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你看上去好像王者峽穀裏那條暴躁的大龍

1.

Nelson(奈爾森)沒想到,自己來中國後第一次單獨出門就遇到麻煩。

他剛剛從冷櫃裏拿到牛奶,就遭遇了“襲擊”。

隻見一道黑影跟隻小炮彈似的,“嗖”地衝過來一把抱住他的小腿:“Papa!”

奶聲奶氣的語調裏滿是驚喜。

Nelson:“?”

他愣了一下,然後反應過來——

認錯人了?

小家夥隻有兩三歲的樣子,跟他一樣是白皮膚,黃色的鬈發軟趴趴地耷拉在腦袋上,一雙眼睛碧藍晶亮,正仰著臉無比期待地盯著他看。

正值周末,超市裏人來人往。

Nelson環視一周,也沒看見小家夥的陪同人員之類的。

他蹲下身,笑著揉了揉小家夥的腦袋:“小朋友,你一個人出來的嗎?”

對方一臉乖巧地蹭蹭他的手掌,然後:“%¥#@……”

Nelson:“?”English?(英文嗎?)

“Pardon?”他決定換個語言係統,耐心道,“Once again,will you?”(抱歉?重複一遍可以吧?)

“%¥#@%¥#@……”

……

以上情形重複了近十次之後,兩個人的溝通最後以失敗告終。

一大一小,雙雙陣亡。

他隻好找工作人員幫忙,可是剛想起身,小家夥嘴巴一撇,眼淚說來就來,而且雙手摟住他的腳脖子死也不肯撒手。

他對小孩完全沒轍,隻好重新蹲下身子。

兩個人就此僵持。

溫言從電梯口下來,一轉頭就看到這一幕。

男人一米八七的樣子,身形修長,黑色T恤往上露出精致分明的鎖骨,偏棕褐色的短發下是一張經典的西方麵孔,五官要比國人更立體些,鼻梁高挺,眉目狹長,碧藍色的瞳孔晶瑩深邃。

他麵前站著個“迷你”混血兒,白白軟軟的,兩個人往那兒一站,整個一活體海報。

“言言?”隔著電話的夏絮有點急了,“小言言,你別是真把自己走丟了哦?”

兩個人原本一起出來逛商場,夏絮要來零食區買點零食,兩個人就此走散,正說著在東南角集合呢,溫言這邊突然沒了聲。

夏絮一副操碎了心的老父親口氣:“小言言啊,你多大的人了還分不清方向?我跟你說啊,你出了電梯口往左轉,然後……”

“絮哥!”溫言突然出聲打斷她,“超市裏今天安排了什麽節目錄製嗎?”

不遠處男人蹲下身去抱小孩子,隨著動作的起伏,隱約可見流暢的腹肌線條。

溫言移開視線,捏了捏發燙的耳垂,正猶豫要不要上去搭個訕什麽的。

“什麽鬼?”夏絮那邊還一臉蒙,“言言,你做白日夢呢?就我們這個小超市?連……”

話還沒說完,“嘟”的一聲,手機發出電量不足的提示音。

溫言把手機從耳邊拿下來,剛掃了一眼,屏幕閃爍著掙紮了兩下,然後徹底黑掉。

罷了。

溫言下定決心似的歎了口氣。

這,就是命。

命定的要去搭個訕啊。

她收了手機,往冷櫃方向走過去。

“Hello?May I help ……”(你好?我可以幫……)

“你好,能……”

兩個人視線相撞,同時開口,然後同時愣了下。

“沒關係,”Nelson回過神,禮貌地衝她笑了下,解釋道,“我會講中文。”他還給自己取了個中文名叫江森。

他皮膚很白,眼睛輪廓很深,眼尾略微下壓,湛藍清透的瞳孔映得五官越發清冷,偏偏笑起來的時候那些逼人的氣勢褪去,倒顯得有些無害又無辜。

好……好看!

溫言隻覺得自己遲到了十九年的少女心在這一刻悉數複活了。

血氣一股腦兒湧上來。

抬眼對上對方溫和的眼神,她感覺心裏像被什麽柔軟的東西掃過,軟綿綿的,又有點癢。

咳咳咳!

她不自覺地往後退了一點點,悄悄地摸了摸自己發燙的耳尖,然後移開視線,故作淡定地“哦”了一聲:“那個……”

她正想著再說點什麽,腳下被忽視的小豆丁大概實在容忍不了這眉來眼去的兩個人,扯著嗓子“哇”的一聲大哭起來,順便嘰裏呱啦好一頓說。

溫言朝麵前的男人遞了個眼神:他在說什麽?

江森則一臉無奈:“我聽不懂……”

這話說出來還真是有點可恥,前一句才說自己會講中文,後一句就說自己聽不懂人家說話?

溫言擺擺手表示我懂。

是時候發揮下自己的母性光輝,展現下她溫婉賢良善解人意的淑女形象了。

溫言蹲下身捏了捏小豆丁的臉,然後耐心地哄著小孩嚐試跟咿咿呀呀的“萌星人”溝通。

五分鍾後……

她再起身,看江森的眼神都變了。

不問不知道,一問嚇一跳。

原來是……父子啊?

江森:“怎……”

“抱歉先生,打斷一下。”溫言比畫了個停止的手勢。

雖然不分青紅皂白上來搭訕是我的不對,但是難道你不應該義正詞嚴地拒絕一下嗎?

對著我笑得跟朵花兒似的是想怎麽著?

這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您教育自家兒子的這種方式,也太有問題了吧?

她一臉正氣凜然的樣子:“雖然我理解您教育小孩的初衷,但是——”

不就是小孩想要個小玩具嘛,至於編造什麽自己不能回家要跟什麽小豬佩奇大戰八百回合拯救奧特曼失敗所以還要拋棄小孩的這種破爛鬼話嗎?

果然,外國人的腦回路都這麽清奇?

還是說……

咦,看著風度翩翩的,怎麽腦袋還有點毛病?

溫言皺了皺眉,一臉嫌棄又同情。

“腦袋有毛病”的江森一臉茫然:“?”

沒留給他發言的機會,接下來的十分鍾裏,溫言就“如何正確教育小孩”這個話題,劈頭蓋臉訓了他一頓。說了好半天,口幹舌燥準備喘口氣兒的時候,江森卻開口了:“不好意思,我不是他爸爸。”

溫言:“?”這就尷尬了吧?

下一秒。

“爸爸!”

溫言:“!”哎,看吧,我沒弄錯。

“我不是你爸爸!”

溫言直勾勾地看著他:“……”不是說聽不懂嗎?

嘖嘖嘖,人心不古啊!

江森後知後覺地反應過來:“……”

不是,我隻聽懂了這一句。

2.

三個人就這麽僵持了大半天。

直到有工作人員用廣播找人,這才弄清楚這場烏龍。

確定江森確實跟小家夥沒有任何關係——

小孩的爸爸原本是帛萊籍國際刑警,出任務的時候發生意外,媽媽不忍心也不好解釋死亡這件事情,所以才編了些小豬佩奇超人的故事講給他聽。

而小孩生下來之後就隻見過爸爸的照片,所以才會把同是外國人的江森認成爸爸。

小孩的媽媽過來又是道謝又是道歉的,直到要走的時候,小豆丁還扯著江森一直哭著喊“爸爸”。江森耐心安撫小孩的情緒,一直將母子倆送出超市。

溫言剛剛打消的疑慮又開始冒頭了——

明明長得還挺像,又對人母子倆這麽有耐心,還說你們沒有關係?

騙人的吧?

“ICPO takes public safety as its priority.”(國際刑警組織以公眾安全優先。)

他回身過來看了溫言一眼:“Every member is a hero,and their families deserve the respect of the whole country.”(每位成員都是英雄,他們的家人值得受到整個國家的尊重。)

溫言的心思被戳破,大囧。

不過……怎麽就上升到尊重國家英雄這一層麵上去了?

被他這麽一說,溫言瞬間感覺自己思想很低級,逼格很欠的樣子。

搞得好像自己在刻意冤枉玷汙人家一樣!

她摸了摸鼻子,移開視線,縮著腦袋排進隊伍裏準備結賬。

周末超市裏人很多。

她百無聊賴地排著隊,低頭的時候視線無意識地落在前麵的購物車裏,他的東西很多,都是一些日常生活用品:

毛巾、剃須刀、杯子、盤子、洗衣液、床單……

她看著看著就有點走神。

買這麽多日用品,看上去應該是剛搬來這邊?

好像也沒有女士或者小孩用品?

單身吧?

所以那個小孩應該真的跟他沒有關係……吧?

她站在他後邊默默打量著。

他個子很高,身材健碩,手指修長,骨節明晰,指甲修剪得幹幹淨淨,食指與虎口處有一層不太明顯的薄繭。

空閑的時候,人的思維就會極度發散。

溫言就是這樣,她捏著手裏的牛奶盯著前邊的人,從他的國籍、年齡到工作……

有一下沒一下地胡思亂想著。

“您好?”收銀員僵著微笑第三次重複道,“十七元五角,請問現金還是微信支付?”

溫言猛地回過神,來不及收回視線,猝不及防對上前邊男人似笑非笑的眼神。

好像偷窺狂被抓包。

她臉紅到耳尖,然後扭過頭幹巴巴地應著:“現金。”

付了款,她還能感覺到他在看自己,回頭剛想解釋兩句……

“言言!”

夏絮火急火燎地跑過來,氣都沒喘勻,一把拽住溫言就往外拖:“你電話怎麽回事啊?老餘剛打電話找你呢,說有急事讓你去她辦公室一趟……”

“啊?”

溫言眼角一跳。

真是諸事不順啊。

她從小到大天不怕地不怕,就怕老師和鬼。

這會兒聽到餘教授單獨找她,整個人都不好了,也顧不上剛才那點事兒,拉著夏絮拔腿就跑。

夏絮還不忘再瞄兩眼旁邊的男人,嘖嘖感歎:“我們家言言魅力還真是不分國界,走哪兒都撞桃花!”

“餘教授有沒有說找我什麽事?”溫言岔開話題。

“沒!隻說了是大事!”

“完了,這還沒開學呢,就被教授盯上了……”

事實上,並沒有什麽火燒眉毛的事。

在溫言忐忐忑忑站在辦公室門口做了三分鍾思想工作,才鼓足勇氣敲門進去之後,餘亞莎隻是遞給了她一張薄薄的A4紙。

餘亞莎說這學期班裏要來一個交換生,想要多了解中國傳統文化,但是中文不太好,所以幾個老師跟溫校長商量後決定安排溫言去給人做個小翻譯。

美其名曰鍛煉口語。

提到溫先生,溫言算是懂了。

論賣娃,還是溫先生強!

溫爸爸極重教育,加上以前從事過外交工作,在語言方麵對她要求很高,從小就喜歡各種“鍛煉口語”,什麽幫張伯伯家的洋外甥女學習中文啊,給趙叔叔家的小孩補個課啊,陪李小哥見個外國客戶啊……

淨是些沒工資的助理活兒。

眼下派老餘來開這個口,她肯定是沒辦法拒絕的,隻不過……

她捏了捏手裏的紙張,想到今天在超市裏見到的那個男人。

雖然人品待定,但是,那一口中文說得是真順溜兒!

要都像他那樣,她不就少了很多事兒嗎?

“溫言?”餘亞莎扶了扶眼鏡,伸手在她麵前晃了晃,“有問題嗎?”

“啊?”溫言回過神來,瘋狂搖頭,“沒有沒有。”

“嗯,那行。”餘亞莎一邊拿起手機,一邊指了指她手裏的A4紙,“這是他的基本資料,你先看一下,我們約了等會兒碰麵,你坐著等會兒啊。”

溫言應著,低頭去看資料,然後……笑容就有點僵硬。

這……唬人的吧?

基本資料還真是夠基本。

上麵跟湊字數似的,就寫了姓名、性別、星座之類毫無營養的信息,連張寸照都沒舍得貼,她三秒就能掃完,然後就隻能得到這麽個信息:

一個愛好中國傳統文化的叫Nelson的帛萊國籍的男人。

“他身份有點特殊,”餘亞莎也看出來她的疑問,笑著解釋,“所以,信息不能泄露太多,你明白我的意思吧?”

溫言:“……”不是很想明白。

能有多特殊?搞得跟皇帝微服私訪似的!

“沒關係,也沒有什麽大事,主要就平時多幫幫他就行,也不要對外聲張,”餘亞莎俯身拿起桌子上不停振動的手機,掃了一眼屏幕,別過頭來,“喏,電話過來了,我之前約了他等會兒過來跟你碰個麵認識一下,你不用緊張,他人挺好的——”

……

下午五點半,溫言終於從老餘的辦公室裏出來。

帶著一顆被突然變得溫柔又善解人意的老餘狂轟濫炸到心率失調的小心髒,以及去給這個活在傳說中的神秘外國男人送教材的神秘任務。

3.

同一時刻,C大旁邊的某公寓裏。

穿著便裝的一行金發男子站得筆挺,左耳側各別著一隻迷你耳麥,身形健碩,虎口處有常年訓練磨出的薄繭,警惕性極高,武力值五顆星。

房間內的男人剛剛掛斷電話,重新坐到沙發上。

溫森還穿著下午那件T恤,神色卻略顯嚴肅謹慎,手邊是成遝的文件資料和剛泡好的咖啡,電腦屏幕那端的大臣開始繼續進行日常匯報,從王室近況到國民經濟與外交……

他時不時點頭,斟酌著做出各種決策。

聽到喬治的消息時,他掀起眼皮望向屏幕,輕微皺了皺眉頭,剛想開口,旁邊的手機忽然振動。

他接過來看了一眼,抿了抿嘴角,對著屏幕那端的大臣比了個暫停的手勢,起身去陽台上接電話。

身邊的女助理則跟視頻那端的人叮囑了幾句,收拾好桌上的資料,站在旁邊等候吩咐。

半分鍾後。

他折返過來,囑咐助理:“會議推遲到晚上八點半。”

“是的,殿下。”

他低頭看了眼時間,劈裏啪啦在手機上敲了一行字發出去,然後“啪”的一聲扣上電腦,起身拎起桌上的車鑰匙往外走。

如果他是帛萊堂堂正正的優秀王子和儲君,那麽他這個跟屁蟲弟弟則完全相反,過去十九年的人生堪稱“浪**子”的標準範本,仗著父母的溺愛,飆車打架、吸毒泡妞、賭博盜竊……一度成為王室醜聞輸出機。

近幾年更是受輔臣喬治的蠱惑做了不少蠢事,一心以為自己在喬治的幫助下能搶奪王儲之位,這次跟來中國十有八九也是受他挑唆。

打著求學的名義,實則為了給喬治做眼線。

他對這個弟弟也很是頭疼。

下午六點多,正趕上下班高峰期,一路上耽誤了不少時間。等江森趕到機場的時候,有人已經等得實在受不了,滿腔的怒火好像隨時都要爆發出來。

“God damn!(該死的!)”Woody(伍迪)不滿地爆了句粗口,一腳踹翻行李箱,然後不耐煩地衝來人揮了揮手,語氣極為煩躁,“江森!Can't you do anything right?!”(成事不足敗事有餘!)

Woody頭發偏棕黃色,五官精致,與江森有七八分相似,隻是相比起來少了些沉穩與氣勢。這會兒更是因為不悅,碧藍的眼睛裏盛滿怒火,嘴角下壓,頭發也被揉成一團糟。

看上去像……王者峽穀裏那條暴躁的大龍。

旁邊一路送他過來的老管家已經見慣了他壞脾氣的樣子,也懶得搭理,轉過身恭恭敬敬對江森俯了俯身,輕聲道:“殿下。”

“嗯。”江森對著老管家點了點頭,“辛苦了。”然後才冷冷地掃了一眼弟弟,從他手裏接過行李箱往車子方向走。

“Hey!(嘿!)”身後人緊跟在江森後麵,混雜著嚼碎棒棒糖的聲音,“江森!Wait……(等等……)”

“閉嘴。”

江森毫不留情地打斷他的話,把行李箱放進後備廂,麵無表情道:“你最好記得跟父王說的來這裏的目的。既然你決心要來,我也不會送你回去,但是希望你能讓我看到你學業上的進步,學好中文也算。否則,後果你知道的……”

“la ji!”Woody白了他一眼,拉開車門進去,癱在後座開始打遊戲,故意重複了一遍:“la ji!”(垃圾)

不等江森訓斥,他搶先打斷,語氣吊兒郎當地:“Understand?”(你懂嗎?)

他拔下耳機,揚了揚手機,滿車都是叮叮咚咚的遊戲音效聲,偶爾夾雜著隊友們的討論聲,他操著磕磕巴巴的中文開口,得意揚揚:“蛇皮走位,窩懟友教的。”(我隊友教的)

江森開著車,抬眼看了看後視鏡裏的人影。

“林措,記住,這是你的中文名。”

“呃?”

“聽著!這些話我隻說一遍。”溫森打了把方向,語氣嚴肅,“這裏是中國,不比我們帛萊,這裏沒有父王和母妃,也不會有人事事為你善後,如果你想留下來,最好安分行事。另外,下個月底我希望能收到你通過中文考試的消息。”

“Yuck!(呸!)”林措打著遊戲,語氣裏滿是嫌棄與不耐煩,“You're at it again!So……”(你又來!所以就……)

他還想再說什麽,抬頭撞上哥哥陰沉的臉色,默默地閉了嘴。

車子在公寓麵前停下來。

“自己下去拿行李箱,上樓整理東西,冰箱裏有吃的。”

林措隻好中斷遊戲,剜了一眼江森,憤憤地推門下車,還不忘踹了一腳車門,然後才拎了行李箱走人。

江森坐在車裏沒動,良久才看了眼弟弟氣勢洶洶的背影,無奈地歎了口氣。

手機振動了一下,是他前兩天才注冊的微信有新消息,空空****的列表裏隻有一個聯係人,還是幾個小時前從餘教授那裏要來的。

這會兒會話框提示有新消息——

兔子不吃胡蘿卜:“有空。”

他點開左側的頭像,屏幕上小圈轉了兩下,圖片加載出來變大一些,是一個動作搞怪的小姑娘的自拍照,加了粉紅色特效的長耳朵,看上去像隻軟軟糯糯的兔子。

他不由得想起和這個小姑娘在超市碰麵的場景。

可能,這就是中國人喜歡說的“緣分”?

他揚了揚嘴角,按住圖片點了保存。

4.

溫言回複過微信消息,順手把手機放在旁邊,繼續沒心沒肺跟小魚搶肉吃。

“哎,小言言啊,你確定老餘對新來的那個哥們兒是好聲好氣,而不是冷嘲熱諷嗎?”肉肉把一盤肥牛涮進火鍋裏,滿臉的不可置信。

這也是整個寢室的共同愛好,每次剛開學幾個人湊一起吃火鍋已經成為她們603寢室的傳統。

溫言趁小魚不注意,偷偷從她碗裏夾了一隻魚丸塞進嘴裏,裝作什麽都沒有發生的樣子繼續看著肉肉:“確定啊。”

溫言清了清嗓子,學著老餘接電話的樣子:“沒關係,你情況比較特殊,我讓同學幫你把教材送過去……

“好好好……

“你忙你忙……”

“天啦!”肉肉一臉驚恐,“老餘這是中邪了嗎?她這種態度比恐龍複活還難得!”她喝了口橙汁,“這哥們兒到底什麽來頭啊?”

“誰知道呢!”

“不是,”小魚鼓著腮幫子瞪大眼睛,“那你真的就要親自上門給人送書去啊?”

“你以為我樂意?”溫言無奈地歎了口氣,繼續啃著蝦子,嘴裏含混不清,“那又有什麽辦法,溫校長專業坑娃二十年,這次給我接了個玉皇大帝微服私訪民間的活兒,誰讓我是小仙女呢?得去伺候著,盡盡身為仙女的職責!”

“孩子呀!”

夏絮咂咂嘴,拿著漏勺從鍋裏搜刮出被搶得沒剩多少的肥牛,夾到溫言的小碗裏,一臉老父親的慈愛,摸了摸她的頭:“來,多吃點,本來腦子就不好使,還被親爹賣去了地主家!指不定以後要給神秘男人做牛做馬了,下次再想這麽好好吃一頓飯不知道是猴年還是馬月呢!真可憐,多吃點啊!”

溫言:“……”

“是的。”耿直的學霸方或又補充道,“敢跟老餘正麵杠而且還能贏,肯定不是個簡單角色!言言啊,你沒得罪什麽人吧?被老餘指名道姓發配過去,恕在下直言,你可能凶多吉少,看在這個分上,我再讓你一片培根,不用客氣。”

溫言:“……”突然有種自己在吃斷頭飯的感覺。

“你們別說得這麽悲慘好嗎?”小魚看不下去了,眨巴著眼睛發表意見,“至少外國小哥哥都很帥啊,而且能來我們C大,要麽家裏很有背景,要麽才華橫溢,說不定……既有才華又有背景長得還很帥,哇,想想就很美好呢。兩個人同住一個屋簷下,交流交流學習,一起吃個飯看個電影賞個月什麽的,一見鍾情日久生情你儂我儂豈不是美滋滋?”

“少女魚”開始沉迷於自己的幻想中,撐著下巴哀號:“我也想去看小哥哥!”

“就你那兩毛錢英語?”方或毫不留情地戳破她的粉紅泡泡,“先不說你的外國小哥哥是不是肥頭大耳的糙大漢,單憑你那還沒認全26個字母的外文水平?嗬嗬,容我方某人提醒一句,學渣沒資格貪戀男色!”

“哈哈哈……”

“哈哈哈……嗝!”

溫言邊笑邊吃,放在桌上的手機屏幕忽然亮了一下。

被她備注為“玉皇大帝”的回話窗口彈出來消息:

“晚上八點,Passion酒吧。”

她懸在半空中的手忽地頓了一下,所以……

玉皇大帝說的臨時有事就是為了去泡吧?

嗬嗬。

“Passion?”

夏絮就著她的視線瞟了一眼,隻看見屏幕上幾個英文字母,整個人臉色都變了,差點丟了筷子:“言言,你……有什麽想不開的,去Passion幹什麽啊?你被油膩大叔給騷擾了吧?”

溫言:“?”

雖然送書去酒吧這種事是有那麽點奇葩,但是反應不用這麽大吧?你可是603扛把子啊!

“溫小言!”

肉肉從一堆蝦殼中抬頭,一副“你是從外星來的吧”的表情:“你不知道Passion?”

見溫言沒什麽反應,小魚接過話頭繼續補充:“Passion二樓就是酒店,喝酒開房一條龍服務,那裏經常有那個什麽什麽交易……”你懂我的意思吧?

溫言:“……”

她從小家教嚴格,父母基本杜絕了她出入酒吧、網吧各種魚龍混雜地方的可能性。雖然也略有了解,但是也不清楚他們所說的酒吧幕後交易。

於是,室友們花了半個小時,你一句我一句地跟她科普了這間酒吧的“特色”。

從某學姐去Passion打工結果人財兩失,到某學長出入Passion欠高利貸上百萬後被人追殺,再到某某局長在那裏被正宮當場捉奸……

說得有模有樣的。

溫言手裏的筷子“啪嗒”一聲,掉了。

像是為了印證室友們的“安利”。

溫言晚上抱著一背包的書剛到酒吧門口,老遠就撞見有人滋事。

一個外國男生,金發碧眼高鼻梁,皮膚很白,目測大概跟她差不多大年紀。

仔細看過去的話,感覺五官似乎有點……眼熟?

溫言還沒來得及細想。

對方就被保安一把拽了出來,一個踉蹌,停在她麵前幾步遠的地方。

男生嘴裏叼著根棒棒糖,臉上寫滿了不服氣,瞪著一雙湛藍的眼睛啐了一口,滿是憤怒:“Are you crazy? You stupid jerk!”(你是瘋了嗎?你這蠢豬!)

見保安沒什麽反應,他摔了手裏的棒棒糖,比了個中指:“la ji!”

保安狠狠地剜了他一眼,極不耐煩:“滾滾滾!”

男生這次徹底怒了,嘴裏嘰裏咕嚕地爆粗口。

溫言聽了兩句,中英文混雜著地方俚語,連翻譯帶猜測下來基本就是——

“就你們這破爛酒吧,連小爺我家的廁所都不如!”

“連La Romanee Conti(葡萄酒名)都沒有還敢自稱高級酒吧?你們的酒一點味道都沒有,都是用來漱口的嗎?”

“看你們這態度!還敢轟我出來?‘The Customer is King’(顧客就是上帝),就你們,也敢這麽對待我?”

……

溫言:“……”

保安也是個暴脾氣,半天都沒聽明白這個外國人在咕噥什麽鬼,抬手對著他後腦勺就是一巴掌:“再瞅一個試試,給你臉了是不?瞅你這樣兒看著就不像啥好人,喝個酒挑三揀四,裝得跟真的似的!滾滾滾,毛頭小子,哪兒涼快哪兒待著去!”

兩個人推推搡搡。

酒吧的玻璃門突然被推開。

男生氣勢瞬間消了一半,心虛地往大門方向瞄了兩眼,鬆了口氣,似乎顧慮到什麽,低聲咒罵了兩句,扭頭就走。

他轉身迎麵撞上正美滋滋地抱著棉花糖經過的小孩,兩個人對視三秒。

小孩“哇”的一聲哭出來,丟了手裏的棉花糖拔腿就跑。

男生看著手裏的巨大號粉紅色棉花糖,猶豫了幾秒鍾,然後……舔了兩口。

旁邊的溫言和夏絮看著眼前這一幕,簡直一個大寫的“目瞪狗呆”。

好大一顆糙漢的少女心!

察覺到背後的目光,男生惱羞成怒,抬頭凶巴巴地橫了兩個人一眼。

“撲哧——”

夏絮沒忍住笑出聲來,扯了扯溫言:“小言言,看見沒,我賭十包辣條,這個小白臉是個醉鬼,搞不好還是個白癡?哈哈哈!”

溫言悄悄伸手拽了把夏絮,她滿不在乎道:“沒事,反正他也聽不懂……”

林措氣得臉色鐵青,走過來看著夏絮:“I know,泥在罵窩?”(我早就知道,你在罵我?)

夏絮怔了下,腦子一抽,張口就來:“Yeah!You're right!”(對啊!你說對了!)

溫言看著這兩個人的神對話。

“……”

喂,110嗎?這裏有兩個智障。

酒吧裏人聲鼎沸。

溫言默默地抱緊懷裏的書包,莫名覺得自己像警匪片裏過來送贖金的。

這麽一走神,無意間就跟迎麵過來的人撞了個滿懷,她手裏又抱著相當有重量的包,重心不穩往前撲過去,踉蹌間被人穩穩扶住手臂。

她下意識抬頭,撞上那雙熟悉的碧藍色眼睛。

他似乎皺著眉頭,有些懨懨的樣子。

酒吧裏燈光閃爍,在他側臉上投下七零八落的斑駁陰影,看不清楚神色。

溫言大腦死機了幾秒鍾,然後才忽地一拍腦門兒!

是超市那個……

嘴巴比大腦反應更快,她下意識脫口而出:

“粑粑?”

江森眼角抽了一下:“……”

溫言回過神來,一臉尷尬:“不是這個意思,我……口誤!”

江森看著麵前手忙腳亂的小姑娘,順勢接過她手裏看上去就相當有重量的背包,挑眉笑道:“沒關係,謝謝你了。”

溫言:“?”

謝什麽?

她腦子忽然抽了一下,冒出一個很詭異的想法——

他……他該不會以為這包是送他的禮物吧?

這麽想著,她拽著背包的手又默默地加大了點力道,試圖就這麽不聲不響地把書包重新抽回來。

偏偏對方好像也較上勁了,拎著她的書包帶子,沒有絲毫要鬆手的跡象。

於是兩個人維持這麽個詭異而不失尷尬的姿勢好幾秒。

5.

“那個——”

就在溫言糾結著怎麽跟他解釋下自己還要給人去送書這回事的時候,麵前的人忽然明白過來,摸出手機遞到她麵前。

熟悉的頭像。

熟悉的對話。

感覺像在對什麽暗號一樣。

屏幕上還熱熱乎乎地顯示著她之前收到的“晚上八點,Passion酒吧”那條微信消息。

溫言手一鬆,書包重量驟失,落入對方手裏。

所以……

溫言張了張嘴,沒發出聲來。

玉皇大帝?

江森看著她輕笑了一聲,朝她伸手,字正腔圓道:“你好,我是江森,江水和森林的江森。”

“很高興認識你,以後請多多……”

溫言腦海裏閃過那天在老餘辦公室打電話的男聲。

確認過聲音,是同一個人。

她剛動了動嘴角,酒吧裏新一輪音樂聲驟起,將兩個人的說話聲瞬間湮沒。

也不知道台上的歌手做了什麽,人群瞬間躁動起來。

江森就著握手的姿勢,將她往身邊帶了些。

猝不及防。

溫熱的呼吸,近在咫尺的碧藍色眼睛,男人身上淡淡的酒味,溫言清楚地感覺到自己瘋狂加速的心跳……個屁!

小鹿早一頭給撞死了!

她現在滿腦子都是“玉皇大帝還真來酒吧泡妞啊”“玉皇大帝也有那啥啥交易嗎”“玉皇大帝需要翻譯嗎不需要吧”“玉皇大帝您是來凡間曆劫的吧”等一係列彈幕。

大概是想得太入神,她一不留神就從嘴裏蹦出來了:“玉皇大帝你……啊呸!”

江森皺了皺眉,有點懷疑地模仿著她的口音:“宇——皇——大——滴?”

“啊?”溫言也蒙了。

江森哭笑不得,放慢語速,一字一頓:“我問你叫什麽?”

“啊我……”她話到嘴邊忽地打了個轉,起了點別的心思,勾著嘴角陰惻惻一笑,“我叫小……”

“江!”

溫言話還沒說完,不遠處走過來兩個女人,伸手攀上江森的肩膀,語氣親昵:“可以走了嗎?”

不同於溫言的學生裝扮,麵前兩個女人都是金發碧眼,身形高挑,五官精致,再搭配緊身連衣裙,玲瓏的身材盡顯,舉手投足間都有種嫵媚又不失清冷的氣質。

我……呸?

還真是來泡妹子的?

溫言腦子裏瞬間一萬匹羊駝奔騰而過,還沒來得及接受這一幕,下一秒就看見江森無比自然地從錢包裏摸出一張房卡遞過去。

“房我開好了。”他看了看女人,“你們先上樓準備一下,我十分鍾後就上去。”

溫言默默地吞了口口水,感覺自己的心情就像窗外現在的天氣一樣,冷不丁就降了一道滾雷。

即便她來之前在室友的科普下已經做好了那麽一丟丟心理準備,即便大家都是成年人了,即便知道外國人相對來說比中國人開放一點。

但是,第一次看到這麽個風度翩翩的紳士這麽光明正大跟兩個妹子開房,她還是覺得……有點接受無能。

外麵的暴雨越來越大,玻璃上聚起歪歪扭扭的水流。

溫言聳了聳鼻子,總覺得,空氣裏多了股什麽味道。

江森低頭掃了眼手表,猶豫片刻,然後看著溫言,指了指電梯方向:“你,要不要一起上去?”

溫言:“!”玩這麽大的,你是變態嗎?

“你叫什麽名字?”他邊問邊往電梯口走。

溫言:“……”

她僵著臉色,暗戳戳地瞄了他一眼,然後轉身就跑,衣領卻被人從身後拽住。

“我叫小……”到了嘴邊上的“仙女”兩個字,在看到江森那張臉的時候,忽然就轉了個彎,她憤憤道,“祖宗!”然後腳下一個用力,狠狠踩了他一腳。

她終於知道空氣裏多了什麽味道了。

是人渣的味道!

江森下意識地鬆開手。

溫言靈機一動,索性乘勝追擊,衝他揮了揮拳頭,露出一點高深莫測的笑意:“聽說過中國功夫吧?”

不等江森反應,她扭頭就走。

裝逼精髓在於說話隻說一半,留給你無限腦補的空間。

溫言故作淡定大步走開,很好,很高貴,很冷豔。

感覺自己神氣極了!

等出了門,她才終於鬆了口氣,偷偷回頭瞄了兩眼,然後拔腿就跑。

“蕭祖宗?”

溫森嘴角的弧度有一絲絲僵硬——

這名字……有點酷!

嗯,中華文化真的博大精深。

“江!”米茵從樓上下來,“視頻會議要開始了。”

頓了頓,她又補上一句:“Woody住你的公寓,房子的事情我已經聯係人在找了。”

“不用。”

江森收回視線,異樣的情緒一閃而過,碧藍色眸底恢複平日裏的冷靜理智:“我住學校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