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戀愛是計策與陰謀

就在我思考和顧詩林的關係的時候,他突然住進了醫院。

要知道,他這一次入院,純粹是自作自受。

他對動物毛發過敏,吸入貓毛便會嗆咳不止,卻偏偏還在家中養了一貓一狗。換季的時候就是貓狗換毛的時候,滿屋都是看得見的和看不見的貓狗毛發,不出問題才奇怪了。

“我在醫院裏看著顧詩林,他的表情是一種從未有過的柔軟,甚至可以說有些惹人憐愛……”周雄也全神貫注地念著遊戲的過場台詞,而坐在旁邊看著他的程珈奈,被他的一本正經刺激出了一脖子的冷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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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雄也這個人,往往是在一些沒用的地方分外地認真。而且因為他的態度實在太一本正經,一本正經得非常自洽,讓人想嘲笑都找不到切入點的緣故,他的人格就這麽一路暢通無阻地貫徹了下去。此時此刻,他便就如此一本正經地在訓練室裏給粉絲直播著那個突然火爆全網的戀愛頁遊,程珈奈則在旁邊,一邊等著預約好的要送她去機場的出租車,一邊盯著周雄也的電腦屏幕上刷過的粉絲彈幕。

這個遊戲粉絲們少說也看了七八遍,開場台詞都差不多能背下來了。但一個主播一個解說風格,粉絲們常看常新,樂此不疲。比如奚洛的解說就是吐槽式的,每個劇情他都能夠找出來槽點,什麽嚴肅、悲情、甜蜜的戀愛他都能給解構成胡說八道的戀愛。程珈奈的解說是逆反型的,每個選項她都反著選,致力於能拆散一對是一對。這種風格從給女主角取名便開始了,人家的女主角都叫什麽“小糖糖”“小豬豬”,她的女主角名叫“大兄弟”。

——大兄弟,你來了?

——大兄弟,你知道不知道和我對著幹有什麽後果?

她的遊戲基本就是這個畫風。

然後,和她的“大兄弟”呈現鮮明對比的,周雄也周隊長在給女主角取名的環節中,對著輸入框,淡定地敲下了“桃雪璃”這三個字。

桃雪璃這個名字,站在文藝作品的領域看,宛如二十年前古言小說中的女主角,土掉渣那種。而換一個角度看,像是個奶茶店推出的夏季限定新品:清新,時尚,網紅。

用氣泡水打底,加入白桃味的糖漿,再加入足量的海底椰和椰果,表麵再覆上一個軟軟的香草冰淇淋球——你看,桃雪璃。

程珈奈心裏這麽琢磨著,拿出了手機開始瀏覽附近的奶茶外賣。

“哎,老周你奶茶裏要加什麽?”她一邊點著自己的奶茶,一邊問周雄也,“紅豆?布丁?珍珠?芋圓?”

“都要。”周雄也淡然地回答,完全不管彈幕上刷過的大量對桃雪璃這個名字的嘲笑。不少粉絲以為周隊長是故意搞笑,但是,程珈奈知道,這個人百分之百的認真。

“看到沒有?”程珈奈湊近了麥克風,笑嘻嘻地說,“你們周隊長喝的不是奶茶,是八寶粥。”

她這突然一出聲,彈幕又炸了一片。

有驚歎於兩大戰隊隊長私下約會的,有借機催程珈奈別在這兒看別人直播,趕緊續寫大兄弟和顧詩林的愛情故事的,當然也有那種上來就噴她的黑子。這事不怎麽新鮮,原本UNI和黑騎士就是聯盟的死敵,在UNI的死忠粉裏,仇恨黑騎士同時對程珈奈本人深惡痛絕的人更不少見。這種情況放在其他人身上,可能會自主地避一下嫌,別給自己惹是生非,比如直接不互動。不過程珈奈是那種不慣人毛病的類型,如果說奚洛的直白任性是少不更事的天性使然,那程珈奈則純粹是蓄意為之:既不配合,更不妥協。

原本一開始還有不少罵人的,因為這兩位隊長的不避嫌,倒是自覺沒意思而撤退了。剩下的幾個在直播間裏時不時出沒噴髒話的賬號也被房主順手封了號,現在的彈幕是清潔無比:

周隊還是這麽愛吃甜的。

周隊長這反差萌太要命了我不行了救救我。

洛洛玩這遊戲的女主我記得是叫小熊熊吧?周隊打他沒有,求周隊直播打他。

周雄也繼續推遊戲的進度,程珈奈則是專注地盯著彈幕一邊看一邊笑:“洛洛的女主角真叫小熊熊?”

底下彈幕回她:對啊,小熊熊都和顧詩林進展到關鍵情節了,程隊你的大兄弟估計是沒戲了,GG吧。

“我才不GG呢。”程珈奈說,“這遊戲就沒有不在一起的設定嗎?我還非得和顧詩林在一起?”

“小成本遊戲,”周雄也在旁邊說,“誰給你做這麽多結局啊。”

“噢,所以我不管怎麽選,顧詩林都還是愛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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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正專注地和彈幕聊天的時候,奚洛終於得以從派出所被放了回來,且手裏還拿著兩杯奶茶——他上樓時看見了送奶茶的快遞小哥,就順手給接了過來。

剛剛和夏耀節的那番攀談讓他的心情有點愉快,畢竟當初被夏耀節拉了一把的時候,他在這條路上還是個真正的新手。現在他成了當家大神,多少有種想在過去的金主麵前嘚瑟一下,證明他眼光夠好沒看錯人的心情在。除此之外,他還打算在方見紗麵前證明一下自己——她的存在感實在太強,對他的嘲諷和蔑視都是實實在在的,仿佛在她眼中,他就是個說什麽錯什麽的隻會添亂的小孩兒,這種印象他可受不了。這種憋屈感堵在心裏,他一直都想找個機會在她麵前扳回一城。

那麽,他是夏耀節的舊交——這個身份似乎就有點說得過去了。

一個金主,創業的富二代,名字上過新聞的勵誌男神,他認識。

還可以吧?

你是夏總的朋友有什麽了不起的,我也是他朋友。

我不止是他朋友,還是他親自提攜過的。

怎麽樣,厲害吧?

並且,為了向夏耀節進一步展現他現在的實力,他大方地送了派出所所有在場的人各一張下個月新賽季比賽的現場票。當然也包括方見紗在內。

“等會兒,你隨身帶票啊?”

程珈奈聽完了派出所事件的整個過程,首先道出了這個疑惑。當然,這個時候周雄也早就關了麥,遊戲直播也暫停了。但粉絲還沒走,還好奇地在電腦前刷著彈幕:周隊怎麽突然不說話了,是不是被劇情感動得跑廁所哭去了啊?

“我那個……哎,我之前不是在街上碰見過一次女粉絲嗎,死活拽著我不讓我走,我說給簽名給照片也不行,然後隊長教我,讓我隨身帶著比賽的票,要是遇見粉絲我就掏出票說送她們,然後趕緊跑!”

“遁逃彈,這個不錯。”程珈奈戳了戳周雄也,“老周,我也試試怎麽樣?”

“你不行。”周雄也說,“你的男粉絲會誤會你是特意為他們準備的票,進而誤會你要和他們結婚的。”

“真的假的啊隊長?”奚洛張大眼睛,“老程的男粉這麽可怕的?”

“真的,洛洛,隻有你想不到,沒有他們做不到。”程珈奈痛徹心扉地點頭。

“那至少沒有人要和我結婚……”奚洛搖著頭,把手裏的奶茶遞了出去。

“怎麽沒有?”周雄也淡然地說,“全聯盟最想交往的明星選手榜排名第三,是說著玩兒的嗎?”

“那是什麽玩意?”

“洛洛喜歡什麽樣的啊?”程珈奈搖晃著手裏的奶茶,插了吸管後不著痕跡地遞回給了奚洛。

“我喜歡什麽樣的啊……我也說不好,沒研究過。反正我不要這遊戲女主角這樣的,讓我看看隊長你玩到哪兒了,你才玩到這兒啊,這是女主角為數不多的正常的一段了,後麵給我作的那真是……反正要說我找女朋友的話就要溫柔的,溫柔體貼的,我回家會給我做好了飯準備好了家居服,喝奶茶還幫我插好了吸管……嗯?”他看了看自己手裏的奶茶,“哎,你怎麽給我了?”

“老周呢?”程珈奈直接無視了奚洛,將同一個問題拋給了周雄也。

“我覺得,不是作與不作的問題,是人的問題。”周雄也麵前的遊戲界麵的劇情已經進展到男女主角的第一次擁抱。遊戲公司十分良心地給了一張CG圖,雖然作畫水平不忍直視,但至少總比沒有要好。

“假如一個人喜歡另一個人的話,他就會包容那個人的一切。不對,不能說是包容吧。”周雄也搖了搖頭,“就是說,一個人看著他喜歡的人,會自動將這個人的一切行為都美化。我們現在作為旁觀者覺得不適的地方,但當事人自己並不這麽覺得。也就是說……”他把椅子轉了個方向,看著奚洛認真解釋,“不是他喜歡作的人,而是喜歡一個人,而不覺得作是作。”

“隊長,你即使這麽看著我,我也不知道怎麽回答你……”奚洛艱難地回答。

“比如說吧,”周雄也越講興致越高,“之前那一段劇情,顧詩林非要送女主角回家,女主角堅決不從,結果接到家中出事的電話,不得不讓顧詩林開車送她去醫院的那一段。這段我看是最多人說女主角‘作’的,但是,首先顧詩林的態度很不好,非常居高臨下,這樣一來,女主角有所不滿也是說得通的。而且,女主角在那個時候,對顧詩林的感情是很複雜的。她既不願意讓對方看到自己軟弱的一麵,而在那個環境下,她又沒有能力去自己解決這個問題。所以,她對顧詩林的憤怒,本質上其實是對自己的憤怒……怎麽了?”

看著對麵同時陷入了沉默的兩個人,周雄也疑惑地問。

“不,我沒想到隊長是個戀愛心理學家……”奚洛不敢置信地搖了搖頭,“這之前沒人跟我說過啊。”

“可怕吧?”程珈奈極其無奈地搖頭,“就不應該讓老周直播這個。”

“這是那種傳說中的……在特定的東西麵前會人格大變的情況嗎?”

“我覺得是。”

“你們說什麽呢?”周雄也體貼地把自己手裏那杯加足了料的奶茶插了吸管,遞給了程珈奈。

“你看見沒有?”程珈奈指著這杯奶茶對奚洛說,“這就是人格大變,都體現在行動上了。謝謝你,我不喝你這八寶粥。”

“這裏的劇情是因為顧詩林喜歡女主角,女主角也喜歡顧詩林啊。所以你們要把這個當作前提去理解……”周雄也循循善誘。

“隊長你別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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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他們驚詫於被這個隨意的戀愛頁遊所引出的周雄也的第二人格的同時,遊戲公司也震驚於這個遊戲的突然火爆,而生出了繼續製作續作的想法。不過,單純平凡的續作多少有點噱頭不足,所以,遊戲公司高層正在籌劃著是否要找現役電競選手來擔任配音工作或者直接擔任腳本作者——這是程珈奈從她在遊戲公司的朋友那裏打探到的消息。

對此她原本是沒怎麽當回事的,她覺得電競選手就是選手,哪有什麽人有本事能寫遊戲劇情的。然後這個想法,就在這一回偶然目睹了周雄也直播遊戲,並且對遊戲分析得看起來頭頭是道之後,被她果斷從腦內撕下揉碎了。

在她回到B市和朋友坐在一起吃拉麵,朋友偶然提起了這回事順口向她打聽是否有合適的人選時,她不假思索地就把周雄也給賣了出去。

“我推薦周隊。”她說,“不如說吧,隻能是周隊。”

當然了,遠在祖國南端的周雄也和UNI對這回事,以及程珈奈的心思全然不知。他們的精力用以備戰下個星期便要到來的新賽季。

方見紗他們拿到的票,也就是這場比賽的。

這是這個年度賽季的第四場賽事,UNI主場,也是他們的第一場比賽。對手是K市一個小戰隊。這種級別的常規賽,自然一多半都是沒什麽名氣的小戰隊,小戰隊一開始就對上UNI這樣的豪門,也是運氣欠佳了。

比賽當天是個周日,江斯黎帶著方見紗,擠在眾多穿著應援T恤的粉絲當中,興奮地找著他們的座位。

江斯黎作為電競的老粉,突然手裏多了一張前排票——還是當家大神給的,那當然是喜不自勝。不過旁邊的方見紗和夏耀節,心思則並沒有放在這場比賽上。

他們分手後的這兩年當中,並不算是完全斷了聯係。首先有逢年過節的問候短信,以及時不時的朋友圈的點讚,表麵關係是沒得說的。甚至有一次她和朋友去加拿大旅行,還找了夏耀節詢問行程是否妥當,夏耀節也相當熱心地回答了她。這種關係比他們做戀人的時候更加舒服。她覺得這樣挺好,甚至不由自主地在與其他人交往的時候想起他的好來。

但她並沒有想到他會主動打破這種平衡。

戀愛是得失權衡。

她想。

不,戀愛是衝動與熱情。

她不確定自己對夏耀節有這份衝動與熱情,曾經沒有,現在則是不確定。方見紗不迷信過去,她信任時間和人的成長,她自己會,對方也會。

但是經曆和時間和成長的兩個人能否走向同一個方向,她則沒有把握。當然,任何人對此都沒有把握。

她原本是對這場賽事沒有多大興趣的,不過在走進電競場館的時候,卻不由得還是被它內部獨特的風格所吸引了。

這個場館從外麵看起來和平常的體育館分別不大,進到裏麵之後,首先看到的是分布於四麵八方的電子顯示屏,以讓坐在每個位置的觀眾都能看到完整的比賽畫麵。

它建立於四年前,是國內第三個永久性電子競技專業場館,裏麵包括比賽大廳、產品展示區、玩家互動區等等,有一些廠商推廣活動也會在此展開。

方見紗和江斯黎在各自的位置上坐下,奚洛給的票是前排正中央的座位,視野相當好,屬於那種選手出來打招呼,他們臉上的汗毛都看得清的距離。

因為是常規賽,場內的觀眾人數算不上多,狂熱度比起季後賽差了好幾個度,何況水平相差太大的比賽更讓人缺少熱情。

不過,有的戰隊會利用常規賽的機會調整戰略,也有的選手會幹脆換平時完全不用的武器來挑戰自我。比如去年那場,招牌武器是雙槍的程珈奈就在常規賽中把其他武器都用了個遍,她推著滾輪二十秒內幹掉四個對手的視頻,現在還在視頻網站上占著榜首。

截至最後一次更新為止,《SPT》這個遊戲中總共有九十一種主武器、十一種副武器和九種SP武器,每種副武器都可以和不同的主武器組合,以達成不同的攻擊效果。

現在,他們麵前的顯示屏上,就在不斷滾動著遊戲和武器的介紹視頻。

“我跟你說啊,選手們用的武器主要有刷子、雙槍、水桶、傘之類的。”江斯黎在旁邊小聲給方見紗科普武器知識,“反正你就把武器裏發射出來的墨水想象成子彈就行了。副武器和SP武器就是道具,選手們根據一場比賽的戰略選擇帶哪種副武器。你看現在介紹的是一個叫雨雲的SP武器,角色可以投擲出來一個發射雨雲的裝置,這個雨雲朝對手目標移動,並且不斷滴落墨水。對了,兩邊發射出來的墨水顏色是不同的,如果腳下踩到了對手的顏色,就會傷生命值……”

場館裏麵很亂,江斯黎的聲音就聽起來很模糊。方見紗是聽著,但也沒聽到多少。然後,她看麵前顯示屏顏色一變,從介紹遊戲變成了介紹選手。觀眾們來了精神,有人興奮地叫起來。

先放出來的是UNI的集體大合照,他們的隊服是黑白和薄荷綠的三色組合,看起來有點未來感。站在中間的是周雄也,他這人不說話的時候就自帶一種犯罪分子氣質,可能又被打光、修圖加成過,整個隊全員——包括奚洛在內,看著還真有種不怒自威的強大氣場。

說起來,這套宣傳圖,是周雄也的審美和新攝影師的審美完美結合碰撞的結果。

之前負責拍攝宣傳照的攝影師是個挺傳統的男的,那人不知道為什麽,可能以前是做電視調解節目的,就特別喜歡那種團結一家親的照片畫風。拍照的時候就一直讓人笑,拍出來的照片就透著一種和個人氣質十分違和的,微妙的慈祥感。

後來這個合作的攝影師辭職不幹了,換了一個大學剛畢業的新人。這新人狂熱地喜歡黑幫電影,他第一次扛著相機到攝影棚,就和周雄也就電影《教父》的話題**熱聊了一小時。後來的拍攝過程十分順利,他鏡頭下的每個人扛著的玩具槍都顯得特別貨真價實,貨真價實得讓俱樂部經理把這套照片往上頭遞交審核的時候都心驚膽戰,生怕上麵說影響不好。不過看起來好歹一切都算是順利,因為奚洛那張端著狙擊槍的照片此時就在整個場館的大小熒幕上展示。

方見紗抬頭看著熒幕,光線很暗,把奚洛的五官棱角勾了出來。他端著狙擊槍,槍口對準前方。平時都隨意地向上束起的額發此時放了下來,把眼睛遮住了一半,竟有種淩厲感透出來。

場內一片尖叫。

“哇。”旁邊江斯黎馬上感歎起來,“洛洛酷炫狂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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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句至高無上的讚美,可惜當事人正站在台上,聽不到下麵的聲音。

宣傳片播放完畢,音樂變得比之前更加激昂。台下的觀眾頓時接收到這一比賽開始的信號,跟著歡呼起來。兩邊的選手就是在這樣震耳欲聾的音樂聲和歡呼聲中登上了台。

這是比賽的規則,比賽開始之前,先是兩邊選手上台來打招呼,互相放放話。方見紗看到台上十二個人站了一排,奚洛站左數第五個,周雄也旁邊。

在沒輪到奚洛做自我介紹的時候,他的眼神像是撈金魚的網子那樣在台下來回晃,直到他同方見紗的視線一下相接後,他才極快地調轉回視線,回到通常的準備比賽的狀態。

喲。

他想。

是那個警察姐姐。

“我們知道,這是UNI主場的第一場比賽。那麽,在自家主場,我們看看洛洛想說什麽?”

這主持人是個之前沒見過的,講話語速快,語氣有點像在主持兒童節目,聽得奚洛頭疼起來。他正走著神,冷不丁自己的名字被提到,他下意識地“嗯?”了一聲。

“洛洛想對對手說點什麽呢?”主持人又問了一遍。

“那個……”奚洛往台下又看了一眼,“你看著吧。”

不是,對手不是在眼前嗎?UNI的隊友也愣了愣,他看台下幹什麽?還有什麽“你看著吧”,誰看著啊?誰在台下啊?

主持人一時也同樣接不上話,好在對方戰隊的隊長打了個圓場:“那,也請洛哥好好看著我們。”

這位隊長技術不行,但人是個識大體的,這回一上來就抽中了這麽個下下簽,就本著討教的心態來打的這一場。然而比賽開始,奚洛卻壓根沒準備看著他們。

這場無聊的水賽隻一開場,就令江斯黎在內的粉絲都有些驚訝的是,奚洛打得非常猛。

下手穩準狠,毫無失誤,絕對是半點要放水的意思都沒有。

這當然不算缺點,但在這種級別的賽事當中,他這樣的大神,一般是理應給對手留些麵子和尊嚴,同時也給人家一些展示的機會的。就好像兵乓球比賽不能隨便打人家一個十一比零一樣,是一種默認的規矩,也是風度。沒有像他這樣,像在練習場刷新時間記錄時打NPC一樣一槍一命的,連起來都不讓人家起來。

場內一時寂靜無聲。

結果,隊友為了緩解尷尬,給對方送幾個人頭,就硬生生站在原地不動,水桶墨水潑下來時,躲都不帶躲的。

但怎麽說呢,總覺得,這樣好像更尷尬了。

第一輪打到第三局的時候,奚洛像是自己先反應過來一樣主動收了手,專心做後方支援,攻擊的機會主要留給隊友,能不出手就不出手。好歹讓局麵從前兩局的壓倒性全勝變成險勝,也讓對手多少稍微找回來一點節奏。

同時,江斯黎也抓住機會趕緊給方見紗解釋:“根據武器不同,他們在戰鬥裏的位置也不一樣,周隊是中位,洛洛在後方。後方的人一般都是用狙,狙擊槍也是這個遊戲當中最難上手的武器了。一般人玩網遊,別的槍可能練個兩三天就能上手,但是狙擊槍可能練一個月都不一定行……”

狙擊槍是《SPT》中最難上手的武器,這是所有選手和粉絲的共識。當然,做到職業選手的人,每種武器都先得精通,然後再從這些精通當中,找到一種最擅長的。

其實按照奚洛這名選手咋咋呼呼的個人風格,不少人第一反應都覺得他應該玩水桶或者滾輪衝前鋒,得知他是個Sniper時,多少是有點意外的。尤其三年前的全明星挑戰賽,他以新人之姿公然叫板程珈奈單對單,並且用一把狙擊槍把黑騎士隊長打了個三比零,一時創下了挑戰賽的神話。

雖然這個勝利也不能說明太多問題,比如《SPT》不是一個單打獨鬥的遊戲,單人PK的勝敗並不能真正表現出選手的水準,而且狙擊槍相對程珈奈慣用的雙槍來說,在他們PK的那幾張隨機地圖中原本就具有天然的優勢等等。但是,贏了就是贏了。

當時,也有聲音說這是一場計劃好的勝利,隻為了借這個機會將奚洛推出來。或者沒到“計劃”這一步,隻是黑騎士的程隊長為了照顧新人悄無聲息地放了水。這個說法也傳到了周雄也的耳中,他馬上在第一時間表示了否定。

也許他會做這樣的事,也可能其他戰隊的幾個隊長也會做,但隻有程珈奈不會。

因為她太想贏了。贏過她自己,贏過所有人。

恰也是因為這一點,周雄也真正開始留意到奚洛這個新人。也讓UNI下定決心,一定要把這小孩挖到手。

三局結束後,選手們回到後台為下一輪做準備。奚洛像往常一樣做著放鬆手部的手操,腦子不由得還在想自己剛剛前兩局時的表現。

他不該這麽打,他現在明白過來了。但當時那個時候,在一眼看到方見紗坐在觀眾席的時候,他心中突然就升起一種強烈的勝負欲,莫名其妙有種要和她算舊賬的情緒。

——讓你高高在上,讓你裝大尾巴狼,憑什麽你總雲淡風輕的,憑什麽你說什麽就是什麽,憑什麽我這麽一個當家大神在你麵前總像個二百五呢?

憑什麽憑什麽憑什麽?

但他反應過來之後,又感覺自己在這兒秀操作,好像也對方見紗這樣的外行證明不了什麽。她在台下看,估計連哪個是他的角色都分不出來。比賽開始之後,那麽快的節奏和那麽鮮明刺眼的色彩下,沒有經驗的觀眾能看清人物的軌跡就不錯了。

他愈發覺得自己這氣賭得實在有點不理智。

比賽總共分成三輪,每輪三局。剛剛結束的第一輪是最常規的占地模式,雙方選手需要搶奪兩塊小區域地盤塗上自己的顏色,第二輪是搶魚模式,魚就是雙方選手需要爭奪的寶藏,要在一定時間內將魚搬運到指定的地點。第三輪是搶塔模式,需要選手站在塔上推塔,將塔送向敵方陣營就能夠取得勝利。

第二輪和第三輪是比賽的看點,尤其是第三輪,雙方加一起八個人,圍著一個塔甩墨水,讓人**澎湃。但第二輪比賽他和周雄也不在名單裏,周雄也有意換下了首發,讓二線的隊員上場。比賽開始後,奚洛和周雄也一起坐在邊上,他看隊長沒有要對他剛才的不專業說些什麽的意思,自己反而是覺得不自在起來,開始沒話找話。

“隊長啊,我看對麵那個隊長打得還挺好的。要是不對上咱,說不定還能挺一輪。”

“地圖又是造船廠啊?最近不知道怎麽回事特別多的造船廠。”

“你覺得要不我下一輪也換個武器試試?換個啥好?”

……

他這麽念叨,周雄也在旁邊聽著,隻聽,也不應。

這算是周雄也的個人習慣,不管隊員在比賽上出現什麽狀況,除非是隊員自己調整不過來,其他的,隻要不是嚴重影響比賽進程,他就一概都留到比賽結束後複盤時再說。

奚洛當然也明白。

這時,周雄也的視線瞥到觀眾席,看到一個人微微俯著身,正在對方見紗說著什麽。

“那個人就是夏總嗎?”他問奚洛。

周雄也之前沒有和夏耀節有過直接的接觸,但對這個名字——或者說他背後的天嶼公司和他老爸,他是有所耳聞。

G市最大的房地產公司,在近年開始涉足影視和電子競技,參與了不少電影和電競項目的投資,比如現在他們屁股底下坐著的椅子,都是天嶼的錢買的。

天嶼參與電子競技,這是從夏家公子歸國後才正式成氣候的。國內電子競技的發展,也在相當程度上助推了夏耀節的成功。周雄也不知道奚洛和這位大佬熟悉到什麽程度,反正奚洛總是可以很簡單地和其他人熟絡起來,不一定能夠建立什麽深交,隻至少從表麵看起來,就當真如全世界的人都能一夜之間成為他的朋友——好吧,還有仇敵。

隻不過,就這樣把票塞給大佬,大佬還真過來看比賽了,這事可能也隻有奚洛才能做得到了。

接著,周雄也看到夏耀節坐到方見紗旁邊,兩個人偏頭正說著什麽。他並沒有直接見過方見紗,隻是順著奚洛手指的方向從窗口看到過。那一天他們全隊人都紮在窗戶邊上,全神貫注地盯著看對麵警察局裏什麽時候出來人——這回事後來回想一下,好像也挺魔幻的。

回到比賽現場,周雄也隔著老遠看著觀眾席,目標人物的動作也好表情也好,隔著大老遠的距離都看不出來。不過有句話是怎麽說的來著——開局一張圖,結局全靠編。於是“啪嗒”一聲,周雄也這位戀愛哲學家的心中,有一根弦就這麽接上了。

這位夏耀節,應該是在和方見紗交往。

♂♀

夏耀節這一次來,當然也不是為了看這場常規賽。隻是他作為大股東的兒子,一是也想見識一下自家建的這專業的電競場館,二是打算再和方見紗——他覺得再續前緣這四個字不怎麽好聽,一時之間也想不到更適合的。這兩年間,他也交往過一些女朋友,不能說多麽不滿意,隻是沒有讓他覺得非常合襯的人。而這時,他爸的一位生意夥伴不知道從何處又翻舊賬翻出了方見紗這個人,借著酒勁,執意要他打個電話給她。

那位叔叔是個固執脾氣,尤其是在喝了酒的時候。他接過那叔叔的手機,看到通訊人的照片和姓名時,著實愣了一下。

那個時候,他的第一反應是這樣的:她原來在這兩年,也沒有找到新的男友。

這讓他有點莫名地高興。

不完全是那種他覺得他們仍舊可以回到過去的高興,其中一多半是一種自戀心理作祟——自己並未被什麽人勝過。

他在和方見紗交往的那段時間,他自以為自己很是體貼稱職,全方位多角度地把男朋友該做的事都做了個遍,沒有什麽能讓人挑剔的餘地。他覺得沒有,方見紗同樣也是說不出一個具體的理由來,為什麽她會覺得他不行。

那麽,站在夏耀節的角度,為什麽他會覺得她不可以?

人和他人的關係是很微妙的,因為人並非是一個恒定的存在,一些時間,或者某一件事都可能改變人的存在本身。這也就是說,一個人在兩年前遇到的一個人,和他現在遇到的這個人,內裏可能已經成為了截然不同的人。

那麽,又何必拘束於過去呢?

所以,他撥出那個電話的時候,內心已然是不存在什麽意外和抗拒。他認為他是想挽回,或者說想重建他們之間的關係——但事實上,他在做的事更多的是另一個詞:證明。

證明自己的魅力,證明方見紗仍舊會願意再度嚐試和他發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