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鎮覷之間

這段時間,每個周末都是模擬定段賽。輸輸贏贏算下來,李鬆子通過了模擬考核。

老師拿到她的成績,心有戚戚焉:“我以為你會做得更好,怎麽每次都是險勝通過?”

李鬆子笑:“我也不知道。險勝可能是在警醒我需要一直努力,不能沾沾自喜。”

老師也無奈,其實她的實力沒問題,有時真的是運氣和心態的問題。這種情況比賽時屢見不鮮。有人棋力非凡,一到後半場就漏勺;有人實力平平,一上場就能把對手克得死死的……

這種運氣和心態誰也沒話說,隻能感慨命運真神奇,除此之外,也別無他法了吧。

李鬆子將這段時間的成績拿回祁之弈家,他自然要過問。李鬆子說過之後,祁之弈的眉頭擰到了一起。他立即指出症結所在:“你最近一段時間狀態不太好,在道場下棋輸得一塌糊塗,回來和我下棋也輸。輸給我正常,輸給那群小鬼是怎麽搞的?”

被他這麽一提,李鬆子這才發覺,好像真的是這麽回事。

祁之弈說:“今天就不給你布置任務了,你好好琢磨一下,是狀態不對,還是心態有問題。如果都有問題,我們找出問題,逐個解決。如果找不到問題,我建議你最近好好休息,自己想辦法度過瓶頸期。畢竟瓶頸期這個東西很玄幻,誰也搞不定。就連我這個神仙也沒辦法。”

這個男人連這種時候都理智得可怕。李鬆子暗忖,怪不得別人會給當年的祁之弈封上“計算機”之名。

照現在日新月異的科技來看,他應該是人類版“AlphaGo”。

但是他那個“神仙”是怎麽回事,就連這個時候也不忘記多誇自己一句嗎?

李鬆子應了,偷偷摸摸歎了口氣,生怕被祁之弈聽到。她很怕辜負祁之弈的期待。

問題想不明白,李鬆子索性將祁之弈的屋子整個打掃一遍。整理東西時她格外放空,手上被占得滿滿當當,腦子裏也不會胡思亂想。

等到事情做完,李鬆子又回到了現實。她呆坐在椅子上許久,又去廚房給自己倒了點冰可樂。而後又往杯子裏扔了冰塊,蓋上了一大坨香草冰淇淋。

她邊吃邊想,好容易解決了一個大難題,現在又來了個新問題。怎麽人生這麽難啊,闖過一關還有一關?

李鬆子越想越沮喪,好在冰可樂和冰淇淋的組合還算治愈人心,她不至於苦惱到底。

不過話說回來,為什麽她現在連鬱悶的時候都開始吃秦玄玄喜歡吃的東西了?李鬆子往嘴裏挑了一大坨冰淇淋,百思不得其解。

去道場下棋,李鬆子還是在輸。本來她想著勝敗乃兵家常事,但祁之弈把她的問題點出之後,李鬆子翻閱了自己最近的棋譜,確實輸得亂七八糟。

亂七八糟,而且莫名其妙。她看自己的棋譜都氣笑了,怎麽可以下出這種東西來,簡直無法理解。

這種感覺就像是英語考試做聽力題,事後知道正確答案是B,可考試時偏偏選了C那個一看就錯得離譜的選項。

能怪誰?隻能怪自己。

下午的時候,她沒有繼續對弈,她申請自己打譜,順便整理思緒。

下棋下到一半,李鬆子手機響了。放在平時她不會接,今天她破了例。李鬆子站起身朝教室外走去,接起了電話。

是好久不見的傅明知。

“哎,過兩天我比賽,你到底要不要來珠城看我比賽。你光顧著跟李阿姨打電話,怎麽也不知道跟我打電話匯報你的近況?”傅明知的聲音懶洋洋的,一聽就不是真心的斥責,隻是關懷。

聽到“比賽”二字,李鬆子輕拍額頭,完全忘記了。她說:“你等等,我看下日曆。”

查閱到比賽時間是周末,李鬆子說:“我可以來。”

傅明知察覺到什麽,又問:“你的小男朋友呢?”

“嗯……他比我忙很多,我記得他周末會在珠城參加男女混雙圍棋比賽。”李鬆子說。

“那你要努力啊小鬆子。”傅明知的口吻一本正經。

“會啦,”李鬆子忍不住笑,“怎麽還輪到你教育我了呢?”

“風水輪流轉,這話是這麽用的吧?”傅明知說。

“還真是。”

掛了傅明知的電話,李鬆子再次確定了自己和秦玄玄現有的差距。明白了路途遙遠,才更應該珍惜時間。

不過眼下她需要解決更為嚴重的問題,怎麽從連敗中擺脫出來。

她尋思了一圈該找誰解決這個問題。其實李鬆子腦子裏跳出來的頭一個名字就是“秦玄玄”,可他現在要準備比賽,應該沒有時間。她也不想用這種事情去煩他。畢竟真的見識過他每天的生活和需要麵對的壓力之後,李鬆子隻想讓他少些憂慮,多點快樂。

想來想去,她給新朋友葉旻發了消息。她問葉旻:“你有沒有遇到瓶頸的時候?”

“我常常懷疑自己算不算?”葉旻立即回複。

李鬆子鬆了口氣,看樣子每個人都在質疑自己,她不是怪胎。

“一直都在輸棋的時候你會怎麽辦呢?”李鬆子問。

這次消息發送之後,葉旻許久沒有回答。沒過一會兒,李鬆子手機響了,她拿起來一看,竟然是秦玄玄的電話。

“喂?”李鬆子有點意外。

“喂什麽喂,你為什麽不跟我發消息?”

電話那邊的人很生氣,口吻顯得刻薄。李鬆子很疑惑,秦玄玄在說什麽?

電話裏出現一陣沉默,秦玄玄歎了口氣,說:“算了,掛了。”

莫名其妙的電話就這樣結束了,李鬆子舉著手機,更困惑了。

葉旻的消息姍姍來遲,他說:“我一般都會選擇休息幾天再來下棋。不能賭氣下,也不能為了證明自己能贏去下棋。休息一段時間,再上路。”

李鬆子看了,細細想了一陣。這話不無道理。

她回到祁之弈家,思來想去,訂了去珠城的火車票。珠城離申城很近,高鐵一個半小時就能到。她當天看完比賽還能返回申城。

製定好行程計劃,她向祁之弈交代了行蹤。祁之弈聞言挑眉一笑:“你覺不覺得你最近運勢不太好?”

兩人相處久了,李鬆子聽出來祁之弈還有後話,而且肯定不是什麽好話。

“不要賣關子。”李鬆子說。

“不知道,反正總覺得運氣不好的時候不要出遠門,要不然很容易倒黴。”祁之弈摸著下巴,一臉嚴肅。

“你什麽時候改行做算命先生了?”李鬆子問。

“棋下多了,總能窺幾分天機。我覺得是這個原因。”祁之弈說。

李鬆子悻悻然,懶得理這人。祁之弈回房時又說一句:“別又摔得鼻血亂竄回來哭給我看,這次我不幫你擦鼻血。”

“我知道你要我注意安全,不用說得這麽壞!”李鬆子半是好笑地說。

祁之弈擺了擺手,算是默認了李鬆子的說法。

珠城精英挑戰賽當日,李鬆子起了個大早。她先是給秦玄玄發了條消息預祝他比賽順利,後又給傅明知發了消息。她買好了早餐叫祁之弈起床,祁之弈問:“你現在就準備走了嗎?”

“嗯,晚上早點回來給你做飯。”李鬆子說。

“好,去吧。”

李鬆子坐地鐵到火車站,上高鐵時,被車廂連接處的空隙絆了個正著。好在李鬆子摔出了經驗,她兩手撐住門框,這才穩住身體。

這時,她腦子裏飄過祁之弈的話。李鬆子暗忖,是不是她多下幾盤棋,也能窺破什麽天機?

就這麽胡思亂想,李鬆子一路坐到珠城。她早早查好如何去場館的路線,一路順利抵達了球場。

珠城近年來挺看重網球發展,新修了好幾個體育場館,聽說還是請著名建築師規劃設計。

李鬆子走到檢票口,總覺得前方一道高高瘦瘦的人影很眼熟。她繞到前麵,拍了拍那人的肩膀,有些不確定地喊:“葉旻?”

戴著口罩的葉旻轉過頭來,一雙眼裏寫滿了“難以置信”。

“好巧啊,你也來看比賽?”李鬆子說。

葉旻摸了摸口罩,說:“我是珠城人。今天道場放假,我回家看看。姐姐給了我邀請賽的票,我就來看了。”

兩人比對了一下票上的號碼,發現隔得挺遠的。李鬆子說:“沒事,到時候和你旁邊的人換一下。”

李鬆子去換票,坐在葉旻身邊的人自然樂意。傅明知給的是很前排的票,價格昂貴。兩人換票,李鬆子虧。

那人自覺撿了個大便宜,拿了票就往下麵的座位走去。

李鬆子在葉旻身邊落座。他側頭問:“鬆子姐,你最近一直輸棋?”

“應該這麽說,上周模擬定段賽結束後,就沒再贏過。”李鬆子撐著下巴,眼神投向硬地球場。

觀眾區開始沸騰,兩名球員登場了。李鬆子的目光追隨著那個穿著藍色球衣,頭上綁著黑色發帶的傅明知,她的唇角不自覺牽了起來。

不是第一次看他打球,隻是當他站在這樣的球場上時,李鬆子發自內心地為他感到高興。她知道傅明知也是,如果她成功成為職業棋手,他也會有同樣的心情。

“快到定段賽了。”葉旻突兀地說,語氣裏還有點緊張。

“我知道,我也著急,但是我沒辦法。”

總是這樣,李鬆子也懷疑自己是不是不被運氣大神眷顧。每次臨門一腳總要出點亂子,明明平日裏她已經很努力很努力了,有些事情就是不遂人願,再拚命也不行。

她也很著急,可她不能表現出來。如果**這樣的情緒,關心她的人會更著急。李鬆子不想給人添麻煩,也不想讓大家失望。

更重要的是,這件事情誰也幫不上忙。

“鬆子姐,如果你需要找人聊聊,我一直都在。”葉旻說。

“謝謝。”

廣播的聲音響起,比賽正式開始。李鬆子將手機調至靜音,又指了指球場,說:“看比賽吧。”

第一局下來,傅明知保住了自己的發球局。李鬆子鬆了口氣,懸在半空中的心終於放下來了那麽一點。

坐在一邊的葉旻問她:“你喜歡看網球比賽?”

“那個藍衣服的是我朋友,我從小看他練球。”李鬆子說。

“傅明知?”葉旻很是意外。

“他這麽有名了?”李鬆子難以置信。

“他很厲害的。我姐姐說,她第一次見一個選手能夠如此拚命,傅明知能咬住每一次機會,絕對不給對手喘息的時間。”葉旻認真道。

“你姐姐?”李鬆子問。

“我姐姐是網球助教,以前是現役球員,後來膝蓋動過手術,就退下來做指導了。她曾經帶過傅明知。”

葉旻頓了一下,又說:“就是因為傅明知這種打法,所以他的身體消耗也很大。別看他現在年輕,其實肩膀已經比同齡球員磨損得更厲害。”

李鬆子聽得心頭一跳,她的視線轉向球場,隻見對手朝傅明知打來一個角度刁鑽的球。這球不好接,接了也容易出界。李鬆子想,如果是她,她就放過這一球,保存精力去拚下一個更有把握的回球。

傅明知顯然不是她,他舉著球拍奮力接球。因為角度問題,傅明知幾乎衝出了內場。他沒有看到身邊的障礙物,揮拍後因為慣性關係,他直直撞上了一邊的長椅。

連坐在這麽遠的李鬆子也清清楚楚聽到球場上那一聲巨響,她隻覺耳膜一震,不自覺站起身來。

“鬆子姐?”葉旻有些意外地看著她。

李鬆子這才發現自己的失態。她又坐回椅子,雙手抱住自己的胳膊,企圖讓變快的心跳慢慢緩和。

那一球並沒有落在界內,傅明知還是失分了。

比賽暫時中止,醫生進場查看傅明知的傷勢。傅明知的腿被椅子撞出血,醫生簡單包紮後,傅明知站起來跳了兩下。他向裁判示意沒事,比賽這才繼續進行。

李鬆子小聲說:“瘋子。”

葉旻以為她在和他說話,問:“什麽?”

“我說,傅明知真的是瘋了。”李鬆子重複。

“可這就是傅明知啊。”葉旻緩緩說。

李鬆子看向葉旻,他歪了下腦袋,說:“鬆子姐,雖然你們一起長大,可是你好像沒有那麽了解他呢。”

她被葉旻點破,一瞬間有些窘迫。

是了,李鬆子一直認為傅明知是個頭腦簡單的少爺。他無憂無慮,可以一心追逐自己喜愛的事業。現在看來,也許傅明知並不全如她想。

“傅明知有很多球迷。他最讓人動容的不是別的,而是每一球他都會去接。即使在很多人眼裏,那是不值得為之一搏的球。久而久之,很多對上他的球員都知道,傅明知是最難纏的選手。在我心裏,傅明知是個戰士。他的堅韌讓我覺得有時候他像個怪物,但更多時候,他像是熱血漫畫裏的男主角,打不死的那種。”

說到這裏,葉旻言語急切激動,像是為了證明什麽。

觀眾群裏又傳來一陣歡呼,李鬆子注意去看比賽板,傅明知強行破了對方的發球局。他攥起拳頭呐喊了一聲,李鬆子情不自禁鼓起掌來。

葉旻的話像是一顆石頭,投擲在她的心湖裏泛起不小的漣漪。比起傅明知的拚搏,李鬆子突然覺得羞愧起來。

她頭一次為自己的天分和小聰明感覺到羞愧。

極強的下棋手感,極強的算路天賦,極強的複盤能力。這三點讓很多棋手望塵莫及的天賦,都在李鬆子身上。就是因為這種敏銳的能力,她下棋的時候要不然顯得格外跳脫,要不然就會下意識趨利避害。

她知道自己和對方的弱點在哪裏,所以她一般都不會迎麵撞上去,她會巧妙地避開。

一次兩次可以,次數多了,人家也會猜到她的套路。有時打她一個措手不及也是常有的事情。雖然她也在對此加強練習,但這種問題就像她曾經下不完一局棋一樣,是本能反應。

她暗自想,下棋其實很能反應心境,她所遇到的問題,都是她的心魔。

看了傅明知的比賽,李鬆子突然感慨萬千。她明白一個道理:沒有什麽捷徑可言,所有的困難都是日後成功必須經曆的坎坷,逃掉這個,會遇到另外一個。她需要鼓起全部的勇氣,去麵對所有的問題。

簡而言之,她不能再想辦法去籌謀如何“躲掉”危險,她需要拔劍去砍殺每一個攔路虎。

如同賽場上的傅明知,她需要向他學習。

後麵的比賽,李鬆子沒有再跟葉旻說話,她專注地看著球場上的傅明知。從現在開始,她對傅明知有了嶄新的認識。

以前不識君,隻是因為湊得太近。她看到的隻是他的某一麵。而人類,恰恰是多棱鏡。

傅明知打滿六場,在搶七時拿下了比賽勝利。全場觀眾為之鼓掌呐喊,李鬆子聽到身側有人說:“傅明知這場球太值得一看了,如果以後有他的比賽,我會追。”

另一人問:“為什麽?”

“我第一次為一個人提心吊膽,而且打從心底希望如此努力的人能夠獲勝。”那人回答。

李鬆子不自覺揉了揉自己的膝蓋,發出了感慨的笑聲。葉旻投來疑惑的神色,李鬆子解釋:“也不知道他的膝蓋能撐到幾時,有點擔心。”

葉旻說:“我姐姐膝蓋受傷,但她從不後悔。因為她說她在賽場的每一分每一秒都沒有虛度。”

聽了這話,李鬆子的眼眶發熱,鼻頭酸酸的。

比賽結束後,李鬆子坐在觀眾席上給傅明知發了祝賀短信。她其實還有很多話想說,寫來寫去,總覺得沒辦法表達自己澎湃的心情。她想了半天,最後加上一句:“我今天看完你的比賽,對你有了新的認識。你是我的榜樣。”

敲完這幾個字後,李鬆子收起手機。身邊的觀眾基本都走光了,李鬆子對站在一邊的葉旻說:“我們也走吧?”

“嗯。”

兩人並肩而行,又討論了好一會兒比賽時候的精彩畫麵。李鬆子走到場館外的地鐵站時,看到不遠處有個熟悉的身影。葉旻也停住了腳步,他有些困惑地說:“鬆子姐,那邊站著的是不是小秦老師?”

李鬆子快走了幾步上前一看,果然是秦玄玄。她對葉旻擺了擺手,說:“你快回去休息吧。”

葉旻點了點頭,說:“嗯,你們注意安全。”

說完之後,葉旻朝路邊走去,準備攔車。李鬆子跑向秦玄玄的身側。

秦玄玄站在地鐵站出口處的建築物旁,他倚在玻璃旁,腦袋垂著,一手撐在身側。李鬆子湊到他的身邊,微微仰起臉,說:“你今天比賽怎麽樣?”

秦玄玄沒動也沒說話,像是一尊雕塑。李鬆子覺得奇怪,又伸手去拍了拍他的肩膀,說:“秦玄玄,你怎麽了?”

他這才動了一下,側過臉看向李鬆子。李鬆子一看他的臉,突然就愣住了。

秦玄玄皮膚很白,此時眼圈發紅,眼裏還藏著血絲。他滿臉的不悅,隱忍著幾欲爆發的情緒,連嘴角都抿得緊緊的。

這是李鬆子第一次看到秦玄玄露出如此表情,她有些驚愕,又問:“怎麽了?”

說著話,她伸手去探他的額頭,想看看他是不是發燒了。

不知道怎麽回事,李鬆子剛剛伸出手,就被秦玄玄打落了。他下手很重,李鬆子的手背整個紅了起來。她嚇了一跳,說:“秦玄玄?”

男生還是低著頭抿著嘴,不肯說話。

“是不舒服嗎,還是今天比賽出了什麽狀況?”

李鬆子雖不知情,還是努力猜測。他不說話,她就隻能一樣一樣猜,看哪句話能讓他有所反應。

可秦玄玄就是不說話,李鬆子說得口幹舌燥,恨不得蹲在地上了。她有些生氣,說:“你再不說話,我就走了?”

秦玄玄也沒有理她。

李鬆子轉過身,本想去不遠處的販售機買兩瓶礦泉水。她剛走沒兩步,秦玄玄就拽住了她的胳膊。他委委屈屈的聲音裏帶著罕見的哭腔:“李鬆子,你騙我。”

莫名其妙的一句話打得她猝不及防。李鬆子又轉了回去,秦玄玄臉上流露出顯而易見的難過,那種情緒,本不該出現在他臉上的。

“我怎麽騙你了?”李鬆子不解。

“你自己做的事情你自己知道。”

看著她那張無辜又漂亮的臉,秦玄玄更生氣了。他手上用力,決計不肯讓李鬆子從自己的身邊逃開。

“……”

李鬆子真的不知道自己做了什麽,她想破了腦袋都想不出來。她試探著問:“因為我今天一個人來看比賽沒有叫你,可是……你在打混雙比賽啊!”

“你是一個人來看比賽的嗎?你的票明明是兩張,而且傅明知說了,點名給我的。你憑什麽給葉旻?還有,為什麽你一直輸棋的事情不來找我商量,你找葉旻?他能給你什麽建議!”

秦玄玄一鼓作氣將心中所想全部說了出來,李鬆子眼看著他的眼眶裏藏著一汪滾來滾去的春水。李鬆子心都要被他喊化了,一時間又是心疼又是難過。

被他這麽一說,李鬆子覺得這些還真是自己的錯。她千不該萬不該,最不該的是讓秦玄玄難過。

李鬆子踮腳,一手環住了秦玄玄的脖子,她將男生的腦袋按得低了些,然後準確無誤地吻了上去。

氣得半死的秦玄玄像是突然被按下了暫停鍵,他急促的呼吸慢慢變得平緩,連快要爆炸的心髒都開始放慢了跳動的速度。

秦玄玄不自覺加深了這個吻,突然忘記了之前自己到底在氣什麽。

等到秦玄玄情緒平緩下來,他也鬆開了李鬆子的手。李鬆子被他摟在懷裏,她不安地掙紮了兩下。秦玄玄又緊緊摟住了她。

“秦玄玄,我隻是想買個水,我快渴死了。”李鬆子低聲說。

“哦,哦!”

秦玄玄連忙鬆開她,左手還是扣上了她的右手,牽著她去不遠處的自動販售機買了兩瓶水。

在喝空大半瓶水後,李鬆子終於緩了過來。她對秦玄玄說:“我們找個地方坐下聊,我覺得我們很需要溝通。你好像對我有什麽誤解。”

在祁之弈手下呆了快一年的時間,李鬆子不清楚自己的棋力增長幾何,但她很清楚地知道自己的性格變了很多。

麵對感情問題,她再也不會逃避了。

秦玄玄在珠城比賽,主辦方自然給參賽選手準備了下榻的賓館。秦玄玄帶李鬆子回到酒店。此時大多數人都在宴會廳裏吃飯,秦玄玄和李鬆子出現時,竟然沒幾個熟人看到他們。

兩人回到房間,李鬆子在椅子上坐下。她看著站立不安的秦玄玄,心裏覺得好笑極了。

真的,這是秦玄玄第一次在她麵前露出如此模樣。她看得心疼,回味起來,居然覺得有點可愛?

特別是現在的秦玄玄,他皺著眉,似乎氣還沒消,抿著的雙唇透出些許委屈,臉上還有點忐忑。不知道是因為憤怒,還是因為別的。

李鬆子說:“你要不要坐這裏來?”

秦玄玄四下看了看,決定坐在**,和她對視。

兩人相對而坐,李鬆子先問:“你要控訴我什麽,一樣一樣說吧。如果是我的錯我會認,如果是誤會我會解釋清楚,如果是我騙了你……我覺得我沒騙你什麽。”

“你是一個人去看比賽嗎?”秦玄玄問。

“是啊,不過在排隊檢票時遇到了葉旻。”李鬆子說。

“你們沒有約好嗎?”秦玄玄不信。

李鬆子沒說話,她從隨身的包裏拿出信封扔給了秦玄玄。秦玄玄被信封打了個措手不及,他打開來一看,裏麵還有一張票。票麵幹幹淨淨,沒有檢票的痕跡。

一時間,秦玄玄又開心起來。他捏著那張票看了許久,又塞回信封,放到了自己的雙肩包裏。

看他那副模樣,李鬆子懸著的心也放下了大半。還好,他隻要心情變好就可以了。她不希望秦玄玄因為這些不重要的小事浪費精力。

等秦玄玄轉過身來,他繞到李鬆子身後,將椅子推到了床邊。秦玄玄坐在**,整個人向前傾,雙手壓住椅子兩邊扶手,臉幾乎湊到李鬆子麵前。

他的眼睛又變得黑白分明,仔細去看,還能看到一點笑意。

李鬆子伸手勾了勾他的下巴,像是逗弄小狗的動作。秦玄玄很受用,他半眯著眼睛,就差和小狗一般呼嚕兩聲了。

“就因為這個?”李鬆子問。

“還有。前兩天在道場時,你為什麽跟葉旻發消息尋求幫助不給我發消息,怎麽樣都應該先告訴我吧,我是你男朋友!”秦玄玄的口吻酸溜溜的,還藏著一份不服輸。

就葉旻,能說出個什麽所以然嗎?這種舍近求遠的詢問,簡直浪費時間。而且,秦玄玄才不要承認李鬆子更信任葉旻。

“哦,原來那通電話是這個意思啊。”

李鬆子終於明白秦玄玄那通沒頭沒尾的電話是怎麽回事了。她又問:“你怎麽知道我給葉旻發了消息?”

被問及此處,秦玄玄臉紅了。他假咳一聲,默默將腦袋轉向某處,像是故意忽略這個問題。

“說說看怎麽回事,我又不會怪你。”李鬆子覺得這樣的秦玄玄有點好笑。

他向來強勢,認錯更是不可能。此時此刻,李鬆子竟然在秦玄玄的臉上察覺出羞惱的表情。秦玄玄如同做錯事的小孩,低垂著腦袋,不敢看她。

隔了很久,大概有一個世紀那麽遙遠。秦玄玄終於出聲:“他上課玩手機被我看到,我沒收了。拿起來的時候,看到你給他發的消息了。”

說完之後,他立刻澄清:“我不是故意看的,我就是無意看到的,所以才……總之,我不應該偷看別人的隱私,這件事是我錯了。”

“那你為什麽又懷疑我和葉旻一起來看網球比賽呢?”李鬆子問。

秦玄玄不好意思,他將整張臉埋在自己的雙手裏,又將上半身埋在李鬆子的腿上。他短短的黑發在她的衣襟上格外顯眼,李鬆子忍不住摸了摸他的腦袋。

“這不是,前因後果一拚湊。我以為你因為一直輸棋心裏不快,就找葉旻聊天。後來知道葉旻是珠城人,我又不能陪你看比賽,你就……因為我今天比賽完之後聽到道場老師說,葉旻今天去看球賽了。”

他一聲哀歎,隨即抬起頭來。秦玄玄由坐改蹲。他將腦袋和雙手擱在李鬆子腿上,說:“學姐我錯了,你打我吧。”

隨著話音,秦玄玄舉起自己的雙手,手心向上,準備接受懲罰。

他的手舉了好久,就在自己以為手都要斷掉的時候,左手掌心處落下了一個輕如羽毛的吻。

秦玄玄難以置信地抬頭,正好對上了李鬆子笑盈盈的眸子。她拉過秦玄玄的手,說:“誤會說清楚就好了,下次不要為這種小事不開心。秦玄玄不應該被這種小事絆住。”

“關於你的事情沒有小事,你的一舉一動我都關心。你有什麽困惑直接告訴我啊,為什麽要舍近求遠告訴別人呢?我們才是最親密的人。”

說著話,秦玄玄幹脆跪在地上,雙手撐著李鬆子的腿,將臉湊到她麵前。

他深邃的眼眸裏,隻有她一人的倒影。

李鬆子被他的話震撼到,她眨了眨眼,幾乎忘記呼吸。他湊得太近,衣服上淡淡的香味攪亂了她的呼吸。李鬆子想,她可真羨慕秦玄玄啊,要有多少愛和信任,才能讓他如此自信地表達關於感情的問題。

太多人因為不明確的愛和表達懷疑自己,也會為了自己不受到傷害先去否定別人。可秦玄玄不會這樣,他在表達愛的方麵直率坦然,像是不怕摔倒受傷。

因為相信自己是被愛著的,因為確認自己的愛是獨一無二的,他才有底氣說出這麽明亮的話語。

李鬆子伸手,輕輕刮了他的鼻頭。秦玄玄困惑地眨了眨眼。李鬆子說:“我怕你會因為我的事情影響比賽,也不想讓你分心。所以就沒告訴你。”

“怎麽會,比賽是比賽,你是你。”秦玄玄爭辯。

“總是會影響的。”

“那你也不許……”

話還沒說完,秦玄玄又坐回了地毯上。他撓了下頭,說:“我的口吻好像有點霸道,這樣應該不會討你喜歡,容我再想個說法。”

李鬆子再次被他逗笑了,她伸手拉了拉他的胳膊,說:“我能明白你的意思,你希望我以後第一個向你求助,你不會辜負我,是不是?”

“差不多。”他點頭,眼神裏藏著一份渴求,像是要獲得她的首肯。

“嗯,以後不會再發生上次的事情了。我會在第一時間告訴你我的困惑和麻煩,可以嗎?”李鬆子問。

聽到這話,秦玄玄的眼神更亮了。他目不轉睛地看著李鬆子,過了好一會兒,說:“學姐,我感覺你變了。”

“有嗎?”李鬆子撓了撓臉。

“嗯,以前對我愛答不理。如果我對你表達好感你就會閃躲,把我當蟑螂一樣避開。我忍了又忍,隻能將好多話藏起來,還要小心翼翼地猜你會不會不高興。可是現在,你能夠和我坦然交流一些想法,我覺得很開心。我不喜歡猜,也不喜歡把愛藏起來。我喜歡你,我就想讓所有人知道。”秦玄玄說。

李鬆子低頭思索,好像正如秦玄玄所說,她以前對於感情總是采取“回避”和“躲閃”的方式。

因為她沒辦法確認,自己也能被人愛著,自己也能擁有這樣的幸福。

自從遇上了秦玄玄之後,她的創傷被撫平,平淡的生活也變得生動,遇到什麽事情他也會在第一時間出現在她的身邊。李鬆子所缺失的安全感被秦玄玄一點一滴填滿,膽怯和失落,都被他一一刪除。

他所帶來的,隻有愛和溫暖。

雖然李鬆子不可能一步跨越多年的天塹,但她也確確實實在努力做出改變。

秦玄玄站起身來,捏了捏李鬆子的臉。他說:“我喜歡這樣的學姐,以前你的隱忍讓我不安,但我現在知道,你也會有話就說了。”

“那,我們的問題解決了?現在應該沒有誤會了吧?”李鬆子問。

“沒有了。”

說完這句,秦玄玄掩著自己的胃,說:“學姐,你聽。”

“嗯?”李鬆子一臉茫然。

“你聽到了悲愴奏鳴曲嗎?”

“沒有,我隻聽到你的腸鳴。”李鬆子說。

“簡單來說,我餓了。”秦玄玄很嚴肅地看著她。

“……”

被他這麽一說,李鬆子突然驚呼起來。秦玄玄問:“怎麽了?”

“我忘記家裏還有一個祁之弈了。”李鬆子有些不安,“我說好了要早點回去給他做飯的。”

“我跟弈哥打個電話,讓他自己吃去。”

秦玄玄立即撥通了祁之弈的電話,那邊傳來一聲含糊不清的“喂”。秦玄玄說:“弈哥,鬆子在我這裏,她明天要陪我比賽,今天就不回來了。”

“哦,那你明天把她送回來。”祁之弈咽下了嘴裏的東西,吐詞突然變得清晰。

“祁之弈,你在吃什麽?”李鬆子問。

“宋其美扔到我碗裏的鴨肉。”祁之弈回答。

“你都沒有等我回來做飯?”

“天天看你跟你媽媽打電話,我難得想跟老頭吃一頓飯,你還管起我來了?我本來還叫保姆給你留了份飯,現在正好,留給我當明天的午飯了。”

祁之弈說完後,就把電話掛了。

“過分!”李鬆子抱怨。

秦玄玄在一邊笑,說:“也隻有你受得了弈哥的脾氣。”

“他隻是不想暴露自己的關懷,故意把話說得那麽壞。”李鬆子說。

“你倒是了解弈哥。”秦玄玄看著李鬆子。

“畢竟是我師父。”

“好了好了,你師父的晚飯解決了,我們下去吃飯吧。”

秦玄玄牽著李鬆子的手到樓下自助餐廳,兩人落座時,引起了一同來比賽的陳誌勳的注意。

李鬆子揀了些平日常吃的食物,又端了碗粥。秦玄玄取了好些蟹腿,他坐在椅子上,專心致誌剝蟹腿。

他的手指纖長靈活,一推一擠,將整條雪白的蟹腿肉從紅白的硬殼中取出,放在另一個碟子中。李鬆子一邊喝粥一邊偷看秦玄玄的動作,心裏不住感慨,總有人連這種事也能做出美感。

等到那些蟹腿被他一一取出,秦玄玄將碟子推到李鬆子麵前。他說:“剝好了,學姐可以吃了。”

“欸?”

原來秦玄玄辛辛苦苦剝了半天,是給她吃的?

秦玄玄找紙巾擦手,說:“比賽的時候我不吃生冷海鮮,怕腸胃不能適應。之前吃過這家的自助餐,食材挺新鮮的。我記得之前學姐說過很喜歡吃蟹,不過剝殼太麻煩。現在你有我,麻煩的事情我來做。”

李鬆子還沒來得及說感謝的話,秦玄玄就起身去找別的食物了。秦玄玄取餐時,陳誌勳悄無聲息摸到了他的身邊。他用手肘撞了下秦玄玄的胳膊,說:“哇,那人是誰啊?”

秦玄玄夾烤肉的手沒停,也沒搭理陳誌勳。

“寧巧巧會不會吃醋啊?”陳誌勳跟在秦玄玄身後說。

秦玄玄放下手裏的碟子,轉身去調料區端了個小碟子來。陳誌勳不明所以,小碟子就被塞到了他的手裏。

秦玄玄說:“寧巧巧要吃醋,你可以帶給她,剛倒的。”

陳誌勳:“……”

秦玄玄又說:“那人是我的人,記住這一點就好了。”

學姐的名字,他才不要說給不相幹的人聽呢。

隔日比賽,李鬆子到場觀看。她忍不住感慨,職業賽場上的氣氛真的很不一樣。第一次在棋院,第二次站在比賽場上,兩次都能給她熱血澎湃的激動感覺。

她的突然出現讓不少人為之注目。特別是秦玄玄在比賽開始前,一直站在她的身邊,和她小聲說著什麽。

大家看得出來秦玄玄嚴重地區別對待。麵對寧巧巧,秦玄玄愛答不理,仿佛交差。麵對李鬆子,秦玄玄像是換了個人,熱情開朗得讓旁人都快不認識了。

即使是寧巧巧,她的棋力也不弱。寧巧巧和秦玄玄配合算不上默契,至少也沒有什麽大的失誤。

寧巧巧下棋穩健,沒有攻擊性。有時遇上對手的正麵挑釁,她會以緩手相待。每當這個時候,秦玄玄的下一步棋就會格外有殺傷力。

李鬆子正在思考為什麽,站在一邊的陳誌勳笑著說:“哦喲,可能我們都想錯了,秦玄玄這不是英雄救美呢。”

另一人問:“什麽意思啊,難道不是為了挽回那個緩手的劣勢嗎?”

“哈哈哈,你覺得秦玄玄是這麽溫柔的人?”陳誌勳嘲笑那人。他眼神一轉,看到了站在角落裏的李鬆子。

反正現在秦玄玄也不在,陳誌勳大膽走到李鬆子身邊。他說:“美女啊,你覺得秦玄玄這一手是什麽意思啊?”

李鬆子不太習慣在這麽多職業棋手麵前發表自己的見解,可麵對陳誌勳鼓勵的眼神,李鬆子不好拂了他的麵子。她說:“秦玄玄的意思可能是……你行不行,你不行還不如我一個人下完全場。”

以李鬆子的了解,秦玄玄可能連“你”都不會用。有時他發起怒來,是會直接罵髒話的。

這一點,秦玄玄和祁之弈一模一樣。兩位天才對凡人的愚蠢容忍度有限,錯一兩次他們還能接受,第三次就沒辦法了。

陳誌勳聽後,大笑出聲。等他笑夠了,這才對著李鬆子比了個拇指。

“是這樣嗎?”另一個職業棋手產生疑惑。

“你以為秦玄玄多高尚呢,他很煩別人拖他後腿,脾氣可暴躁了。”陳誌勳摸著下巴說。

“也不是這麽說,”李鬆子頓了一下,解釋道,“他不是脾氣壞,他隻是不能理解為什麽他能做到的事情別人做不到。”

陳誌勳差一點被口水嗆死。他難以置信地看向李鬆子:“這位美女,你覺得秦玄玄真的這麽想的?”

“嗯……我認為是這樣。”李鬆子說。

秦玄玄從來不會有心去責備人,他的生氣,都是源自“怒其不爭”。這種玩意兒也會失手,你也太不用心了!

陳誌勳盯著李鬆子看了許久,說:“你好像真的挺了解他的。”

李鬆子沒有接話,隻是專心地看著屏幕,想要知道秦玄玄下一步準備怎麽走。

陳誌勳好容易和李鬆子說上話,自然不會輕易放過她。他將李鬆子拉到研討室的棋盤邊,問:“你覺得秦玄玄會怎麽走?”

她琢磨了一陣,顯示器裏正好顯示出秦玄玄的手。李鬆子捏起一枚白子,和秦玄玄同時落下。陳誌勳一邊看屏幕一邊看李鬆子的落子,兩人走的位置分毫不差。

在棋盤前圍觀的人都愣了,研討室突然安靜下來,幾名男女都有些難以置信。

坐在棋盤前手執黑子的人看了看顯示屏,將棋子落下。另一人又照著寧巧巧的落子擺上了棋盤。那人看了眼李鬆子,說:“再來。”

李鬆子思忖一陣,拈起一顆棋子,擺上棋盤。

不一會兒,秦玄玄落下棋子。

毫無二致!

一連五手,李鬆子都和秦玄玄落在同一位置。她似乎都沒有怎麽思考,就能和他下到一起。陳誌勳摸著下巴,說:“如果你和秦玄玄一起下,他就不會被拖成這樣了。”

李鬆子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陳誌勳被她的笑容驚豔到。他暗想,這位美女看起來冷冷的,笑起來簡直能融化冰雪。

“不可能啦,秦玄玄會覺得我拖後腿的。除了祁之弈外,我想他對誰都有話說。”李鬆子說。

“祁之弈,你知道祁之弈?”陳誌勳喊出聲來。

研討室裏有人認出了李鬆子,他指著李鬆子說:“啊,我在申城棋院見過你,祁老說你是祁之弈的徒弟!”

李鬆子有點慌亂,不過馬上就鎮定下來。她垂下眼眸,想到秦玄玄和祁之弈的話。兩人都說過,以後這種時候還很多,她要學會適應。

從現在開始,她就要適應起來了。李鬆子定住想要逃跑的雙腳,她禮貌地笑了笑:“今天的重點應該是比賽,大家要錯過秦玄玄的妙手了。”

說完後,李鬆子離棋盤遠了一些,又重新挪回了屏幕旁邊。

經過剛才的一幕,李鬆子感受到了那些若有若無的視線。陳誌勳站到李鬆子身邊,低聲問:“我昨天看到秦玄玄幫你剝蟹。”

李鬆子沒說話,隻是看著他笑。

陳誌勳吃了個軟綿綿的閉門羹,不自在地摸了摸鼻子。他暗想,看樣子這位姑娘也不太好惹。

“那我能知道你的名字嗎?”陳誌勳又問。

“以後會知道的,現在不重要。”李鬆子說。

陳誌勳不想再問,他默默豎起拇指,對她比了個讚。他暗想,和秦玄玄講話是被拍磚頭,和眼前這個女生說話是被拍海綿,反正都沒討到什麽好處。

在秦玄玄的力挽狂瀾下,秦玄玄和寧巧巧一組勝出。研討室裏發出一片歡呼,像是眾望所歸。

有人說:“執白不敗秦玄玄果然名不虛傳。”

李鬆子默默讚同。

下午的時候,秦玄玄和寧巧巧殺入決賽。爭奪一二名的比賽中,寧巧巧在中盤頻頻放出無理手,即使是秦玄玄坐鎮也救不回這樣的局麵。坐得近的記錄員都能看到秦玄玄的黑臉,寧巧巧更是如坐針氈,她能深刻地感受到秦玄玄到底有多不開心。

兩人輸掉了比賽,拿到了第二名。

秦玄玄臉色深沉走回研討室找李鬆子,不少人偷偷看向兩人,視線裏藏著打量的神色。打量歸打量,誰都看出來秦玄玄心情不好,沒人敢招惹他。李鬆子膽子大,她半是開玩笑地說:“你倒是笑一笑啊,成績還不錯呢。”

等兩人離開,不少人搖了搖頭。有人說:“看樣子寧巧巧是要失望了。”

陳誌勳笑:“怎麽看也是祁之弈的徒弟和秦玄玄比較配啊。”

他話音落下,大家默默點頭,竟然無人否認。

他們本該留到最後領獎,秦玄玄找比賽方商量,讓寧巧巧一人領獎,他有事要先回申城。

秦玄玄沉著臉,本來就冷冰冰的他現在更是要將空氣凝結一般。他的劍眉幾乎擰成一團,工作人員隻覺得秦玄玄好像是遇到了麻煩事,也不敢挽留。

但賽後還有宴會,有廣告商想要找秦玄玄商議代言的事情。主辦方工作人員本來想勸一勸,就順口問了句是什麽事情。秦玄玄說:“棋院的事,我爸交代的。”

連秦嘯主席都被搬出來了,旁人也噤了聲,不敢再有什麽異議。

秦玄玄和李鬆子坐車回申城。李鬆子問:“你要是真的很趕,可以不用送我回去。”

他將腦袋擱在李鬆子身上,說:“哪有什麽事情,我就是很煩賽後采訪。那群記者又要追著我問關於寧巧巧的事情。除此之外,還有廣告代言找上我和她。我聽主辦方那口吻,像是廣告商賽後要找我來商量。我可不想和寧巧巧扯上關係。”

李鬆子敏感地覺察到秦玄玄的用詞,他說的是“我和她”,不是“我們”。就是這小小的用詞差異,李鬆子更明白秦玄玄的心。

“而且她今天下成那樣,我還要跟她領獎?看都不想再多看一眼。賽前花時間找我練習,還找記者寫通稿,不就是想騙那幾個代言費嗎?我偏不讓她如願。浪費我時間,我讓她竹籃打水一場空。”秦玄玄左手成拳,在扶手處狠狠捶了一記。

李鬆子聽著秦玄玄的胡亂抱怨,大概拚湊出了事件的前因後果。

寧巧巧想借由這次比賽炒作她和秦玄玄的關係,好借機蹭上一撥廣告代言。秦玄玄知道此事,但為了比賽著想,也沒有對寧巧巧找記者寫通稿的事情發難。眼下寧巧巧發揮失常搞砸了比賽,秦玄玄惱了,他倒打一耙,讓她自己去收場。

她暗想,原來棋手不僅僅是要下棋,還有這麽多亂七八糟的事情啊。

李鬆子將揣測經過說給秦玄玄聽,他聽著聽著就笑了。秦玄玄說:“還是我女朋友聰明。不過,即使贏了比賽,我和她也沒半毛錢關係。我不接廣告代言,隻做慈善活動。這是很久之前就對自己立下的誓言。”

“為什麽?”李鬆子忍不住問。

“出席活動太花時間,心神容易分散。我隻想好好下棋,不想被這些事情攪局。”秦玄玄說。

秦玄玄慢慢閉上了眼睛。他撈過李鬆子的手臂,說:“學姐,你手臂上的肉涼涼軟軟的,捏起來好舒服。”

“別人的胳膊我不管,我隻想要學姐。”

他的腦袋又在她的臉頰下蹭了蹭,像隻乖順的小獸。

“秦玄玄,謝謝你啊。”

每次遇到困難,秦玄玄都會出現。他雖然不說什麽,可他總能以自己的方式解決她的問題。

這次也是。當她再次走上職業棋手的比賽場地,忽略在心底許久的衝勁又湧了出來。很早之前,她就想站在這裏,和職業棋手們一起比賽。

秦玄玄像是困了,胡亂地哼了一聲。他的鼻息淺淺打在她的脖頸處,撓得她的心都是癢的。

為了不辜負這樣的人,李鬆子想要更努力些。

這時,她的手機振動。李鬆子拿出來一看,是傅明知的消息。

“昨天比賽結束睡了整天,今天才看手機。能讓你對我另眼相看一直是我的目標,我做到了,所以我該向更高的目標發起進攻了。”

李鬆子回複:“更高的目標?”

“能躋身ATP排名前五十名。”

要知道網球世界單打排名前五十名連亞洲人都沒有,傅明知這真的是立下了宏願啊。

李鬆子失笑,怎麽身邊的人都要這麽拚命啊,她再不跑起來,可能要被這群人遠遠地甩開了。

回到申城後,簡溪打來電話。她對李鬆子說:“有空的時候記得來參加我們的畢業典禮啊!”

聽到這話,李鬆子這才恍然察覺,原來距離她休學已經有一年時間了。

李鬆子向道場和祁之弈告假一日,去鳴瀾大學參加同班同學的畢業典禮。

去到學校後,同學和老師幾乎都快認不出李鬆子了。倒不是她在外形上有什麽翻天覆地的變化,李鬆子整個人氣質溫和了不少,遇見同學也會主動打招呼,再也不是那個“玻璃罩美人”了。

簡溪看著李鬆子,幾乎不敢相信。簡溪說:“鬆子,你變了好多,開朗不少。”

連饒星宇都圍著李鬆子看了好幾眼。他半是感慨地說:“如果是現在的你,我可以考慮追追看。”

李鬆子聽到這話忍不住笑。她湊到饒星宇耳邊小聲說:“我現在是秦玄玄的女朋友,你說這話的時候,小心你的小學弟。”

饒星宇一聽,下巴幾乎要承不住地心引力了。他做了好幾個深呼吸,說:“秦玄玄手腳也太快了!”

“是我先告白的。”李鬆子不無得意地說。

饒星宇再受一擊,他掩著胸口道:“別看我表麵完好無損,內裏已經被你的消息轟炸得千瘡百孔了。”

李鬆子陪著幾人參加完畢業典禮,饒星宇帶她回了圍棋社。

今年圍棋社的人數有所上升,怎麽說也有八個人了。安琪是社長,秦玄玄還是掛名指導。饒星宇拿出安琪、吳永寧和殷俊的棋譜給李鬆子看,她隨便翻了翻,感慨出聲:“他們的進步好大。”

李鬆子說:“薑還是老的辣,社長還是帥的好。”

聽到這話,饒星宇更得意了。

兩人又聊了會天,饒星宇說:“聽秦玄玄說,你最近狀態不好,似乎是到了瓶頸期?”

“不知道是怎麽了,一直輸棋。其實也不算什麽瓶頸,就是像鬼打牆一樣繞不出來。我最近在嚐試別的突破,應該會有成效。”李鬆子說。

“現在畢業了,我想和你說句話。李鬆子,其實我一直很羨慕你。”饒星宇說。

“羨慕我?”李鬆子很是意外。她從沒想過,自己有朝一日會被饒星宇這樣的人羨慕。

“嗯。我看得出你的天賦和才華。有時候我在想,如果我有你這樣的能力,也許現在能夠向我爸宣戰了。”

李鬆子聽出這話裏藏著一段故事,她用眼神示意饒星宇接著說下去。

“故事很無聊,自以為實力非凡的少年意識到自己是個不能再平凡的普通人的故事,你也要聽?”饒星宇反問。

她點頭,眼裏寫滿了執拗。

饒星宇起身,將社團的門鎖上。看樣子,他不打算讓第三個人聽到這個故事。

饒星宇三歲時被要求學棋,原因很簡單。坊間流傳會下圍棋的孩子比較聰明。

也不知道這個謠言是何時開始流傳的,反正饒星宇恨透了這句話。他不喜歡下棋,下棋需要靜坐。他更願意到操場上奔跑踢球,再不濟,和女孩子們堆堆沙子撲蝴蝶也好。

總之,他討厭下棋。

可他天生有個本事,現在想想,也許是被家人逼出來的本事。越是討厭的事情,他越是做得好。如果做不好,父母會逼著他一直做下去。年幼的饒星宇知道常年麵對討厭的事情是很痛苦的事情。

即使他再討厭下棋,他也攢足了勁頭,努力學了下去。

也許在幼年時,他真的有那麽點比旁人更出眾的地方。父親見他下棋水平不錯,就將饒星宇送到了秦嘯圍棋教室下棋。那時他已經十歲了,之前圍棋教室的老師說:“也許饒星宇能夠成為職業棋手。”

饒星宇嗤之以鼻,誰要一輩子跟這種東西打交道?

直到他遇到了秦玄玄。

兩人相遇時,秦玄玄也才六七歲。丁點大的小孩,眉清目秀,眼珠黑得像珍珠。秦玄玄有個死穴,最討厭別人說他像女孩。聽到這話,他漂亮的臉上就會皺出包子褶。

饒星宇很過分,他每次看到秦玄玄,都會叫他“玄玄妹妹”。秦玄玄氣得滿臉通紅,視饒星宇為頭號敵人。秦玄玄每次在圍棋教室看到他,都假裝自己沒看到此人。

其實饒星宇對秦玄玄很感興趣。秦嘯的兒子下棋應該很厲害,他很想和秦玄玄一較高下。

不知為什麽,秦玄玄從來不在教室下棋。有時被人要求,秦玄玄也隻是搖頭說:“爸爸不讓我下棋。”

越是不讓,饒星宇越是好奇。一日他留下來做清潔,秦玄玄在辦公室裏整理棋譜。他拿著掃帚溜到辦公室,一手叉腰對著秦玄玄說:“玄玄妹妹,我們來下棋。”

“我不是妹妹!”秦玄玄果然生氣了。

“那我和你下一盤棋,你贏過我,我就不叫你妹妹了。”饒星宇說。

“爸爸不讓。”秦玄玄垂下視線。

“秦老師又不知道,你不說我不說,誰知道呢?要不然我繼續叫你妹妹?”饒星宇調侃。

小時候的秦玄玄不似現在,那時候的他又單純又可愛。秦玄玄思慮一陣,說:“好吧,那你絕對不要告訴我爸爸。”

“沒問題,不信咱們拉鉤?”

“……幼稚。”

兩人擺開架勢,開始下棋。饒星宇原本計劃一個小時結果了秦玄玄,誰知秦玄玄不到一個小時結果了他。

饒星宇中盤投子認輸。他看著毫無生機的棋盤,心下一片荒涼。

他自恃在圍棋教室同齡人中無敵手,就這樣輕易地被一個比他還小的人給碾壓了?

饒星宇不服!

他對秦玄玄說:“我們再來,剛剛是我沒準備好。”

秦玄玄搖了搖頭,說:“不,輸了就是輸了。你從今天起,不許再叫我妹妹。”

說完後,秦玄玄拿好資料準備離開。饒星宇攔住他,秦玄玄個頭小,矮身之後,從他胳膊下方的縫隙處逃走了。

後來饒星宇眼看著秦玄玄越走越遠,其實他不服輸,一直跟在秦玄玄身後拚命奔跑。秦玄玄定段,他也籌備考職業。父親一盆冷水澆下來:“我隻是要你下棋做個愛好,你是職業的料嗎?你又不是秦玄玄。”

饒星宇心頭一凜,回應說:“我不是,但我也可以做到他那樣。”

“秦玄玄一場未輸,以全勝成績通過定段賽,你能做到?”父親的話裏有濃濃的懷疑。

饒星宇憋著一口氣,他去考試。第一次定段賽失敗了,第二年以補錄成績勉強通過。

其實那個時候,他就感覺到吃力了。饒星宇一直以來的驕傲被現實粉碎,他隱隱感受到,自己沒有想象中那麽厲害。

秦玄玄一直學棋,饒星宇被父親要求回學校上課。他主攻學習,自然沒有多少時間練棋。後麵的比賽,他斷斷續續參加,成績也不算好。直到有一次他看到比賽分配,他再次對上秦玄玄。

那次比賽,秦玄玄一直低燒。他挺著眩暈和難受下到一半,主動投子認輸。

其實那個比賽還挺重要的,初賽棄賽,就意味著後麵無法晉級。可秦玄玄完全不在意。他放棄比賽,直接離場。

別人都說饒星宇撿了個大便宜,那次比賽的勝利是秦玄玄讓給他的。這話聽得多了,饒星宇心裏也堵得慌。

後來他輾轉看到采訪,有記者問秦玄玄為什麽那麽輕易放棄比賽。秦玄玄說:“比賽年年都辦,晚一年奪冠又不會死。”

從那天之後,饒星宇中斷圍棋,一心開始學習。

後來他聽說秦玄玄暫停圍棋事業,饒星宇也陰暗地想過,怎麽,天才少年也和他一樣到了江郎才盡的時候?學了那麽多年棋,天才少年能做什麽,學習肯定是一塌糊塗。

結果秦玄玄沒有如他所想。經過兩年多的學習,秦玄玄一舉考上鳴瀾大學,高考成績高到讓一群看好戲的人統統閉了嘴。

這時,秦玄玄又開始重新下棋。饒星宇看過棋譜,他的棋力不退反漲,愈發鋒利果斷,實在是讓人佩服。

到頭來,秦玄玄此人讓饒星宇意識到,原來自己隻是有一點點小聰明而已,根本算不上天選之人,也沒有自己心目中所想的那樣厲害。

一經比較,饒星宇終於認了,他就是芸芸眾生中的一員。

說起這段經曆時,饒星宇不斷強調“普通”和“平凡”。聽得多了,李鬆子覺得刺耳。

“誰都是平凡人。一分好運通常搭配十分苦楚,也許人還沒撐到享用那一分的時候,先被苦死了。到頭來老天爺說,我給了,但是你沒撐到最後。”李鬆子說。

饒星宇聽出她語帶諷刺,他也不計較。饒星宇說:“鬆子,那你一定要撐到最後,我想看看你到底能得到什麽。”

“過分,你就半途離席了?”李鬆子問。

“有些人天生注定做演員,而我不適合。我是那個台下鼓掌的觀眾。”饒星宇感歎。

“也許在另一領域,我是你的觀眾。”李鬆子說。

“你的話比秦玄玄的好聽多了,那就承你吉言。”饒星宇說。

“客氣了社長。如果沒有你做開頭,我也不會走到這一步。”

“說明你還是比我厲害,堅持和努力,其實也是一種天賦。你要相信你能撐到這裏,也是能走到最後的人。我看得出來,你還能走得更遠。畢竟,能讓秦玄玄放在心上這麽多年的人,隻有你。”饒星宇說。

“說來說去,如果我不被秦玄玄認可,那我也沒有價值。”李鬆子聳了聳肩膀。

“你錯了。圍棋不能隻有一位天才,棋盤上需要兩個人。名局是兩個人創造的,少了誰都不行。”饒星宇說。

李鬆子若有所思,將這番話記在心中。饒星宇抬手看表,說:“時間不早了,我要回家了。我和安琪都不是勇者,所以我們的希望交給你了。”

李鬆子故作為難的表情,抱住了自己的雙肩:“那我的擔子可沉了。”

“那是因為你扛得起,我們才看好你。不管你現在怎麽輸,正式比賽要贏。走了,到時候等你好消息!”

饒星宇頭也不回地走出社團活動室,背影裏寫滿了堅決。

承認自己並不適合自己所愛的圍棋,那需要多大的勇氣,李鬆子甚至不敢去想。

她終於明白,自己還是幸運的。

從鳴瀾大學歸來後的幾日,李鬆子除了去道場訓練,就是拿出棋盤,開始檢討自己敗局上的問題。

她要祁之弈暫停訓練,等她找到症結再繼續。祁之弈也不催她,十分尊重她的想法。祁之弈相信,李鬆子能夠找到出路。

李鬆子下棋時格外專注。祁之弈來書房找人,他叩響房門:“李鬆子,晚飯時間要到了,我也快要餓死了。”

李鬆子沒應聲,她也不是故意忽略,是真的沒聽到。

祁之弈叩門聲越來越響,李鬆子的靈魂被砸門的聲音撼動。她立即起身,打開房門,看到了站在門外手持拖鞋的祁之弈。

敲也不應,拍也不應,祁之弈拿了腳上的塑料拖鞋開始砸門,終於把這位入定老僧敲活了。

“有事嗎?”李鬆子問。

“你師父要餓死了。”祁之弈說。

“想吃什麽?”李鬆子又問。

“今天你心情不錯,還可以點餐?”祁之弈調侃道。

“這幾天收獲頗豐,我感覺心態變好了,手感也找回來了。”李鬆子認真回應。

“今天秦玄玄結束比賽回申城了,你要喊他來家裏吃飯嗎?”祁之弈說。

“做兩個人的飯也是做,做三個人的飯也是做,沒什麽區別。”李鬆子說。

“嗯,順便讓他看看你的棋。”

“原來秦玄玄的飯也不是白吃的。”

“自然,能用則用,反正不花錢。我去打電話。”祁之弈摸索著離開了。

“你還沒說你要吃什麽呢?”李鬆子問。

“想吃海鮮焗飯和小牛排,甜品要舒芙蕾。”

都是花時間的菜,李鬆子笑了。

李鬆子在廚房忙活,祁之弈在外麵聽電視。等到飯菜上桌,大門處的門鈴被按響。李鬆子開門,是風塵仆仆拿著行李箱的秦玄玄。

“才下飛機就趕來了,飛機餐惡心得我吃不下。學姐,我要餓死了。”秦玄玄扯出一副可憐兮兮的模樣。

李鬆子失笑,她接過秦玄玄的行李箱放到鞋櫃旁。秦玄玄一邊換鞋一邊說:“好香,看樣子學姐要渡過難關了。”

“你和祁之弈都是半仙嗎?”李鬆子問。

“不是,隻是對你格外關心,所以算得準些。我去洗手,晚點拆禮物。”秦玄玄往浴室走去。

“還有禮物?”李鬆子不解。

“這幾天他去歐洲比賽,也不知道他帶了什麽。”祁之弈坐上餐桌,說。

“為什麽我都不知道?”李鬆子一臉莫名。

“你自然什麽都不知道,這幾天你都沒跟我說兩句話,一心撲在棋盤上。我還以為你找到什麽邪門歪道,需要吃掉棋子才能漲棋力。”祁之弈說。

祁之弈拿起勺子,舀起一勺飯放在嘴裏。他咀嚼一陣,也不說話了。

飯太好吃了,懶得多說什麽。

秦玄玄洗了手落座,他自作主張添了一大碗飯。祁之弈目不明但耳力驚人,他睜著看不見的眼睛看向秦玄玄,問:“你是客人,客人就要客氣,吃這麽多不怕下次我不請你?”

“好吃嘛。”秦玄玄聲音模糊,也不管祁之弈說了什麽。

“那你等下把甜品讓我。”祁之弈說。

“甜品是什麽?”秦玄玄終於舍得從碗裏抬頭,看向李鬆子。

“舒芙蕾。”李鬆子說。

“那我要兩個,弈哥就不吃了吧。我記得上個月陪他體檢,他血糖有點高。”秦玄玄說。

“一人就一個,祁之弈那份我做的是少糖的。”李鬆子說。

“唔,那好吧。”

秦玄玄時不時看李鬆子一眼,算了,甜點不夠,還可以嚐嚐學姐。這買賣還劃算。

吃完飯,秦玄玄幫著李鬆子收拾桌麵。李鬆子泡了壺茶,還不等祁之弈開口,秦玄玄就說:“學姐,下一局棋,看看你最近水平如何。”

“喲,你倒是比我還緊張李鬆子呢。”祁之弈笑。

“何止我,祁主席和我爸爸都很看好學姐。他們也在研究學姐的棋譜,試圖找出原因。”秦玄玄說。

“你爸隻是怕你們道場被搶走一個職業棋手的名額吧。”祁之弈聳了下肩膀。

“倒也不全是。”秦玄玄轉而看向李鬆子,“學姐,下棋。”

“報目,我也聽聽。”祁之弈在李鬆子身邊落座。

循慣例,秦玄玄還是和李鬆子下指導棋。李鬆子最近下棋變得銳利了許多,以前善於閃避的地方也不躲開,倒是直接衝鋒,氣勢相當迫人。

祁之弈聽到兩人報目,腦子裏已經形成了棋麵。他隱隱嗅出了幾分端倪,唇角也微微翹起來了。

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李鬆子的棋將這話詮釋得無比到位,但她並不是有勇無謀,這幾天李鬆子的潛心鑽研,也為她添了幾分勝利的曙光。

一盤棋下來,李鬆子還是輸了。秦玄玄的表情也不見輕鬆,他右手撐在茶幾上,左手掩住嘴唇,眼神不離棋盤。

李鬆子喊了秦玄玄幾聲也沒見他答應,她剛伸手準備拂掉棋盤上的棋子,秦玄玄右手動了,將李鬆子的手給捉住。

“學姐?”他的聲音裏藏著幾分激動。

“啊?”

“什麽時候變了風格?”秦玄玄抬眼看她,眼底藏著幾分難以置信。

“有嗎?”李鬆子尚未察覺。

“以前你沒有這麽強的攻擊性,現在連我也覺得有幾手實在是招架不住。這盤棋有點像弈哥的風格。”秦玄玄說。

“因為這幾手的關係嗎?”

李鬆子在棋盤上點出位置又報出地方,秦玄玄點頭,連祁之弈也頷首附和。

“不枉你這幾天不吃不睡地研究,也算是小有成就。”祁之弈說。

聽到這話,李鬆子不由揉了揉耳朵。她語調誇張:“我沒聽錯吧,你在誇我嗎?”

“算是認可你這幾天的辛勞。”祁之弈肯定道。

李鬆子掩著心口,重重倒向沙發。她說:“真難得。”

臨場改變自己的應對策略,其實是很需要勇氣的事情。特別是李鬆子馬上就要參加定段比賽,很多人遇上她這種情況隻會求穩,不會貿然再去研究自己的薄弱之處,以免越想越鑽牛角尖,最後弄得懷疑自身實力,連比賽也放棄。

其實祁之弈之前想過這種情況,他和祁昊英討論過。祁昊英不擔心李鬆子,他說:“以我對鬆子的了解,她會絕處逢生,一定有所轉機。”

果不其然,她調整了幾日之後,在不自知的情況下,轉變了自己對於薄弱處的處理手法。從以前的揚長避短,變成了迎難而上。

祁之弈搞不清李鬆子經曆了什麽,但眼下的結果是好的。

李鬆子在渡劫,祁之弈也跟著提心吊膽那麽多天。今天一看,他終於可以睡個好覺了。

“怎麽就想通了?”秦玄玄追問一句。

“也不叫想通了吧,突然意識到自己還有餘力可以發揮,應該再搏一搏,說不定比之前的結果要好。嚐試一下,發現我想得沒錯。”李鬆子說。

傅明知的比賽和饒星宇的話撥開了罩眼的迷霧,李鬆子明白過來,她不需要有所保留,拚盡一切就是最好的招數。

“很好,繼續保持。比賽的時候也這麽想就行了。我去洗洗睡了,好幾天沒睡好了。”

說著話,祁之弈伸了個懶腰。他扶著牆壁慢慢離開,客廳裏隻剩下秦李二人。

李鬆子若有所思地看著祁之弈離開的方向,秦玄玄有些不高興。他挪了身子,坐到李鬆子身邊。

“學姐,看我!”他將李鬆子的腦袋扳過來,對準自己的臉。

李鬆子對上他那雙清澈又帶點孩子氣的瞳仁,故意說:“你有什麽好看的。”

“弈哥就好看了?”秦玄玄反問。

李鬆子笑著拍開了他的手,說:“不是這個意思。我想,祁之弈這幾天一直都沒有跟我說點什麽,其實也在擔心我的狀態。隻是他為了不給我壓力,天天裝作風輕雲淡的樣子,辛苦他了。”

“我也擔心你啊,一天問好多次你的近況。你又不回我消息,我隻能問我爸爸。爸爸都快被我煩死了。結果我一回來,你還在我麵前弈哥長弈哥短,我呢?我呢我呢我呢?”

秦玄玄不依不饒,非要爭個高低。他氣鼓鼓的樣子可愛至極,李鬆子的心都融了一半。

這下秦玄玄終於展顏,他忙不迭打開自己的行李箱,獻寶一般捧出一個小盒子。李鬆子看著絲絨質地的盒子,問:“是什麽首飾?”

“你打開看看不就知道了?”秦玄玄把盒子遞給她。

李鬆子依言打開,裏麵是兩隻耳環。三個馬眼狀的封閉環形上鑲嵌鑽石,整體造型如同抽象的百合花。她拿出其中一隻耳環旋轉觀察,細小的鑽石熠熠生輝,綻放出讓人目眩的光澤。

“我不敢收。”

說話時,李鬆子將耳環放入盒中,又遞還給秦玄玄。

“為什麽啊?”秦玄玄不解。

“看起來就很貴,收不起。”李鬆子堅持遞還。

“那不行。”秦玄玄將盒子推了回去,一本正經地說,“我買東西不是看價格,是看能不能配得上你。我比賽結束之後,逛街逛了一下午,腿都要走斷了,好容易才看中這一樣東西。你又不要,我要傷心死了。浪費了我好多時間,又討不到你的歡心,我不是做了無用功嗎?”

秦玄玄又擺出委屈臉,他展開雙手,將李鬆子圈進自己的懷裏。他說:“學姐,你就當是我的模特,滿足一下我的幻想,戴起來給我看看嘛。”

李鬆子還是不想收,秦玄玄索性從她的手裏取了盒子,將耳環摘出來,小心翼翼伏在她的耳畔,幫她戴上。

她又不敢亂動,隻說:“秦玄玄,你怎麽越來越會耍賴了?”

“別動,小心我紮到你。”秦玄玄凝神屏氣,仿佛在做一件什麽很偉大很艱巨的任務。

幫她戴上一隻耳環,秦玄玄吐了口大氣。他拍了拍胸口,說:“紮耳洞真是件嚇人的事,幫你戴耳環的時候我心髒都快停了,生怕弄痛你或者傷到你。”

“哪有那麽嚇人,另一隻給我,我自己戴吧。”

李鬆子不想拂了秦玄玄的好意,她接過另一隻耳環戴上,秦玄玄拿出手機偷拍她戴耳環的模樣。

等她戴好,秦玄玄連連誇讚:“好看,我就知道我品位好。”

秦玄玄默默將李鬆子戴耳環的照片設為手機桌麵,他抱著手機猛瞧一陣,心裏越發得意:我找女朋友的品位也好。

李鬆子去浴室照鏡子,樣式簡單用料大手筆的耳環襯得她的臉愈發好看,她忍不住摸了又摸耳環,心裏滿滿的都是對秦玄玄的愛和感激。

她走出浴室,秦玄玄問:“喜歡嗎?”

“喜歡,很好看。”李鬆子點頭。

“那就戴著。人家問誰送的,你就說你男朋友。要是有人看得出價格,自然也不會來跟我競爭了。要是對方看不出價格,嗬嗬,人比人得扔。”

秦玄玄自顧自地說著,李鬆子笑倒在他身上。她小聲說:“不了,我隻看得到你,也隻喜歡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