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年年歲歲花相似

肩膀忽然被人輕拍了下,歲歲回頭,對上一張燦爛的笑臉。

丁壹張開雙臂,兩人開心地抱在一起,她們已經有兩個月沒見了,真的好想念啊。

丁壹輕輕捏了下歲歲凍紅的鼻頭:“來很久了嗎?你怎麽不進去等呀,外麵這麽冷!”

歲歲從袋子裏掏出一支檸檬味的棒冰,掰了一半遞給丁壹:“裏麵暖氣太足了,十分鍾它就能化成水!”

丁壹好笑又覺得有點暖,她吸著棒冰,將歲歲推進麥當勞:“傻不傻啊你!”

暖洋洋的熱氣與喧鬧聲一齊撲麵而來,正是寒假,麥當勞裏特別多的小孩,有孩子在這裏舉辦生日會,小朋友們圍成一圈拍著手在唱生日快樂歌,熱熱烈烈的氣氛。

丁壹看著那邊羨慕地說:“我小時候也特想像這樣過一次生日,雞翅薯條漢堡可樂擺滿一桌子,想吃多少就吃多少。”

歲歲走到隊伍最前麵拿來一張餐單,遞給好友:“隨便點,我請客!”

丁壹笑嘻嘻地說:“哇那我可要好好宰你一頓!”

見麵之前歲歲在電話裏問丁壹,你難得休假想吃什麽想玩什麽盡管說我陪你盡興!丁壹興致勃勃地列了一個清單,歲歲沒想到第一件竟然是吃麥當勞!她才知道原來運動員的日常飲食要求如此苛刻,這種高熱量的油炸食品幾乎不能碰,還有很多很多別的禁忌。丁壹說,其實也沒覺得雞翅漢堡多好吃,但小孩嘛越被禁止就越渴望。

話是那麽說,最後丁壹還是很克製地隻點了一對雞翅一杯可樂,歲歲見她吃得小心翼翼又一臉滿足的樣子覺得真心酸。

“累嗎?”

丁壹愣了下,才明白過來歲歲話中之意。

“當然累啊,我記得有一次……”丁壹咬著吸管想了想,“是十歲那年吧,我發著低燒還被教練拉著跑圈,我一邊跑一邊哭。”

歲歲想,十歲的自己在做什麽?她父母比較開明,不像別的家長那樣押著她去各種輔導班與興趣班,她除了學畫,平時擁有很多的玩耍時間,從來沒有因為學習壓力而哭過。

見好友滿眼心疼,丁壹笑了:“不過是我很喜歡的事情,也就覺得沒那麽累了。這麽多年也習慣了,幾天不練球反而渾身不舒坦。大概是要跟它纏綿一輩子咯!”說這些的時候,她的眼睛在閃閃發光。

“你可真厲害,才幾歲就清楚自己將來想做什麽。”歲歲感慨道,完了忍不住戲謔好友,“你這就叫,少年老成吧!”

丁壹搖頭:“才不是呢,其實我一開始去學網球是因為賭氣。”

“啊?”

“真的,你別看我現在身體結實肌肉發達。”丁壹說著彎起手臂展示肌肉力量,逗得歲歲樂不可支。“我小時候挺瘦弱的,又嬌氣。那會兒院子裏跟我同齡的全是男孩子,我想跟他們一起玩,別的人還好,阿嶼特嫌棄我,偏偏他是孩子王。”說起童年往事,丁壹眸中滿是笑意,“他說討厭跟穿裙子的小姑娘玩,因為……”

想了想,為了生命安全丁壹還是決定不要將“周美美”這個梗昭告天下了。

“換別的小姑娘老被拒絕肯定就打退堂鼓了啊,我爸說我從小就能屈能伸個性又倔。有一天又被阿嶼他們丟下了,回到家就嚷嚷著要把長發剪掉,還要打網球。我爸一聽老開心了!哦他是網球教練,一直慫恿我跟他學球來著,我都拒絕他。他還以為我想通了,”丁壹搖頭笑,“其實我初衷隻是不想被小夥伴們嫌棄。”

歲歲嘖了聲:“周慕嶼同學可真行啊,打小就會欺負女生。”

丁壹說:“欺負倒沒有,他隻是不愛跟女生玩。我小時候好傻的,以為剪短頭發不穿裙子就不是‘嬌氣小姑娘’了。”

歲歲說:“我覺得你短發特帥!”

丁壹配合地撩了下頭發:“我也覺得。”

兩人趴在桌子上大笑。

丁壹忽然問:“你呢,歲歲,你將來想做什麽?”

歲歲慢慢吸著可樂,一下子竟回答不出,她忽然有點羨慕丁壹,能那麽堅定地說出自己的夢想。

“還沒想那麽遠,我比較喜歡畫畫,也許以後學美術相關吧。”

“下次我請你去看我比賽,你帶上畫板。”丁壹眨眨眼,“把我矯健帥氣的身姿一張張給畫下來啊,畫滿七十二張!”

歲歲笑:“好啊!”

兩人吃得差不多了,收拾了一下桌麵,丁壹站起來,大手一揮:“下一站!Let’s go!”

在這城市生活一年多了,但歲歲其實很少出來逛,平日裏家裏學校兩點一線,頂多周末去書店買些資料。丁壹帶歲歲去的地下商場她也是頭一次來,比之百貨商場那種精致的陳列與華麗麗的燈光,歲歲更喜歡這種熱熱鬧鬧接地氣的集市。鱗次櫛比的攤位上擺滿了琳琅滿目的商品,衣服鞋包飾品化妝品還有零食,女孩們喜歡的東西都能找到,而且價格便宜,很適合學生逛。

丁壹吃穿用度一直都是由她媽媽打理,這會兒見什麽都覺得新鮮,東看看西摸摸,歲歲取笑她是“劉姥姥”。

兩人逛到一家賣圍巾手套的攤位,粗粗掃了幾眼丁壹就繼續往前,走了幾步發現歲歲沒跟上,折回去看見她正拿起一雙深灰色的針織手套,款式很簡單,但手背上織著很漂亮的花紋。

“喜歡呀,我送你……”丁壹忽然頓住,仔細一看才發現那是雙男款。她湊近歲歲耳邊,調侃道,“要送給你家陸年嗎,挺好看的,買吧買吧。”

歲歲有點猶豫,跨年夜的不愉快,雖然因為Years的存在兩人如常說話,但其實彼此都能感覺到對方的介懷,尤其是陸年。他會收下自己送的禮物嗎?

“老板,我要這雙,可以包裝嗎?”那絲猶豫隻在腦海裏過了一下就消散了,歲歲想起她出門時聽見陸年在問姥姥有沒有看見他的手套,好像是弄丟了一隻。放假後他每天都會騎自行車去市圖書館查資料與複習功課,沒有手套可不行。

老板是個年輕的姑娘,笑說:“送人的吧,我給你選隻漂亮的紙袋。”

趁老板包裝時丁壹翻了翻展台上的手套:“這家手套都還挺別致的哎!我也選選。”她很快挑好了一雙女士、三雙男士手套。

歲歲驚訝:“買這麽多?”

“這雙,送我媽,這雙,我爸的,這雙,我教練的。還有這雙,”丁壹指著唯一的亮色手套,“給阿嶼。”

是很漂亮的寶藍色,倒是很適合周慕嶼。

丁壹拿著東西找老板結賬時忽然“啊”了聲,又折回展台挑了一雙黑色的手套,對歲歲晃了晃,“鄭重的。”又問她,“你要不要也選一雙?”

“我有。”歲歲樂了,“你好像手套批發商啊!”

但,好羨慕。生命中能有這麽多個值得你買禮物的人,是一件幸福的事。

丁壹的“One Day”清單上還有去夜市吃麻辣燙,從地下商場出來,天已經黑了,夜市離得有點距離,兩人決定去對麵坐公交車。可最終麻辣燙沒能吃成,丁壹接了個電話後,開心地拉著歲歲直奔她姑姑開的餐館蹭大餐去了。餐館做的是私房菜,口碑火爆,環境也很好,平日裏都要提前預訂席位的。聽說姑姑要親自下廚招待自己,丁壹當然不會舍棄這個難得的機會帶好友去嚐嚐她心中“第一神廚”的手藝嘍!

除了周慕嶼、鄭重這些童年玩伴,丁壹一直沒有關係親密的同性朋友,雖然網球隊很多同齡女孩子,但因為明裏暗裏的競爭關係,也僅僅止於“隊友”這個界限。因此她格外珍視與歲歲的感情,那句“最好的朋友”並不是隨口說說,她以前對友情的概念泛泛,現在再問她,她心中有了簡單又明確的答案——好吃的好玩的好消息都想要跟她一起分享,不開心時壓力大時需要她的傾聽與一個抱抱。

餐館開在一個四合院裏,臨近春節,廊簷下掛了應景的紅燈籠,映著庭院裏的白雪皚皚,不知從哪兒傳來幽幽的古箏調,很有點古色古香的韻味。

老板娘卻是個爽朗的女人,姑姑跟丁壹一樣留一頭利落短發,長得也像,乍一看真像親姐妹,丁壹在她麵前也不像晚輩,見了麵熱情地抱在一起,很隨意地開彼此的玩笑。

閑話了幾句後,姑姑就去為她們做菜了。丁壹帶著歲歲上二樓,那裏有專門給家人留的小包廂。等菜的間歇,服務員送來了點心零食還有水果,又泡了好喝的紅茶。

歲歲起身:“我去下廁所。”

“出門左轉走到底,再右轉,盡頭就是。”丁壹站起來,“哎,還是我陪你去吧。”

歲歲將她按回椅子上:“不用不用。”

地方不大,歲歲很快就找到了洗手間,回來時路過一個包廂,門沒徹底關上,加之這庭院實在太安靜了,以至於歲歲能聽見房間裏說話的聲音。

然後,她頓住了腳步。

她愣了愣,以為自己聽錯了。過了片刻,裏麵那個聲音又響起來了。

“叔叔,您有話就直說吧!”

因為凝神細聽,這一次便格外清晰。歲歲訝異,真的是陸年,他怎麽會在這裏,跟他說話的男人又是誰?

明知這行為很不光彩,但歲歲雙腳好像被釘住了一樣,怎麽都挪不開。

包廂裏。

偌大的圓桌邊就坐了兩個人,坐主位的是個中年男人,他姿態隨意地靠在椅背上抽煙,氣場卻很強大。他煙癮也大,剛抽完一支緊接著又掏出了一支,坐在他左側的陸年不可察覺地皺了皺眉,進門開始他已經接連抽了三支煙,房間裏溫度高又不怎麽透氣,濃重煙味令他很反感,更反感的是這男人抽煙前根本不問別人的意見,如果不是同學的爸爸,他真的一秒鍾都待不下去。

雲父彈了彈指尖的煙灰,才不急不緩的開口:“小影本來過完春節就要去英國念預科,可前幾天這丫頭忽然說不去了。”他淡淡瞥了眼陸年,“因為你。”

“叔叔……”

雲父抬了抬手,打斷陸年:“放心,我不是來問責的。我今天找你,是想跟你商量件事。”

陸年抿著唇,索性沉默地等待下文。

“我聽說你的目標跟小影一樣都是劍橋,不如你們倆一起去英國備考。”

說是“商量”,可雲父的語氣裏沒有一絲商量的意味,他大概慣於發號施令,一席話說得那麽理所當然。

陸年臉色沉了沉,但語氣仍是禮貌而客氣的:“我在國內考。”

雲父好像沒聽到他的話一樣,繼續自顧自地說:“你家裏的情況我都了解,費用你不用擔心,我來負責。”他吐了口煙圈,笑了笑,“當然,我是個生意人,投資嘛,肯定是有條件的。”

陸年看著餐桌上的水果拚盤與點心,它們被裝在精美的餐盤裏,等待客人挑選食用,他覺得此刻的自己就像那些水果點心,**裸地擺在燈光下被估價。難堪與怒意幾乎同時朝他襲擊過來,他嘴角浮起一個嘲諷的冷笑,轉頭直視著雲父:“叔叔,我想您誤會了,我跟雲影隻是普通的同學關係,她想去哪兒考試,考哪個大學,跟我沒關係。”

雲父臉一沉,雲影是他的老來女,從小被他捧在手心裏寵大的,女兒也爭氣,各方麵都很優秀。而眼前這小子,是個父不詳母去世了的孤兒,與開艾灸館的姥姥相依為命,跟家大業大的雲家完全不可比。他高傲個什麽勁?若不是拗不過女兒,他早就拂袖而去了。

雲父忍耐地說:“你不急著給我答複,再好好考慮下。”

“不用了。”陸年站起來,“謝謝您請我吃飯,但我答應過姥姥要回家吃晚飯的,我先走了。”

雲父眯了眯眼,摁滅煙蒂的手指重重地在煙灰缸裏碾了下,在應酬場上還從沒有人這麽不給他麵子,這孩子很不懂事。他聲音裏便含了怒意與幾分警告:“年輕人,很多機會隻有一次,失去了就沒有了。”

往外走的陸年聽到這話腳步都沒有停頓半分,他背脊挺得筆直,從容果決地拉開包廂的門。

下一秒,他愣住了。

門裏門外,四目相對。他眼中是驚訝,歲歲滿眼的慌亂。

與此同時,玩了兩把遊戲後發現歲歲還沒回來的丁壹跑出來找她,遠遠見她傻站在一個包廂門口,邊走過來邊嚷道:“歲歲,你幹嗎呢!”

歲歲從愣怔中晃過神來,她第一句話就是對陸年解釋:“我……我跟朋友在這裏吃飯。”

陸年已恢複如常的神色,淡淡“哦”了句,便從她身邊走了過去,很快他的身影消失在走廊上。

丁壹走到歲歲身邊:“你咋回事,這麽幾步你還迷路啊?”

歲歲見丁壹沒有認出陸年來,想了想最後還是決定不提這事兒,便說:“沒,我四處逛了逛。”

“走啦,可以吃飯了。”

“好。”

後來那頓飯歲歲吃得心不在焉,滿腦子都是陸年與雲父的對話,接下來幾天隻要閑下來,她總是會想起那些話,心裏有兩個想法在拉鋸,一方麵她知道陸年是個說一不二的人,既然拒絕了就不會改變主意。但……能重新回倫敦念A-level,對他來說多重要啊。她想起當初在殯儀館,他懇求繼父喬治先生的畫麵。

歲歲放下試卷,跑去廚房找姥姥。

姥姥正在準備小年夜的晚餐,歲歲本來要幫忙的,可姥姥將她趕回了房間複習功課。

這會兒見歲歲又晃**進來,姥姥笑著說:“真不用幫忙,我馬上弄完了。”

歲歲從桌子上捏起一隻剛剛炸好的春卷,先放在鼻子下閉眼使勁兒嗅了嗅,才一大口咬下去,滿足地眯起眼,豎起大拇指誇道:“姥姥,超超超好吃的!”

北方春節吃餃子,南方人卻偏愛春卷,這是姥姥特意為她做的,比之味道,那份心意更令歲歲感動。

姥姥笑:“看你這小丫頭吃東西真是怪香的。”

歲歲吃完那隻春卷,擦了擦手,才開口道:“姥姥,我想跟您說件事。”

姥姥:“你說。”

“我想把我爸媽留在老家的那套房子賣掉。”

姥姥正拿著一隻碟子在衝洗,水聲嘩啦啦的,她開始還以為自己聽錯了,她關掉水龍頭,回頭問歲歲:“你剛說什麽?”

歲歲重複了一遍。

姥姥震驚極了:“為什麽?”接著臉色就變了,拉住歲歲的手,“丫頭,你是惹上什麽事需要花錢嗎?”

歲歲回握姥姥的手,安撫道:“不是不是,姥姥您別急。”她咬了咬唇,琢磨著用詞,“姥姥,您知道陸年一直在自學A-level課程嗎?他打算在國內參加劍橋大學的入學考試,我知道他成績很好啦,但如果他能回倫敦備考肯定更有優勢的。”

姥姥立即就明白歲歲為什麽要賣掉老家的房子了,然後,向來堅韌的老太太忽然間竟紅了眼眶:“於是你就想把賣房子的錢拿給年年去英國讀書,是嗎?”

“嗯。”歲歲點點頭,又補充說,“姥姥,您別告訴陸年啊。”

姥姥感慨萬千地看著歲歲,十四歲的姑娘家,又經曆過家變,不算是對金錢毫無概念的小孩了,江南的那套房子是她父母留給她的禮物,也是她僅有的經濟依仗,可現在她卻輕輕鬆鬆地說要賣掉它。

“你這傻孩子!”姥姥揉了揉歲歲的頭,溫聲說,“這些事是大人需要操心的,你成天瞎想什麽呢!年年讀書的事你就別管了,你陸阿姨給他留有學習基金,我之前也跟他談過,如果想回倫敦繼續念完預科也是能承擔得了的,但他拒絕了。你知道他說什麽嗎?”姥姥笑了笑,神情裏帶了一絲驕傲,“他說,不管在哪兒考,我都能進劍橋。所以啊,歲歲,咱們就相信你陸年哥哥吧。”

“他真的這麽說嗎?”

“當然。姥姥還能騙你不成。”

歲歲笑了:“我相信他!”

姥姥說:“可是歲歲,你為什麽每次為年年做了什麽事,都要隱瞞呢?比如那雙手套,你自己送給他多好。關心一個人,對一個人好就該大大方方的讓對方知道呀!”

“就……”歲歲忽然指著灶台上沸騰到灑出來的水壺大喊,“哎呀,姥姥,水燒開了!”

姥姥立即轉身去關火,清理台麵上的痕跡。

話題就此揭過。

歲歲悄悄吐出一口氣,為什麽要隱瞞呢,因為害怕拒絕,那實在是,太難過了。

廚房外。

靠牆靜靜站了許久的陸年拿著空空的保溫杯離開,他回到自己房間,剛在書桌前坐下,Years就從桌子下麵的小窩裏爬起來,湊到他腳邊蹭啊蹭,陸年彎腰去抱它時發現它嘴裏叼著一隻手套,他臉色一變,飛快地搶了下來。

深灰色的手套,手背那一麵織著漂亮的花紋,此刻那花紋上沾滿了狗狗的口水。

陸年用紙巾反複擦了擦,處理幹淨後他蹲下身,雙手扯住Years的大耳朵,板著臉說:“傻子!什麽都吃!你說說,你像誰?”他頓了頓,忽然放低聲音,仿佛一句囈語,“真是個傻子!”

陸年沒罵錯,Years是隻不長記性的傻狗子,才被他懲罰過,隔天下午又因亂咬東西闖了禍。

“你這該死的小畜生!”

聽到天銘媽媽的驚叫聲時,歲歲剛洗完澡,正在浴室裏擦頭發,她愣了下,將毛巾一丟穿著個睡衣就跑了出去。

院子裏,天銘媽媽正追著Years跑,它嘴裏叼著一根火腿腸,大概知道來者不善,拚命逃竄,可它畢竟有腿疾,跑不快。天銘媽媽抄起堆在廊簷下的一根木柴很輕易就砸中了它,她破口大罵:“讓你亂咬!”

狗狗疼得嗷嗷叫了兩聲。

天銘媽媽見它被打了還不肯從院子裏離開,又抄起一根木柴。

“舅媽!”歲歲急得大聲喊,“別打它!”

Years聽見歲歲的聲音,立即往她身邊跑,歲歲也衝過去,將它抱起來,Years縮在她懷裏撒嬌地蹭了蹭。

天銘媽媽一看這架勢就明白過來這根本就不是忽然闖進來的野狗,這小畜生什麽時候養在家裏的?她不可置信地喊道:“趙歲歲,誰準你在家裏養狗的?!”

歲歲看見從走廊到院子裏,一路上散落著火腿腸、糕點、糖果等,放在走廊上的兩個購物袋被扒得很亂,她就知道懷裏這壞蛋愛亂翻亂咬的毛病兒又犯了。是她大意了,去洗澡的時候可能忘記把臥室的門鎖上。

歲歲說:“對不起啊,舅媽。狗狗咬壞的東西我馬上出去買一份,行嗎?”

竟然敢忽視自己的問題,天銘媽媽指著狗狗怒吼:“給我丟出去!”

歲歲身體微微發抖,因為冷,還因為對天銘媽媽一直以來的懼怕,偏偏姥姥這會兒出門了,怎麽辦?她不敢頂撞她,隻是更加抱緊了Years,輕輕地搖了搖頭。

天銘媽媽怒氣衝衝地衝過來要搶Years,歲歲下意識往後退,她身後是台階,差點摔倒的時候被人一把扶住了,接著,一件外套兜頭罩下來,將她整個人從頭到身體包裹住,衣服還帶著主人的體溫,溫暖席卷而來。

陸年往前走了一步,他身體剛好擋住天銘媽媽看歲歲的視線。

歲歲望著那個隻穿了毛衣的背影,心裏一暖,寒冷與懼怕瞬間消失了。

陸年說:“舅媽,狗是我養的。事先沒跟您打招呼,對不起。它咬壞的東西,我馬上去買。”

天銘媽媽臉色有點難看,但陸年到底是親外甥,說起來這家他也算半個主人。可這孩子也太沒把長輩放在眼裏了,這狗她非要丟出去不可。她隨口找了個理由:“我有鼻炎,家裏不適合養狗。”

陸年說:“以後我會看著它,不讓它再跑出房間。”

“不行!”

陸年皺眉。

正僵持間,院門“吱呀”一聲被推開,是姥姥與天銘爸爸回來了。

姥姥見大冷天的三個人站在那,便問:“怎麽回事兒啊?”

陸年簡單兩句將事情解釋了。

姥姥對天銘媽媽說:“這養狗的事孩子們跟我說了。秀萍,看在我的麵子上,算了啊。”

“媽!”天銘媽媽生氣地喊道,“他們這麽沒規矩,就是被您給慣壞的!”

天銘爸爸扯了下妻子:“這大過年的鬧什麽啊,多大點事!年年都說了以後關起來養,又沒跑你眼皮子底下。”

被全家人針對,天銘媽媽更惱了,指著丈夫:“還有你……”

“好了!”天銘爸爸大聲打斷她,忽然語調一轉,用安撫的語氣對妻子說,“我同意買電梯房,總行了吧?”

天銘媽媽臉上神情可謂急轉直下,從憤怒到驚喜一秒切換:“真的?”

天銘爸爸拉著她往自家房間走:“回去說。”

歲歲看著兩人離去的背影,還有點呆,前一秒她還在忐忑自責,因為自己的忽視又將引發家庭戰爭。

這事兒,就這麽結束了?

姥姥說:“歲歲,趕緊回房間把頭發吹幹,別感冒了。”

“嗯。”

歲歲看了下自己披著的外套,剛想脫下來還給陸年,就聽他開口道:“回頭還我。”

“謝謝你啊,陸年!”歲歲緊了緊外套,貪戀地吸取那份溫暖,對著他的背影大聲喊道。

陸年腳步微頓,她那麽興高采烈的謝什麽呢,自己又不是為了幫她,狗狗是他主動提出帶回家養的不是嗎?嗯,就是這樣。他心想。

除夕夜,又下了一天的大雪,推開門,院子裏潔白一片。

姥姥裁了紅紙自己寫春聯,歲歲見了也躍躍欲試,她提起筆想了想,然後微笑著寫下上聯。

姥姥寫完一幅,擱下筆側身看歲歲寫的,小丫頭字不錯,就是……她微微皺眉:“歲歲,這句詩不好。”

歲歲說:“我覺得挺好的呀。”

她寫的是:年年歲歲花相似。年年,歲歲。中間有她跟陸年的名字呢。

姥姥搖搖頭:“重新寫一幅吧。”

老太太知道小女生的心思,可這句詩的下一句是,歲歲年年人不同。沒有比物是人非事事休更令人悵然感傷的了,老人最見不得這樣的句子。

後來歲歲到底還是重新寫了一幅應景的,她將廢棄了的那句“年年歲歲花相似”貼在了自己的房間裏。她躺在**,一側頭就看到這句話,嘴角忍不住微微上揚。

那時她青春少艾,如同這個年齡的大部分女孩一般,心裏偷偷愛慕著一個人,千方百計尋找自己與他的關聯,一句歌詞,一首詩,一個習慣,統統視若珍寶,根本不會深思那句話背後的涵義。

春節一過,寒假很快也就結束了。

初三下學期的來臨,讓歲歲第一次感覺到一種緊張感,她知道一中的高中部有多難考,哪怕是本校直升也並不輕鬆,雖然她成績不錯,但理科始終有點偏弱。因此她製定了一張全新的作息表,開學第一天,她起了個大早,早餐也打包帶走,邊走邊吃邊聽英語聽力,趕到公交站時,發現有人竟然比她還早。

真的,天才畢竟是少數,大部分學霸,靠的都是必要的天賦與後天比別人更多的刻苦努力。

天剛蒙蒙亮,寒氣逼人,路燈還亮著,陸年站在昏黃的光圈下,耳朵裏塞著耳機,雙手插在衣兜裏。感覺到有人走過來,他回頭,看見歲歲,有點驚訝,沒想到她這麽早。

“早啊!”歲歲摘了耳機,與陸年打招呼。

他耳機裏的聲音比較大,其實沒聽清歲歲講什麽,但從口型能辨認出,他回了句:“早。”

歲歲又問:“你吃早餐了嗎?”

陸年摘下耳機,說:“什麽?”

歲歲的視線卻落在他拿著耳機線的手指上,更確切地說,是他的手套上。那毛茸茸的質感在暖黃的燈光下顯得特別溫暖,她脫口而出:“手套真好看。”

陸年愣了下,然後低頭盯著自己的手套看了幾秒,忽然說:“嗯,還很暖和。”

歲歲轉過臉去,假裝往車來的方向張望,偷偷抿嘴笑,想忍,沒忍住,唇邊弧度一點點上揚,眼睛彎成甜甜的小月牙。

在下車的站台上,陸年被人叫住。

雲影從一輛小車上下來,先跟陸年問候了句“新年好”,然後轉向歲歲:“學妹,可以請你先走嗎?我跟陸年有點事要說。”

語氣雖是客氣的,卻分明像是命令。她又比歲歲高許多,垂頭說話時因此有一種居高臨下之感。

歲歲想起那天在丁壹姑姑家的餐廳裏,她父親對陸年說話時的語氣,嗬,還真是一家人。

歲歲站著沒動。

雲影又轉頭看陸年,也不說話,但歲歲明白她什麽意思。她在心裏默默地說:別開口,千萬別。

可老天並沒有聽到她的祈禱,陸年說:“你先走吧。”

一路上的好心情忽然就沒了。

她“哦”了聲,連再見都沒說,轉身走了,她低頭疾走,不小心與迎麵而來的一個人撞上,那人不高興地說了句什麽,離得遠了,聽不清。

陸年將目光從歲歲的背影上收回,語氣忽然就有點不耐煩:“你要說什麽?”

雲影愣了下,雖然他素來冷清,但對她說話從沒有這樣不客氣不耐煩過,甚至還有點凶。她深呼吸了下,才開口:“我才知道我爸爸去找了你,對不起。”

他瞥了她一眼,她父親的行為,她真的事先不知情嗎?

“你想做什麽,是你自己的決定,不要拉上別人。”

雲影急說:“你誤會了,我真的沒有跟我爸亂說什麽。元旦晚會他來看了,見我們一起表演節目就……”

陸年皺眉:“那隻是一個節目,沒有任何多餘的意義,別多想。”

雲影臉“唰”地就紅了,她低了低頭,咬著唇,從未有過的難堪。因為他的話像一把冰冷的利劍,刺破了她虛掩起來的內心真實的渴望。

陸年轉身走了。

他路過初中部教學樓時,腳步放慢,他站在花壇邊抬頭往二樓望了望,隻猶豫了幾秒,他收回目光,朝高中部走去。

二樓的教室裏。

歲歲合上書,心裏悶,憋著一口氣,根本看不進去。

時間還早,空****的教室裏就隻有她一個人,安靜又冷清。但也好,不需要與任何人說話。

她從書包裏掏出MP3,戴上耳機。

早讀鈴響過後,陸陸續續有同學走進來,開學第一天,大多數人都還沉醉在春節的餘溫裏,教室裏氣氛比較鬆散熱鬧。

歲歲將音量調大,雙手撐著下巴,閉上眼。

忽然,左邊耳塞被人拿走,教室裏的嘈雜聲驟然傳過來,還有周慕嶼的聲音:“還以為你第一天就這麽拚在練聽力呢,什麽歌啊?”

耳機被他塞進自己的耳朵裏,裏麵有個很好聽的男聲正在用粵語唱道:“多風光的海島,一秒變廢土。長存在心底的傾慕,一秒夠細數。”

歲歲也沒將另一半耳機拿回來,隻是沒什麽興致地答了句:“陳奕迅的。”

周慕嶼看了她一眼,這姑娘心情不佳。她是個喜怒哀樂明顯地掛在臉上與聲音裏的人。

又是因為……那個人嗎?不知怎麽的,他直覺猜測是這個原因。忽然心情就有點黯然。送她回家那晚,他看見陸年從院子走出來時,真的很驚訝,還有嫉妒,嫉妒那個人與她同居一個屋簷下朝夕相處,牽動著她的喜怒哀樂。心裏存著疑慮,又不好直接開口問她,後來他花了點心思從陸天銘那裏知道了她家裏發生的事,心中那些情緒就被更多的心疼壓了下去。

周慕嶼微不可查地輕歎了口氣。

一曲終了,歲歲按下暫停鍵。

周慕嶼摘下耳機還給她,同時還將一個東西放到她課桌上,是一枚星星形狀的貝殼,顏色十分漂亮。

“手信。”怕她拒絕似的,他語氣隨意地補了句,“海邊撿的。”

手信?歲歲愣了下。

哦,對,上次見麵聽丁壹提了句,周慕嶼全家去熱帶島嶼過春節了,因為他媽媽很怕冷,每年冬天都要去熱帶度假。

“好漂亮,謝謝啊!”歲歲將貝殼拿在手心把玩了會,真的很漂亮。想起什麽,她忽然將貝殼貼近耳邊,閉上眼聽了會,驚喜地說,“哇!好像真的能聽到海的聲音哎!”

周慕嶼單手撐在課桌上,歪頭凝視她,眸中笑意一點點**漾開。

她真像個小孩,容易難過,也很容易開心起來。

他大概沒留意到,他自己何嚐不是一樣,因她而輕易牽動著情緒。

領了新書,上課之前,陸老師同每個新學期一樣,又開始了他**洋溢的動員大會,台詞都不帶變的。

“同學們,初三下學期,這是最關鍵的時刻!都給我打起精神來……”

大家都聽得耳朵起繭,有氣無力地應和著,埋頭各自做自己的事,包書皮的,整理文具盒的,甚至還有看漫畫的。歲歲聽得格外認真,然後就被陸老師那種緊迫感傳染了,緊張兮兮的,仿佛明天就要進考場。

“歲歲,帶鏡子沒?”下課的時候,前排的章盈盈滿麵愁容地趴到她桌子上,比起還有幾個月才來的中考,章盈盈更苦惱她過年期間飆升的體重與下巴上新冒出來的兩個痘。

歲歲搖搖頭。

章盈盈很鬱悶:“我也沒怎麽胡吃海喝啊,一上稱,重了五斤!還有這該死的痘痘,昨天還沒有的。”她上下打量歲歲,好羨慕的語氣,“你怎麽就沒吃胖呢,也從不見你長痘。”

青春期的女生,肥胖與青春痘,絕對可以排進煩惱前三名。

歲歲想說,我其實挺能吃的,就是吃不胖。轉念一想這麽說真是好欠揍哦,便指了指自己兩個碩大的黑眼圈:“像不像大熊貓?”

她眼睛下麵有臥蠶,這會兒微微浮腫,加上黑眼圈,別說,還真有點像。

章盈盈果然被安慰了,接著又誇張地說:“不會吧趙歲歲,你寒假還熬夜做功課?”

歲歲說:“我理科弱嘛,怕新課聽不懂,就借了書提前預習一下。”

章盈盈怪叫:“你那還叫弱!最煩你們這些學霸了,明明很厲害了還偏說自己差,讓我們學渣怎麽活?!”

歲歲有點無奈,是真的,又沒有撒謊。

真是怕什麽來什麽,第一次月考,歲歲化學考了個曆史新低,她發愁地看著飄紅的試卷。

頭晚玩遊戲到很晚趴課桌上補眠的周慕嶼被她此起彼伏的歎息聲擾得睡意全無,無奈地說:“趙同學,這次題目是比較難,很多人都考砸了。不過一次月考,不代表什麽的。”

歲歲怨念地瞥了眼同桌,眼神裏明明白白地寫著:考九十二分的人給我閉嘴!人比人真是好氣,男生們理科真的好占優勢,尤其眼前這隻,遊戲沒少玩,高分照拿。

“別歎氣了,都歎老了十歲知道不?”周慕嶼拿過歲歲的卷子,“來來,哪不明白的,我給你講講。”

歲歲有點吃驚:“真的啊?”

他理科很好,尤其物理化學,幾乎每次都拿最高分,偏偏沒什麽耐心,好多次有同學拿著題目請教他,他大手一揮,讓人問老師去!歲歲有時候碰到難題,想問他但又不好意思麻煩他。

周慕嶼好笑地瞅了她一眼:“我什麽時候騙過你。”

歲歲怕他反悔似的,立即拿出紙筆,虛心請教。

周慕嶼眼皮在打架,但還是很耐心地一點點給她講題。

改完了那幾道錯題,歲歲乘勝追擊:“物理也可以問嗎?”

周慕嶼逗她:“語數外曆史政治有需要嗎同學?”

歲歲雙手交叉謝絕道:“謝謝哦,你英語都沒我好。”

“所以,”周慕嶼打了個哈欠,趴到桌上,“現在可以讓你同桌安心睡個午覺了嗎?”

歲歲伸手拍拍同桌的背,笑嘻嘻地說:“乖乖睡吧!”

她真的隻是很隨意的一個小動作,周慕嶼身體卻僵了僵,她聲音本就軟糯,此刻語氣中帶著哄小孩般的溫柔,聽起來有一絲……寵溺的味道。

他閉著眼,黑暗中嘴角微微勾起一個弧度,緩緩沉入香甜的夢。

窗外,被大雪覆蓋了整個寒冬的樹枝,一夜之間長出了新芽,萬物複蘇,風中有了一絲絲暖意,北方的春天來了。

十四歲的春天,歲歲猛地長高了五厘米,一直背負著“班級最矮女生”的名號,終於邁進了一米六行列,她開心得蹦了蹦。

祖孫倆笑作一團。

走出客廳,她看見陸年正推門走進院子,她腳步輕盈地追上去,與他並肩而行。她一邊走一邊伸手從自己頭頂平推著往他那邊比畫,手掌最後停在他耳朵的位置。

陸年奇怪地看她一眼,歲歲笑嘻嘻地跑開了。

不僅是身高的變化,她的身體也開始變化,母親離開她前還沒來得及跟她講女孩子的身體秘密。所以當初潮來臨的時候,她是驚慌的。

那是初夏的一個周五,下午最後一堂課是體育課,百米測試的時候歲歲覺得肚子有點隱隱作痛,她還以為課間喝了牛奶導致的不舒服,她不是那種一點點不舒服就請假的嬌氣女生,還是堅持跑完了全程。回到座位,那種疼痛感越來越明顯,她趴在課桌上,手按在腹部,想著休息一下等緩解了再回家。

“怎麽了,不舒服嗎?”周慕嶼邊收拾書包邊問她。

歲歲猶豫了下,搖頭:“沒有,剛跑步有點累,趴一下。”

周慕嶼戲謔道:“就說讓你平時多動動嘛,別老坐教室裏啃書,都要成小書呆了。”說著從運動服口袋裏摸出一塊巧克力,丟她手邊,“來,提神補氣。”

歲歲覺得他那口袋簡直是哆啦A夢的百寶箱,裏麵啥都有,時不時丟她一支棒棒糖、一塊巧克力、小餅幹之類,都是她愛吃的小零嘴。歲歲將巧克力剝開塞嘴裏,章盈盈說甜點能緩解疼痛,也不知真假。

“阿嶼,走不走?”鄭重提著書包站在後門衝周慕嶼喊。

“來了。”周慕嶼又看了眼歲歲,不放心地問,“真沒事?”

“趕緊兒走吧。”歲歲虛虛地揮揮手,趕人。

“走啦。”

周慕嶼離開了,很快,教室裏的同學陸陸續續都走光了。歲歲捂著腹部,痛感愈來愈明顯了,天色漸暗,她想著還是去醫務室看看吧,剛想扶著桌子站起來,就感覺到一股熱流從小腹墜落。

她整個人都愣住了。

接到歲歲的電話時,陸年正騎著自行車回家的路上。她拜托他能不能回學校找她,問她原因又支支吾吾不肯說,陸年不耐煩地將電話給掛了。

往前騎了幾百米,他忽然調頭往學校方向走。

教室裏沒有開燈,隻有瑩瑩月色透過窗戶照進去,隱隱綽綽的。歲歲趴在課桌上,一動不動。

她在這裏睡覺?陸年有點不快,走過去敲了敲她的桌麵:“喂!”

歲歲猛地抬起頭。

陸年一愣。

她在哭,滿臉的淚痕。

“陸年……”她帶淚的臉上湧起一絲欣喜。

他皺了皺眉:“你不回家,打電話叫我過來幹嗎?”

哪怕做了心理建設,但真開口的時候歲歲仍吞吞吐吐:“我……我……”

歲歲低下頭,輕聲嘀咕:“我……來那個了……”

“什麽啊?”

歲歲羞窘得要死:“就是女生……那個……”

陸年有點不耐煩:“到底……”忽地愣住,他瞟了眼她的坐姿,有點古怪,終於明白了過來。

頓了頓,他轉身走了出去。

歲歲剛剛燃起的希望,隨著他身影的消失又黯淡了下去。

幾分鍾後陸年又回來了,他將手中的黑色袋子遞給發怔的歲歲:“去廁所吧。”

“我……褲子弄髒了……”其實沒開燈他不盯著她看的話根本也不會注意到,可歲歲還是覺得很難為情。

陸年愣了下,脫下校服外套遞給歲歲,然後快步走了出去,卻沒有走遠,他站在走廊上,背對著教室。

歲歲將校服係在腰上,捂著腹部慢吞吞地朝廁所走去。

陸年等了許久也不見她回來,正好姥姥打來電話催問他怎麽還沒回家,又說歲歲不接電話,讓他聯係下。他隻得去找她,遠遠就看見她蹲在女廁外麵,小小的身子蜷縮成一團。

聽見他的腳步聲,歲歲抬起頭,她的眉毛蹙著,臉皺成一團,似乎很痛苦的樣子。她吃力地說:“對不起啊,陸年,我肚子實在太痛了,走不動了。要不你先回去吧,我休息一會兒。”

他沒接話,也沒走。

片刻。

“上來。”他忽然蹲在她麵前。

歲歲傻住,他……是要背她?

“快點!”他不耐煩地催促。

歲歲眨了眨眼,又偷偷掐了下自己的手臂,會痛,不是做夢。她望著他的背,遲疑了一下,才小心翼翼地靠了過去。

被他穩穩地托起身體時,歲歲才止住的眼淚又嘩啦啦地掉了下來,卻不再是驚慌與害怕的,她心裏升騰起融融的暖意,那溫暖帶來微醺的幸福感,足以抵擋腹部傳來的痛感。

“陸年,謝謝你。”她緊緊摟著他的脖子,將臉埋在他肩窩裏,聲音哽咽,嘴角的弧度卻是微微上揚的。

淚水碰觸在皮膚上的濕潤感,令陸年身體一僵,他微微頓了頓腳步,悶聲說:“別多想,我隻是不想讓姥姥擔心。”

說著,他往上抬了抬手,讓她趴得更舒服一點。

歲歲沒有出聲,她甚至連呼吸都放得格外輕緩,這是她第一次如此靠近他,他身上的氣息鋪天蓋地地彌漫開來,清冽好聞,像是夏日清晨裏,沾著露珠的青草的味道,令她著迷。

入夜的校園靜悄悄的,月光灑落蔥蘢的樹木間,光影透過枝杈漏到地麵,溫柔地映照出兩個相依相偎靜默行走的影子。

歲歲抬起頭,今晚的月色真美啊。

夜漸深,月色從窗戶照進來,落在床邊一趟一坐的兩個人身上。

姥姥將放了一會的紅糖薑茶端給歲歲:“不燙了,趁熱喝。”

姥姥手心裏不知抹了什麽藥膏,很好聞,她搓熱了才往歲歲肚子上揉,動作輕柔,一邊問她:“有沒有好一些?”

“好多啦。”

姥姥細細叮囑:“你記住了啊,以後每個月這幾天,不要喝冰的,少吃辛辣的,不要著涼。”

“嗯!”

姥姥慈愛地看著歲歲,語氣裏帶著幾許感慨:“我們歲歲長成大姑娘啦!”

姥姥的手暖暖的,歲歲心裏也暖暖的,鼻子酸酸的想落淚。

她微微偏頭,看見牆上掛著的那句詩。

唯願年年歲歲花相似,歲歲年年人相同。

但願自己得到的所有愛與溫柔,所擁有的一切,永不消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