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十局落定

後麵的考核有贏有輸。祁之弈好像是興之所至,有時給她留有餘地,有時幾乎一通亂下。李鬆子也沒辦法說什麽,畢竟她需要的是扭虧為盈。贏下一盤棋才是關鍵,怨天尤人隻是浪費時間。

誠如祁之弈所說,賭氣會產生一種很強大的力量,她現在就是這樣。

直到考核的最後一場,李鬆子已經五勝四負。她步行走去祁之弈家時忍不住想,為什麽她要把自己弄到這種命懸一線的時刻呢?她怎麽就不能風光大勝呢?她討厭這種緊迫感,這樣的壓力讓李鬆子覺得害怕。她覺得重壓之下,一定會出什麽幺蛾子。

果不其然,因為東想西想,她在上電梯時被門縫絆倒。李鬆子整個人撲進電梯裏,摔了個狗吃屎。在撲倒的那一瞬間,李鬆子的腦袋裏突然閃現秦玄玄的臉。她忍不住皺起眉頭,秦玄玄現在不在申城,他在H國參加比賽。

倒下時,李鬆子整張臉先著了地。更好笑的是,李鬆子倒下時電梯門正好合攏。電梯門夾到了她的兩臂,她沒事,電梯門卻怎麽也關不攏了。再起身,連鼻血也沒放過她,恣意橫流濕了衣襟。

物業趕到現場時想笑又不敢笑,畢竟女生滿臉是血。李鬆子更是鬱悶,她是金剛不壞之身嗎,竟然把電梯門卡壞了?

她仰著脖子走進了祁之弈家,祁之弈看不見,無從得知李鬆子的狼狽。他隻聽到女生痛得大吸氣,說:“我在電梯裏摔出鼻血了,浴室借我用一下。”

李鬆子拿了條毛巾胡亂擦掉沾在臉上的血跡,又匆匆跑去廚房撈了冰塊裹在毛巾裏。她把放了冰塊的毛巾敷在自己的鼻子上,仰著腦袋摸索到沙發前坐下。

祁之弈一直聽到“咚咚咚”的聲音,就像是家裏養了隻小怪物,瘋狂地跑來跑去。

想到李鬆子向來沉穩的聲音和表現,祁之弈笑了。

“我都摔成這樣了,你笑什麽啊?”李鬆子的聲音傳來。

祁之弈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麽會笑,好像認識了李鬆子後,他的世界慢慢變得柔軟起來。她從不把他當殘疾人看,這一點才是最難得的。

“不知道,你就像我家養的小動物,出門挨了一腳,又咿咿呀呀跑回來了。”

說話時,祁之弈拍了拍沙發坐墊,“過來,我幫你冷敷。”

李鬆子也不別扭,坐到了祁之弈的身側。他摸索到李鬆子的臉上,輕輕按了按她的下巴處,換來李鬆子一聲痛叫:“疼!”

“整個臉著地的啊?”祁之弈憋著笑問。

“你再笑?”李鬆子提高了聲調。

“你要去醫院看看,萬一破相怎麽辦?”祁之弈問。

“又不靠臉吃飯,多大點事呢?”李鬆子聳了下肩。

“那萬一秦玄玄回來質問我怎麽把你搞成這樣,我要怎麽回答?”祁之弈又問。

她“哎”了一聲,語塞半天,小聲說:“我跟他又沒有什麽關係。”

“這話別當著我的麵說,等我把手機拿過來,你對著電話,把這話原封不動甩給秦玄玄。”祁之弈說。

李鬆子隻覺得鼻子和下巴一齊痛了起來。

祁之弈沒聽到李鬆子的反駁聲,拿出手機開始撥號。她聽到手機傳來視障人士輔助係統念數字的聲音,立即大喊:“不不不,別打了,我晚點會去醫院的。”

“難道不應該現在去?”祁之弈反問。

“我要下最後一盤棋,等通過了我再去。”李鬆子說。

她堅定的語氣惹得祁之弈心頭一震。祁之弈問:“摔成這樣你還要繼續考核?”

“要。”李鬆子仰著腦袋,拚了命把鼻血往回吸。吸了兩下,她掩著嘴站起身來,含糊不清地說:“我先吐個鼻血。”

祁之弈又笑了。

好容易等到她鼻血止住,已經是一個鍾頭之後的事情了。李鬆子甚至不敢碰鼻子,隻覺得從鼻子到嘴裏都是一股鐵鏽味。就是這樣,她還堅定地對祁之弈說:“我要參加最後一場考核。”

“行吧。輸了也不要找借口說什麽狀態不好。”祁之弈說。

“我不會找借口的。”李鬆子知道,祁之弈也不會聽這種東西。

兩人登上弈棋網站平台,李鬆子隨便點了個對手。她也沒細看對手名字旁標注著小小的金V符號,就這麽點了對戰。

對戰就對戰,李鬆子拿了黑棋。祁之弈抱臂,說:“天元。”

“你跟我下馬威是不是?”李鬆子一手點上天元,抬起頭反問。

幸好她的手邊放著一盒紙巾,萬一激動到流鼻血,她還可以塞兩坨紙到鼻子裏。

“你還不是照做了?”祁之弈反問。

李鬆子無話可說,隻能等對手的回應。對手占據目外,李鬆子向祁之弈報目。

布局漸漸成型,李鬆子“嘶”了一聲。她雙眼緊盯屏幕,心下暗自猶疑,這個對手好像很不一樣。他並沒有被初手天元的布局震撼,反倒是呼應了他們的挑釁。

李鬆子左手慣性去托下巴,手背剛剛挨到蹭破皮的下巴,她痛呼出聲。

祁之弈挑起唇角,輕笑出聲:“李鬆子,小心啊。”

一時間,李鬆子竟然分不清祁之弈這話是什麽意思。他是說小心傷口,還是說小心這盤棋?

瞅著空檔,李鬆子抬頭去看祁之弈,男人高深莫測的臉越發讓她看不明白。

這話有古怪啊。

李鬆子接手這盤棋,還沒落子,就陷入了深深的困局。她深刻地感受到自己和對手之間好像有很大的差距。這樣的差距,她之前在祁主席那盤棋裏體會過。

已經到這一步了,不管伸頭縮頭都是一刀,李鬆子豁出去了。

她大刀闊斧地舍了邊界的實地,直接刺向中腹,開始模仿那日秦玄玄和祁之弈一戰中真刀真槍的搶地手法。前幾手李鬆子騙過了對方,等到對方回過神來,李鬆子的做法就不管用了。她不再冒進,轉而開始防守。

既然已經有了最壞的打算,李鬆子隻能盡量少輸一點。

被逼到情緒的臨界點,李鬆子感覺自己又瘋狂又敏銳。她幾乎張開了全身的細胞去感知。

李鬆子的眼裏隻有屏幕上的那盤棋。什麽痛覺什麽鼻腔灼熱都感覺不到了,她的眼球都開始充血,直到最後收官。

她默默盤算自己的劫材,決定拚上最後一把。不論輸掉多少,她都是堂堂正正完成了這個測試。

輸也是自己親手輸掉的,沒什麽好後悔的。

直到屏幕上顯出勝負,李鬆子一直緊繃的神經才鬆懈下來。軟件提示,李鬆子輸了。她輸了十一目。

本來會輸得更多,好在官子部分搶回了幾目。她在落子的時候,真真切切感受到了什麽叫“虎口奪食”。直到現在,她的心跳還是慢不下來。

大概是祁之弈沒有聽到鼠標的聲音,他問:“鬆子,下完了嗎?”

李鬆子點頭,說:“下完了。”

點頭的時候,她淌出來的鼻血濺到了手背上,溫溫熱熱的觸感引起了李鬆子的注意。她低頭一看,好家夥,鍵盤上都是鼻血。

李鬆子驚呼一聲,說:“我又流鼻血了,我先去下浴室。”

祁之弈摸索著跟到了浴室。他背靠著牆壁,問:“輸贏呢?”

“輸了。”李鬆子聲音幹脆。

“輸了還喊這麽大聲,你知道失敗意味著什麽吧?”祁之弈又問。

“知道,自己輸掉了,是能力不濟運氣不好。我怪不了別人,隻能怪自己。”李鬆子說。

“後悔嗎?”

“不後悔,隻是不甘心。”李鬆子老實回答。

“其實你挺傻的。”祁之弈頓了一下,“我又看不見,你亂講輸贏不就行了,反正我又不知道。”

“還可以這樣嗎?”李鬆子驚呼。倏一轉念,李鬆子又想,對哦,她怎麽從來沒有產生欺騙祁之弈這個念頭呢?

“你可真是個傻子。”祁之弈笑出聲來。

本來隻是輕笑,後來聲音越來越大。李鬆子弄幹淨了自己的臉和鼻子,又在鼻子裏塞了兩團紙。她走出來,祁之弈還在笑。

李鬆子說:“給我留點麵子好不好,今天摔得也慘輸得也慘,你還要笑我不會鑽空子。”

祁之弈揚了揚左手,說:“你知不知道你今天跟誰下棋?”

李鬆子光顧著流鼻血去了,她說:“我怎麽會知道?”

“他是……”

祁之弈話沒說完,客廳裏就傳來一陣手機鈴聲。李鬆子聽出是她的手機在響,她匆匆走到客廳,接起電話。

她還沒來得及說話,電話那頭的秦玄玄語速奇快:“李鬆子,你知道你二十分鍾前是在跟誰下棋嗎,你出手就天元是不是想死啊?哦不對,那是弈哥的手筆,弈哥可能是瘋了。”

“說了半天,我在跟誰下棋啊?”李鬆子問。

“我爸,秦嘯!”秦玄玄幾乎在電話那邊咆哮出聲。

“啊?”

這下輪到李鬆子吃驚了。怪不得她下得那麽吃力,如果是對上秦嘯,那就一點也不奇怪了。

她連秦嘯的兒子都下不過,就別說秦嘯本人了。李鬆子撫了撫心口,說:“怪不得最後收官,我總有虎口奪食的感覺,原來不是我太沒用啊。”

“你還講得這麽輕鬆。你知道有多少人在看你和我爸下棋嗎?”秦玄玄問。

“我不想知道,你不要告訴我。”李鬆子果斷拒絕。

誰想知道自己丟臉丟到多少人麵前去了,這樣的東西,還是少知道為妙。

秦玄玄在電話那頭笑出聲,他問:“跟我爸下棋的感覺如何?”

“犀利版祁主席。我有種走鋼絲的錯覺,稍不留神就摔下去了。”李鬆子如實回答。

“我還沒來得及看棋局,道場和棋院裏的人就開始輪番問候我到底是什麽情況了。我要人發了個截圖過來,就看到了你的賬號。”秦玄玄失笑,“有誰敢對我爸拍出初手天元啊,一群人都嚇死了。”

“我也嚇死了。”李鬆子老實回應。

“等我看完棋譜再聯係你,我一會兒要去打比賽了,你……等我回來。”秦玄玄說。

最後四個字如同止痛藥,李鬆子吸了吸鼻子,突然覺得渾身都暢快了起來。她按著額角,無意識笑了起來。

“你會得獎嗎?我聽說這個比賽還挺大的。”李鬆子問。

“第幾?”秦玄玄問。

“什麽?”

“你希望我得第幾?”秦玄玄又問。

李鬆子一時舌頭打結,她腦子裏想了半天,除了秦玄玄外,她記得好像還有好些有名棋手都參加了。

她說:“第三?會不會強人所難?”

“還挺難的,我盡力一試。”秦玄玄說。

“等你好消息。”李鬆子說。

掛了電話,李鬆子將手機放回書包。祁之弈倒了兩杯水,遞給李鬆子一杯。她喝了一口,居然是甜的。

“你流了那麽多鼻血,喝點糖水好像會比較好。”祁之弈說。

“還有這個說法?”李鬆子問。

“喝就完了,哪那麽多廢話。”祁之弈不耐煩道。

李鬆子發現,祁之弈格外不擅長表達自己的人情味。其實他是個挺好的人,但喜歡把這種好藏在別人看不到的地方。他的不善表達,總會讓人誤解。

李鬆子喝完了那杯糖水,她叩了叩水杯,說:“謝謝你的糖水,我就不擁抱你了。”

“得了,惡心巴拉的。”祁之弈擺了擺手。

兩人又重新坐回沙發上。李鬆子清了清嗓子,因為鼻子裏塞著兩團紙,講話有些甕聲甕氣。她說:“剛剛那局棋,我覺得不能算。”

“你出爾反爾?”祁之弈問。

“我下不過秦嘯,你又初手天元。還沒布局我就輸了,這能算嗎?”李鬆子反問。

“剛剛電話是誰打來的,秦玄玄?”祁之弈問。

“你不也是打算告訴我嗎?下棋時就覺得古怪,還故意說什麽小心。你什麽時候囑咐過要我小心?”李鬆子又說。

祁之弈嗬笑一聲:“那是你運氣差,你怪我?”

“第一手誰下的就怪誰。”李鬆子不依不饒。

“你自己說的話不能反悔。”祁之弈說。

“可我也沒有騙你,反倒是你騙了我。”李鬆子說。

聽著女生越來越高昂的聲調,祁之弈不怒反笑,心裏更是樂開了花。他在開心什麽呢?他開心的是李鬆子身上有一股韌勁。她並不隻是為了賭氣而下棋,她是發自內心地想走上這條路。現在的反悔耍賴,更是一種不擇手段的表現。

因為發自內心想要做這件事,自然會想盡一切辦法達到目的。遵不遵守承諾已經不是第一要務,李鬆子想要的是再試一次的機會。

她想要下圍棋的念頭,已經準確地傳達給祁之弈了。

想到這裏,祁之弈越發沉寂。他說:“我騙你什麽了?”

“我不管,反正你就是騙我了。”李鬆子皺著眉尋思半晌。她有點懊惱,如果自己的口才能夠有秦玄玄和祁之弈兩人一半優異就好了。

“你這純屬無理取鬧。”

“無理取鬧也好,我想要多一次機會。”李鬆子很肯定地說。

“你憑什麽覺得我會給呢,你自己說過,今天是最後一次考核。”祁之弈說。

李鬆子抿了下嘴唇,一字一頓,說:“祁之弈,你要是不給我這個機會,我現在就伸出雙手擁抱你。我倒數十秒,我的手就要伸過來了。”

祁之弈頭皮一麻,他皺著眉頭大喝:“你敢!”

“十。”

李鬆子伸出手,準備摸到他的衣袖上。

“李鬆子你是不是瘋了?”

“九。”

李鬆子抓到了祁之弈右手的袖口。

“你鬆手,咱們有話好好說。”

“八。”

她的身體開始前傾,左手也搭到了他的另一隻手臂。

祁之弈想要掙紮,又礙於自己看不見,怕傷到了李鬆子。他大喊:“行了行了,停下來,不就是再下一盤棋嗎,我答應你!”

話音落下,李鬆子連忙甩開了祁之弈的胳膊。她站起身來,兩人隔著一米的距離。

祁之弈聽到李鬆子的聲音。她說:“我才不想抱你呢。”

李鬆子憑借自己的努力爭取到一次機會,這次對弈,她幾乎拿出了十二分精神和十成十的殺氣。不知祁之弈是不是被她的精神感染,他沒有再布下奇特開局,穩紮穩打給了她一盤很好發揮的開局。行至中盤,李鬆子幾乎大開殺戒。她太凶悍了,將這幾日裏的所看所學迅速融會貫通,出手時幹淨利落,那種迫人的威力讓對手頻頻放出緩手和無理手。

對手被她嚇壞,最後點了投降。

複盤時,祁之弈一直抿著唇。李鬆子看到他流露出這樣的表情,有些不安。祁之弈很少流露出猶豫,他向來果斷。她不知道祁之弈猶豫的原因是什麽,是因為她這盤下得不好嗎?

想到這裏,李鬆子更忐忑了。

祁之弈一手摩挲著棋盤,腦子裏思緒紛繁蕪雜。

該怎麽形容從心底溢出來的這種古怪感覺呢?他以為已經沒有什麽人能帶給他如此之大的震撼感,誰知多年後,祁之弈遇到了李鬆子。

短短十一天裏,李鬆子僅靠對弈和打譜,生生將自己的水平又拉高了一截。之前顯而易見的問題消失殆盡,基礎錯誤也不會再犯。即使是最薄弱的收官處,她也找到了屬於自己的應對方法。不是最好的方法,也沒有最強悍的實力,僅憑自己就能走到這個地步,還是讓他嚇了一跳。想到這裏,祁之弈又歎了口氣。

李鬆子聽到這聲歎息更緊張了,她連頭皮都是麻的,幾乎不敢出聲打擾祁之弈。

怎麽樣,真的有這麽糟糕嗎?都糟糕到要歎氣的地步了?

過了很久,祁之弈才從棋盤上拔下棋子。他說:“你的對手大概是個業餘五段。你今天的發揮不錯,算是這十一天裏最好的。”

聽到這話,李鬆子忍不住“哇”了一聲。她驚訝地說:“有生之年我還能聽到祁之弈的表揚,萬分榮幸了。”

“別高興得太早。”祁之弈說。

“我都緊張半天了,還不允許我高興?”李鬆子抱怨道。

“那我說件更讓你高興的事情吧。寫個休學申請,跟你媽媽交代一下你的未來打算。我和老頭說說,白天在道場訓練,晚上來我家,我指導你下棋。”祁之弈說。

“嗯,嗯?”李鬆子驀然睜大眼睛,她深吸一口氣,又緩緩吐了出來,終於抑製住自己瘋狂的心跳聲。這樣就算是拜師成功了,不需要什麽點頭哈腰敬茶之類的?電視裏教的那一套她統統不需要擺出來嗎?

李鬆子沉默良久,這次換祁之弈感到奇怪。他說:“你好歹吭一聲啊。”

“吭吭。”李鬆子的回應像是老舊汽車排氣管裏發出的動靜。

祁之弈被她逗笑,說:“怎麽,不滿意?”

“沒有沒有,很滿意很開心,隻是和我想象中的略有不同。”李鬆子如是回應。

“你不是被電視給教壞了吧,你以為拜師學藝要幹什麽啊,歃血為盟?”祁之弈反問。

“電影不都是這麽演的嗎?”

“傻啊,你是活在人間,又不是天天演戲。”祁之弈做出結論。

李鬆子被祁之弈罵笑了,她不好意思地搔了下臉頰。

祁之弈冷哼:“罵你你還笑,你說你是不是傻子?”

李鬆子沒接話,隻是兀自笑著,笑著笑著,她眼眶泛出了眼淚。對她來說近乎是奢侈的願望,今日居然得以實現。她曾以為這樣的念頭一輩子也不能實現,誰知峰回路轉、柳暗花明了。

為之努力,總會有好事發生。李鬆子總算能理解這句話的含義了。

李鬆子高興著自己的事情,她還不知道,自己和秦嘯那場網絡弈棋引起了多大的轟動。不少人都在討論那盤棋,議論聲透過宋其美,傳到了祁昊英那裏。

祁昊英拿到棋譜一看,不過幾個月而已,李鬆子就像一株迎風生長的植物,她進步也太快了點吧?

想到這裏,祁昊英給秦嘯致電。秦嘯正在道場翻看學生的棋譜,接到祁昊英的電話,還以為祁昊英是來詢問秦玄玄參加比賽的事情。

秦嘯正準備告訴老師秦玄玄拿了第三名,誰知祁昊英提也沒提秦玄玄的名字。祁昊英說:“排開前四十手,你覺得李鬆子的表現怎麽樣?”

“下棋不是要看整體嗎,為什麽要排開開局?”秦嘯有些意外。

“前麵是祁之弈的手筆。”祁昊英說。

祁昊英解釋了這盤特殊的棋局,秦嘯終於恍然大悟。他在電話這頭樂不可支,說:“祁之弈還是一樣胡來。”

“李鬆子也是不知深淺,居然就這樣陪著他鬧。”祁昊英也笑了。

“最後結果怎麽樣?李鬆子通過祁之弈的考核了嗎?”秦嘯有些關切地問。

“知道是你在下這盤棋後,李鬆子逼著祁之弈再給她一次機會,終於通過了。”祁昊英說。

“以後能在祁昊英道場見到那個小姑娘了?”

“不出意外,是的。”祁昊英的語氣裏透出得意,“你覺得她那盤棋處理得怎麽樣?”

“之前我看過她的棋譜,生澀稚嫩,想法很多。這次不一樣了,雖然實力有待提高,但我看到了她的潛質。而且聽玄玄說,她以前下不完一盤棋。隻一個月時間,她就能把自己逼到這個地步,很不錯了。”秦嘯有些感慨。

他想到了小時候的秦玄玄。那時他比賽輸了,成夜成夜不睡覺,將自己關在屋子裏下棋打譜,隻有吃飯的時候才會走出來,其餘的時候全部耗費在圍棋上。

秦玄玄那樣的年紀就有如此執著的精神,秦嘯也感到佩服。可現在看到李鬆子,她不是小孩,也沒有經過係統訓練,就在如此之短的時間裏迅速提升自己,這樣的力量,隻怕比秦玄玄的專注還要可怕。

果然是人才輩出啊,秦嘯不自覺搖了搖頭。

“你那天怎麽會和她對弈?”祁昊英問。

“我聽人說秦玄玄最近總泡在網上,不知道他在幹什麽。我好奇去看,剛一上線就接到了對戰申請,就這樣下起來了。”秦嘯說。

“小姑娘也是勇氣十足,麵對你還能下出那樣的水準,確實不容易了。”祁昊英說。

“我還挺意外的,收官時氣勢迫人,有幾分祁之弈的風範。”秦嘯說。

師徒二人因為新血的注入聊得痛快,秦玄玄一直給父親撥電話,結果秦嘯的電話一直占線。秦玄玄舉著電話有些鬱悶,難得想給爸爸打個電話,結果就這樣。他索性卷了包袱,跟著團隊趕到機場。

登機前,秦玄玄給李鬆子發了消息。他說:“學姐,第三拿到了,我到申城聯係你。”

李鬆子收到消息時正在睡覺,手機擱在枕邊,“吱吱”兩聲將她震醒。她眯著眼打開手機,看到秦玄玄的消息,不自覺地露出笑意。一想到秦玄玄,李鬆子總是在笑。等他回來,李鬆子想請社團的人一起吃個飯。畢竟大家為了她的事情忙碌了這麽久、也擔心了這麽久。

迷迷糊糊間,李鬆子噙著笑意,又睡過去了。

秦玄玄回到申城,社團裏的社員早早收到了風聲,大家齊聚在活動室,饒星宇還買了個大蛋糕。

秦玄玄推開活動室的大門,被饒星宇噴了一臉彩帶。他一邊從腦袋上撥下紙片一邊問:“你們搞什麽呢,我今天又不過生日。”

“慶祝我們的小秦老師得獎,為國爭光!”安琪笑著說。

“學姐呢?”秦玄玄四下看去,沒發現李鬆子的身影。

活動室裏噓聲一片。饒星宇大喊:“我們都不是人啊,隻有李鬆子能入您老的法眼啊?”

“所以學姐呢?”秦玄玄又問。

圍棋社的社員們絕望了,很好,他們都不是人。

“抱歉,來晚了。”

這時,李鬆子推門而入。她的右手拿著一遝A4的打印紙,上麵寫著一些字跡。秦玄玄看到李鬆子時,忽上忽下的心終於平穩下來。他抬手,遮掉了唇邊不可抑止的笑意。

“學姐。”秦玄玄喊了一聲。

“哎,我買了你喜歡的飲料。”李鬆子抬手,她的左手有一罐可樂。

秦玄玄眼神一亮,站到了李鬆子身邊。他接過了那罐飲料,眉眼裏透出喜悅的神色。

“好了好了散了散了,在他們眼裏我們都不是人。一來沒有被問候的資格,二來沒有喝可樂的資格。”饒星宇歎了口大氣,雙手在空中揮舞,吸引了所有人的視線。

“社長,咱們吃飯去吧,到時候給你們買飲料,別生氣了。”李鬆子說。

“這句話聽起來還像人話。”饒星宇臉色緩和。

幾人走出教學樓,秦玄玄站在李鬆子身邊。他不住地向右手邊看去,李鬆子注意到他的目光。

下午的五六點,日光變得薄弱,天空染上了一層昏黃。一兩道光芒透過教學樓的縫隙灑到秦玄玄的身上。他的側麵輪廓被勾出金邊,看起來驕傲又神聖。

她想起希臘神廟中的雕塑。

“你可真厲害啊。”李鬆子小聲感慨。

“什麽真厲害?”秦玄玄問。

“說拿第三就拿第三,早知道要你拿第一名看看。”李鬆子口吻感慨,秦玄玄的實力,她不是不羨慕的。

她還記得男生在電話裏的口吻,好像她說什麽,他就能做到。李鬆子當時還以為是玩笑,現在她知道了,秦玄玄身上沒有什麽玩笑,隻有他想做到和不想做到。

“學姐,你這就過分了。”秦玄玄聳了下肩膀,表情無奈。

“無論如何,恭喜你。”李鬆子說。

“也恭喜你啊,成功通過考核,下一步就是定段賽了吧?”秦玄玄問。

“喏。”李鬆子抖了抖手裏的紙張,“我要回去和媽媽商量休學的事情,然後就是定段賽。”

“緊張嗎?”秦玄玄問。

“我又不是你和祁之弈,怎麽會不緊張?”李鬆子反問。

“我看了你和我爸的那盤棋,有那樣的實力,不應該緊張。”

回國的飛機上,秦玄玄拿出偷空打印的李鬆子和秦嘯對弈的棋譜,看過之後,產生了和秦嘯同樣的想法。李鬆子進步太快,簡直就是雨後春筍。他還沒離開一個月,她就已經登上了一級台階。這樣的速度簡直令人驚異。她的身體裏好像攢著一股子勁,就是在等待合適的時候爆發。

現在一看,他發現李鬆子根本不知道自己的特殊之處。她還像個懵懂的小女孩,眼裏藏著緊張和困惑。但是她臉上的神情已經和從前大有不同。

李鬆子不再迷茫,她有目標之後,變得堅定了。

秦玄玄伸手,在李鬆子的腦袋上輕拍了兩下。他說:“我看上的人,肯定沒問題。”

李鬆子瞪大眼睛,結巴好久,紅著臉撇過頭去了。

秦玄玄從她的表情中窺見幾分端倪,他不點破,也不強迫。多年的下棋經曆早就把他的耐心打磨得比一般人堅韌許多。反正她遲早要跑到自己身邊,慢一點也沒關係。

十二年都能重新相遇,秦玄玄相信,他們之間還有奇跡。

周六下午五點半後是李媛的休息時間。李鬆子早早給母親打了電話,約她在傅宅附近的咖啡館見麵。

李媛遲到了半個小時,她坐下時對李鬆子說:“傅明知突然回來了,我給他煮了碗麵,耽誤了。”

“嗯。”

李鬆子應了一聲,李媛小心觀察自己的女兒。李鬆子的表情平淡,好像沒有因為這個名字掀起波瀾。李媛知道她和傅明知的事情,更明白傅夫人心裏那些想法。她不想女兒傷心為難,也盡量避免在李鬆子麵前提及這方麵的事情。

可今日一看,好像是她多慮了,李鬆子根本就沒把這件事放在心上。

“在學校還好吧,錢夠用嗎?”李媛問。

“沒事,我都挺好的。你最近過得還好嗎,老毛病沒犯吧?”李鬆子關切地問。

“沒,倒是你,現在天氣轉涼了,你的頸椎沒事吧?”

李鬆子忍不住摸了摸自己的脖子。這幾天一直在解祁之弈布置的死活棋,低頭下棋脖子都要斷掉了。她在肩膀和頸椎上貼了兩片膏藥才稍微好點。

膏藥還是秦玄玄買的,男生還送了她一瓶味道很正的紅花油。秦玄玄說:“別看你現在用不到,一場比賽下來你再看看。”

李鬆子想,可能不到比賽,她就要開始用紅花油揉脖子了。

“你說有很重要的事情跟我商量,是什麽事?”

接到李鬆子電話時,李媛就有些詫異。女兒向來自有主見,很少用“重要”、“商量”之類的字眼。能夠讓她動用這類詞匯的,肯定是很嚴重的事情。現在一看,李鬆子表情平淡,又不像是有什麽難題。

“媽,我想和你說兩件事,兩件事是有因果關係的。”李鬆子雙手緊握,語氣變輕了。

李媛看到女兒的模樣,心下猜出了幾分,肯定是比較出格的事情,要不然她不會難以啟齒。

“你說吧,我是你媽媽,有什麽不能接受的?”李媛說。

看到母親堅毅又嚴肅的表情,李鬆子眼珠一轉。她故意吸了吸鼻子,擺出一副艱難的模樣,說:“媽,我懷孕了。”

李媛的臉色一僵,整個人站了起來,她大喊:“什麽?”

整個咖啡店因為李媛的喊聲為之一顫,李鬆子也是第一次看到母親如此失態。李鬆子“撲哧”一下笑了出來,她猛拍了幾下沙發,終於把瘋狂的笑意咽了回去。李鬆子說:“媽,看你那樣子,我就是想逗逗你。放心,我沒懷孕,沒有男朋友。”

李媛掩著心口,緩了半天。她走到李鬆子身邊,猛地朝李鬆子的胳膊狠拍了兩下:“你這蠢孩子,有這麽拿媽媽開涮的嗎,啊?”

李鬆子呼痛,連忙將母親拉及身側坐下。她雙手抱住母親的肩膀,說:“玩笑啦,玩笑啦,媽媽你別生氣了。”

“學壞了,我看你這孩子是學壞了!”李媛氣不過,又去擰李鬆子的耳朵。

直到李鬆子兩邊的耳朵都被擰得紅彤彤的,李媛這才消氣。李鬆子撇著嘴掩著耳朵,裝出一副可憐巴巴的模樣看著李媛。李媛被她氣笑了:“這是能開玩笑的事情嗎?”

“我隻是鍛煉一下媽媽的心髒嘛,我要說的事情爆炸程度跟這個差不多。”李鬆子頂嘴。

“那你倒是說,要是不如這件事嚇人,耳朵就別想要了。”李媛嗬斥她。

李鬆子不敢說話了。

等母親的情緒徹底平複下來,李鬆子才小心翼翼地說:“媽,我看到……老陳了。”

自從那人從她們母女的生命中消失,李鬆子絕口不提“父親”二字。必要時候,李鬆子隻會說“那個人”。有時候覺得指代不清,李鬆子會說“老陳”。

李媛神色一怔,臉側到了旁邊,似乎不想讓李鬆子看到她的表情。李鬆子捧起桌上的咖啡喝了兩口,聽到母親的聲音:“你也見到啦。”

那句話裏充滿了無奈,最重要的還是那個“也”字。李鬆子其實早在和陳某對峙時就猜到李媛和他曾經見過,今日一問,果然如此。

李鬆子看向母親,問:“這麽說來,你早就看到那個人了?”

“兩年前,在銀行。我去存錢,遇到過他。”

說話時,李媛的神色已經恢複了常態。李鬆子撐著下巴,一字一句向母親說明了自己遇到陳某的事情。

聽到雨中爭執的時候,李媛氣得麵色通紅。她死死按住李鬆子的肩膀,上下打量著女兒。看過之後,李媛問:“你怎麽不告訴我,你怎麽能被那樣的人欺負!”

說來好笑,“那樣的人”是李鬆子的父親。

原來世界上的父母不全然是書中的樣板,總有人可惡得超乎想象,總有人沒有做父母的資格卻貼上了家長的標簽。

李鬆子曾經還想不明白,現在卻想通了。她也不氣,隻是勸說母親:“我沒事,他也沒對我怎麽樣。我扔了他的銀行卡,他後來就走了。”

“不,他不是那麽善罷甘休的人。”李媛說。

李鬆子驚異於母親的敏銳,她隻好說:“我有個學弟路過,他介入之後,那個人就走了。”

從她支支吾吾的隱瞞裏,李媛讀到了別的東西。她旁敲側擊地問:“學弟,是之前在祁主席家見過的那個男生嗎?”

李鬆子嚇了一跳,說:“你怎麽知道?”

李媛哪能不知道秦玄玄的事情,她已經不止一次從傅夫人和祁主席的嘴裏聽到這個名字。傅夫人有意無意在她麵前提到秦玄玄那日突然出現有多麽不禮貌,而祁主席偶爾在聊天時也會提到秦玄玄,話裏話外滿滿都是對他的認可。

而且祁主席有時也會對李媛說:“我和玄玄都覺得李鬆子素質不錯,如果一早開始下棋,前途不可估量。”

現在李媛一見李鬆子的表情,八九不離十,秦玄玄和李鬆子走得很近。

李媛想了想,這事要慢慢問,不能一口氣問到底。李媛轉了話頭,說:“你應該不止要跟我說這一件事吧?”

李鬆子暗地裏鬆了口氣,好在母親沒有追問,要不然她也不知道該說什麽了。李鬆子說:“媽,我想去試試職業圍棋。”

“什麽?”

這下,李媛徹底從剛才的話題轉移了注意力。她難以置信地問:“你多少年沒下棋了,你的棋力有這麽好,還能衝職業圍棋?”

母親顯然是不信的。雖然祁主席偶爾也會提到,但是她真的沒想到,自己的女兒竟然有這樣的實力。

其實李鬆子也不信,如果不是秦玄玄接二連三不斷鼓勵,她斷然不敢產生如此大膽的念頭。

李鬆子把這些天的事情一一向母親道來,唯獨沒說自己為什麽突然會賭氣轉念。隻說自己想下棋,遇上這樣的機會自然不能放過。

母親半信半疑地聽著,聽到李鬆子要休學的時候,唇角的肌肉猛然抽了一下。她本想說不行,又想到女兒小時候那件讓人遺憾的事情。如果李鬆子從小學棋,也許現在就不是這樣了。李媛有些後悔。

“媽?”李鬆子又喊一聲。

“嗯?”李媛抬頭,看向自己的女兒。

眼見著李鬆子出落得亭亭玉立,卻沒有別人家女兒半分驕縱之氣。她從不吵著買衣服買包,也不會在周末和朋友出去玩。李鬆子的世界,除了學習就是打工。她好容易和傅明知走到一起,不過一個月,又因為夫人的關係分開。從那之後,李鬆子連傅宅也不回,比以前更忙。

從大二開始,李鬆子就自己賺生活費了。大三的學費她也沒找李媛要,都是自己掙出來的。李媛想了又想,將李鬆子九歲之後的生活在心裏挨個盤點一遍後,心都酸了。

李鬆子明明有那麽多可以任性的機會,可她從來沒有提出過抗議。這一次,大概是李鬆子提出的最“出格”的要求吧。

李媛想了想,說:“決定權在你。”

“啊?”

李鬆子本以為母親會很難接受,畢竟她已經讀到大三了,突然提到休學,誰也不可能在這麽短的時間裏做出決定。

李媛斟酌良久,慢慢對李鬆子說:“你性子悶,遇事從來都不跟我商量,向來都是自己解決了。這麽多年,我也沒看你出什麽大問題。你做出這個決定肯定也是考慮了很久,我不會幹涉你的。如果學校那邊要交什麽文件,我來簽字。如果道場要交學費,我這裏還有幾萬塊,不知道夠不夠,先給著。”

聽到這話,李鬆子鼻頭發酸。她假裝口渴猛喝了幾口咖啡,就是為了將湧上喉頭的酸意壓下去。李鬆子平複半天,說:“媽,錢的事情你不用擔心。我剛剛不是說了嗎,等我定段成功了,我會用打比賽的錢去還的。你的錢就自己留著。”

“話不是這麽說的。你要學棋,我們就用自己的錢,堂堂正正地去學。我的女兒不能手短,不能欠別人的人情。錢這個事情有來有去,但是人情還不清。”李媛板起臉,對李鬆子說。

李鬆子抿起嘴巴,想到傅家的事情。她不想再重蹈覆轍,也不願意讓母親為難。幾經猶豫,李鬆子說:“嗯,我會交足學費的。”

李媛這才露出笑容,說:“那你要好好下棋。”

“好。”李鬆子點了點頭。

母女好久沒見,兩人坐著聊了好一會兒天。李鬆子要了份芝士蛋糕推給母親,李媛吃了兩口,又給她推了回來。李鬆子說:“媽,過兩天你要為我花大錢,吃塊蛋糕怎麽了?”

李媛笑了,她吃了口蛋糕,這才說:“你是不是交到新朋友了,我感覺你開朗不少。”

“嗯?”李鬆子很是意外。

“你以前啊,話也不跟人說兩句,別人靠近你就躲,就跟傅明知還有點話說。久而久之,夫人自然覺得你有心機。”李媛說。

天地良心,她那是被傅阿姨逼的。明明是傅阿姨先說她過分熱情,等她不跟人說話了,又變成了心機。

不對,她這時候想秦玄玄幹嗎?李鬆子一手按住一邊太陽穴,企圖把那張漂亮的臉從腦海中趕出去。事與願違,這人的臉反倒越發清晰起來。李媛看著女兒想笑又為難的表情,突然像是明白了什麽。

“是交了男朋友嗎?”李媛試探著問。

“沒有”二字已經到了嘴邊,李鬆子又想到秦玄玄接二連三的告白。一時之間,她居然不能理直氣壯地說出否定詞來。

她斟酌了一陣,說:“不是男朋友。”

“好好,我不逼你。”李媛笑了起來,“多和人交流,不要老悶著自己。”

“我一點也不悶。”李鬆子反駁。

“一點都不悶還去下圍棋,一點都不悶應該去主持節目。”李媛說。

李鬆子張了張嘴,算了,嘴拙這件事是她的軟肋。最犀利的話她隻對祁之弈和傅明知撂過。現下麵對親媽,李鬆子更不知該如何回嘴。她索性閉了嘴,點了點頭。

“我差不多也要回去了。”李媛站起身,又說,“陪我走到小區門口吧。”

“好。”

李鬆子起身買單,又挽住李媛的手臂。母女倆挨得很近,說話時笑作一團。走到小區門口時,李媛說:“那張銀行卡你還在用吧?”

“在。”李鬆子點頭。

“周一我把錢打給你,該怎麽用你自己想好。”李媛囑咐道。

“媽……”

李鬆子想,她可能被祁之弈傳染了,也有點受不住這種溫情畫麵。

“十一年前我就該讓你去學棋,現在也不遲。”李媛拍了拍她的手,說,“夫人有讓她驕傲的兒子,可我的女兒,也讓我非常自豪。”

李鬆子垂下頭去,她努力抑製肆意蔓延的酸意,說:“媽,別誇了。你快回去吧,我也要回學校了。”

“好,記得有空給我打電話。還有,再見到那個人的時候,你一定要保障自己的安全。萬一遇上什麽我又不在,你一定要報警,不能讓那個人對你下手。”李媛囑咐。

“知道了!”

背過身去,李鬆子捏了捏鼻子,抑製住了在鼻腔作祟的酸意。

從現在起,她不能回頭,隻能前進了。

收到銀行匯款信息時,李鬆子正在寢室寫休學申請。李鬆子登時起身,撞到頭頂的床。“砰”的一聲巨響,引得三位室友紛紛看過來。

她撞得暈頭轉向,下意識掩住自己的頭頂。等到一陣眩暈過去,李鬆子抓著手機走出寢室,奔上天台。李鬆子打電話給李媛,電話剛接起,李鬆子立刻問道:“媽,打那麽多錢幹什麽?”

李媛倒是不慌不忙,問:“收到了啊?”

“媽!”李鬆子更著急了。

李媛在電話裏說:“別急,這是生活費和學費。女孩子在外麵怎麽能不多帶點錢?再說了,萬一有男生和你約會,也不能老花人家的不是?男生請你吃飯,你起碼要給人家買點小禮物還回去。”

李媛早先就在李鬆子耳邊念叨,看中一套二手房,首付死活湊不夠,還差大幾萬塊。

“那也不夠,還不如把錢給你。”李媛說。

李鬆子抿了抿唇,說:“媽,講實話,要不然我壓力很大。”

“我說了你才壓力很大。”李媛笑了笑,“好啦,我把我這幾年存的養老金都取出來了,連著我攢的錢,一並打給你了。”

養老金取出來就中斷了,母親退休後是拿不到錢的。李鬆子沒想到李媛竟然做出如此堅決的決定。

聽到這話,李鬆子的眼淚“唰”地落了下來。她抿著唇,生怕自己哭出聲音。

“好啦,你可別說你哭了啊。好好學棋,別壓力太大。咱們考上了就考上了,考不上就回來繼續念書。我下午還有事,先掛了。”

說完後,李媛先收了線。

李鬆子拿著電話不知如何是好,她又哭又笑,隻能一遍又一遍地抹掉眼淚。

她以前明明不愛哭的,就是這幾個月,眼淚像是有自主意識,把曾經沒掉的眼淚統統攢到了現在一起哭。

幾日後,李鬆子處理完了學校的事務,也整理好了行李。秦玄玄早就知道她要將行李搬去祁之弈家中,主動申請前來幫忙。

還沒等到下午放學,李鬆子坐在寢室裏靜候秦玄玄下課。她手機長振了幾聲,是電話提醒。

她接起電話,那頭傳來陌生又熟悉的聲音——傅明知。

掰著指頭算,他們好像有段時間沒見麵了。

“聽阿姨說,你要休學去下棋?”傅明知問。

“嗯,你也知道啦?”李鬆子笑著說。

說出這話時,李鬆子心頭莫名湧動一種驕傲之感。她許久不曾為什麽事情感覺到自豪,而今天,隻是聽到“下棋”二字,她就感覺自己是被授予了勳章的勇士。

怎麽說呢,為一個夢想而奮起直追的感覺,真的很好。

“我倒是希望這話是你告訴我的,而不是透過阿姨的嘴。”傅明知小聲抱怨。

“難道不是一樣的嗎?”李鬆子反問。

“不一樣,你一點誠意也沒有,你不把我當朋友。”傅明知憤恨地說。

“我從來不知道你這麽計較的?”

聽到傅明知的話,李鬆子總算放下心來,還好還好,傅明知終於想通,他願意退讓,兩人還是朋友。

思及此,李鬆子又覺得心酸。這段時間她感受到太多的愛和善意,多到讓她覺得有點承受不起。

“你越來越壞了。”傅明知抱怨。

“那我現在告訴你,我要去訓練,過段時間會參加定段賽。這樣總算是對你有個交代了吧?”李鬆子說。

“敷衍!不過誰叫我是男人呢,認了吧。”傅明知說。

以前李鬆子聽不懂這話,隻覺得煩。現在她聽懂了,也心軟了。

“傅明知,謝謝你。”李鬆子誠懇地說。

“謝謝我你就走出寢室看看,看是誰來了。”

李鬆子起身往寢室外走去。她站在走廊上往下看,隻見一身黑衫的傅明知站在那裏。他舉著電話往上看,兩人視線相交,齊齊笑出聲來。

他掛斷電話,對著李鬆子揮手:“還不下來,你以為你是長發公主啊!”

“什麽爛笑話!”李鬆子咕噥一聲,回寢室拿了鑰匙和錢包,就下樓了。

傅明知又曬黑了。他笑起來露出一口白牙,李鬆子假意伸手擋在麵前,眯著眼說:“哎呀,晃眼睛。”

傅明知伸手去拍她胳膊,說:“是不是又諷刺我黑了,告訴你,我聽出來了。”

李鬆子笑著後退,躲開那些輕飄飄的巴掌。她問:“你怎麽知道我今天在學校?”

“問了阿姨。”傅明知說。

李鬆子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她覺得自己可真壞,這種時候也沒通知傅明知。

“三年多了,我還沒逛過你們學校。今天有空,你帶我走走看。”傅明知說。

反正時間還早,李鬆子點了點頭,說:“沒問題。”

兩人並肩,邊走邊聊。傅明知和李鬆子說著網球上的事情,李鬆子和他討論圍棋上的事情。網球好懂,圍棋不易。傅明知聽得一頭霧水,他抓了抓腦袋,說:“我從來不知道你居然能對這麽困難的東西如此得心應手。”

“圍棋不困難,它也不是什麽東西。圍棋就是圍棋。”李鬆子糾正道。

“是,是。”傅明知聳了聳肩膀。

見他興趣缺缺又裝作熱情的模樣,李鬆子笑出聲來。她說:“好啦,還是說說你的事情吧,不要迎合我的話題了。”

“我可是好容易才下定決心要聽聽你說什麽呢!”傅明知嚷道。

李鬆子笑得更厲害了。

原來不是她一個人有所改變,她身邊的每一個人,都在悄然改變。秦玄玄從獨身一人到融入社團,祁之弈從封閉自己到踏出房門。

就連她也是,曾經以為自己能扛起所有的事情,到現在才發現,她遠遠沒有想象中那麽堅強全能。她需要肯定,需要支持,需要愛,需要朋友,也需要陪伴。

認清了這些之後,李鬆子更輕鬆了。

等她笑夠了,傅明知說:“以前我弄不明白很多事,現在我懂了。我覺得你和我很合適,是我單方麵的想法。我以為的‘合適’,是因為你在遷就我,你在為我排憂解難。而你的憂慮,我沒有試圖理解,也沒有聽你傾訴。你喜歡什麽討厭什麽,我一概不知。”

李鬆子聽得愣住了。少爺一般的傅明知,居然也會關心起網球之外的事情?

聽完如此深刻的剖白,李鬆子長歎了口氣。她知道,這段話傅明知肯定醞釀了很久。這人表達能力不強,比起說,他更喜歡做點什麽來表現。但他搞不清李鬆子需要什麽,也隻能艱難困苦地憋出了這麽大一段話來表達他的想法。

這些真情,李鬆子感念於心。

“你也是我永遠的朋友。”李鬆子伸出手去。

她的本意是握手,傅明知一手握了上去不說,還直接把她拽到了懷裏。等秦玄玄從教學樓出來,隻見遠處一對男女抱在一起。抱就算了,男的竟然還摟著她的腰在原地轉了好幾個圈。

秦玄玄長期下棋,眼睛被逼出了近視。他總覺得遠處的女生很眼熟。再等他虛著眼看過去,心下猛然一沉。

李鬆子!

李鬆子沒看到提前走出教學樓的秦玄玄,她驚叫出聲,伸手去捶傅明知:“傅明知,把我放下來!”

“行行行。”傅明知依言將她放了下來,又在她的帽子裏塞了個信封。

“什麽東西啊?”李鬆子伸手去掏,他放得太深,李鬆子掏了半天也沒拿出來。她索性將帽子揚了起來,白色的信封落在地上。

李鬆子看到信封上的字,難以置信地喊出聲:“你打入精英挑戰賽了?”

“怎麽樣,厲害嗎?”傅明知看到李鬆子的表情,臉上更是得意。他抬手,左手拇指刮了下鼻頭,露出不可一世的模樣。

“厲害。”李鬆子點頭。

“裏麵有兩張票,如果你有空,和……那個小鬼一起來看。”傅明知說。

“那個小鬼?”李鬆子還沒反應過來。

“就是總在你身前身後出現的那個人,莫名其妙自稱你男朋友的。”

“哦,秦玄玄啊。”李鬆子說。

“嗯。”傅明知不情願地應了一聲。

“好啊,我盡量空出時間去看你。謝啦。”李鬆子揚了揚手裏的票。

“那你到時候比賽,會請我看嗎?”傅明知問。

“你又看不懂,即使邀請你,你也隻會打瞌睡。”

李鬆子說的是實話。圍棋比賽天然有門檻,看得懂的人才知道方寸間的心機和拚殺有多精彩激烈。看不懂的人隻知道是黑白二子交替出現,如人走路,一步一腳印,誰會在乎走出什麽樣的印記?

想到這裏,李鬆子還是覺得挺遺憾的。

“那是心意問題,心意啦!”傅明知被她說得惱羞成怒,忍不住喊了起來。

“好好好,以後的事情以後再說。我會努力的。”李鬆子說。

“這還差不多。”

傅明知抬手看表,又說:“下午我要歸隊了,有什麽事給我打電話。哥罩你。”

“知道了。”

傅明知抬手揮了揮,李鬆子有樣學樣。兩人相背而行,沒有人回頭張望。

橫亙多日的心結終於打開,李鬆子卸下重擔,連走路的步伐都輕快了很多。她往寢室樓走去,遠遠就看到一道熟悉的身形。

李鬆子不自覺加快腳步,秦玄玄背對著李鬆子而立。他不知道在想什麽,從背影就能看出來心事重重。

她小心走到秦玄玄背後,本想嚇他一跳,誰知秦玄玄突然轉身。倒是把李鬆子嚇了一跳。

“學姐。”秦玄玄牽了下嘴角。

經過這段時日的相處,李鬆子對秦玄玄的情緒變化比較敏感。她問:“你好像不高興。”

秦玄玄眨了眨眼,驚愕於李鬆子的反應。他突然又有點開心,因為李鬆子對他的關心。

兩種反複的情緒交織在一起,秦玄玄感覺自己不能再去細想。他側過腦袋,不去看她的臉。秦玄玄說:“行李呢,我幫你提。”

輕描淡寫的話避開了李鬆子的詢問,她還想追問,可秦玄玄拒絕的姿態擺得格外明顯。李鬆子也不知該如何是好。

如此在意一個人,對她來說是頭一回。即使麵對傅明知,她也沒有這種小心翼翼的情緒。

她輕歎口氣,說:“我上去拿,你等我一下。”

秦玄玄四下一看,趁著宿管阿姨沒注意,三兩步躥上了樓道,他站在拐角處衝李鬆子招手,無聲地做著口型:“快上來。”

要是讓別人知道秦玄玄跑上女生寢室樓,恐怕又是一陣風波。李鬆子走上樓,隻覺好笑,秦玄玄真的絲毫不在乎別人對他是怎麽看的。

李鬆子走進寢室拿行李,秦玄玄站在門外。他雖然好奇,也不會貿然闖入四下探看,這點修養,他還是有的。

不一會兒,李鬆子推出了一個大行李箱。秦玄玄接過掂了掂。他說:“還挺沉的。就這麽個箱子,沒有其他的東西了嗎?”

在他的印象裏,一同打比賽的女棋手們行李都不少。有時隻出去兩三天,那箱子大得能塞個小孩。

“**用品我洗曬之後留給室友了,她們有朋友來學校留宿可以睡。一些常用的小物件也留給她們了。我隻帶了衣服和生活必需品,就沒剩多少了。”李鬆子說。

秦玄玄點了點頭,拎著行李箱下樓。宿管阿姨正好上樓,兩人差點撞了個滿懷。

阿姨一手指著秦玄玄“你”了半天,秦玄玄微微一笑,說:“阿姨好,下次不會了,這次就當沒看到吧。”

說完後,他拎著箱子大搖大擺地走掉了。

李鬆子和宿管阿姨被他的理直氣壯震得半天說不出話來。李鬆子回過神來,暗自感慨,果然是秦玄玄的風格,規定和約束看到他也是要繞道而行的。

李鬆子搬入了祁之弈的住宅。她白天在祁昊英道場學習,晚上由祁之弈指導。

怎麽說呢,明明是全民性的運動,年紀稍長的人真是少得可憐。

有些小孩天性好動,上課時也不停歇。下課時更是追逐打鬧,她覺得自己好像回到了小學。

不過那些小朋友在術業上還是讓人刮目相看。自由練習時她對上班裏成績優異的小男生,輸得一塌糊塗。

李鬆子被深深震撼了。看樣子年紀小果然是優勢,她這位大齡選手,每天都在走鋼索。有時因為太緊張下午的練習賽,連午飯也吃不下。

她的反常被祁昊英看在眼裏。祁昊英問:“你在想什麽?”

“原來我要跟這樣一群小朋友競爭,突然覺得壓力陡增。”李鬆子說。

“你有他們沒有的優勢。下棋時,體力和反應能力固然重要,但大局觀同樣重要。不是年紀越小就越有優勢。”祁昊英說。

“可是那些來道場學習谘詢的,第一個問的就是多少歲學圍棋適合。大家的回答也是,越小學習越好。”李鬆子一臉困惑。

“除開天賦,大家拚的是堅持。世上有幾人天賦過人,挺住意味一切。‘越早學習越好’,這話沒錯。但是,這個世界充滿了例外。如果熱愛一件事,什麽時候開始都不會晚。你不需要為此感到困惑。你站在這裏,不就是奇跡嗎?”

祁昊英語氣溫和,像是在和宋其美說話一般。

聽到這樣的肯定,李鬆子的緊張和困惑頓時少了半截。她向祁昊英點頭致敬,說:“謝謝祁主席。”

“有什麽事情不要自己憋著。你可以找我,找祁之弈,找秦玄玄,我們都會幫你的。你不是孤立無援,你的困惑我們都經曆過。”祁昊英拍了拍她的肩膀。

李鬆子暗自琢磨了一陣,她不是孤立無援,那秦玄玄呢?

她忍不住問:“當年秦玄玄也經曆過嗎?”

祁昊英撚著胡須一笑,似乎是想到當年的事。他說:“秦玄玄當時可慘了,一直被拿來和風頭正勁的祁之弈比較。觀眾可能不覺得這種比較是多麽傷人的事,對於那兩個人來說,確實不太好。”

李鬆子抿著唇,又想到那天秦玄玄幫她搬行李的事情。秦玄玄在不高興什麽呢?這些天下來,秦玄玄也沒有和往常一樣聯係不間斷,反而從她的生活裏再次消失了。

原來和一個人失去聯絡是這麽容易的事情。

回到祁之弈家中,李鬆子端了杯水,坐在客廳開始打譜。整個屋子隻有啪嚓啪嚓的下棋聲。

祁之弈從房間走出來,他按響手機報時,心下納罕,這個時間李鬆子一般都在廚房鼓搗,怎麽今日不一樣了?

他摸索著走到李鬆子身邊坐下,女生察覺沙發左側塌了一節,知道是祁之弈落座,也沒出聲。

“我什麽都沒說,你……”李鬆子扔下手裏的棋子,一臉驚詫。

“知徒弟者,莫若師父也。”祁之弈高深莫測地說。

“是因為我太好懂了?”李鬆子又問。

“不是。我關心你,所以才想知道你怎麽了。不關心你,你愛怎麽樣怎麽樣。”祁之弈說。

“下次講話能留點情麵嗎?”李鬆子建議。

“下次的事下次再說。”祁之弈雙手置於腿上,擺出一副談話的架勢,“不要帶著情緒下棋,我們先說說是怎麽回事吧。”

你隻是想八卦吧?李鬆子在心裏默默道。

“我知道你在想什麽,腹誹也不可以。”祁之弈說。

魔高一尺,道高一丈。李鬆子對上祁之弈,總是輸得很慘。

李鬆子咽下那些尚未出口的話,說:“其實我的煩惱解決了一半……”

“還有一半說不出口,所以也不知道該怎麽辦?好了你不用說為什麽我會知道,我還知道你的另一半的煩惱和秦玄玄有關。”祁之弈說。

“你都把話說完了,我還有什麽發揮餘地?”李鬆子看他一眼,無奈道。

“誰叫你嘴笨呢?”祁之弈說。

李鬆子深深吸氣,她試圖將“打死師父”這件事從腦袋中驅逐出去。她還沒來得及說清來龍去脈,隻聽祁之弈說:“那天秦玄玄幫你拿行李,你們之間怎麽了?”

“沒有怎麽啊!”李鬆子說。

“秦玄玄情緒不太好,你沒發覺嗎?”

因為看不見的關係,祁之弈對旁人的語氣格外敏感。他善於從細枝末節中觀察到別人情緒上的變化。有時當事人都沒察覺到自己的狀態有異,祁之弈也能摸得一清二楚。

“我隻知道他好像心情不太好,但我不知道他怎麽了。那天我也沒對他說什麽啊!”李鬆子仔細回想,也沒找到問題所在。

“看樣子秦玄玄也是個悶葫蘆,隻進不出的。”祁之弈嘖了一聲,像是瞧不起他。

“他挺直接的。”李鬆子說。

“他在表達觀點時候是很直接,但處理個人情緒的時候很別扭。他不喜歡讓自己顯得很弱勢,遇到很多問題隻會藏起來。我記得他小時候下棋輸給他瞧不上的人,一個人在衣櫃裏躲了整天。害我們一通好找。”祁之弈摸著下巴,很是感慨。

“最後怎麽找到的?”李鬆子很好奇。

“這話的重點是他不善於處理感情問題,你都在想什麽東西?”祁之弈反問。

李鬆子笑出聲,說:“好了好了,我知道了。”

“最後是我找到的。秦玄玄躲在櫃子裏躲得餓了,偷偷在櫃子裏吃能量棒。哢嚓哢嚓的聲音被我聽到,我就找到他了。”

李鬆子想,這兩人小時候的互動實在可愛,聽一聽都覺得有趣。

“那我應該怎麽做呢?”李鬆子問。

“這麽肯定?”李鬆子很意外。

“他對你是最特別的。”

從別人嘴裏聽到這話,李鬆子心跳突然增速。她舔了舔發幹的嘴唇,企圖掩蓋自己心底升騰起來的喜悅。

“電話和短信就不要了,我把秦玄玄家裏的地址告訴你。你可以現在趕去,如果我猜得沒錯,他會把你送回來的。我就不擔心你晚上走夜路不安全了,趕緊去吧。”

祁之弈報上了秦玄玄的家庭住址,李鬆子應了一聲。他拍了拍女生的肩膀,說:“想到什麽就要去做,這樣才算不辜負生命。快去吧。”

“第一次覺得師父這麽有人性。”李鬆子感慨。

“明天晚上兩百個死活棋。”

“……”

李鬆子狠狠咽了下口水。練習翻倍,祁之弈真是魔鬼。

等李鬆子趕到秦玄玄家,夜色深邃。風也不刮了,空氣裏有種滯澀的花香,凝在那裏。每一口吸進去的空氣,都像是豬油粘在氣管裏。

她空著手貿貿然前來,走到門口時才覺得不好意思。李鬆子想,不帶水果也不帶禮物,就這麽登門拜訪,還真的挺奇怪的。

猶豫不決的時候,李鬆子在秦玄玄家門口來回走動。一會兒想著就這樣幹脆利落去敲門,一會兒又想掉轉頭去買點什麽裝飾空空如也的雙手。她幾乎要踏破人家家門口的地磚時,大門突然“嘀”了一聲。

秦玄玄從書房走出來喝水,路過玄關時看到監視器裏出現一道熟悉的身影。李鬆子在他家門口猶豫徘徊。他拿了瓶冰可樂邊喝邊看,本來想看看李鬆子到底要做什麽,誰知她返身準備離開。

這就走了,門都沒敲呢!

他連忙打開大門,李鬆子回頭一看,縫隙中露出秦玄玄的臉。他努了下嘴,問:“學姐,你打算原地踏步到幾時,下一步準備做高抬腿運動了嗎?”

李鬆子不好意思,她吐了下舌,說:“被你看到了。”

“進來吧。今天氣壓低,空氣很悶。”秦玄玄說。

這是她第一次來秦玄玄的家中。李鬆子抬眼打量家中陳設,整個屋子裏透出一種古意。雕花家具配深色地板,頭頂上懸著羊皮吊燈,角落的高腳置物架上擺著長勢喜人的蘭草。

屋子裏開著空調,溫度適宜,空氣幹燥舒爽,李鬆子一顆躁動不安的心浸入了一潭清泉,變得平靜而清明。

秦玄玄招呼李鬆子坐下,又去廚房冰箱拿了一罐飲料。冰冰涼涼的鋁罐握在手裏,李鬆子舒服得想要歎氣。

申城的天總是反常,冷了幾天,一陣風雨過後,又熱了起來。

秦玄玄在一邊落座,接著喝那罐沒喝完的可樂。他說:“我爸爸晚上有飯局,媽媽出差了,家裏隻有我。”

“學姐找我有事?”秦玄玄又問。

其實在進屋之後,李鬆子就感覺到秦玄玄身上帶著一種消散不去的疏離感。李鬆子想,如果不是秦玄玄一直在主動靠近她,可能她從頭到尾也隻能感受到冷冰冰的秦玄玄。

他給她的好,真的是太多了。想到這裏,她不自覺歎氣。

秦玄玄舉起飲料的手遲疑了,他偷偷用眼角去瞟李鬆子,心裏七上八下。

“秦玄玄。”李鬆子遲疑地喊了一聲。

喊全名,一開始就這麽糟糕了嗎?秦玄玄眼神看向別處,敷衍地應了。

“我想問你,幫我拎行李的那天,我做錯了什麽嗎?”李鬆子轉過身,看向秦玄玄。

她的眼眸裏透著認真,像是不問到答案不肯罷休。

“啊?”秦玄玄沒料到竟然是這樣的問題。

“如果是我措辭和舉動有問題,我會努力改正。我不希望你不高興,我不想你突然從我的生活裏消失,我更不願意你慢慢遠離我。”

李鬆子是第一次如此正經地剖白心事,她原本鬆懈地放在膝蓋上的雙手慢慢蜷縮起來,說到最後一個字,雙手緊緊攥成了拳頭悄悄用力,給自己鼓勁。

一邊的秦玄玄徹底怔住,他的心髒鼓噪起來。他捏著飲料罐暗想,李鬆子,你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麽?

她又看了秦玄玄一眼,見他神色複雜嘴角下垮,心裏更沒底了。

難道他是在責怪自己連原因都不知道?李鬆子垂下腦袋,滿腦子都是胡思亂想。她的眼珠在眼眶裏頻繁轉動,拚命回想著那些細枝末節。

是因為她下棋太差,是因為她總在麻煩他,是因為她後知後覺,還是因為……細細想來,原來秦玄玄有這麽多地方可以怪她,那她完全沒辦法挽回了嘛!

李鬆子低頭良久,忽而猛然抬頭。秦玄玄被嚇了一跳,揚手將可樂潑了個滿懷。

他的衣襟全被潑濕,表情有些扭曲。秦玄玄暗想,為什麽一遇到李鬆子,他連手腳都不聽使喚,為什麽每次都在她麵前丟人?

李鬆子也沒想到秦玄玄會是這個反應,她連忙起身,在茶幾上抽了幾張紙巾遞給秦玄玄。秦玄玄胡亂擦了兩下,可樂已經全部浸入了衣料,再怎麽擦也於事無補了。

他索性將半濕的紙巾揉成一團,扔到了垃圾桶裏。秦玄玄看向李鬆子,說:“學姐,你還有話說嗎?”

本來隻是開解氣氛的問句。可秦玄玄現在板著一張臉講出來,就像是威脅和質問。

“還有挺多的……就看你想不想聽。”李鬆子小心翼翼地回答。

“我就想問,你是不是還喜歡那個,傅明知。”秦玄玄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