,然後指了指自己。

溫言陰惻惻一笑,眼神裏充滿鼓勵:“對對對……”

然後就看見他的手指掉轉了個方向,指向溫言,笑:“謝謝,你也是半吊鸚鵡。”

溫言咬牙切齒:“!”

這貨是故意的吧?

還什麽特殊身份?什麽玉皇大帝?大老遠來中國學這些古董玩意兒腦子沒問題才怪!真不知道怎麽想的!

她氣了一會兒,又沒辦法發火,隻好自己加快了步子往前走。

算了。

渣就渣吧,關她什麽事!

再說了。

這是什麽地方?堂堂優質C大!全國優等生聚集地!

她還就不信了,大家都能眼瞎到看不清這個人渣的真實麵貌,挨個兒上去貼著被他渣?

然而幾天之後,她發現大家——

真的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