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三尺危局

祁之弈給李鬆子的考核說難也難,說簡單也簡單。

十局網絡對弈,前四十手交給祁之弈和對手,後麵的對局交給李鬆子。如果十局棋中勝出六局,李鬆子通過考核,成為祁之弈的徒弟。祁之弈會酌情考慮讓李鬆子今年或者明年參與定段考試。

其間,一切費用祁之弈承擔,李鬆子定段成功打比賽掙錢之後,再還錢給祁之弈。

李鬆子有些忐忑,問:“如果定段沒成功呢?”

“那就不用給錢。”

“可是……”她這不就是白占便宜嗎?

祁之弈從她沒說出口的後話中察覺出李鬆子的心思。祁之弈笑了笑,說:“投資也要講風險。而且,你能不能通過考核還是個問題。”

他說了個實話,李鬆子也無法反駁。她點了點頭,說:“我會努力看看。”

祁之弈說:“給你十五天時間,提前準備好了可以先來考核。”

“好。”李鬆子應下。

她回到學校,思慮再三,決定緩一步再告訴母親自己的決定,至少得等到通過考核再說。

李鬆子感受得到,祁之弈這個考核的針對性很強。她和祁之弈下棋的次數寥寥,每次中盤就被他撂倒。就是這樣,祁之弈對她的弱點了如指掌。下不完一局棋,就是她的致命傷。

祁之弈不打算花時間幫她糾正,他這是在逼著她自己克服心理問題。真的是殘忍,但李鬆子不得不承認,這的確是祁之弈的做法。不伸手,不拯救,自己的難關自己闖。他肯給一次機會,已經是不可多得的恩賜了。

十五天時間,李鬆子在寢室裏花掉一天用來思考。她盤腿坐在**,三位室友輪番問候:“鬆子,你這是準備遁入空門?”

李鬆子“撲哧”笑出聲:“隻是在想問題!”

“需要這麽認真?”簡溪有些意外。

“需要。”她慎重點頭。

畢竟是一生隻有一次的機會,還是要仔細斟酌。

隔日,李鬆子有課。她上完專業課,帶著午飯去了圍棋活動室。李鬆子本以為空無一人,她掏出鑰匙開門時,聽到裏麵傳來聲音:“進來吧,門沒鎖。”

李鬆子推門一看,果然是秦玄玄。他端坐在棋盤前,手邊還放著一份盒飯。李鬆子瞧了瞧自己手裏的袋子,為這種默契笑出聲來。

聽到笑聲,秦玄玄抬起頭來。李鬆子晃了晃塑料袋,說:“先吃了再說?”

不知為何,看到李鬆子的笑臉,秦玄玄有些臉紅。他的目光落在李鬆子的額上,心下悵然,為什麽學姐不來要個說法呢?如果她問起,他一定不會說是無意為之。

兩人端起盒飯坐到空閑的桌邊。活動室空地不大,又被體育生借地堆了些器材,李秦二人隻能縮在角落,手腳都伸展不開。李鬆子的右手貼到了秦玄玄的左臂,秦玄玄偷覷了一眼,心裏莫名甜滋滋的。

不一會兒,李鬆子又把手收了回去。秦玄玄不樂意了,他一手搭在李鬆子的椅背上,故意湊近,問:“學姐,讓我看看你的菜。”

李鬆子尚未察覺有恙,她一側頭,秦玄玄貼得更近。她的嘴唇直接吻上了秦玄玄的臉頰。

秦玄玄為自己的詭計在心底鼓掌,麵上露出詫異模樣。他往後退了一些,掩著左臉,說:“學姐你占我便宜。”

她還沒來得及喊冤,秦玄玄又湊上前來,他紮紮實實在李鬆子的左臉上吻了一下,又退回原位,說:“扯平了。”

說完後,秦玄玄低下頭去,專心吃飯。

李鬆子傻在當場,捧著臉不知所措。她瞪著秦玄玄的側臉,眼神不住往他的嘴唇看去。看了一陣,又收回視線。

心髒怦怦跳著,臉頰如火燒火燎。李鬆子忍不住伸手,點了點秦玄玄的胳膊。

他抬頭,一雙澄澈的眼睛看向李鬆子。那副模樣太正直了,她甚至以為秦玄玄剛才什麽也沒做,一切不過是她的幻覺。

兩人四目相對,秦玄玄身體前傾。那張漂亮的臉湊到李鬆子麵前,她深吸了口氣,差點忘了呼吸。

過了半晌,李鬆子問:“是意外嗎?”

“必然不是。”秦玄玄勾起唇角,表情異常堅定。

李鬆子下意識掩住心口,生怕自己一張嘴,心髒就飛出去了。當年和傅明知在一起,李鬆子也隻是覺得輕鬆自在,沒有緊張到如此地步。

現下,她覺得四肢都有些微微麻痹,腦子裏隻有一個念頭:拜托,這人怎麽不肯化解尷尬啊?

李鬆子被他的話噎到不知該問什麽,她抿著嘴,好半天才憋出一句:“你還想要我問什麽?”

“怎麽不問問,我為什麽要親你?”秦玄玄說。

“問……問不出口。”

李鬆子隻覺得喉嚨一陣灼熱感,咽口水都像吞沙。她強迫自己不要向後倒去,免得流露出弱勢的模樣。她挺直脊背,幾乎不看秦玄玄的眼睛。她盯著男生嫣紅飽滿的嘴唇,看到他的嘴唇翕合,入耳的聲音卻讓她以為自己幻聽了。

秦玄玄說:“因為喜歡你啊,親吻難道不是表達好感的方式之一嗎?”

“轟隆”一聲,李鬆子緊繃的理智被他的話炸毀。她的筷子什麽時候落地的她也不知,隻知道雙手抱著腦袋,將頭盡量埋低,恨不得鑽進土裏。

秦玄玄早就料到李鬆子會做蠶蛹狀,他戳了戳李鬆子的肩膀,又問:“學姐,你聽到我剛才說的話了嗎?”

此刻,李鬆子的雙手由抱頭變成掩耳。她胡亂說著:“聽到了聽到了。”

“那你是不是該回應我呢?”

秦玄玄伸手去扯李鬆子捂著耳朵的雙手,幾番角力,李鬆子終於認輸。她抬頭,雙手被秦玄玄拽在手心。炙熱的溫度熨得李鬆子心思忐忑,她想抽回手,可怎麽努力,也沒逃出秦玄玄的雙手。

“學姐,你有沒有把我當一個男性在看待呢?不是學弟,也不是那個六歲的小朋友。”秦玄玄突然發問。

李鬆子頓了一下,說:“我從沒把你當小朋友看,我一直在努力和你保持距離,可是你總想突破那個界限。”

實在逼到走投無路,李鬆子連掩飾都懶得掩飾,將心底的話直接掏了出來。

“那學姐有沒有一點喜歡我?”秦玄玄湊得更近,鼻尖蹭到她的鼻尖,李鬆子緊張得臉頰灼熱,脊背發涼。她想要向後退,無奈秦玄玄改握手為握住她的雙臂,她愈發動彈不得。

秦玄玄的主動讓她無所適從,可李鬆子沒有察覺,她對秦玄玄沒有反感,隻是害羞而已。

平日裏,李鬆子對於不喜歡的人,一定會保持距離,根本不可能和他有什麽身體上的接觸。

見她沒有抗拒,秦玄玄勾起唇角。他又問:“我很喜歡學姐。如果學姐拒絕我,我會很傷心的。下個月我還有比賽,不知道會不會影響……”

他將下巴擱在李鬆子的肩膀上,側過臉時,輕嗅著李鬆子頸項上的香味。她的身上總有淡淡的香氣,每次聞到的時候,秦玄玄總有安心的感覺。

秦玄玄的呼吸攪得她的脖子癢癢的,李鬆子隻覺得麵紅耳赤,並沒有想要把他的腦袋從肩膀上移開。

“學姐,我真的喜歡你。”

他將整個上半身掛在了李鬆子的身上,雙手環住了她的腰。李鬆子如墜雲端,整個人還在暈眩狀態。她不自覺抱住秦玄玄,男生湊在她的頸項上,輕輕吻了一下。

那是一種克製又禮貌的吻,李鬆子抬起右手,摸到了秦玄玄的腦袋。

他的黑發細軟,手感如同小獸的皮毛。男生乖乖趴在她的肩頭,她第一次生出了順遂安心之感。好像這是與生俱來的、從來沒有在別人身上得到過的安全感。

她從未奢想過秦玄玄,畢竟她身負重擔,而秦玄玄站在雲之彼端。她能夠看到的秦玄玄,大概是水中倒影。有時她甚至不敢伸出手去,就怕連那片倒影也一觸即碎。

原來突如其來的援手和恰到好處的陪伴不是出自秦玄玄的善心和多管閑事,他也沒那麽多時間來陪伴、安撫和邀約她。

無緣無故的體貼和理解,不正是愛情嗎?

此刻李鬆子明白,秦玄玄還是秦玄玄,他對待旁人永遠是那副模樣。她能夠察覺到秦玄玄的與眾不同,是因為秦玄玄對她的喜歡。

過了一陣,秦玄玄依舊伏在李鬆子的肩頭,他低聲說:“學姐,你不用急著告訴我答案。我是不肯聽否定的答案的。人生苦短,我和你在一起的時間不夠多,我隻想要肯定的答案。”

李鬆子本來又緊張又惆悵,誰知聽到秦玄玄這句狂妄的話,繃得很緊的心弦突然鬆懈下來。她想笑,又把笑意吞了回去。因為她感受到,秦玄玄環住她的手臂微微顫抖,感覺他好像很緊張。

“嗯……”李鬆子拖長語調,想了好久才開口,“晚點再說吧,我現在滿腦子都是那十場網絡弈棋,如果勝不過六局,我好容易鼓起來的勇氣又要泄掉。這可是我小半生裏第一次做出這麽出格的事情呢。”

她的語調平淡,尾音帶笑。李鬆子太擅長偽裝自己了,換作旁人,誰也看不出她藏在麵具下的慌張和忐忑。

秦玄玄抬起頭來,他雙手扶住李鬆子的肩膀,說:“學姐,在我麵前,你可以哭可以喊可以鬧。你著急上火可以拿我出氣,你難過失意可以對我傾訴。可是你永遠不要這樣假裝平靜,我會不知道該怎麽辦。”

李鬆子一愣,半天沒有反應。她悄悄抿唇,眼簾迅速垂落。不是別的,她怕自己突然翻湧的情緒擠到眼眶,會讓秦玄玄看到她淚光閃閃的眼眸。

從小到大,李鬆子被要求的都是“乖”和“不要添麻煩”。她竭盡全力將情緒掩埋,力求事事做到最好。她以為自己這輩子就隻能和忍耐共度一生,誰知今日今時,有人對她說出了如此慎重溫柔的句子。

再想到那日的大雨,秦玄玄的突然而至是她的意料之外。他一次又一次將她拉出泥沼,這不是他的義務,他也沒理由這麽做。

人來到這個世界上,是艱難而孤單的,萬物皆沉墜。但總會有一人,將此沉墜無限柔和地握在手裏。

李鬆子吸了吸鼻子,將臉挪到一側。她想哭又想笑,忍了半天,肩上卻傳來重重一掌。李鬆子嚇了一跳,驚叫出聲,眼淚也落了出來。她抬眼去看秦玄玄,他露出一副奸計得逞的模樣。

李鬆子氣得伸手去擰他胳膊,秦玄玄叫出聲來:“學姐學姐,手下留情,真的疼!”

叫嚷歸叫嚷,他是笑著的。

兩人鬧了一陣,這才各自歸位。飯菜早冷掉了,秦玄玄收拾好了桌麵。李鬆子無所事事,走到擺放棋盤的桌邊。她定睛看向棋麵,心裏又是一咯噔。

這是她唯一下完的一盤棋,秦玄玄又在研究她的棋譜。

等秦玄玄從門外走進來,李鬆子問:“你沒事打我的譜做什麽,又不是什麽值得研究的東西。”

“想為學姐分憂啊,”他揚起好看的笑臉,兩三步走到李鬆子身前,“不是有考核嗎,我白天要自己練習,晚上有空可以和你在網上下棋。為了能幫到你,我自然要研究你的棋譜。”

他的口吻誠懇,李鬆子一陣感動。誰的時間也不是撿來的,更何況像秦玄玄這種事業正值上升期的人。

李鬆子垂下腦袋,小聲說:“謝謝。”

“不要說謝謝,感覺我們很陌生,我不喜歡。”秦玄玄皺著眉頭說。

“你不喜歡的事情可真多。”李鬆子小聲抱怨。

“可不是。”

秦玄玄回頭揚眉,笑得一臉得意。他指了指棋盤,說:“快來下棋,事不宜遲。”

“我看你就是想多把我按死在棋盤上幾次。”李鬆子咕噥。

“後麵十幾天,我每天晚上都能讓你死去活來。”

聽到這話,李鬆子突然蹲下身去。她將腦袋埋在兩膝中間,悶著頭一陣狂笑。秦玄玄不知所以,細細思索之後,自己的臉也紅了。

他一手遮臉,半天沒說話。緩了好一陣子,秦玄玄這才壓低聲音對李鬆子說:“笑夠了趕緊起來,我時間很寶貴的。”

最近,弈棋平台上的網民們發現一件怪事情。不怎麽上平台下棋的“月球背麵”常常在晚八點出現在網站上。不少人想要圍觀秦玄玄的對局,他一個人開了有密碼的小房間,還禁止觀看。

一天兩天就算了,這樣的狀況持續了快七八天。棋迷們沸騰了,秦玄玄這是在研究什麽功法,居然都不讓人見?而且和他對弈的人到底是誰?一群人想破了腦袋也不知道那個ID名為“鬆鼠不吃鬆子”的人是哪位職業棋手。

棋迷猜測就算了,不少職業棋手也在私下討論。曾經和秦玄玄被同邀參加弈棋平台活動的陳誌勳五段連忙給秦玄玄致電:“上次要你和我好好對弈,你把我殺個片甲不留。這幾天你倒是老老實實坐在電腦前麵和別人下棋,我不是人嗎?”

秦玄玄笑了,聲音如玉石清朗。他說:“那不一樣,這位是我喜歡的人,你想成為我喜歡的人嗎?”

陳誌勳在電話那頭愣了一陣,“哇”地叫出聲來:“什麽東西,那個人是圍棋化身的小精靈嗎,你還會有喜歡的人類?”

“瘋瘋癲癲,懶得跟你說。”秦玄玄將電話掛斷關機,扔在一邊。

他和李鬆子剛剛結束一局棋,李鬆子拚盡全力,收官時還是亂七八糟,秦玄玄下到後麵,嘴角愈發往下垮,他撐著額頭,隨手抄起一本書開始複習期末要考的科目。

放在平日,秦玄玄早就發脾氣了。麵對李鬆子,秦玄玄也沒法去罵。畢竟她難得撐到了收官整地,有在認真地呼應他的每一手棋。

誠意是有的,隻是被他震懾之後,質量沒那麽高罷了。

她有進步,隻是太慢了。秦玄玄有點擔心,這麽個水準,誰知道祁之弈會開出什麽樣的局刁難她。

那幾盤棋前麵還是有可圈可點的地方,後麵幾乎是失敗了。放在以往,秦玄玄也隻是看看作數,但是這幾天裏,秦玄玄把李鬆子下的每一局棋都記下來了。他特地買了個記錄棋譜的本子,在封麵的右上角上標注了“李鬆子”三個字。

他埋頭記錄棋局,寫完後又往前翻了幾章。從第一盤網絡弈棋開始看到今天這盤,秦玄玄暗自感慨,這真的是不一樣的爛。高開低走,最後陷入泥濘。

這時,房門被人敲響。秦玄玄說:“進。”

“你這幾天在忙什麽,棋院和道場的人都在問,向來不怎麽參與網絡弈棋的秦玄玄天天泡在網上。”秦嘯問。

秦玄玄沒說話,舉起手裏的本子晃了兩下。秦嘯走上前,將本子抽走,翻開來看。

秦嘯認真看了許久,又放下本子。他深深歎氣,說:“李鬆子進步很快。這比上次見她時,在細節的處理上老辣了很多。”

明明是在誇李鬆子,秦玄玄卻覺得很是得意。他假裝滿不在乎,撇了下嘴:“還不是輸。”

“從前到後,她輸的目數越來越少。如果你隻盯著她的棋麵,下次輸的人會是你。她很少下完一局棋,短時間內對於收官的處理自然沒有你的處理手法那麽成熟。拚經驗,她自然拚不過你。但你別忘了,連你都覺得,她在某些方麵有過人的地方。”

說完後,秦嘯抓著本子離開了。秦玄玄愣了一陣,追出去喊:“爸,爸,本子還我。”

“自己再抄一份,你不是時間多嗎?”秦嘯往樓下走去,對兒子的呼喊置之不理。

秦玄玄站在樓梯處看著秦嘯的背影,他很想問,他哪裏時間多了?

秦嘯的身影消失在他眼前,秦玄玄摸了摸鼻子,隻能自認倒黴。因為秦嘯的話,秦玄玄回到房間,將這幾日的棋譜又看了一遍。

確實如父親所說,李鬆子雖然還在輸給他,但目數越來越少。他將開局又研究了一番,還發現了另外的東西。

李鬆子在對弈時悄無聲息地讓出了三子。不知道是什麽原因,秦玄玄一開始並沒有看出來,現在再看,如果不是那三子作梗,李鬆子應該可以下得更好。

這麽想著,秦玄玄也沒管現在幾點,他抓起電話就撥了過去。等了一段時間,李鬆子那邊才接起。

“喂?”李鬆子聲音很小。

秦玄玄這才記起現在已經過了十點半,寢室早早熄燈,可能室友也睡下了。秦玄玄說:“你室友睡了嗎,聲音壓這麽低。”

“等我一陣,我去天台接電話。”

秦玄玄聽到電話裏傳來關門聲、腳步聲。稀裏嘩啦的動靜後,李鬆子講話的音量終於正常起來。她問:“有什麽事?”

“你直接讓我三子不就好了。本來經驗就不夠,還要讓子下棋,後麵全亂套了。”秦玄玄指責道。

每次說到圍棋,他的口吻無端硬朗。秦玄玄年紀不大,自身渾然天成的“大師”氣質總讓他的話語裏帶上訓斥的味道。現在也不例外。

李鬆子聽來不覺惱怒,反倒笑出聲來。

風聲夾雜著李鬆子的笑聲傳進秦玄玄的耳裏,明明隔著電話,他都覺得心底被她的聲音撩到。秦玄玄忍不住咽了口口水,想要驅散莫名的躁動。

“原來騙了你這麽久,看樣子我這幾天棋力有長進。”李鬆子音調很高,是聽得出來的高興。

“怎麽,騙過我這麽有成就感?”秦玄玄無奈。

“你是眾人口中的‘秦玄玄’欸,那次棋院活動,大家都沒有在慶祝贏過你的父親,人人嘴裏隻有秦玄玄。”李鬆子笑說。

“莫名其妙。”秦玄玄感慨一句。

“既然被你看出來了,那你覺得我有進步嗎?”

她的聲音比平常軟了好些,聽得秦玄玄心悅。他歎了口氣,隻覺得手心癢癢的,很想伸手揉揉她的腦袋、捏捏她的臉頰。

秦玄玄努力集中注意力,不去想李鬆子。他說:“進步是肯定的……不過你還是要多下,我會多找一些收官比較好的棋譜給你。你打譜看看,應該有幫助。”

李鬆子想了半晌,將“我不想麻煩你”這種話吞了下去。李鬆子說:“那我要怎麽謝你呢,浪費了我們秦五段的時間。”

“糾正一點,我現在是六段了。”秦玄玄含笑。

“那我也差你太多了吧,還要花好幾年時間才能追上你啊。”李鬆子有些喪氣。

這下,輪到秦玄玄笑出聲。他清朗的聲音和夜風揉作一團,輕易撫平了李鬆子心底的焦慮。每次在他麵前,不管多難,李鬆子總能舒一口氣。

“笑什麽啊?”李鬆子被他笑得羞惱起來。

“你讓我等了這麽多年,總該讓你快跑一次了,很公平啊。”

夜明星稀,天台上傳來不知名的蟲鳴,李鬆子的耳膜開始鼓噪起來,能夠聽到的隻剩下自己的心跳聲。

有種莫名的感情穿透了血液和脈搏,那是她從未體會的感情。像是鬥誌被激發,又像是說不出的留戀和感動。

李鬆子深吸了口氣,說:“好,那我跑跑看。你也不要等我,看我能多久跑到你身邊。”

“不會等,我隻會走得更快。”秦玄玄說。

“這個時候還要這麽臭屁,怪不得你沒什麽朋友。”李鬆子損他。

“說得好像你朋友很多似的,在學校裏,你的名聲跟我差不多。”秦玄玄說。

兩人一陣沉默,又同時笑出聲來,他們著實半斤八兩。

說過了圍棋,他們又開始講起了別的。秦玄玄說:“學姐你知道嗎,人家都喊你玻璃罩美人。”

“什麽東西?”

她是第一次聽到這種稱呼,驚訝地掩住了嘴巴。

“玻璃罩啊,就是跟誰都隔著一段距離。看起來好禮貌好貼心,其實不和人類親近。”秦玄玄說。

“那你是什麽?”李鬆子反問。

“可能是小仙男吧。”秦玄玄理直氣壯。

李鬆子聽到這話,差點連手機都沒抓穩。她一手按在額角,對著電話“你”了半天,愣是沒擠出一個完整的句子。

“我什麽我,不接受反駁。你趕緊回寢室睡覺吧,我明天來學校把棋譜給你,下午活動室見。”

說完後,秦玄玄掛斷電話,徒留李鬆子一人聽忙音。

即便是溜下天台時,李鬆子也無法掩飾唇邊無意識的笑。她滿腦子裏不是那幾局棋,反而是秦玄玄那些話。

鑽到被子裏,李鬆子掏出手機,她點進聯係人,改掉了秦玄玄的姓名,換上了“小仙男”三個字。

隔日李鬆子去活動室,秦姓小仙男早早坐在棋盤前等候了。除他之外,饒星宇也在。李鬆子挑眉,臉上顯出意外:“饒社長,今天不是你的法定約會日嗎?”

饒星宇擺了擺手,說:“還是我們社的事業比較重要。”

“我們社裏有什麽事業?”李鬆子皺著眉頭表示疑惑。

“聽秦玄玄說了你的事情,我也要助你一臂之力啊。畢竟我才是那個第一個讓你下完整盤棋的人,不是嗎?”饒星宇說。

“這話是沒錯,但是聽起來總覺得怪怪的。”李鬆子摸著下巴,用探究的眼神看向饒星宇。

饒星宇被她看得笑出聲,雙手推著她的肩膀,按著她坐在秦玄玄身邊的空椅子上。他說:“怎麽說呢,感覺你最近變開朗了一點。”

李鬆子抿出了臉頰的酒窩,小聲問:“有嗎?”

“有啦有啦,現在來下棋吧。也沒剩下幾天了,我們就加緊時間練習。我和秦玄玄下前二十手,後麵的棋你自己來下。”饒星宇說。

“欸?”

“嗯,我是社長,就這樣說定了。”饒星宇拉開椅子重新坐下,他抱住一罐白子,用下巴示意秦玄玄可以開始。

李鬆子坐到秦玄玄身邊,雙手置於膝蓋上。她一心看著棋盤,右手突然被人握住。她的眼神下移,看到了秦玄玄置於她右手之上的左手。男生握得不重,輕輕一掙就能擺脫。

可令她自己也沒想到,她不想掙脫秦玄玄的手。被那樣溫柔的手包覆,連心也一並熨得平整,似乎那些煩惱都已經煙消雲散了。

李鬆子深吸了口氣,舉起左手揉了揉鼻子,有些不好意思。她的心底蔓延開來甜滋滋的味道,像是有人打翻了一罐糖漿,連指尖都沾著將人溺斃的滋味。

怎麽說呢,她好像對秦玄玄這些小動作越來越適應,也越來越受用了。

整個圍棋社的氣氛因為李鬆子的事情突然變得緊張起來。秦玄玄、饒星宇、安琪輪番上陣當指導,吳永寧和殷俊兩人負責記錄棋譜。

有時李鬆子遇到難關,想要扔下棋子認輸。吳永寧和殷俊就有新的工作了。他們一人一邊按住李鬆子的肩膀,下不出來就不能挪位置,洗手間也不許去,水也不給喝,死也得下完一局棋。

這麽殘忍的方法隻有秦玄玄想得出來。李鬆子暗自抹淚,這人哪裏是什麽“小仙男”,分明就是“大暴君”。

圍棋社變得空前團結,除了李鬆子外,吳永寧和殷俊也進步巨大。兩人跟著李鬆子學棋,直呼原來圍棋這麽好玩。

李鬆子在圍棋上有種獨特的天賦,她把毫無規律的東西總結出一套屬於自己的記憶方法。明明是很難記下來的定式,通過她的歸納講解,吳永寧和殷俊很快就能記住那些毫無章法的東西。有時在棋局中遇到,也能很快找到對應的定式。

之前那些毫無章法的東西被李鬆子整出了頭緒,兩個男生突然能夠理解圍棋的快樂。殷俊感慨:“我以前以為圍棋很無聊,現在才知道,原來是我解讀的方式有問題。”

吳永寧有圍棋基礎,殷俊天生在算目上敏感,經過李鬆子的訓練,他在圍棋上的進步比吳永寧要快。吳永寧很不服氣,平日練得更加勤快。在李鬆子不練習的時候,兩人一直纏著李鬆子下棋。連秦玄玄都被擱置在一邊,無人理會。

饒星宇常常湊到秦玄玄身邊,故意挑撥:“看,李鬆子人氣比你高呢。”

秦玄玄眉眼高挑,神態如常。他回應說:“那是自然,畢竟是我的學姐。”

“你平時打個比賽得獎都不說,現在拿這種事情往臉上貼金?秦玄玄,我看你是有點另類。”饒星宇掩住胸口,擺出一副作嘔的表情。

“誇她就是誇我。”秦玄玄撂下一句狠話。

坐得遠遠的李鬆子似乎聽到了秦玄玄的聲音,她看了過來,秦玄玄衝她微微頷首,李鬆子點了點頭,這才轉過目光,繼續和殷俊對弈。站在一邊的安琪似乎看出了什麽,掩著嘴唇笑了起來。

女生的聲音很脆,笑得格外好聽。秦玄玄轉過頭,問:“笑什麽?”

和旁人說話時,秦玄玄的臉和聲音都格外冷冰冰。好在安琪早就習慣,她背手踮腳,臉上一副神秘兮兮的模樣:“我看出來咯,你啊……對鬆子學姐……很不一樣!”最後四個字她咬得格外重,眼神篤定。

“還用你說,連我們都看出來了。”殷俊從門外走來,繞到幾人身後。他又補充說:“那種區別對待太嚴重了,隻要眼睛不是出氣的都能看出來。連我們班教授都在問,秦玄玄是不是喜歡英文係的一個女生。”

“傳這麽遠?”饒星宇有些意外。

“對啊。”殷俊點頭。

當事人秦玄玄臉不紅心不跳,他雙手按在桌上,很有興趣地聽著旁人的討論。他也沒打斷幾人,直到大家說夠了,這才說話:“照你們這麽說,我在學校裏應該是沒有競爭對手了?”

饒星宇、殷俊、安琪三人心裏一陣哀嚎,異口同聲道:“誰敢啊!”

誰敢跟秦玄玄搶啊,他一看就不好惹啊。平日冷著臉就算了,講話也噎死人。再加之李鬆子一副不好親近的模樣,還是不湊這個熱鬧為妙。

秦玄玄聽到回答,眼睛彎出了格外好看的弧度。他點了點頭,滿意地說:“那就好,我下個月有比賽不在學校,你們幫我看著點。”

“好好好,偶像的話我自然遵命。”安琪立刻點頭。

“我覺得也沒人敢追李鬆子,畢竟玻璃罩美人,你就安心出國打比賽吧老弟。”饒星宇說。

“沒事沒事,我和吳永寧會纏著鬆子學姐下圍棋的,她應該沒心思去注意別人。”殷俊趕緊補充。

“那就好,我有空會回來看你們的。”秦玄玄點頭。

不要了吧!三人憋住了心裏話,擠出苦笑點了點頭。

看到李鬆子這幾日的特訓,眾人對秦玄玄的訓練一點期待也沒有了。連秦玄玄的忠實粉絲安琪都有幾分動搖。

秦玄玄要求很高,算得上“苛刻”二字。安琪有時忍不住說:“這樣的強度會不會太大了?”

秦玄玄反問安琪:“圍棋是遊戲,但職業圍棋不是。她已經浪費了很多時間,現在為什麽不能努點力呢?”

這一席話聽得安琪心裏不舒服,可李鬆子一笑置之。她柔柔軟軟地說:“我能完成,沒事的。”

有時秦玄玄為李鬆子講棋,李鬆子經驗不足,容易犯基礎錯誤。秦玄玄舌鋒又利,講話毫不留情,恨不得刮下對方一層臉皮。李鬆子也不氣,笑著聳肩:“下次不了,下次不了。”

秦玄玄瞪她:“還敢有下次,這次就是最後一次。”

李鬆子連連點頭:“是是,小秦老師說得對。”

安琪想,如果她小時候遇到的是秦玄玄這樣的老師,隻怕早就棄學了。

後來她聽饒星宇說,秦玄玄小時候學棋更加嚴苛。現在的他,已經是“和藹版”秦玄玄了。如果秦玄玄拿出小時候自己的訓練方法訓練李鬆子,旁人隻會以為那是虐待。

安琪終於明白,原來“天才”並不是比旁人更加聰明,而是具有天賦的同時,還比旁人更加努力。每一手,每一局,每一場比賽,每一位對手,他從不辜負。在每一局棋上,他每一步都會力壓對手,認真呼應。即使是輸掉棋局,也會爭取以最微弱的差距結束。那種血氣,不是誰都學得來的。

秦玄玄的執拗和堅韌讓所有人為之動搖。別人對他以“天才”相稱,以此來寬慰自己。殊不知,他的頭銜,都是自己一手一手掙回來的。

安琪終於明白自己在《死神》裏看到的一句話——“憧憬是距離理解最遠的地方”。

在明白這一切之後,安琪既不想喜歡秦玄玄,也不想成為秦玄玄。偶像是正麵開屏的孔雀,永遠不要繞到它的背麵。

安琪猶自感慨,李鬆子和吳永寧的一盤棋已經下完。秦玄玄走到兩人麵前,對吳永寧說:“你自己複盤檢討,有不明白的地方問饒社長或者安琪。我要和學姐說兩句話。”

秦玄玄本就氣勢淩人,現在居高臨下,看起來更加懾人。吳永寧連連點頭。秦玄玄看向李鬆子,她已經起身,站到了他的身側。

兩人走出活動室,秦玄玄帶著她往操場的方向走去。此時正值下課時間,路上來來往往都是學生,不少眼神向秦李二人投來。

畢竟這兩位的緋聞傳遍學校,想不注意也很困難。外加兩人外形亮眼,更加吸引眼球。

李鬆子不太習慣這樣的注視,秦玄玄早已習慣。他看到李鬆子左手搭著右臂,低下頭來輕聲說:“學姐,你這是緊張?”

“站在你身邊壓力很大。”李鬆子小聲說。

“早點習慣,以後這種場合還有很多。”秦玄玄很誠摯地看著她。

“你這個人還真的蠻臭屁的。”李鬆子擰著眉毛,哭笑不得。

“有嗎,是實話啊。”秦玄玄表情無辜。

李鬆子說不過秦玄玄,她舉雙手投降,說:“換個話題,你把我喊出來,要說什麽?”

“坐那邊去說吧。”秦玄玄指了指操場邊的涼亭。

看到那個小亭子,李鬆子心頭一跳,那裏是學校有名的“情人亭”。兩人往那裏一坐,基本就沒緋聞什麽事了,直接坐實了。

“換個地方不行嗎?”李鬆子掙紮了一下。

“不行啊。我下個月要去國外打比賽。萬一有人趁機追你,那我怎麽辦。天高水遠的,我一回來學姐就變成別人的女朋友,我哪裏講理去?”

他又擺出那副誠摯臉,一雙黑沉沉的眸子幾乎要看到李鬆子的心底。她將雙手舉得更高,無奈道:“投降投降,去坐亭子。小秦老師,那邊請。”

秦玄玄笑眯眯往那頭走去,李鬆子妥協地跟在後麵。她暗想,秦玄玄本身已經超越了一切手段。他完全不需要參考各種撩妹手冊,隻要擺出實話,用那張漂亮的臉看過來,異性都要投降了。

如秦玄玄所願,兩人坐進“情人亭”。這下更好,更多視線向兩人投來。李鬆子隻能側身,盡力避過那些目光。

秦玄玄大喇喇地坐著,身體舒展。他長手長腳那麽一擺,姿勢挺好看的。李鬆子用鞋尖去踢他的鞋子,說:“有什麽事情?”

“應該就是明天了吧?”秦玄玄轉過臉來。

“啊?哦!”李鬆子回過神來,他在說考核的事情。前幾天她還挺緊張,這段時間和社團的朋友們混在一起,把這件最重要的事情忘記了。

“你還真是不緊張呢。”秦玄玄說。

“也沒有,前幾天晚上和你下棋,晚上總是失眠,上課反倒睡得很香。那是我生平第一次上課睡覺。”李鬆子撇了下嘴,神情苦惱。

“和我下棋下到睡不著?”秦玄玄意外極了。

“你不知道你下棋的時候多嚇人,隔著屏幕我都能感覺到你外露的殺氣。睡前下棋搞得我神經緊繃,大腦太活躍了。”李鬆子說。

“有嗎?”

“麵對麵的時候殺氣更重,和你父親一脈相承。”李鬆子說。

“這幾天下棋的時候有好些了嗎?”秦玄玄又問。

“習慣了刀架在脖子上的感覺,應該不能說好些了,是適應了。”

這幾天她經曆了什麽?想要舉手投降,還硬被兩位男生按住肩膀。想要繼續下棋,還要被秦玄玄強悍的棋風逼到死角。有時候她真的想哭,又怕在社團裏丟臉,隻能硬憋住情緒往肚子裏吞。

久而久之,她也就習慣這種情緒了。到目前為止,李鬆子終於不是遇到難關轉頭就跑,秦玄玄的瘋狂行徑讓她形成條件反射。她總怕自己在棋盤上扔下兩枚棋子後會被按住胳膊,不讓喝水,也不讓去洗手間。

她終於明白,原來量變會產生質變。輸多了,自然就覺得沒什麽了不起。

秦玄玄聽到李鬆子的話,大笑出聲。他笑夠了,這才說:“如果你受不了,為什麽不喊停?我會酌情考慮變換方法。”

“沒什麽受不了的。我知道你以前在學棋的時候肯定經曆過比我還痛苦的事情,你那麽小都可以接受,為什麽我不能咬咬牙挺過來?如你所說,我浪費了太多時間,我隻能在短時間內高效地完成任務,才有一點點希望。我不想後悔,我隻能拚盡全力。”

聽到這話,秦玄玄不自覺看向李鬆子。女生的外表依舊柔弱,語氣如常溫軟,可說出來的話,和之前一樣,擲地有聲。

她鮮少抱怨,隻是默默忍受,然後做到最好。結果不如人意,她隻會說上一句:“我認命,但我不甘心。”

可今天再聽到這樣的話,剛強如秦玄玄,心裏也有部分認知坍塌了。

他想,如果命運再不對她微笑,這世間就太不公平了。

“那麽,明天你要加油了。”秦玄玄說。

“我會的。”李鬆子頷首。

李鬆子去祁之弈家中接受考核時,正好逢上周末。她習慣早起,買了早點後趕去祁之弈家中。坐在公交車上時,李鬆子手機響了。她從口袋中拿出一看,是秦玄玄的電話。

“這麽早?”李鬆子問。

“起床打譜,下午要去教課。順便問候你。”秦玄玄說。

“隻是順便?”

等到說出口後,李鬆子一驚。木已成舟,她也沒辦法收回這句類似嬌嗔的話,隻能在心底暗罵自己不注意。

“是想你想得睡不著,幹脆起床打譜。”秦玄玄說。

隔著手機傳來的話威力不小,李鬆子隻覺得耳朵都紅了個透。她悄悄伸手去摸,左耳果然發燙。李鬆子也不知道該說什麽,好在秦玄玄接過話頭。他問:“下午我五點上完課,能來弈哥那裏找你嗎?我家沒人做飯,我沒東西吃。”

“你應該問祁之弈吧,畢竟他是主人。”李鬆子說。

“弈哥不會拒絕我的。我就是告訴你一聲,做三個人的飯,別把我餓著了。好了,再給你加一次油,好好下,晚上見。”

說完後,秦玄玄也不給她拒絕的時間,立即掛了電話。

這個人真的是……說他是過於自信呢,但事事確實盡在他的掌握之中。其實她很羨慕秦玄玄的驕傲和自信,他確信自己的行為是正確的,就能堅定地走到底。不是每一個人都能夠做到這個地步,也不是每一個人有這樣的勇氣。

去到祁之弈的住處,李鬆子一開門,祁之弈已經坐在沙發上了。李鬆子換好鞋,問:“你好像比我還期待?”

“這就像新買的遊戲碟,第一時間就要拆開來玩。我給你十五天時間,你還真的是一分鍾也不落下。”祁之弈說。

“你也知道,我一向小心謹慎,不做沒把握的事情。這次想要冒險一試,已經是我小半生裏最出格的事情了。我如果不花足時間準備,我不安心。”李鬆子說。

“做人這麽謹慎,下棋那麽跳脫。你還真是表裏不一。”祁之弈嗤笑。

“先吃飯,關於我的評判日後再說。我去廚房給你打果汁。”

說話間,李鬆子已經在他麵前布好了食物,將筷子塞到了他的左手。李鬆子發現,祁之弈左右手都很靈活,平時吃飯,他更愛用左手拿筷子。

李鬆子往廚房走去,身後傳來祁之弈的聲音:“秦玄玄這段時間在幹嗎,聽說他前幾天一直泡在網上下棋。”

“你都知道了,還問我什麽?”李鬆子回應。

“想知道你今天晚上是不是要做三個人的飯。”祁之弈說。

李鬆子在冰箱裏掏橙子,聽到這話,兩個橙子都掉到地板磚上了。她難以置信地問:“秦玄玄已經打過電話了?”

“我就是被他的電話喊醒的。”祁之弈說。

李鬆子抓了抓腦袋,說:“三人份就三人份吧。”

“他說明天也要來。”祁之弈補充。

“我們還是先過好今天吧。”李鬆子無奈道。

十點半時,祁之弈和李鬆子在書房坐定。李鬆子打開電腦,登上自己的弈棋賬號。祁之弈說:“隨便選個對手吧。”

李鬆子指揮鼠標隨便一點。祁之弈問:“你執黑還是執白。”

“白。”李鬆子說。

“對方第一步?”

“三三。”

“你下五五。”

李鬆子抿了下唇,這也不算正中下懷,畢竟前四十手她隻是看客。她需要解決的,是後麵的難題。

等到行棋的權利交還到李鬆子手上時,局麵已經不太好看了。李鬆子不知道對手的實力深淺,也看不出祁之弈的布局到底意欲何為。她端詳過幾遍,隻能先下再說,邊走邊琢磨。

李鬆子還是沒有選擇尋常穩健的手法,她一手拍在目外,攪醒了一汪平靜的水潭。對手被她的突如其來震懾到了,好半天都沒有出手。

她等得無聊,又掃視了幾遍棋麵。李鬆子往右手邊的屏幕上看去,忍不住感慨如今科學發達。以前還要心裏默算目數,現在電腦已經清清楚楚把誰占優、占優幾目寫了出來。

對手經過長時間的思量後,來了一記緩手,沒有和李鬆子直麵對上。李鬆子輕笑出聲,白棋出了一手尖。

本來黑子占優勢的角落被白子掏空,李鬆子的對手又開始長考。

李鬆子不敢鬆懈,一直在思慮後麵的棋路。她能感受到對手因為她的無理手困惑,現在已經開始動搖了。這個時候更需要乘勝追擊,踩著對方的畏懼和困惑繼續往前衝。

她又瞟了眼棋盤,還有十目左右的差距,她能夠追上來。

現在,李鬆子頭一次感激圍棋分開局、中盤和收官。開局固然重要,後麵也能挽回不利局麵。

不知是因為緊張激發了她的潛能,還是因為秦玄玄前幾日教導有方。她力挽狂瀾,中盤時妙手頻出,那些天馬行空的想法打得對手毫無招架之力。

李鬆子連追二十多目,對手點了投降。

看到屏幕上出現“對手投降”的字樣,李鬆子的手終於挪開了鼠標。她憋了口氣,現在才緩緩吐了出來。

她掩著心口,感受到過速的心跳,這才產生了零星真實感。

原來她真的贏了。

“下完了?”久坐一邊戴著耳機聽歌的祁之弈突然出聲。

“結束了。”李鬆子說。

“結果?”

“對方投降了。”

說出這話時,李鬆子沒想到自己會哽咽出聲。她講完後,居然還吸了下鼻子,生怕眼淚掉出來了。

祁之弈正欲起身的動作突然靜止,他將身體轉向李鬆子,有些難以置信:“你還哭了?”

她吸了吸鼻子,說:“沒有。”

“不……不是,這有什麽好哭的,贏不是理所當然的嗎?那人棋力平平,輸了才該哭吧?”祁之弈感到莫名其妙。

在他的印象裏,李鬆子不是愛哭的女生,更不會為了這點小事哭。今天倒是讓他開了眼。

“我沒有哭,我隻是有點激動。”李鬆子如實回答。

“給你半個小時休息時間,再來複盤。明天開始第二場考核。”祁之弈說。

“好。”

李鬆子準備了盲人棋盤,兩人坐在書房地毯上開始複盤。祁之弈聽過李鬆子的棋路和想法後,對李鬆子那手“尖”給出了評價。他說:“這手想法不錯,氣勢也很強。你應該是當機立斷拍下去的。這手之後,對方明顯自亂陣腳,不敢和你正麵對抗了。”

“厲害。”李鬆子不自覺感慨出聲。

“你在說我還是在說你自己?”祁之弈問。

“你啊。”

祁之弈二十手後根本沒看棋盤,一心去聽他的音樂。現在複盤,還是能把棋盤上的每一手摸得清清楚楚。兩三年沒有參加比賽,他的實力沒有消退,反而在盲棋上大有長進,在細節上更加敏銳了。

有些人失利隻會責怪外部因素,有些人失利隻會提高自身素質。祁之弈的這種韌勁,李鬆子不得不服。

祁之弈抬起眼,那雙眼睛對上李鬆子。李鬆子被他嚇了一跳,她從未覺得祁之弈是個失明的人。

“會的。現在醫學和科技同樣昌明,總有那麽一天。”李鬆子說。

“我不會祈禱那種事情。與其做出雙手合十的蠢樣子,不如摔出一條路。”

祁之弈將棋子一顆一顆從棋盤上摳掉,說話的語氣稀鬆平常。李鬆子被他的話激出一身雞皮疙瘩,她看了看自己的手臂,皮膚上的汗毛都豎了起來。

從祁之弈的嘴裏聽到這番話,格外震撼且格外有說服力。李鬆子的血脈都被他激發,心潮澎湃起來。

“下完這盤棋,你有什麽感想?”祁之弈問。

“由衷感謝十九路棋盤。如果是九路棋盤,我早就死無葬生之地了。如果超過十九路,我也會被對手翻盤。恰好是這十九路棋盤,內地與外勢都讓我占了優勢,兩邊均衡,才能迅速反超。”李鬆子說。

“所以,不僅僅是布局重要,棋盤上的每一手,都可能是反敗為勝的關鍵手。還有一點,你不能對你自己走出的路產生質疑。很多人就是在這上麵栽了跟頭。”祁之弈說。

“也就是所謂‘落子無悔’?”李鬆子問。

“倒不至於無悔。隻是你後悔的同時,要找到生路,要想盡辦法去彌補過失。決不能自暴自棄或者撒手不管。”

說這話的時候,祁之弈那雙眼睛一直看著李鬆子。即使她知道對方的眼裏沒有一星半點的投影,可她還是繃緊了軀幹,狠狠點頭:“我知道了。”

“知道就好,再練練。還有啊,等你通過考核我再說你。你這有幾手處理方法簡直就是翻版秦玄玄,他對你的影響未免也太大。”祁之弈不滿道。

李鬆子被拆穿,當即笑出聲來。她不好意思地摸了摸脖子,說:“好用嘛,就記下來了。”

聽到這話,祁之弈臉色一凜。他暗想,秦玄玄的招式是出了名地難用,除他之外,別人學了也白學。稍有不慎,容易被搶走實地。秦玄玄是典型的“富貴險中求”,一般人不愛用這種手法。一來難以駕馭,二來不夠自信。

可李鬆子卻能活學活用,幾招妙手在棋麵上化解了難看的局麵,反而沒那麽險了。祁之弈能說什麽,表揚她很聰明?從別人那裏偷學來的招式這麽快就能用上?

這話他說不出來。而且,祁之弈也不想讓李鬆子這麽快驕傲自滿,這不利於她以後的學習。祁之弈沉下一張臉,說:“以後再說你這個毛病。”

這也是毛病?李鬆子想不明白。

兩人點了外賣,吃完後,李鬆子把屋子收拾了一遍,窩到書房裏鑽研棋譜。祁之弈戴著耳機聽電視劇,聽到李鬆子的動靜,他摘下耳機:“李鬆子,我書櫃裏有個黑色的本子,你拿出來看看。”

“是你的棋譜嗎?”李鬆子問。

“對。”祁之弈點了點頭,說,“往後翻,我前期比較喜歡搞布局,後麵有一些中盤和收官的棋譜還算不錯。你看看,說不定有啟發。”

“謝謝。”李鬆子端著本子,有種說不出的感動。

“你別哽咽,也別突然衝過來抱我。我受不了這種煽情的東西,免了免了。”祁之弈連連揮手,像是不希望別人靠近。

“你這麽一說,我更想衝過來抱你了。”李鬆子揉了揉鼻子,企圖讓那一陣酸意趕緊溜走。

“李鬆子!安靜坐在角落看棋譜,到點去做飯!”祁之弈忍不住咆哮起來。

“是啦是啦。”李鬆子捧著祁之弈的棋譜笑著坐到了一邊。

晚上的時候,秦玄玄來祁家吃飯。李鬆子在等肉燉熟,她上了鬧鍾,安靜坐在客廳的沙發上看祁之弈的棋譜。秦玄玄溜到李鬆子的身後,等他看清紙上的棋譜,有些意外。

李鬆子回過頭,問:“你臉上冒出了一個問號。”

“弈哥的棋譜我從來沒有看過,今天是第一次見。”秦玄玄老實說道。

“你都沒見過?”李鬆子有點意外。

“網上能看到部分,不過沒想到他有這麽齊全的。”說到這裏,秦玄玄嗅了嗅空氣裏的香氣,他問,“你在燉什麽啊,好香。”

“燉把子肉。”李鬆子說。

“那你今天這局,應該是贏了。”秦玄玄很篤定地說。

“你……”李鬆子很是詫異。

“輸掉第一局的人不會有心情燉這麽複雜的東西,肯定隨便做個蛋炒飯就完事了。”秦玄玄說。

李鬆子什麽也沒說,雙手抱拳,以表佩服之意。這時手機鬧鍾響起,時間到了,該將把子肉從罐子裏挪出來了。

她跑去廚房盛肉,轉過頭時,看到秦玄玄倚在門框上看她。李鬆子從他專注的眼神中,讀到了自己的存在。她清晰地聽到了自己的心跳,轉念間明白了什麽。

“你是怕我輸了會哭,所以特地來看我對不對?”李鬆子小聲詢問。

秦玄玄笑而不答,他幫著李鬆子將菜端出廚房,站在門口,又沒頭沒腦地說:“看你還要找什麽借口,不就是因為掛念你。”

當夜入眠,秦玄玄的臉和那句話一並鑽進了李鬆子的夢裏。她一閉上眼,就被攪得睡不好覺,翻來覆去都是他的話。

真的很要命了,李鬆子抱著腦袋,不知該如何將他趕出自己的腦海。

隔日棋局,李鬆子輸了。這一次她輸得有點慘,差了七目半。

祁之弈毫不意外,他說:“你幫我看看對手的名字,我總覺得棋風很熟,有點像陳誌勳。”

李鬆子依言去看,對手的ID上寫著“Camper”。她撇了下嘴,有些不情願地說:“是陳誌勳沒錯。”

李鬆子掩著胸口,差點沒被祁之弈一席話堵死。她平複半天,說:“你和秦玄玄,都是毒舌學校畢業的吧?”

“哪有,我們隻是實話實說。”祁之弈理所當然地點了點頭。

兩人歇了一陣,開始複盤。重新考量這盤棋時,李鬆子發現祁之弈在開局時為她做出了調整和考量。可惜她在中盤時沒有把祁之弈的心思發揮出來,反倒被對手絆住手腳,沒能順利施展。後麵官子收得亂七八糟,平白丟了好些劫材,搞得一塌糊塗。

對手強悍是輸棋的部分原因,還有大部分原因在於李鬆子不如昨日警惕。贏過一場,她的心思鬆懈了。該衝的地方變成了緩手,沒有殊死一搏的狠氣。最致命的是,中後盤她放了個漏勺。

這本就是陳誌勳擅長的地方,她還在人家的地盤上露了馬腳。這就是在等著挨打,還怕對方不會把她往死裏打。

複盤之後,跪坐在地毯上的李鬆子將自己折成了半邊書名號的形狀。她的腦袋幾乎要貼到膝蓋,整個人恨不得哐哐砸地板。

“昨天誇你兩句,今天就膨脹,輸了吧,看你明天怎麽辦。”說完這話,祁之弈站起身。他摸著牆壁往前走,頭也不回地說,“我回臥室睡一覺,你好好想想。”

祁之弈一走,李鬆子整個人倒在地毯上。她伸手插在棋盒裏,手指胡亂地撥弄著那些玻璃棋子。

冰冰涼涼的觸感讓她的思路清晰不少。她還在想事情,隻聽大門處傳來敲門聲。李鬆子連忙起身開門,大門推開,又對上了那張漂亮熟悉的臉。

秦玄玄晃了晃手裏的超大可樂瓶,說:“冰箱裏有冰淇淋和冰塊嗎?我們來吃點下午茶。”

“香草味的冰淇淋可以嗎?”李鬆子問。

“當然,我們去廚房。”

他踢掉鞋子單手攬住李鬆子的肩膀,把她帶進了廚房。

兩人忙前忙後,秦玄玄從冰箱冷櫃中鏟出了一勺冰塊往玻璃杯裏倒。他的手因為握住放了冰塊的杯身,變得冰冰涼涼。秦玄玄抬頭看向正在舀冰淇淋的李鬆子,她的臉頰紅撲撲的,看起來可愛得讓人想咬上一口。

秦玄玄一時手癢,他空出兩隻手,突然捧住了李鬆子的臉。

“冷冷冷冷冷!”李鬆子驚叫起來,一雙懶洋洋的眸子裏透出驚詫的神色。秦玄玄被她這副模樣逗得前仰後合,他捏了一下李鬆子的臉蛋,終於舍得鬆開了。

“秦玄玄!”李鬆子忍不住低吼出聲。

“心情好點了嗎?”秦玄玄問。

“欸?”

被他一問,李鬆子這才察覺自己好像也沒有那麽沮喪了。她接過可樂瓶往玻璃杯裏注入可樂,低著腦袋說:“好多了,不過你怎麽知道的?”

李鬆子抱著可樂瓶仰天長歎,說:“時運不濟啊。”

“下棋就是這樣,很正常的。”秦玄玄點了點頭,“如果因為這麽一點小事就無法振作,以後有你受的。要總結失敗的地方,但是不要把這種失利的心情放在心上。”

他話音落下,門口傳來一陣掌聲。秦李二人抬頭看去,隻見祁之弈倚在門框上。祁之弈說:“喲,秦玄玄也會安慰人啊。”

“那是因為她不是人,她是我的小仙女。”秦玄玄大言不慚。

“令人作嘔。”祁之弈點評。

李鬆子不想繼續陷入這種古怪的氣氛。她問祁之弈:“你吃可樂加冰淇淋嗎?”

“你在說麥樂酷嗎?”祁之弈問。

“吃不吃吧?”李鬆子懶得跟他糾纏。

“吃,吃。趕緊的,我去客廳等你們。”祁之弈擺了擺手,又將這兩人留在了廚房。

秦玄玄上前一步,將她團成球的冰淇淋扔到杯子裏。他點了點李鬆子的肩膀,說:“小仙女心情好點沒?”

李鬆子沒說話,白了他一眼。不過一會兒,又自顧自笑起來。她的心底如同可樂上跳躍的氣泡,撲通撲通,捉摸不定。

“不要耍幼稚。”李鬆子又舀出一團冰淇淋,“趕緊準備另外兩個杯子。”

三人一人一杯,在客廳沙發坐定。祁之弈又擺出李鬆子上午的棋譜,秦玄玄雖然看過一次,隻是看到中後盤那手壞棋時,還是笑出聲來。

“學姐,佩服。連我都不敢在陳誌勳麵前放這麽大,你是第一位。輸掉七目半,是你有本事了。”秦玄玄說。

李鬆子不說話,將杯子裏的冰塊含到嘴裏,嚼得哢哢作響。

“不過陳誌勳進步很大啊,我當年跟他下棋的時候,他還不是這樣。”祁之弈說。

“還可以吧,上次和他下了一局,我趕在中盤把他打死了。”秦玄玄說。

“是這樣了,他不能留到中後盤,收官是他的天下。”

什麽東西,直接打死?陳誌勳又不是蒼蠅,哪有那麽輕易就讓他中盤陣亡啊。兩人你一言我一語,李鬆子聽來更加鬱悶。

這時,秦玄玄突然對祁之弈說:“我們來一盤試試?”

“要讓棋嗎?”祁之弈問。

“不用,猜先吧。”

說到這裏,秦玄玄挪了位置,已經擺出了架勢。祁之弈隨手抓了把棋子,說:“猜一下。”

“還用猜嗎,人人都知道,祁之弈出手成雙。”秦玄玄聳了聳肩膀。

祁之弈將棋子置於桌上,不出秦玄玄所料,果然是雙數。李鬆子倒吸了口涼氣,她問:“還有這麽個說法?”

“弈哥手很怪,這種一粒一粒的東西,他隨手就能抓雙數。不管是糖、荔枝還是棋子。隨便怎麽抓,都是雙數。”秦玄玄說。

“你閉嘴,輸的人少說兩句。”祁之弈說。

李鬆子看向秦玄玄,衝著自己的脖子比了個手刀姿勢。秦玄玄立即明白,學姐這是要他不留餘地,直接在棋盤上幹掉祁之弈。

誰知祁之弈似有感應,他又說:“李鬆子,別想著要秦玄玄幹掉我,他爸還差不多。”

李鬆子嚇了一跳,她下意識伸手,企圖在祁之弈麵前晃上兩下。她的小心思又被祁之弈識破,一掌拍了下去。祁之弈說:“李鬆子,我看你屬驢吧,這輩子就是倔死的。同一招到底要玩幾次才夠?”

聽到這話,秦玄玄再也憋不住,放聲大笑。等他笑夠了,這才對祁之弈說:“弈哥,好口才。”

“黑子歸你,下棋。”

祁之弈和秦玄玄兩人端坐沙發兩頭,李鬆子雙腿盤坐在地,俯視棋麵。剛開局時,李鬆子兩手扶住茶幾,行至中盤,李鬆子已經開始抱住了自己的胳膊。

她的臉上、脖子上、胳膊上的雞皮疙瘩全部起來了。如果不抱住自己,李鬆子生怕被人看出自己的雙手都激動得有些顫抖。

之前看人下棋,李鬆子總有一種淩駕之感。她算目能力很強,洞悉棋麵也很有一套。她總會忍不住代入劣勢方,會想著如果是自己坐在棋盤邊會怎麽下。因為這種古怪的習慣,導致她觀棋時沒有愉悅感,有時候還會急得半死。

但是這一次,李鬆子除了歎服,就是戰栗。她是實打實地感受到了自己和祁秦二人的差距。

兩人運子如飛,根本不帶停頓。他們幾乎沒有長考的時候,每一手都確定且執著。

盲人圍棋不如普通棋盤那樣震懾人心。但祁之弈和秦玄玄漂亮利落的動作已經在李鬆子的心裏烙下了深刻的記憶。兩人從邊角廝殺到中腹,每一手都是扒皮見肉地幹脆,完全不給對方留下一絲一毫的餘地。

這是真刀真槍的打拚,她看得心驚肉跳,同時無聲地在心裏呐喊,過癮,這才是圍棋。

有些妙手在棋子落下時李鬆子還未察覺,幾步之後,那一手看似無理的棋子突然變成了至關重要的存在。李鬆子倒吸涼氣,連眼眶都有些隱隱泛淚。

高手和高手間的對弈,李鬆子望洋興歎。她暗自悲憫,平時她和秦玄玄下棋,秦玄玄到底拿出了幾成功力?

李鬆子心生後悔,她到底浪費了多少時間,她能不能追上秦玄玄的步伐?

想著想著,李鬆子思緒飄遠。等她回過神來,已經行至收官。棋盤上密密麻麻四處糾纏,一時間竟然看不出輸贏。

兩人整地,扣除黑子貼目,秦玄玄輸了兩目。

李鬆子徹底說不出話來。

一盤棋結束,祁之弈舒了口氣。他一手探向玻璃杯,食指輕扣杯壁。李鬆子馬上反應過來,祁之弈說:“再幫我倒杯可樂,加冰塊,冰淇淋就不用了。”

等她端著可樂走出來,祁之弈和秦玄玄已經開始複盤。秦玄玄臉上不見輸棋的失落,祁之弈臉上也沒有贏棋的喜悅。兩人像是重複了很多遍這樣的流程,隻是遵循著某一種規律,繼續運作著。

“其實我不太懂,你花了這麽久時間怎麽還沒有滅掉隨手棋的習慣。”祁之弈點著一顆黑子,問秦玄玄。

秦玄玄不好意思一般摸了摸鼻尖,他說:“不知道,有時候我也覺得莫名其妙。”

“她沒有這個習慣。”祁之弈抬手一指,方向正好是李鬆子所站的地方,“第一次和她下棋,我就發現她沒有這種壞毛病。”

“你也沒有啊。”秦玄玄說。

“所以我很適合當她師父啊。”祁之弈接過李鬆子遞來的可樂,喝了一大口。

“這什麽因果推論,我和你還都是男的呢,也不適合在一起啊。”秦玄玄猛然翻了個白眼。

“你下次盡量在我麵前壓抑一下你的隨手棋,我真的不可能忍住不去攻擊那一手。”祁之弈說。

“我這不是被你逼的嗎?”秦玄玄反問。

“你居然會被一個看不見的人逼到走投無路?”祁之弈的語氣裏帶著調侃。

秦玄玄一陣沉默,他站起身來,拿著空杯去了廚房。不一會兒,老遠的地方傳來他的呼喊:“我要痛飲一杯可樂解解愁。”

李鬆子笑出聲來,她坐回茶幾前,耳邊傳來祁之弈的聲音。他問:“知道差距在哪裏了嗎?”

“意識,定式,開局,中盤,官子。全部都差。而且你們是動真格的,那種真刀真槍的廝殺,好像是上戰場。你們的反應太快了,幾乎是下意識的條件反射。我還沒看明白那步棋的用意,你們已經用那顆棋子殺起來了。我看得有些力不從心。”李鬆子捧著臉頰,講話的口氣無力且惆悵。

“學姐,你比我想象中還要優秀。”

秦玄玄不知何時已經站到了李鬆子的背後。她轉過頭去,正好對上了他那雙明眸。

“你別誇她,昨天贏了一局,今天就輸得稀巴爛。你現在誇她,明天不知道又要輸成什麽樣子。”祁之弈說。

雖然這麽說著,祁之弈心底也有一道反駁的聲音。不是的,李鬆子能夠跟上他們的速度並迅速解讀這盤棋,以她下棋的時間和能力,確實是一件很讓人驚歎的事情。

隻是他不能讓李鬆子看出他的驚訝。李鬆子還需要打磨,表揚的事情,留到以後。

李鬆子聳了下肩膀,說:“明天再說,應該不會像今天這樣慘烈了。”

她的心裏被祁秦兩人的一局棋塞得滿滿的,連血液都開始沸騰起來。她需要進步,她要追上這兩人的步伐。

不能在這裏倒下,她想要趕去的遠方,需要用跑的才能抵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