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對,她就是帶刺的陸晚嫦,才不要被輕易感動。

1

半個月的時間,訓練室裏陸陸續續增加了許多新麵孔。

剛放出啦啦隊招收新隊員的消息,周嫻在訓練的時候念叨最多的一句就是“新來的成員會是什麽樣子”,但是在一周後她意識到根本就是自己一頭熱,因為前來報名的人實在是寥寥無幾。

不論是迫於班主任的壓力,還是前段時間籃球賽的意外事件的後續影響,這樣門可羅雀實在不是什麽好現象。

就在大家愁苦萬分的時候,是陸晚嫦解了大家的燃眉之急。

“這是小野、月亮、喵喵……”陸晚嫦就像在沙場點兵一樣一溜數過去給眾人介紹她帶來的人,三男三女。

見時杳杳一頭霧水的樣子,她翻個白眼解釋道:“他們六個以前是舞蹈隊的成員,後來蔣瑤做了隊長,他們就退出舞蹈隊了,現在想來你這兒走個後門。”

時杳杳還在發蒙,喵喵刻意偏頭看了眼陸晚嫦有些發紅的耳朵,沒憋住“撲哧”一聲笑了出來:“隊長,分明就是你求著我們來的!”喵喵在舞蹈隊和陸晚嫦相處了一年,早就把陸晚嫦的別扭性格摸清楚了。

“她這是怕你拒收。”陸晚嫦平靜地反駁,對著時杳杳解釋。

喵喵噎了一下,心想我是快遞嗎?還能拒收!

喵喵還想反駁,陸晚嫦瞪了她一眼,她撇撇嘴做了個鬼臉不吭聲了。

一旁的丁若瑩被震驚到了,她沒有想到這個世界上還有可以和陸晚嫦和平相處的人。但是轉眼想到自己的任務,她也無暇去刺激陸晚嫦了,熱心地舉薦張衍:“張衍也是學武術的,雖然是個半吊子,但是也在平均水平之上。再說他們籃球比賽都打完了,明年高三了恐怕也不會開賽了,不如……”

沒想到,拉來了張衍的同時,還意外收獲了江旭。

重新組建的啦啦隊召開了第一次會議。

“他怎麽在這兒?”丁若瑩的眼睛緊鎖規規矩矩坐在角落裏的彥使楚,腦海中浮現起那天在文一班門口的所見所聞,偏了偏頭問一邊的陸晚嫦。

陸晚嫦百無聊賴地順著丁若瑩的眼神望過去,看到是彥使楚,漠不關心地低頭繼續綰頭發。

“他不是你們班上那個誰嗎?”丁若瑩刨根問底。

陸晚嫦眉頭緊蹙,攏好最後一絲頭發,忽地站起身,居高臨下地衝她說:“你要八卦去找周嫻,我對懦弱無能的人不感興趣也並不在意。”

丁若瑩氣結,一邊靠著周蕙打盹的周嫻好像聽見有人提起自己的名字,唰地抬起頭張望。

看她一臉困惑的樣子,周蕙忍笑將她繼續壓倒在自己肩上:“乖!繼續睡,你剛才是做夢。”

而在人群外的角落裏,彥使楚正彎腰係鞋帶,沒有人留意到陸晚嫦說完那句話後,他刻意的躲閃動作和一下子失去光彩的眼睛。

禹樺青從訓練室裏間的辦公室走出來。

“安靜。”她滿意地看著訓練室裏騷亂的平息,攤開手裏的藍色文件夾,“點一下名。”

禹樺青每念一個名字後響起的高昂答到聲匯成了一支青春的旋律,傍晚的夕陽斜斜地灑進訓練室,每一個聲響都揚起空中的塵埃磕磕絆絆地跌進金色陽光裏。

“蕭林疏。”

禹樺青平靜的嗓音剛剛落下,訓練室裏的空氣都好像伴隨著這個名字沉澱下來,許久沒有得到回應。

禹樺青的視線從名單上移開,在訓練室裏找尋起來,發現蕭林疏確實不在的時候微微皺了皺眉。

時杳杳不敢置信,丁若瑩也是木愣地張著嘴,其他女生也都是一臉的不可思議,她們都沒想到蕭林疏的名字會出現在名單上。

“我剛剛是不是聽錯了?咱們學校裏居然還有人和隊長重名?”江旭拍著腦袋哈哈笑著衝身邊的張衍道,隨後見張衍一臉看二愣子的表情看著自己,心中忽然有些毛毛的,隱隱有個不敢置信的猜測,瞬間一臉驚恐。

門口響起一陣敲門聲,然後是一聲:“報告,教練對不起,我遲到了。”

聽到這個熟悉的聲音,江旭像是被踩到尾巴的貓兒,瞬間渾身僵硬。這個聲音,真的是熟悉到不能再熟悉,他不敢回頭,好像不回頭這一切就不會真的發生。

就在他自欺欺人的時候,蕭林疏已經走近。

張衍好笑地看著整個人都僵了的江旭,想起籃球賽結束的時候江旭興致勃勃地拍著自己的肩膀表示終於脫離了蕭林疏的魔爪,心中湧起一股憐憫和好笑,他默默用嘴型對江旭說:“節哀順變。”

其實不止江旭,時杳杳也呆住了。

蕭林疏怎麽會出現在這裏?她的心裏掠過千萬種想法,但是任憑哪一種都沒有辦法解釋過去對啦啦隊極其厭惡的蕭林疏,此刻居然會以啦啦隊隊員的身份出現在這裏。

那個高瘦的身影在窗邊坐下,橙色的陽光勾勒出他輪廓分明的側臉,另一半被藏在陰影之中。時杳杳隻遠遠地看了一眼就趕緊移開了目光,感受到整個心髒像是炸開的煙花,“轟”的一聲就開始狂跳起來。

不出意外,在江旭死灰般的臉色中蕭林疏成了男隊的隊長,但是很快,在教練宣布男女生交叉訓練的時候江旭又開始變得興奮。

江旭的目光落在了坐在鏡牆前的時杳杳身上,也不管她身邊坐著的彥使楚,蹭到她的另一側蹲下,絞著手忸怩討好地笑道:“小師妹,我和你一組吧!”

“江旭,你給我過來!”張衍的注意力一直在時杳杳身上,看到江旭沒臉沒皮的樣子趕緊跟著衝過去,不客氣地伸手卡住江旭的脖子,不管他的大呼小叫把他拖到訓練室中央,規勸道,“你知道我師妹很凶殘的,就你這身板,你肯定吃不消!”說著眼睛不停地四處掃視,“我看這個美女安靜溫柔就很適合你。”說完把他往周蕙身邊的軟墊上隨手一推。

“會劈叉嗎?”周蕙也不管被丟在自己麵前的是誰,淡定地問道。

“啊?”江旭還沒有來得及痛斥張衍重色輕友的行為,就被周蕙的問話給嚇得麵無人色。

張衍安頓好江旭後,竊笑著拉過時杳杳叮囑道:“師妹,你以後離剛才那個人遠一點,他心眼多著呢!”

“論數心眼多這裏誰能多過你?”時杳杳白了他一眼,“不過你來得正好,若瑩不太會單手後空翻,你和她一組教教她!”

“啊!”張衍聞言一張臉苦了下來,“我想和你一組啊!”

“我為什麽要和你一組?你什麽水平我能不知道!”時杳杳看張衍那不情願的樣子,威脅道,“你去不去?你不去晚上就別想提前下訓!”她知道張衍去年加入了一個校外舞團,每周五晚上會在中心廣場的音樂噴泉邊有排演,今天正好周五。

“去去去!小祖宗你說什麽就是什麽!”張衍連連擺手,等到時杳杳笑著叫來丁若瑩才小聲嘟囔,“怕了你了!”

彥使楚坐在鏡牆麵前,透過鏡子看著大家笑著湊在一起,他的眼神下意識地向身後的陸晚嫦瞟去。三個男生將她圍在中間,為誰與她一組爭執著。陸晚嫦皺著眉臉上滿是不耐煩,時不時抬頭左右看看。

彥使楚錯眼望著鏡子裏的自己,木愣的樣子映入眼中,隻一眼便趕緊低垂下頭,飄落的碎發掩蓋了眼中的落寞。

“你們有完沒完?”陸晚嫦的耐心已經耗盡,推開幾人向坐在鏡子前的人走過去,站在他的身後拍了拍他的肩膀,“哎,你,起來。”

彥使楚在聽到陸晚嫦的聲音的瞬間,立馬僵直了脊背,深呼吸幾次緩緩站起身。

陸晚嫦看著比自己高半個頭的男生,他耷拉著頭,她偏著腦袋才能透過略長的頭發窺見他被擋住的臉,不由得懊惱道:“怎麽是你?”

她剛才被纏得不厭其煩,隻是想隨便找個人擺脫,卻沒想到鏡子前麵坐的人是彥使楚。她幾乎是立刻就掉頭,卻又在心中掙紮片刻,終於妥協轉身,沒好氣地道:“我和你一組。”

另一邊,時杳杳瞥到一旁的蕭林疏,正惆悵著把他分給誰,蕭林疏就已經一個旋身來到她麵前,直接要求道:“我和你一組。”

2

每天的訓練照常進行,禹樺青教完動作要領之後便要求大家分組練習。

“這是down A的標準型,必須把手收在與下巴持平的位置,像這樣,這是applauding也就是加油式。”時杳杳一邊示範一邊向蕭林疏講解,蕭林疏的目光時不時落在她的臉上。

恍惚之間,她板著臉嚴肅的樣子與記憶之中那個一臉倔強的稚嫩麵孔重合。

時杳杳收回手的時候,抬起頭就看見蕭林疏注視著自己的眼睛裏帶著一絲不可捉摸的笑意,她的臉唰地就紅了。

“啊!周蕙你輕點輕點!”江旭保持青蛙趴的姿勢趴在牆邊,手不停地撐地試圖支起上半身。

禹樺青抿著嘴衝周蕙使了個眼色,於是周蕙把他的臂彎壓下去。

“啊——”江旭號得更厲害了,痛苦淒慘的聲音引得訓練室裏的其他人都渾身一顫。

禹樺青也被他嚇了一跳:“號什麽?保持這個姿勢二十分鍾。”

“教練……不行啊……十分鍾!最多十分鍾!二十分鍾我會死的……”

“二十五分鍾!你如果再討價還價……”禹樺青的話還沒有說完,就被另一個尖銳的嗓音打斷了。

“你搞什麽?你到底行不行啊?”陸晚嫦大聲嗬斥。

彥使楚手足無措地站在原地,慌亂道歉:“我……我我……”

“你你你!你是結巴嗎?”

彥使楚瞟見越來越多的人留意這邊,他努力壓低聲音說:“對不起……”臉漲得通紅,頭又低了下去。

“嘖——”陸晚嫦看他這低眉順眼的樣子越發不順眼,“你別做出這副樣子了,你一個大男人,不知道的還以為我把你怎麽樣了。”

一邊不明所以的人都被陸晚嫦這句話逗得哄堂大笑。

彥使楚更加難堪:“對不起。”

陸晚嫦臉色更難看了,雙手抱胸,翻了個白眼:“我說真的,你趕緊退出吧,肢體都不協調,留在這裏也是害人害己!什麽也做不好什麽也記不住,說你一句你就可憐兮兮的,真是朽木難雕,浪費……”

“陸晚嫦。”禹樺青麵色不善地打斷她,“你跟我過來。”

陸晚嫦跟著禹樺青走進裏間的辦公室。

關上門,禹樺青疾言厲色道:“我說過多少次,團隊精神!團隊精神!你有三頭六臂?一旦上了舞台和你互相扶持的隻有你的隊友,你們要一起完成!背式銜接、搖籃接……這些動作哪一個是你陸晚嫦憑一己之力能夠做到的?更別說疊羅漢了!”

陸晚嫦瞪著眼直視禹樺青,她不覺得自己剛才說的話有什麽錯,於是反唇相譏:“那如果碰到豬一樣的隊友就是活該我倒黴嗎?他犯錯憑什麽要我來買單?我又不欠他的!他彥使楚技不如人那就得讓位!我還能指望他跟我打配合?他不拖我後腿都不錯了!你稍微靠近他一點就臉紅,你說他一句手就抖得跟七老八十的老太太一樣,關鍵時候還不得嚇出心髒病抽過去啊!”

禹樺青被她冥頑不靈的樣子氣得拍了下桌子:“任何事情都不是生來就會的,你剛開始學舞蹈的時候,也有人在邊上對你冷嘲熱諷嗎?是,他現在基礎差,但凡你在邊上耐心教教他,都比你現在冷言冷語要好得多!”

陸晚嫦張了張嘴想要說什麽反駁,但最終隻是負氣地扭過頭。

禹樺青看她還是一副不服氣的樣子,重重歎了口氣:“我知道你看不起他。是,他也許在你看來根本就沒有什麽優點,但是我告訴你,他比你們很多人都要更強大,你可能不把我這句話當回事,我也明白。”

陸晚嫦沒有說話,她壓根兒不會認為膽小鬼一樣的彥使楚會有多強大。

禹樺青手指搭在桌上一下一下地敲,又歎了一口氣說:“適當的優越感可以使人自信,但是優越感太盛就是自負,就是眼高於頂!你看看你現在這樣子,不把任何人放在眼中,你是不是覺得你可以一個人撐起一個啦啦隊?我告訴你,在啦啦隊裏你這種心態的,就連上台的資格都沒有!而且,我的隊裏也不需要個人的賣弄炫技!”

這段近乎指著她鼻子謾罵的話將陸晚嫦激怒了,她的眼眶漲得發紅:“彥使楚有什麽地方值得我看得起的!就憑他隨便是個人都能欺負他那點破事?那我還真高看不起!是,我是有優越感,那是因為在這裏,”她深呼吸,伸出手指著訓練室的方向,“在這個隊伍裏,沒有人比我更優秀,論舞蹈的專業素養,在這個隊裏誰比得上我?我從小就開始學舞蹈,大大小小的舞台不知道上了多少,我需要在這裏賣弄炫技?在您這裏時杳杳當隊長,就連丁若瑩您都另眼相看,我怎麽就不如她們了!”

訓練室外,練習暫停,大家圍在一起竊竊私語,時杳杳也不知道如何安慰彥使楚,求救般看向蕭林疏,蕭林疏卻一臉冷淡地轉過身繼續拉筋。

時杳杳局促地站在彥使楚身後,問:“怎麽回事啊?”

“都是我不好,是我太笨了,什麽都學不會……”彥使楚垂頭囁嚅,渾身像被抽了脊椎一樣佝僂在那裏。

一邊的月亮聞言嗤笑出聲:“你要是不笨的話,就知道要藏好你那些心思。”

彥使楚的臉瞬間漲紅,雙手不自然地絞在一起。

“什麽意思?”時杳杳對他們莫名其妙的對話有些蒙。

“他呀……”月亮努力控製自己不笑出聲,陸晚嫦還在舞蹈隊的時候,他就見識過許多有賊心沒賊膽的人,自從陸晚嫦和彥使楚搭組之後,他就看見好幾次,隻要陸晚嫦稍微靠近彥使楚一點,彥使楚就會驚慌失措,甚至做動作都會同手同腳。

要知道,陸晚嫦向來耐心就不好,彥使楚越是這樣就越會惹她討厭。

正要解釋給時杳杳聽的時候,禹樺青的辦公室門開了,月亮立馬噤聲。

陸晚嫦怒氣衝衝地在眾人中巡視,找到彥使楚,她衝到他的麵前,不等眾人反應,衝口而出:“你不是想學嗎,你看好了!”

她後退兩步,站定後瞬間起勢,她的身體柔軟得就像是淩空飛舞的緞帶,靈活而又柔韌,大踢腿落地站穩之後馬上又是一個平轉,淩空一字馬之後緊跟著原地二十一鞭腿旋轉,扭頭時眼睛仍然死死地盯住彥使楚……

她停下的時候,胸口還在止不住地起伏,上前幾步走到彥使楚對麵,輕蔑道:“你學得會嗎你!”

丟下這一句,她拎起自己的背包離開了訓練室。

彥使楚的視線隨著陸晚嫦離開的身影移動,陽光漸漸將她身影籠罩的那一瞬間,他想起高中入學慶典上,陸晚嫦在台上表演節目的情景。

漆黑的禮堂裏隻有舞台上一束光,陸晚嫦穿著一身長水袖的演出服,全場的目光都那麽自然地籠罩在她的身上,她的身影瑞彩蹁躚影影綽綽。

後來入學的第一天,她站在講台上,是那麽自信,神采飛揚的樣子也深深震懾了他……

彥使楚呆呆地陷入回憶裏,時杳杳以為他被陸晚嫦刺激到了,趕緊安慰他:“她就是心直口快,你別放在心上。”

彥使楚握緊拳頭,晦澀地朝她扯扯嘴角。一邊的月亮張了張嘴想說什麽,禹樺青從辦公室走出來,她歎了口氣,衝時杳杳道:“時杳杳,以後你給彥使楚講解訓練。”

3

啦啦隊二十三個隊員已經正式定員,伴隨著新一周開始,許多問題也不得不擺上台麵正式麵對。

“大家知道,上次在籃球賽上發生的意外事件,學校流傳著許多流言蜚語,”說到這裏,時杳杳忍不住看了一眼坐在外圍的蕭林疏。見蕭林疏僅僅隻是盯著地麵,她在心中舒了一口氣,但是仍有些澀澀的,“我總結了一下,主要原因在於平時的整體訓練還不夠,還有一個很重要的原因就是,我們的隊員很大一部分都是新手,在過往的經曆中並沒有什麽舞台經驗,所以導致在正式上場的時候難免會有怯場的現象!”

看對麵的隊員們的臉都繃得很緊,時杳杳笑笑:“這很正常,我第一次參加青武賽的時候,我的手腳也抖得厲害……”

“那後來呢?”江旭忍不住問。

時杳杳愣了一下,沒有想到這個時候有人會關心這個問題,她思索了一下,有些不好意思,但還是如實說了:“被揍得很慘……”

可能是她皺著一張臉的樣子太有畫麵感,大家一下就笑開了。

其實,時杳杳對於那場比賽的記憶已經有些模糊,之所以還記得不是因為那是第一次上台經曆太慘痛,而是輸了比賽之後,她在父親臉上看到了強裝鎮定和掩蓋不住的失望。

張衍聽時杳杳一臉輕鬆地說著過去的失敗,沒有笑,因為他也記得那次,下場後站在時父麵前的時杳杳那慚愧和緊張的表情,在時父默然轉身的瞬間,化作一汪冰涼的水,浸透骨髓。

他其實對這對父女的相處模式十分困惑,時父對時杳杳是否優秀的判斷標準就是她在武術上取得的成績。時父希望時杳杳成為一個合格的接班人,所以並不像尋常父親對待女兒一般疼愛,而是十分嚴格……

“你想什麽呢?”丁若瑩推了推一直在發呆的張衍。

“啊,沒事……”他被丁若瑩嚇了一跳,撓了撓頭。

看著其他人都在激烈地討論著,那邊的時杳杳也是皺著眉頭一臉苦惱,他好奇地問:“剛才都說什麽了?”

“在討論怎麽樣增加表演機會呢。”丁若瑩見他一臉若有所思,“怎麽?你有辦法?”

她原本是隨口一問,但是沒想到張衍狡黠一笑,慢悠悠地說:“我還真有辦法。”

市中心的音樂廣場,有一口天然噴泉,雖然這口音樂噴泉到底什麽時候有水全賴天意,但是這仍然是附近市民遛彎健身的最好選擇。廣場一角有個固定的小舞台,每周五都會有一支年輕的樂隊在這裏表演,今天並不是周末時間,卻意外地有一群年輕人在舞台上忙忙碌碌準備什麽。

他們搭建了一組音樂設備,一個打扮朋克風的男孩在上麵調試音響,隔幾秒衝用話筒試個音。

“嘿,駱駝你夠意思啊,謝謝你啊,算哥們欠你一個人情,麻煩你跑這一趟了!”張衍跳上舞台大大咧咧地攬住被他稱作駱駝的朋克男孩的肩膀。

駱駝晃了一下頭頂耷拉著的一綹麻色長發,故作不滿地推搡他,說:“少廢話了,你有事哥們能不來嗎!趕緊的啊!”

張衍捶了捶他的肩膀,跑向一邊的隊友們,興致勃勃道:“那個是駱駝,搞音樂的。我加入的舞團每周五都會在這裏表演,但平時這個場子都是空在這兒的。練膽量,最好的方式還是多上台,嗯,被人看麻木了就放開了。”他說這話的時候嘴角向右邊高高地揚起。

啦啦隊隊員們內心蠻激動的,但一想到要在這麽多人麵前表演,也還是有些緊張。

時杳杳動員道:“我們始終要上台,如果我們現在不克服恐懼,那麽我們永遠都無法登上真正的舞台。失敗並不丟臉,丟臉的是連嚐試的勇氣都沒有!”

舞台上張衍已經在活動手腳做熱身準備,蕭林疏越過眾人率先上去,自如地隨著節奏舞動,台下已經有好奇駐足的三兩人。

“杳杳,我們真的要在這裏……表演?”丁若瑩支支吾吾,還沒有上台手腳就已經有些不聽使喚了。

時杳杳靜默了幾秒,點了點頭,她望著站在人群後頭的陸晚嫦。

在這個隊伍裏,有舞台經驗的人實在是沒有多少,除了陸晚嫦……

自上次爆發了對彥使楚的不滿後,陸晚嫦在訓練的時候一直一語不發,想必是還沒有消氣。但現在需要一個帶頭上台的女生,於是時杳杳硬著頭皮向陸晚嫦使眼色。

陸晚嫦撇過頭故意裝作沒看見。

時杳杳不知怎麽就想起之前在涮羊肉店門口她那強裝的倨傲神色,和現在如出一轍。她不禁捂嘴一笑:“怎麽,這個舞台你不喜歡?豪華版還帶噴泉呢!”

她的玩笑打趣,讓不少隊員掩嘴偷笑。

“走吧?”時杳杳試探道。

陸晚嫦噘著嘴,不耐煩地“嘖”了一聲,但終究還是向舞台走去。

月亮、小野、喵喵幾人和他們組成一個倒三角的小型隊列,跟隨著音樂,跳起了張衍下午教過大家的一組簡單街舞動作。

剩下還有一半的隊員互相對視,江旭有些發怵:“搞什麽啊!不帶這麽玩的啊!”

“現在還隻是這麽幾個人就怕了,到時候我們參加的可是全國賽!”周蕙從他身後冒出來,冷冷地來了句,隨即昂頭向舞台走去,與他擦肩而過的瞬間垂眸掃了一眼他的腿,意味不明地綻開了笑容。

江旭被她的笑容嚇出一身冷汗,骨子裏滲出一股寒意,前幾天拉筋的慘痛回憶湧上腦海。幾經掙紮後,他喊了一嗓子:“啊!”

跟在周蕙身後的周嫻被他的喊聲嚇得一顫,吼道:“你喊什麽喊?”

“我給自己加個油不行啊!”江旭帶著些委屈跨上台,小聲安慰自己,“不要,就是幹!”

周嫻聽著他的自我打氣,差點要笑趴了。

看著身邊的隊友一個個鼓起勇氣登上舞台,彥使楚的內心一片慌亂。舞台上,隊員們緊繃的臉上擠出的笑容算不上好看,僵硬地做出機械化的舞蹈動作也談不上美感,但是在音樂廣場周邊高聳的大燈投射下來的暖黃色光圈的渲染下,他居然會覺得內心澎湃,有些不知名的衝動噴薄而出。

他的腦海裏回**著徐老師當初邀請他加入啦啦隊時說的話:“很久以前我的一個朋友告訴我,人要學會對自己寬容些。我用過來人的經驗告訴你,你隻需要慢慢學會與他們相處,在接觸之間就會發現其實這並不難。很多時候你認為不可能的事情,隻是你以為自己做不到而已,這時你要原諒自己的膽怯,同時告訴自己,不管怎樣,我都要試一試。”

他熾熱的目光轉向舞台,隊長時杳杳一邊自如地跟隨節奏舞動一邊用微笑鼓勵他,他腦袋一陣發熱,下一秒,已經不由自主地一步登上了舞台……

4

時杳杳揚起一隻手,高喊著:“Three,two,one,go ahead!”

這個口號就像是一個指令,更像是戰場上的衝鋒號,響起之後便義無反顧地衝鋒。

“Fighting!”打響了第一槍之後,所有人的情緒都高漲起來,彥使楚在隊伍中慢熱地與時杳杳視線對上的一瞬,她穿過暖黃色的燈光衝他彎唇一笑。

“你要原諒自己的膽怯,同時告訴自己,不管怎樣,我都要試一試。”徐相長的話穿過金屬電子音扶搖直上貫穿他的大腦。

最後以一個high v動作結束的時候,背景音樂裏拔高的女聲是這麽唱的:

“Walk around with your hands up in the air!”

——高舉雙手,昂首向前。

這就是第一步。

結束的時候,廣場上的人已經散得七七八八,駱駝在台上慢吞吞地收拾音響,時杳杳拍了拍手將隊員們召集到一起。

大家都還沉浸在結束時圍觀群眾的掌聲裏沒緩過神來,一個個臉上都是控製不住的激動,時杳杳看著他們一臉求表揚的樣子,眼底溢出了感動。

“首先為大家的勇氣點讚!”時杳杳笑眯著一雙眼,“我們每個人都棒棒的。不過,我們還是得尋求進步,我們的合作還不夠齊整,還要多練習團隊的默契度。同時,為了實現跟校長的約定,從明天下午開始,每周二四晚上下訓後來這裏排練,一三五和周日就集中進行功課補習……”說到這裏,她抬眼望了一眼蕭林疏。

蕭林疏正在收拾背包,手上動作不停卻正好抬眼與她的視線對上。

說起功課補習這個想法,其實還是蕭林疏剛提醒她的,時杳杳頗有些汗顏,因為她幾乎忘記自己在校長辦公室裏許下的豪言壯語。

時杳杳與眾人一一揮手告別,蹦蹦跳跳儼然一副心情很好的樣子來到舞台前,笑眯眯道:“張衍,謝啦。”

張衍看她笑彎了眉眼的樣子不由得手癢想要揉一揉她的發。

這麽想著的時候,手已經隨著心意伸了過去。

時杳杳別扭地躲了躲,卻難得地沒有揮手打開。

他們相視一笑。

廣場上的各項活動漸次散場,路燈下是晦暗不明的夜色和漸行漸遠的人聲。

彥使楚在四散離開的人流中張望,找到在不遠處大路邊踱步的陸晚嫦,那邊的路燈已經間隔著熄滅一盞,車流時不時從她身邊呼嘯而過。他趕緊小跑著跟上,卻不敢靠得更近一些,始終與她間隔幾步的距離。

“好啦,老頭,我知道啦!你趕緊睡,明天上午還有教職員工大會要開,我可不想再聽到徐老師跟我抱怨你又在會上打瞌睡!”陸晚嫦常年都是一副叛逆少女般不耐煩的語氣。

掛斷電話之後,她瞥見不遠不近跟在自己身後的彥使楚。

“你跟著我幹嗎?”語氣不算好,但也沒有像那天下午一樣氣勢洶洶。

彥使楚猶豫了幾秒鍾,終於硬著頭皮實話實說:“女孩子走夜路不安全……”

陸晚嫦啞然,上下打量彥使楚,冷冷丟下一句:“不用你操心。”

彥使楚還沒有反應過來,陸晚嫦已經躥到馬路邊上,抬手攔下一輛出租車。

正在報住址的時候,陸晚嫦眼睜睜地看到彥使楚“刺溜”跑到車前上下打量,司機一抬眼也被突然擋在車前認真記車牌的少年嚇了一跳。

“你幹什麽你?”陸晚嫦趴在車窗上吼了一句,她心裏極度的不耐煩,果然不能對他有好臉色,這不他又不知道在發什麽神經了。

“你到底要……”在這話衝口而出的時候,她聽到彥使楚走到駕駛座窗口快速地說:“司機先生,我已經記住您的車牌號碼了,麻煩您一定要將她安全送到家,還有一定要看著她進去了再走,謝謝您了!”

陸晚嫦愣住了。

司機顯然也被他弄蒙了,反應過來笑嗬嗬道:“你就放心吧。小夥子,不用太緊張,我們是正規的出租車公司,是有掛牌登記的,你看我的工號就擺在那兒呢!”

陸晚嫦看著彥使楚居然真湊上前辨別司機大叔所指的工牌,尷尬極了。

“大叔你到底走不走?”陸晚嫦暴怒地拍了一下座位,隻想趕緊離開。

“馬上走馬上走!”大叔笑嗬嗬地點火開車,臨走還意味深長地瞥了眼彥使楚。

“明天見!”彥使楚後退兩步,揮了揮手。

陸晚嫦抿著嘴不發一言,撇過頭去看向另一邊,心裏有種如釋重負的感覺,嘴裏吐槽:“山炮。”

“哎呀,小姑娘脾氣不要這麽大嘛,有什麽不能好好溝通嗎?我看小夥子對你挺上心的嘛,我剛才老遠就看見他跟在你後麵。大叔呢,走南闖北這麽多年,見過的人也不少啦,我這個火眼金睛就跟你打個包票,這小夥子,人不錯嘿!”司機大叔操著一口方言勸道。

陸晚嫦壓根兒沒有搭理他,兀自盯著後視鏡的方向一動不動。

“就是嘛……軸了點。”司機想起剛才的對話,也禁不住“撲哧”一樂,“不過這個年紀的小男孩,多少都有些啦,想當年我和我老婆……”

司機劈裏啪啦開始回憶自己的青春,陸晚嫦並沒有聽進去多少,她望著後視鏡裏彥使楚的身影漸漸變小,心裏莫名湧上一些酸意。

她其實並沒有外表表現得那麽乖張犀利,幼年喪母,初中就從家裏搬到舅舅家生活的她,從來沒想過有一天會有人對自己的關心泛濫到哪怕隻是上了一輛出租車都要操心叮囑司機半天的地步。

她沒有見過比彥使楚更加笨拙的人,他拙於表達小心翼翼到讓人連拒絕都擔心傷害到他的樣子,實在是她最討厭的類型,但是這一刻卻真真切切有一股潮意彌漫在眼眶。

她很討厭這種感覺。對,她就是帶刺的陸晚嫦,才不要被輕易感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