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當全宇宙都在催你談戀愛

所謂戀愛,是一場絕對不能妥協的戰爭。

打一個比方吧,每個人在各自的人生道路上,都懷抱著一些東西。東西的種類和價值因人而異,為了順利活下去,人們需要用已有的東西,來和他人交易。

付出時間,獲取知識。付出知識和時間,獲取金錢。付出金錢,獲取餐食、衣裝、時間等等。

然後,付出人格和尊嚴,換取社會地位和世間認可,讓自己得到順利成為一個“被社會化的人”的機會。

太殘酷了?

也對,這是一個戀愛故事嘛,嘿嘿。

那麽,繼續以物換物的話題吧。以物換物,在戀愛的場合,則大概是這種情況:付出溫柔和體貼,換取關注與感動;付出化妝品和化妝打扮的時間,換取心動和讚美;付出自己的自由,換取婚姻的保障。

這些,都是能夠被稱為“等價交換”的東西,也是穩定長久的情感關係得以建立的前提。但是,一旦交易不再平衡,就有什麽開始悄然變質。

之所以會說這些,是因為我想重新思考和顧詩林的關係。

♂♀

江斯黎坐在麵館裏,百無聊賴地戳著手機屏幕上“未完待續”的文字。

這個戀愛遊戲最近火得莫名其妙,不知道是誰一開始帶起來的,先是一批遊戲主播們直播玩,之後帶動職業選手也跟風開始玩,在如此強大的群體效應之下,這個遊戲飛快地成為了一個網絡話題。

不過誠實地說,他覺得這個遊戲的完成度非常一般。男女主的愛情線用的盡是二十年前的言情小說裏的老段子,情感轉換也十分突兀,整條感情線都彌漫著一種土味。但同時,和感情線相對的,一些和故事主線無關的地方卻是歪理與金句齊備。總的來說,是一個尷尬之餘,又有點魔性的遊戲。他一邊回頭翻著遊戲裏的對話,一邊順口和正用筷子夾著牛雜的方見紗搭話:“小方啊。”

“有話說話,我聽得見。不要每次都叫我。”方見紗說。

“小方你覺得,戀愛是戰爭——這個形容怎麽樣?”

“挺好的。”方見紗淡然地點了點頭。

“怎麽說?”

“戀愛是戰爭——是吧?”方見紗的筷子沒停,顯然沒有把這對話當作什麽需要嚴肅思考的問題,“我覺得這是在說能談戀愛的兩個人,首先要可以做對手。”

“原來如此……”江斯黎點著頭。

“看相親節目呢?”

“不是,一個遊戲,頁遊。”江斯黎解釋,“裏麵說的,戀愛是戰爭。”

“戀愛有好多種呢。”方見紗漫不經心地說,“有勢均力敵的,有就是喜歡壓人一頭的,有執著於讓人保護的。如果是最後那一種的話,你要對她發起戰爭,她就能抓著你袖子對你哭。”

“哎,對了,我能不能八卦一下……”

“不能。”方見紗淡然地回絕,“別想把我列入你們的名單。”

“名單?”江斯黎眨著眼睛裝傻充愣。

“還在裝嗎?”方見紗說,“上回你說是人口調查,結果在六號樓十樓的高阿姨家裏說了半天有的沒的,一邊說還一邊瞄著我。結果當天晚上九點,那高阿姨就加我微信拐著彎地問我考不考慮她家二姨的侄子,你敢說這事和你沒關係?”

江斯黎頓時緊張地吞了一口口水。

他一是緊張這事已經過去挺長時間了,但方見紗竟然還連樓號帶名字都記得,二是緊張方見紗既然一早就知道了這事,但卻在他麵前始終裝得仿佛無事發生。

她太淡定了,淡定得讓他有一種自己的一切她都盡在掌控的感覺。

“這不是……這不是因為我結婚了嘛。你也知道那些阿姨們啊,她們看到我就想給我介紹女朋友……”江斯黎解釋得毫無力度。

“那你為什麽不和她們說你結婚了?”

“我……”

好的,照例非常淡定地接受了自己已經結婚這個設定。江斯黎抑鬱地想。照理來說,像他這種年輕有為風流倜儻的人,一般人聽說他已經結婚這回事,都是得稍微驚訝一下的。而方見紗,不出意外地完全沒有。

“所長說了,我特別受阿姨們歡迎,一般人解決不了的事,我一出麵就解決了。當然啊現在你來了,你可能解決得更快更好,比我更好……反正那個就是,所長讓我不要跟人說我結婚了,怕以後能解決的不好解決。”

方見紗皺起眉:“那警察犧牲也太大了吧。”

“對啊!”江斯黎用力點頭,“我們作為人民的公仆……”

“不過,你自己也很享受吧。別人解決不了的事你能解決,所長搞定不了的阿姨你能搞定。你在這種認同當中感受到了存在感和參與感,所以你知道,如果你對她們說你結婚了,就會失去一部分信任,也失去一部分工作中的滿足感。”方見紗抬起頭,“所以,你是自覺自願的。”

“小方,”江斯黎努力微笑,“過去有沒有人和你說過‘人艱不拆’四個字……”

“嗯?”

“不,沒什麽……”

這兩名身穿製服的警察坐在前後加一起不過六張桌子的牛腩麵館裏,一時引得食客說話都不敢大聲。

按照通常情況來說,他們這些警察在非執行公務的時候,都會把警服暫時換下。一來是不讓其他人緊張,二來也不給自己招致太多注意力。但方見紗初來乍到,並不清楚裏麵這層規矩,江斯黎則是今天恰好忘記帶了洗好的便服襯衫,就也無奈地穿著警服進了麵館。

時間已到午高峰,旁邊的食客一波接著一波,惟獨方見紗一人好整以暇地端坐在桌前,從容不迫地小口吃著蘿卜牛雜。

“話說啊,”江斯黎吃完了麵,開始沒話找話,“小方,你為什麽要當警察?”

“因為我小的時候射擊很厲害。”方見紗說,“我爸覺得我可以做一位特警。為此給我修了一個靶場。”

“靶場?”江斯黎一愣,“修在哪?”

“家裏。”方見紗並未聽出江斯黎語氣中的疑惑和驚詫,隻繼續把話說下去,“我當時也覺得自己很厲害,於是天天都過去練習。結果到了教練對我進行正式考核的時候,發現自己還差得遠。”

“不不,你等會兒。”江斯黎整理著頭腦中的思緒,“什麽教練?而且,為什麽你家裏會有靶場?”

“為什麽家裏會有靶場?”方見紗疑惑地重複了一遍。

“小方,你難道是那種,隻是隨便考個警察玩玩……然後回家去繼承家業的,富二代嗎?”

“當然不是。”方見紗皺起眉,“我是打算繼續考特警的。”

很好,並沒有否認富二代這三個字。江斯黎想。

“你想問什麽?”

他正出神的時候,方見紗伸手在他麵前晃了一下。

“嗯?”江斯黎回過神來,連忙搪塞,“沒……沒事!對了你沒點飲料啊,這家飲料特別好喝,你喝什麽?我去給你點。”

“可以嗎?”

“可以可以!”

“那給我一杯凍檸茶吧。”

在江斯黎匆忙起身去以點飲料的形式平定自己情緒上受到的衝擊的時候,有一個幼兒園大班模樣的小女孩跑了過來,幾下爬到江斯黎的椅子上,舉起手裏的一個棕色錢包晃了一晃。

“警察姐姐。”小女孩眨著眼睛,“你是警察姐姐吧?”

“我是警察。”方見紗說,“怎麽了?”

“我在這裏撿到了一個錢包。”小女孩指了指身後的一桌,“就在那邊的桌上。”

“我知道了。”方見紗接過錢包,“謝謝你。”

“不客氣!”小女孩眯眼笑起來,她坐在位子上**著腿,沒有要離開的意思,“我媽媽剛才說,交給店員就可以啦。但是我覺得,撿到錢包應該交給警察姐姐。其實我早就想過來啦,但是剛才那個警察叔叔在,我覺得警察叔叔好凶,都不敢過來了。”

拿著收銀小票和凍檸茶回來的江斯黎,完整地聽到了小女孩的話。

我凶?

他的嘴角顫了一下。

我凶?你不敢過來?我走了你就敢過來了?

這孩子是不是瞎?來來來,警察叔叔帶你去醫院檢查一下好不好?

“那,警察姐姐拜拜。”小女孩乖巧地擺了擺手,跑回自己的桌子,江斯黎也終於頂著一張懷疑人生的臉坐了回去。

“話說回來啊,我也奇怪,”他把凍檸茶放在桌子上,“你發現沒有,好像動物啊、小孩啊,都和你特別親近?”

“有嗎?”

“所長是這麽說的,一開始我也沒感覺,今天我覺得好像確實有……”

“但我不喜歡動物,我也不喜歡小孩。”方見紗說,“他們親近我也沒什麽好處。”

“不是這個意思……”

江斯黎正搖頭感歎的時候,店門突然被人大力推開,有一個人一溜煙地竄進來,一路嚷嚷:“對不起我錢包丟了有人看到我的錢包嗎——”完全是中學生搞丟了作業,半路衝回教室的風格。

方見紗正想說什麽,闖入的這人已經眼尖地看到了被她就這麽放在桌上的錢包。

“啊!這個這個,這個就是我錢包!謝謝你啊,警察姐姐……”

“說一下錢包裏有什麽。”方見紗先他一步拿起錢包,並拉開了拉鏈。

“啊?”

“你說一下,這個錢包裏有什麽。”方見紗重複了一遍。

“嗯,有身份證,有一百多塊錢吧……還是兩百?我忘了……還有兩張銀行卡,一張建行的,一張工行的,還有一張遊戲卡貼。”

“姓名。”方見紗抽出身份證。

“那個……我叫奚洛。”

嗯?

江斯黎抬起頭來。

“身份證號背一下。”

“好的好的。”

奚洛本著對警察製服的敬畏,乖乖地開始背。但背著背著,他看著對麵這位冷麵女警察的臉,總覺得似乎有什麽地方不大對頭。因為童年的陰影,他其實一直以來都不怎麽能直接注視異性的臉。所以上一次,他也並沒記住那個將他拎出網吧的女警察長什麽樣。隻是此時麵對著方見紗,看到她眉眼間流露出來的那種一切都不值一提的神色,頓時和他心中那個混蛋女警察的影子重疊了起來。

“就是你啊!”他直接叫了出來。

“什麽?”

“就是你!你不記得了?我記得!上次在網吧!我說我忘了帶身份證,你非說我是沒到拿身份證的年齡!你還誣陷老板包庇我!你現在看見了沒有?我成年了沒有?我能不能去網吧?!”

“你小聲一點。”

“我小聲一點……你看清楚我的身份證!我是不是成年了!”奚洛聽話地壓低了音量,但爭還是要繼續爭的,用氣聲也要爭個究竟,這是原則問題。

方見紗被這人的大嗓門吵得腦殼痛,她仔細回憶了一下,似乎是有過這麽一回事——畢竟,雖然這件事和上一件事隻隔了一章,但在時間線上已經過去了一個半月。她也因此從一個初出茅廬的警察長成了一個勉強能夠順利與各種人和他們帶來的各種瑣事打交道的人。光是在網吧裏抽查就抽查了四回,揪未成年違規上網也揪出了半個班那麽多,自然沒有多餘的心力去特意記得其中的某一人。

不過,她此時拿著奚洛的身份證,對照著他本人,還是必須得承認眼前這個怎麽看都是中學生的人已經成年了三年。

“我知道了。”方見紗好整以暇地點了點頭,同時將錢包交還到奚洛手中,“這確實是你的錢包。”

“不是,錢包……錢包的確是我的……錢包是我的!”奚洛接過錢包,一時在語言組織上卡了殼,“但你看過我身份證了吧?上次是你搞錯了吧?搞錯了就完了啊?你冤枉好人怎麽算啊?”

“上次的確是我誤會了,但是,上網需要帶身份證本來就是規定,還是你違反規定在先。而且,我覺得,你既然是這種個人情況的話,那麽更加應該有要帶好身份證的意識,以避免不必要的麻煩。”方見紗重又將奚洛從頭至腳打量了一番,“當然,我個人的建議,不止是網吧。你在去酒吧的時候,最好能夠把身份證掛在脖子上。”

♂♀

方見紗的話中,不能說不存在譏諷的意味。但她也並非是故意針對奚洛,應該說是,她無論對誰,都是這樣一副態度。

居高臨下的,不容置疑的。

這樣的語氣和態度,奚洛在比賽賽前的垃圾話環節見得多了。所謂的垃圾話環節,是在比賽正式開始之前迅速炒熱氣氛的環節。兩方選手互放垃圾話嘲諷,態度越冰冷不屑,殺傷力就越強。奚洛剛出道的時候搞不明白遊戲規則,大吵大鬧說著“今天讓你們都回家”的VCR還在各個視頻網站上大肆流傳,他為了一雪前恥而苦練垃圾話,但怎麽都改變不了粉絲心中“炸毛的奶貓”的印象。

是的,他承認,對手們的垃圾話確也幾度讓他當場爆炸,但是,在他的記憶之中,還未有被什麽人充滿壓迫感的一句話徹底擊沉的情況。

他拿著自己的錢包,一路沉默地走回訓練中心,又一路沉默地在電腦前坐下,開機,加練。

基礎訓練是沒法滿足他的,不如說基礎訓練隻能讓他心裏更加不爽。於是他看了一圈好友列表,意外地看見周雄也的小號居然在線。他人沒在訓練室裏,那大概就是在宿舍裏開著電腦不知道研究什麽呢。

奚洛沒多想,直接建了個房,給周雄也發去了一個私聊邀請:PKPK啊隊長。

邀請發出去幾秒,周雄也那邊就應了。房間開的是隨機模式,遊戲地圖隨機到了一個造船廠,地圖複雜,高低落差很大,是個對狙擊手十分有利的地圖,狙擊槍——正是奚洛最擅長的一把武器。

不過他這回用的武器不是狙擊槍,而是換了主打近程的喇叭槍。而對麵周雄也倒是換了把狙擊槍,奚洛一愣,劈裏啪啦打字:隊長你這是在我麵前甩狙啊?你可以的啊?

那邊周雄也隻打了兩個字:嗬嗬。

嗬嗬什麽嗬嗬?奚洛莫名其妙,隊長什麽時候走這個嘲諷的風格了?

接著倒數計時開始,奚洛也將那點疑惑的心思收了起來。

《SPT》這個遊戲,最基礎的遊戲規則是占地,即兩方分別使用不同顏色的墨水噴塗地圖,最後顏色麵積更大的那一方勝利。後來在此基礎上發展衍生出了更多的玩法,也有了更多的武器。比如現在的PK場,就取消了最傳統的以顏色定勝負的規則,而和絕大多數遊戲的PK場的規則一致,就是開打,將一方血條清零為止。奚洛於是一路直衝,墨水子彈直逼周雄也麵門,被他輕閃一避躲開,跟著,周雄也一腳踩在身後柱子上輕巧地翻上平台,手裏狙擊槍蓄力瞄準,奚洛隻看自己腳下一條水線,後跳卻已經慢了一步。

這時一條消息又在屏幕下方刷出來:嗬嗬。

嗬嗬什麽!除了這句話不會說別的了嗎?

結果跟著,那頭又來了一句別的:你爸爸永遠是你爸爸~

這個欠揍的波浪線……這是有人登陸隊長的遊戲賬號耍他玩呢!

奚洛操縱角色跳到台子上,啪一下開了麥,吸一口氣對著麥克風喊:“老程你跑這兒幹什麽!你把我們隊長拐到哪兒去了!你給我把隊長交出來!”

♂♀

這時,貨真價實的周雄也正走進訓練室,才一隻腳踏進屋,就聽見奚洛這氣吞山河的一嗓子,把他結結實實地嚇了一跳。

“這麽早?”周雄也問,“幹什麽呢?”

“隊長!隊長你在這兒啊!”奚洛站起來,“老程剛才冒充你呢!”

“她上我遊戲號了嗎?”周雄也倒是不驚訝,“你出去吃飯的時候她過來的,我想她要是待在樓裏,那肯定又得來一堆小孩找她PK,就讓她上我宿舍裏等著去了,還沒來得及告訴你。你這是?”

“找你PK,誰知道上你號的是她。”

奚洛一臉鬱悶,周雄也倒是差點笑出來。

“都一樣吧。”他說,“你們切磋切磋。”

奚洛口中的“老程”名叫程珈奈,今年不過24歲,是他們整個UNI的老朋友兼老對手,同為豪門戰隊的黑騎士戰隊的隊長。奚洛雖是知道這位程隊長和自家隊長關係不錯,但沒想到是個能直接往宿舍領,還能把小號的賬號密碼都給她的關係。

“那哪能是一樣的呢,我找的是隊長你,哪知道對麵是她,她還給我放嘲諷……算了算了,我覺得我今天出門不利,我得回去找個佛去拜上五千年……”他嘴裏嘀嘀咕咕,憋了半天還是問了出來,“隊長,我問你啊,你答應我,你得說實話,你是不是看我也像未成年啊?”

“啊?”周雄也一愣。

“隊長你看我是不是也像未成年?”

“沒有沒有。”周雄也謊話張口就來,“怎麽會呢!”

“真的?”

“那當然了,我騙你有什麽好處。”周雄也挺胸抬頭,表情剛正不阿。

說謊話是不會有懲罰的,周雄也堅定地這麽認為。如果說謊會讓鼻子變長的話,那麽,他這段時間以來的謊言,足以讓他的鼻子穿透玻璃窗,插進對麵的派出所裏。

但現在,不是什麽都沒發生嘛。

“就是啊隊長!”一直用警惕而緊張的目光盯著周雄也看的奚洛突然一下就來了精神,“我跟你說,我剛才又遇見那個警察大姐了!就之前把我從網吧拎出來那個!我剛才吃飯一不小心把錢包落在麵館了,結果是她撿著了我的錢包!然後我就在那兒給她背身份證號,結果她非但不認錯,還跟我說,讓我以後去酒吧的時候把身份證掛在脖子上!隊長你說這是什麽人啊!”

所以剛才才會突然大中午地找人上遊戲PK啊……周雄也想。

奚洛這個人是個完全藏不住事的性格,他心情好的時候很明顯,頭發絲都在發光,心情不好的時候也很明顯,仿佛(隻有周雄也看得到的)頭頂的耳朵都垂了下來。加上他心情不好時又往往想要掩飾,卻撐不了多長時間到底還是原形畢露。這種時候也沒人能幫得了他,就得讓他自己發泄調整,調整完了就完了。

現在看起來是還沒調整過來,而且又被程珈奈來了個火上澆油。

周雄也這麽琢磨著。

在他想著是不是主動坐下跟奚洛PK一把,來給他順順毛的時候,訓練室的門被敲了兩下,程珈奈身上穿著周雄也的T恤,從宿舍晃晃悠悠地回到了訓練室門口,對奚洛挑釁地眨了眨眼。

“你怎麽又回來了啊!”奚洛衝她喊。

“一個人在宿舍多無聊啊,你們隊長自己在這兒打遊戲,把我扔在宿舍。這麽無聊不是我的風格,而且這個新家我怎麽不能來湊湊熱鬧呢?”程珈奈四麵環視,誇張地感歎,“還是這裏好,市中心就是好,不像之前那個大農村,想點個麥當勞都說不在配送範圍之內。”

她這麽說著,作勢往訓練室裏張望:“添了多少台電腦?”

“不多,十來台吧。”周雄也回答。

“可以,那看來又可以從訓練營往上提拔幾個了。”程珈奈讚賞點頭,“這電腦,這視野,這鼠標。怎麽辦,我感到了這個賽季的危機啊。”

“這回更新出來的新技能你都還沒看到呢,就‘賽季的危機’了?”奚洛在旁邊插嘴,“隊長,給老程把電腦開開。”

“那再好不過啊。”

周雄也當真走過去開電腦,程珈奈站在門口,眼前看著電腦屏幕亮起來,當然沒真的往裏走。訓練計劃和技能搭配那都屬於戰隊機密,就算關係再好,也沒有隨便看的道理。她能這麽自由進出對手的訓練大樓已經是個獨一無二的待遇,不可能真在這兒看人家登陸遊戲。

“洛洛,”程珈奈好奇地轉過頭,直接伸手過去在他臉上掐了一把,“誰欺負你了啊?”

“啊?”奚洛還裝傻,“老程你說什麽呢?”

“還跟我裝?”程珈奈手上多加了一道力,“大中午就衝我來,還說沒人欺負你?是不是你們隊長又在訓練室裏吃零食了?”

周雄也突然被點名,特別冤地眨了眨眼。

奚洛怔了一下,下意識地回頭去看周雄也。那意思是“我有這麽明顯嗎”,周雄也不著痕跡地點了一下頭,意思是“就這麽明顯”。

程珈奈一向是個非常善於察言觀色的人,有時當事人本身都未能意識到的細微的情緒變化,她也能夠精準地捕捉到。何況又是對著奚洛這麽一個喜怒特別形於色的人,要說看不出來才是見鬼了。

每回都被看透是挺丟人加氣人的,但到底是多年交情的老朋友,再硬說沒有也難看,奚洛索性沉痛地雙手一拍:“老程你聽我說啊!”

接著,他又把一個半月前發生的事和剛才發生的事連在一起,聲情並茂地講了一遍。程珈奈和周雄也不一樣,她是個傾聽的好手,一邊點頭一邊回應,還在適當的時候適當地發表一些感慨,讓奚洛越說越義憤填膺,感覺就差讓程珈奈帶著下樓衝到對麵派出所砸場子了。

“你說氣人不氣人?!”

“氣人氣人。”程珈奈憋著笑,點頭如搗蒜。

“而且,我們隊長啊……”奚洛指了一下周雄也,“我們隊長還在訓練營裏吃流沙包!”

“真的啊?”程珈奈睜大眼睛,抬頭看周雄也,“老周你又升級了?”

“以前那也是你帶的……”周雄也用力咳嗽了一聲,轉移話題,“你今天到底是來幹什麽的?”

“明天周末不是有個漫展嗎?主辦方請我過來站台。老大張的海報都打出來了,你沒看到啊?”程珈奈解釋,又突然想起了什麽來,“還有個事,老周你也收到那網綜的企劃郵件了吧?讓我們兩個隊聯誼那個。”

“什麽聯誼?”奚洛腦子一蒙,“聯什麽誼?”

“就是我們兩個隊一邊出四個人,四男四女,做個以談戀愛為主題的綜藝節目什麽的,具體的策劃……就這兩個星期會出吧?我們經理是這麽說的。”

“我沒聽說啊!什麽戀愛!什麽聯誼!我跟你說,就那幫人,天天腦子裏除了談戀愛,沒別的事兒了是吧?什麽聯誼?什麽四對四?能不能別從日本看個啥就覺得新鮮,你看他們單身指數居高不下的,還相信他們國家的聯誼呢?是不是傻?”

奚洛反應太大,程珈奈一邊笑一邊來了興趣:“洛洛對女孩子還是不行啊?”

“也不是不行吧……我不知道啊!誰沒事幹去測試自己對女孩子行不行啊!”

“來握個手測試一下?”程珈奈伸出手。

“握個手有什麽不行的……不對,我又不是狗!”

“老周,我覺得洛洛一直這樣也不行啊。”程珈奈收回手,抱著胳膊歪著頭站著,“洛洛這樣,肯定是UNI這個少林寺的鍋。”

在全聯盟裏,UNI是一個為數不多的完全沒有女選手的戰隊。不僅現役隊員沒有,連青訓營都沒有。倒是時不時會進來幾個,但後來都因為各種原因退了。這裏的“各種原因”就真的是各種原因,除了那種最傳統的“家長不允許”的理由,還有什麽手突然受傷了,家裏的狗死了,房子漏水了等等匪夷所思的理由。

總而言之,時間長了,沒有妹子敢來UNI當青訓生了,少林寺的名字也因此叫響。

這樣的環境下,絕大多數隊員自然都是單身。但也多少有幾個談過幾段長長短短的戀愛的。比如,隊裏的那位永遠都揮著兩把刷子衝在前麵的前鋒選手,之前確實交過一個女朋友。女朋友是他初中同學的同學,也算是他的半個粉絲。兩個人剛開始談的時候一切都還挺好,哥們兒每每從外麵回來都滿麵春風。但到後來,女孩子還沒嫌這哥們兒不體貼,哥們兒已經開始嫌女孩子越來越黏人,還能問出口遊戲和她誰重要這種話來,哥們兒頓時覺得煩得不行,幹脆果斷毫不留情地就把她甩了。

這麽的,全隊對戀愛的甜美想象因此完全破滅。對他們來說,戀愛約等於來一個煩人的異性生物幹擾自己打遊戲——這誰受得了。

“少林寺就少林寺,反正我不去。誰愛去誰去。”奚洛一口回絕,“隊長,我跟你說,別算上我。”

“老周呢?”程珈奈問。

“我也沒什麽興趣。”周雄也說,“沒有這個時間。你覺得呢?”

“我不知道啊……但主辦那邊肯定是想讓我去的。”程珈奈思考著,“不過我們隊今年從青訓營挑上來好幾個妹子,也都快成尼姑庵了,急需養分。對了洛洛,還有個妹子是你的粉絲呢,為了你她非Sniper不玩,學的都是你的打法,特別執著。”

“是嗎?那你讓她來UNI啊。”

“我問了,她說等著和你來一場宿命的對決,當對手可比當隊友來得好——她是這麽說的。”

“說到青訓營……”周雄也思索了片刻,“我們搬回來之後,倒也是該去那邊看看了。下周的比賽,說不定有能提上來做替補的人。”

♂♀

適齡相親。這大概是每個人都會遇到的問題。

按照長輩的觀點,人到了十八歲,差不多就可以開始尋覓合適的對象了。到了二十三四歲,差不多就可以把結婚提上日程了。在很多人眼中,單身的,沒有對象的青年男女,那就是嗷嗷待哺的幼鳥,幼鳥仰頭向天,口中喊叫的都是“我要對象”。

這番場景,方見紗已在派出所裏看了個明白。

他們身後的那個居民區是一片拆遷安置房,住進來的都是些拆遷的老小區的老住戶,從統計資料上來看,住戶的平均年齡在五十歲以上,有孫子孫女的比例占了一半。每天,這些住戶便在小區附近買菜、溜狗、下棋、帶孩子,生活悠閑,時間大把,覺得自己的生活幸福無比,自然也就想把這樣的幸福分給其他人。於是,那幫阿叔阿嬸對江斯黎虎視眈眈,幾乎隔幾天,就有人找著借口在派出所坐上一會兒,並努力把自己二嫂子的侄女的照片往江斯黎眼前送。

方見紗見狀,早就在自己手上戴了一枚戒指。

在江斯黎滿麵春風地送走了一位喊著“你一定要和她聯係啊”的阿姨之後,方見紗忍不住沉痛地搖了搖頭。

“太可怕了。”

“習慣,”江斯黎微笑著說,“習慣了就好了。”

“你習慣了嗎?”

“我……”江斯黎揉了揉笑僵的嘴角,“我每次都覺得我習慣了。”

“人民會感謝你的。”方見紗說這話的意思很明確了——你做得特別好,以後出這種事你還是受累自己攬著,千萬別把我扯進來。

“話說,我們派出所還和對麵的那個電競俱樂部搞過一次集體聯誼呢,你和洛洛……上次丟錢包那個人還不在的時候。因為我看這些妹子一個個都挺好的,想著做做好事也行嘛,沒想到那邊答應得還挺痛快。但結果實際一見,那幫人的造型都太有衝擊力了,把那群妹子都嚇了個夠嗆。唯獨有個妹子,大膽地看上了他們的隊長。”

“然後呢?”

“然後?他們隊長其實就是看差不多結束了,過去買單的,根本沒打算跟他們聯誼。要說那妹子也是特別會看,當天來的那幫人都是真光棍,隻有他們隊長不是。”

“然後呢?”

“然後,那個妹子就看上了我。”江斯黎沉痛地回答。

“然後呢?”

“你開著自動回複呢?給點正常人的反應好不好?大小姐!”江斯黎忍無可忍地吐槽。

方見紗沒有正常反應的時候,就是對這個話題沒興趣的時候。開著自動回複已經很給麵子了,當他們更熟一點後,江斯黎又知道了,方見紗在聽到自己完全不感興趣的話題的時候,一般會直接無視他。

在那個時候,他就開始懷念她還在給他師兄麵子,開自動回複的時光了。

“話說啊,”江斯黎摸了摸自己身上的警服,自己給自己台階下,“說真的,其實我當警察之前,也真沒覺得警察在相親場上這麽受歡迎……”

“一直都是吧,這有什麽沒想到的,你是電視劇裏不諳世事的女主角嗎?”方見紗說,“警察,醫生,教師。相親三大職業。”

“你們也是?”江斯黎問,“啊,我不是對你們富二代有偏見,就覺得原來你們也看重職業嗎……”

“我爸的幾個生意夥伴,的確是想找一位中學教師這種職業的兒媳婦。”方見紗晃了一下手上的戒指,“就送我這個戒指的人,他爸好像也是這麽想的。”

“送你戒指的人?”

“對,應該算是我的前男友。”

“前男友的戒指……”江斯黎欲言又止,“現在還戴著嗎?”

“他送的這個款式我不喜歡,是當季新款當中最難看的一個了。所以平時我也不戴,現在戴是為了表示我已經有固定對象了。”

“不,我不是這個意思……”江斯黎努力組織語言,“就是,前男友送的戒指,你還留著嗎?”

“留著啊。”方見紗說,“既然送了,有什麽不能留著的?”

送給方見紗這枚戒指的人名叫夏耀節,是她父親合作夥伴的兒子。他們經雙方父母介紹,開始交往的那一年,夏耀節25歲,剛剛從加拿大研究生畢業,回國後即進入了家中的房地產公司,並且同時還開始開拓其他領域的生意。

他對相親並無多大興趣,但也不排斥。反正,按照他這樣的人一貫的生活軌跡,在二十六七歲的時候結個婚,家中從此有個後盾,他得以專注於工作這回事是很理想的。於是,他同意了與當年剛剛大學畢業的方見紗見麵,在確定了相見並不兩厭之後,他便開始像對待之前在國外和他交往過的女孩們一樣,給她送花和禮物,帶她去評價不差的新餐廳,他以一種標準而妥帖的方式和她交往,而她亦以同樣的標準和妥帖回應他。

方見紗難以說清自己是否對夏耀節懷有什麽具體的好感,不過,她確是曾經希望能夠將與他的關係順利向前推進一步,隻是世上大多數的事並非有希望便能夠完成,這種標準的交往方式到底沒能撐過太長的時間。

在這段關係裏,方見紗比起疲憊,更多的是覺得自己和夏耀節之間隔著一層無法打破的障礙,無論是自己也好,夏耀節也好,他們在彼此麵前表現出的不過是人格中微小的一部分,或者說根本同真正的人格無關,是一種習慣性的掩飾,為了讓人與人的交往更加順利而帶上的人格的麵具。

這是他們的關係無法推進的原因。

在意識到這一點後,她非常果斷地提出了分開,夏耀節並未多做什麽挽留,他也是聰明人,方見紗意識到的事,他大概也早已清楚。隻是,方見紗想,如果自己不說的話,那麽他或者想要將就下去。

她也可以將就,但她並不想,不那麽想。

不過她倒是沒有想到,自從她把那個醜戒指自抽屜裏麵翻出來套上的第二天,原本隻是在節日時會發來問候,其餘時候都禮節性地保持安靜的沉默的夏耀節,突然向她小心地提出見麵。

在寒暄過後,他說:“如果周末有空的話,我們或者可以見一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