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6 柳暗花明

他低頭給她喂了一勺粥,然後安安靜靜地問她。

“要不你去找,我來買?”

她夢遊一般掐了自己一把,疼的。

在敦煌的戲份很快就結束了,按照原本的計劃,梁初將玉佩交給聶諶後便要自行回京。但出乎意料的是,劇組竟表示要放各位主演一周假,一周後再在南京重聚。

董有昕歡歡喜喜地讓陶微訂返京的機票,陶微就直接將聶諶和梁初的機票也一同訂了,自己則先行前去南京做準備。

三人一同辦理登機手續的時候,櫃麵的工作人員拿著聶諶的身份證看了好幾眼,看得梁初心驚膽戰的,生怕這位小姐回頭發條微博或者朋友圈什麽的。聶諶戴著墨鏡,麵無表情地等著。等他取回身份證的時候,梁初斜瞄了一眼,哎,這人連證件照都挑不出差來。

這幾天時間,媒體上的緋聞消失得一幹二淨,仿佛跟從來就沒出現過似的,讓梁初大大地鬆了一口氣。但聶諶的態度卻自那天開始變得壞起來,跟他說十句話至多回一句,雖然原本他的話就不多。

梁初私下去問董有昕,董有昕笑眯眯地回答她:“我沒覺得啊!”

果然,聶諶在和董有昕說話的時候,依舊又溫和又耐心。

梁初有些頭疼,聶諶那天看上去一點都不像生氣的樣子,怎麽現在卻一副事後算賬的冰山臉?難道是孟細源把自己的心思偷偷告訴他了,他覺得自己也成了那些瘋狂的粉絲而心生厭煩,不能吧?

登機後因為航空管製,飛機不得不延誤半個小時出發。董有昕百無聊賴地翻了一會兒雜誌,然後開始騷擾梁初。

“小哥哥給你們上課的時候凶不凶?”

聶諶坐在她們倆中間,目不斜視地翻著手裏的雜誌,眉毛都沒抬一下。

梁初瞄了一眼聶諶,跟董有昕說:“不凶。”

“不凶你看他幹什麽?”董有昕支著下巴,笑眯眯的,“我小時候簡直就是被脅迫著長大的。”

聶諶雖然有時候說話沒什麽情緒起伏,但還真不算凶。梁初很實在地說:“可能是望女成鳳吧。”

董有昕難得地噎了一下,嘀咕道:“沒這麽降輩分的。”她今年二十歲,才比梁初小兩歲而已。

梁初頓時樂了,她還沒想到這一層呢!她叫聶諶師哥,可不是從本質上比董有昕大了個輩分嗎?她一高興起來,就完全把鬧脾氣的聶諶給忘到了一邊,眉飛色舞地加了一句:“這不是好事嗎?說明你是年輕人啊!”

董有昕眉眼彎彎:“你的意思是小哥哥挺老的?”

“不帶這麽挑撥離間的啊!”梁初把眼睛瞪大,“我可沒扯上師哥。”

董有昕哈哈大笑,眼珠子轉了轉:“梁初,你有沒有男朋友?”

“沒有。”

“要不要我給你介紹一個?我認識好多明星帥哥哦!”董有昕眨了眨那雙大眼睛,“你有什麽標準沒有?”

梁初有些不自在地看了聶諶一眼。

董有昕依舊興致勃勃:“你看這次的江山怎麽樣?”

“不怎麽樣。”聶諶穩穩地翻過一頁雜誌。

董有昕吐了吐舌頭,仍不放棄:“那你想找個什麽樣兒的?”

梁初認真地想了一下:“要長得高,說話少,溫柔一點,可靠一點,最好長得秀氣些,瓜子臉,長睫毛,腿要長。”

董有昕歪著腦袋想了想:“你說的這不是……”

“我覺得有一個人挺符合你的要求的。”聶諶從容不迫地合上雜誌。

梁初頓時有些緊張:“誰?”

聶諶打量了她一眼:“長頸鹿。”

梁初不知該鬆一口氣還是該送他一個白眼。

聶諶低頭去係安全帶,董有昕一眼就瞥到他微微帶著弧度的薄唇,暗自挑了挑眉,也低下頭去,湊到他耳邊說:“你就偷著樂吧!”

聶諶目不斜視地坐直了身體,靠在椅背上閉上眼睛開始假寐。

董有昕笑著哼了一聲,對著梁初拍了拍胸脯:“你放心,我一定會替你找到符合要求的。”

梁初幹笑:“謝謝。”

董有昕的眉毛不由得一挑,笑得有些不懷好意。

“好了,我們就不說這個了吧!”梁初幹咳一聲,也低頭去係安全帶。

董有昕朝聶諶挑挑眉,一臉打探出軍情的得意之色,眼角眉梢寫滿了“快表揚我”四個字。聶諶的表情絲毫沒變,抬手就將雜誌蓋在臉上。董有昕興致不減,笑眯眯地在手機上飛快地編起了短信。

梁初不由得忐忑起來,不知道聶諶聽了她剛才那句回答會不會有什麽別的想法,是暴露了自己,還是讓他有了別的想法?在敦煌的那段對話,氣氛實在是太曖昧了,這讓她不由自主地感覺到聶諶的態度也有了極其微妙的變化,可她又無法確切地琢磨出這種變化是不是她曾經期待的那樣。梁初苦惱地抓了抓頭發,也學著聶諶,將雜誌蓋在臉上,遮住了愁眉苦臉的表情。

手機微微一震。是舅舅梁寶寧發來的信息:聶嶸約我見麵。

梁初一怔,忙回:為什麽?她的心“怦怦”直跳,瞬間就從方才的氣氛裏掙脫出來。

聶嶸為什麽要見梁寶寧?她發現了什麽?梁初不由自主地攥緊手機。

聶嶸從一開始就並不太願意收下她這個研究生,在麵試時就直白且不留情麵地說過“你不適合這個專業”。她一向自負雕工極好,聶嶸卻不屑一顧,認定她的作品裏隻有模仿,沒有創作。

梁初被拒絕了一次後,又考了一年,她的筆試成績和專業分數已經遠遠超過了錄取線。麵試的時候,她又一次見到聶嶸,隻說:“我就是來學創作的。”聶嶸欲言又止,最後還是收下了她。開學之後,聶嶸就直接飛去德國去做項目,將她交給了孟細源。

她第一次產生某種直覺:聶嶸從一開始就知道她是楊承淮的女兒,知道她是為那塊玉佩而來。

梁寶寧沒有再回短信,飛機廣播開始通報準備起飛。

梁初不得不關了手機,董有昕自一旁探過身來:“你在給心上人發短信嗎?”

沉浸在思緒裏的梁初被她嚇了一跳,忙擺手說:“不是,不是。”

董有昕湊近她的耳朵,輕聲說:“可我是哦。”

梁初意外地“啊”了一聲,也小聲回她:“你不用告訴我的。”

董有昕鬼靈精似的一笑,眉眼彎彎:“所以不要再為我和小哥哥的事苦惱了。”

梁初頓時紅了臉:“我剛才真的不是在想這個。”

董有昕似笑非笑,一臉“我什麽都懂”的樣子,拍拍她的肩膀說:“臉色別這麽凝重嘛,大部分時候,人的苦惱都是庸人自擾。”

梁初聞言苦笑,攤了攤手:“道理我懂,可是我做不到。”

董有昕語重心長地說:“做人呢,最重要的是開心。”

“……”

一本書拍上董有昕的腦袋,聶諶的聲音涼涼地傳來:“說人話。”

董有昕立即閉嘴,乖乖坐好,蓋上毛毯,閉目養神。

梁初忍不住微微笑了,方才緊張的情緒仿佛也消解了幾分。

下了飛機以後,三人便分道揚鑣了。梁初自己開車回家,董有昕和聶諶一起躲在機場某個不引人注意的角落裏等著助理何寧然來接。

想起方才飛機臨起飛前的對話,董有昕又跟聶諶提了提:“我總覺得梁初心事太重了,你們在一起不一定會開心。”

“說她好的是你,說她不好的也是你。”

董有昕笑道:“這我可得好好考察考察,畢竟是給我找小媽啊!”

話音未落,聶諶給了她一記手刀,看她“哎喲”直叫,才說:“口無遮攔。”

“這不是在你麵前嘛!”董有昕嘟囔了一句。

“你有你的想法,她有她的想法,不用強求。至於我們倆合不合適,這是我該考慮的問題,你還是先搞定你的那個再說吧。”

董有昕挽著他的手臂,默默地歎了口氣,語氣卻十分輕鬆:“好吧,我不管你了。”她又看了看聶諶的臉色,試探著問道,“那以後成不成,我總能知道吧?”

大概是她的表情太過小心翼翼,聶諶的神情變得溫和起來。他伸手摸了摸董有昕的頭發,微微一笑:“會的,你不是說畢竟是給你找小媽嗎?”

董有昕一怔,隨即大笑起來。

正開車在五環路上的梁初的心情可沒那麽輕鬆,梁寶寧始終沒有再回她的信息,這讓她十分焦灼。打電話到潘家園和梁家,電話也始終無人接聽。她猶豫了幾秒後,掉轉了車頭。

一路橫衝直撞到了學院實驗樓,梁初氣喘籲籲地打開門。

林文容應聲抬頭,神情中有著被打斷的不悅。

“聶老師在嗎?”

林文容打量了她一眼:“師太在樓上。你不是在敦煌嗎?被師哥趕回來了?”

梁初沒空跟他胡扯,徑直衝上樓,邊跑邊喊:“回頭再跟你說。”

林文容想了想,放下手裏的刨刀,朝樓梯口走去。

梁初在聶嶸辦公室前停下腳步,深吸一口氣,敲了敲門。

“請進。”

她推門進去,一眼掃過去,整間辦公室裏隻有聶嶸一人。

“你在找什麽?”聶嶸起身看著她,一雙幽深的眼睛平靜如水,“我記得我教過你們,進我的辦公室不要橫衝直撞。”

梁初低下頭:“對不起。”她的聲音中帶著些許焦急,“聶老師,你有沒有見過我舅舅?”

聶嶸靜靜地站著,依舊用她那平穩的聲音問:“誰是你舅舅?”

梁初猶豫了一下,低聲說:“梁寶寧。”

“我記得你在報到時曾說你沒有親人了。”

梁初抿了抿唇,沒說話。

聶嶸也保持沉默,抱肘立在窗前,看著這個麵孔熟悉的學生。她長得並不像楊承淮,身上更多的是梁寶月的影子。皮膚白皙,明眸皓齒,尤其是瓜子臉上的一雙鳳眼和那兩道細細彎彎的柳眉,幾乎就是梁寶月的翻版,典型的南方姑娘相貌。

“我……”

“你……”

兩人竟同時開了口。

聶嶸淡笑了一下:“我先說吧。我確實從你入學開始就知道你的父親是楊承淮,但我不想說破,你有你的自尊,你想說的時候自然會說。但我不說,卻並不意味著你就可以胡來。”她的聲音有些嚴厲,“你小小年紀,對這個行業並不了解,你父親當年吃了多少虧你也並不清楚。梁寶寧不該讓你摻和到這些事裏來,這不是你父親希望你做的事。”

“他希望的是問心無愧。”梁初驀然抬頭,“我知道什麽是對和錯,我有分寸。”

“你的分寸就是替一個來路不明的女人去造一件價值千萬的文物。”聶嶸厲聲說道,“你怎麽敢不問清緣由就接這樣的活兒?她要是拿著你做的玉去偷梁換柱、盜取文物,這個責任你背得起嗎?”

梁初當即反駁:“她給我的圖稿就不是真品的樣子,做出來也不可能一樣。”

“細節對他們來說並不重要,重要的是能用。”聶嶸指了指桌上的檔案袋,“這是你父親當年的學習檔案,你帶回去看看,應該就能懂我的話。”

“為什麽……”

聶嶸止住她的話頭:“我不想回答你的疑問。”

梁初心裏的火一下子著了起來:“聶老師,您什麽都不肯說,卻非要指教我該怎麽做。我是一個成年人,有我的思想和堅持,也有對父母的孝心和不甘,我知道什麽該做什麽不該做。我父親做的那塊玉佩去了哪裏?他銀行賬戶裏的那些存款去了哪裏?為什麽學院裏會有他的資料?您和我的父母又是什麽關係?這些問題,您也許知道,卻選擇不告訴我,還不許我去查。聶老師,您也是為人子女、為人長輩的,難道就不能體會這種切膚之痛嗎?”

聶嶸欲言又止,眼睛裏卻似有簇火,她猛地別過頭去,厲聲道:“你尚且知道對自己的身份秘而不宣,難道就不能體會什麽叫難言之隱嗎?”

梁初頓覺氣憤:“你們明明知道一切,卻把我當小孩一樣哄騙、演戲給我看!”

聶嶸是,聶諶也是,她苦苦探索了近七年,真相離她隻有咫尺之遙,可這些人卻都選擇閉口不言。

聶嶸靜靜地看著她,隻說了一句話:“你隱瞞身份來到我身邊,也未必是坦坦****的。”

梁初那雙黑白分明的眼睛徑直望著聶嶸,怒氣卻悄無聲息地慢慢消散,她的頭腦是從未有過的清明:“我是不坦**,但我從來沒做過對不起別人的事。那塊玉佩,我會自己去找。我現在隻有一個問題,您約我舅舅見麵去了哪兒?”

聶嶸皺了皺眉,神情並不讚同,卻仍說:“我送他們夫妻倆出國了,最近有人心思活泛,想讓他做些不幹淨的事兒,我怕他被人脅迫,就讓他出去避一避風頭。安全起見,你也不要跟他們聯絡了。陸瑜春的事,我會去解決的。”她頓了頓,“至於你父親做的那塊假玉佩,我確實不知道在哪裏,他從來沒有讓梁寶寧賣給我過。”

梁初對當年父親與舅舅的事了然於胸,聶嶸雖嚴厲不近人情,卻極為穩妥,所以她點點頭,就事論事誠懇地說了一句:“謝謝。”

聶嶸也算明白了,不想再費口舌,隻說:“你不用謝我,同門一場,我也不想你父親死後不得安寧。”

梁初驀然一驚。

如果楊承淮與聶嶸師出同門,那便說明他是葉厚禎的學生,所以當初聶諶帶她去見葉厚禎也根本不是為了指教功課,隻是為了讓葉厚禎看看她這個“楊承淮的女兒”。想到這裏,她心裏又十分氣惱,但這確實也不是聶諶的錯,這下讓她都不知道該生誰的氣了。

“如果沒有其他事情的話,你可以離開了。”聶嶸重新在書桌前坐下,神色冷冷淡淡的,語氣也漸漸平緩下來,“那個扇坊你也不要再回去了,這幾個月就住嘉嘉那裏。”

梁初隻是笑笑,轉身朝門外走去。

“我母親留下的東西,就不勞您操心了。”

聶嶸微怔,隨即大怒。梁初關上門,隻聽辦公室裏“砰”的一聲響。她忍不住微微苦笑。

猜對了,聶嶸和楊承淮之間絕不僅僅是同門那麽簡單,否則聶嶸也不會對梁家人這麽嫌惡,連帶著對她也避開。

她輕舒一口氣,轉身正要下樓。樓梯間有日光落下來,照出一個瘦長的身影立在拐角。

梁初調整了自己的表情,仰頭一笑:“怎麽站在這裏,作業做完了?”

林文容的臉上還保持著一種震驚的神情,此刻如夢初醒,垂下眼簾搖了搖頭。

梁初倒是不以為意,反正好像大家都知道她是誰,也知道她想做什麽,一下子整個人都放輕鬆了。至於聶嶸不想讓她繼續查父親的事,那是她的父親,而不是他們的父親,她也不會就此放棄。梁初走下樓,林文容跟在她身後,依舊不說話。

“是我爸犯法,又不是你爸犯法,你哭喪著臉幹什麽?”

林文容幾乎是條件反射般地回擊:“說得跟你沒犯法一樣。”

梁初一噎:“我又沒造假玉。”

“得了吧,你們家都快成犯罪世家了,我都覺得自己像是進了賊窩。”林文容翻了個白眼,總算恢複了毒舌功能,說話跟開機關槍似的。

“……”

梁初突然覺得,自己作為當事人還去開解偷聽自己秘密的林文容實在不是什麽明智之舉。

回到扇坊已是晚上,卷簾門上落了薄薄一層灰,看來已經有好幾天沒開門了。扇坊平時的生意就不太好,梁初主要還是靠賣玉雕養活自己,製扇不過是不想讓母親的技藝失傳罷了。如果按照本心,她既不喜歡玉雕也不喜歡製扇。可除了這兩樣,她也不知道自己能做些什麽。上樓的時候,鐵製的樓梯“嘎吱嘎吱”響,這響聲驚動了隔壁的房東。

房東胖阿姨探出半個身體,喊了一聲:“小梁,你上我這兒來一趟。”

梁初有一瞬間認真思考了一下這個月有沒有交房租,確定已經交過之後才慢吞吞地下了樓。

“阿姨,您有事兒?”

“我能有什麽事兒?你哥都在這兒等你半天了。你說你也是,有親戚來也不打聲招呼,幸虧我還有把備用鑰匙替他開了門。你不是打算搬走吧?這要是搬走還有半個多月的房租我可是不退的。”

梁初感到有些莫名,而後立馬反應過來,瞪大眼睛指了指樓上自己的房間。

房東配合地點了點頭。

梁初咬了咬牙,低聲說:“阿姨您放心,我肯定不會搬的。”說完,她“噔噔噔”地跑上樓,推門進去。

門果然是開著的,好大一陣動靜之後,梁初就對上了一雙漂亮的藍眼睛。

聶諶正站在這間房子唯一的窗戶前往下望,他沒戴墨鏡,換了一身灰色的套頭衫,雙手插在褲口袋裏,腳下是一雙涼拖鞋。此刻他微微轉著頭,看向氣喘籲籲的梁初。

“我來接你。”

一句話說得格外氣定神閑。

梁初手叉著腰站在門口正打算發脾氣,可麵對這樣一張臉和這種說話語氣,她突然覺得有些牙癢癢。

“要是我說我不走呢?”

聶諶微挑了一下左眉,向前走了一步,俯下身看她。

這間房間極小,聶諶這一步跨過來,離梁初就隻有不到一隻手的距離了。他低下頭的時候,梁初甚至能數得清他的睫毛。

梁初不由自主地後退一步:“你要幹嗎?”

“我在思考一個問題。”

聶諶的呼吸輕拂到梁初的麵頰上,她的臉又不爭氣地紅了:“什麽問題?”

“你跟我走,我就告訴你。”

梁初朝他翻了個白眼:“那你還是別告訴我了,憋死你。”

“……”

聶諶麵無表情地看著她,梁初“撲哧”一笑,正色道:“師哥,我住在這兒沒什麽不安全的,要是突然搬走,那才有問題呢!再說了,我隻是玩玩玉,又不是幹什麽壞事,有什麽可怕的?”

“玩玉也會玩出大事來。姑姑沒有給你看檔案嗎?”

提到聶嶸,梁初的情緒幾乎瞬間低了下去,故作輕鬆地聳了聳肩:“我沒看。”

“你父親的事,沒那麽簡單,那塊玉佩的買主不是我姑姑。”聶諶靜靜地說著,“我知道被隱瞞的感覺不好受,但我想這些事你父親也不會願意你牽涉其中的。”

梁初抿了抿唇:“你會告訴我嗎?”

聶諶卻對她微微一笑:“那你做好準備了嗎?”他靜靜地望著她,那目光就像是流淌的月光,冷而靜,卻又像是銀河裏的群星,亮且深。梁初一怔,半晌說不出話來。這樣的目光,仿佛一瞬直入內心,破開了心裏那層薄薄的保護膜。

“在你心裏,你的父親隻做過一件錯事,可你卻為了彌補這個錯誤走到了今天。但假如有一天,你知道他是騙你的呢?”

梁初猝然抬手,捂住了聶諶的嘴。

她的眼睛深處有一絲輕微的惶恐,帶著薄繭的手竟微微有些發抖。

“讓我想想。”她輕聲說。

“你父親不想讓你失望,我們也不想。但我確實應該取得你的原諒,因為我的本意並不是想要傷害你。”

梁初的眼睛有些酸澀,這些道理她其實都懂,可是她不願被當成易碎品一樣被保護起來,她有權知道父母的一切,更有權知道她為什麽而失去他們。

聶諶低下頭溫柔地看著她:“如果你平平安安地過你原來的生活,我能做到不打擾,但當你執意要在姑姑門下求學的那一刻開始,在你選擇了與過去相接的時候,我就已經做好了保護你的打算。如果你準備好了,就告訴我,我會告訴你一切真相。”

整個空氣都凝固了,梁初能清晰地聽到自己劇烈的心跳聲,她比自己想象的要不冷靜得多。在麵對聶嶸的指責時她可以反唇相譏,麵對梁寶寧的關切時她可以意誌堅定,可事實上,她真的沒有準備好。在她心裏,楊承淮犯過錯,可那些並不妨礙他成為一個好父親,所以她幾乎花了所有時間去幫他彌補錯誤,可萬一他做的遠遠不止這些呢?

“我知道他不是好人。”梁初哽咽了一下,“但他是我爸爸啊!”

聶諶的手頓了頓,而後攬住她的後腦,低下自己的頭,用額頭抵著她的額頭,用眼睛望著她的眼睛。她流著淚的瞳孔裏清楚地倒映出他的神情,一種平和而微帶憐憫的表情。

梁初的心有一瞬間的刺痛。

她不需要被憐憫,尤其不需要被自己喜歡的人憐憫。

聶諶的手卻牢牢固定著她的頭不肯鬆開。

“我知道。”他說。

他又一次在梁初的眼睛裏看到了過去的自己。

梁初最後還是老老實實地跟著聶諶走了,不過讓她意外的是,他們既沒有回聶諶家,也沒有回學校,而是去了他在山裏的私宅。

這裏可是貨真價實的荒郊野嶺,幾乎是一進山,手機信號就從滿格一路下跌至無。聶嶸不讓她跟梁寶寧聯絡,還真是無所不用其極,她已經完全不想問聶諶這裏有沒有Wi-Fi了。

接收到她仍有些怨念的眼神時,當事人聶諶很淡定。

“學院要建一個儲藏室,明天會派三個大四的實習生過來,你帶他們盤點一下。”

聶嶸還真是不浪費,變相地關她禁閉吧,卻還讓她繼續幹活,她又哪還有多餘的時間去雕那把玉梳呢?

想到這裏,梁初還想掙紮一下:“盤點沒問題,但總得給我留點自由時間吧!”

聶諶直截了當地說:“玉梳的事情我會替你解決的。”

言下之意就是——想都不要想了。

梁初一臉悻悻,聶諶都已經這麽說了,那材料和工具肯定都不會給她了。

聶諶衝她招了招手:“晚上吃烤玉米嗎?我們去田裏采。”

梁初愣了一下,感覺這轉折有點太突然了。尤其是這位男神,上一秒還在給她布置功課,下一秒就已經身心跳躍到了采玉米。聶諶已經開始挽袖子了,他遺傳了母親的白種人膚色,手臂的肌肉線條流暢,顯得很有力量。他一向不習慣留韓國明星的那種劉海,而是很整齊幹淨的半寸。額頭光潔,眉眼精致好看又英氣十足。

“跟我一起去,還是等我采回來?”聶諶一回頭就看到梁初呆呆地看著她,不由得失笑,“你看著我幹什麽?”

梁初回過神來,鬼使神差地冒出來一句:“看著你就飽了。”

聶諶不動聲色地收拾好自己,然後十分自然地過來給梁初挽袖子。梁初的臉有些紅,隻低頭看他的手。十指骨節分明,指甲也修得很幹淨,偶爾碰到她的小手臂的時候,她還能感覺到他手心裏微微的汗。

聶諶的心情很好:“你這句話說得有歧義,是因為我瞞著你一些事情所以氣飽了,還是讚美我秀色可餐呢?”

梁初的臉更紅了,也不好意思抬頭,心道“這人問這個問題一定是故意的”,嘴上卻狠狠地說:“氣飽了!”

聶諶一笑:“那玉米你還吃嗎?”

梁初咽了咽口水,沒出息地回答:“吃……”

兩個人摸黑去了地裏,四周漆黑一片,隻有隱約的蛙聲和流水似的月光投射在路上。

聶諶半蹲在地上,指了指不遠處:“那裏的玉米長得好。”

梁初汗顏:“這黑漆漆的一片,哪裏看出長得好的?”

“我白天來看過。”聶諶回答得格外坦然。

梁初愣了一下:“這是別人的地吧?”她低聲說,“師哥,你竟然大白天就打人家地裏玉米的主意,也太過分了吧?”

聶諶似笑非笑地看著她:“那你吃嗎?”

這句話簡直是必殺技。

梁初立刻改口:“走,采玉米去。”

聶諶低頭笑笑,起身挽了挽褲腿準備下地。

梁初覺得眼前的場景有些玄幻,默默地掏出手機,給正在彎腰采玉米的聶諶悄悄拍了一張照片。

閃光燈“哢嚓”一下。聶諶應聲回頭。

梁初有些心虛地收了手機,幹笑:“我想拍照留個紀念。”

聶諶挑了挑眉:“下來。”

梁初看了一眼一團黑的玉米地,又聽到青蛙的一聲叫,心裏有些猶豫。

聶諶伸手:“不想親自試試采玉米?”

梁初抿了抿唇,把手機往褲口袋裏一塞,握住聶諶的手,小心翼翼地往下一跳。

潮濕的泥土立時飛起來,濺了兩人一身。

梁初瞬間呆住。

她隻覺臉上涼涼的,仿佛有一點泥土黏在上麵。而對麵的聶諶也沒好到哪裏去,因為他正低頭看著她的腳下,冷不防便被濺了一脖子的泥土。

聶諶用手摸了一下脖子,低頭看了一眼,然後語氣極慢地說:“跳的力氣還挺大。”

梁初很是心虛,可轉念一想,不是他叫她下來的嗎?便又有些理直氣壯起來。

“是你叫我下來的……”她的聲音極輕,怕驚動了旁人,又覺得臉上髒兮兮的不好看,一手抬起來遮住臉,生氣地道,“為什麽地裏的土都是濕的,又不是種水稻!”

聶諶一張英俊的臉上還沾著泥點,聽到這裏,忍不住說:“夏天太陽太烈,隻能早晨或是傍晚澆水。你跳得倒是挺爽快。”

梁初臉一紅,忙伸手給他擦臉上的泥。可才抹了一下,就發現聶諶的臉花得更厲害了。

“原本就一滴,你還給我抹開了。”聶諶抓住她的手摁下去,“行了行了,別擦了,回去洗洗。”

梁初一貫愛幹淨,此刻渾身全是幹了的泥漿水,隻覺得黏黏的,從心裏開始發癢,更不要說向來潔癖嚴重、追求完美的聶諶了。

聶諶把采下來的四根玉米放在口袋裏,認命地當先一步跨上田埂,再轉身去拉梁初。

梁初這次不敢跳了,猶豫了半天才磨磨蹭蹭地爬上去,又沾了一手的泥巴和灰。

兩個人走出去好一段路,梁初才覺得手不太自由,低頭一看,自己的手還被聶諶拉著呢。大約是手心沾了泥巴,幹了以後總覺得手裏有東西。對比之下,聶諶的手指仍幹幹淨淨的,在月光照耀下,像玉一樣皎皎清潤。

梁初有些不好意思,稍稍抽了一下手,卻沒能掙脫掉。

“怎麽了?”聶諶微微側首問她,一臉的坦然自若及茫然無辜。

梁初張了張嘴,也不知道該說什麽,總不能說“你還拉著我手呢”這樣的話吧。正踟躕著,冷不防就聽到遠處傳來一聲呼喝:“誰在那裏!”

一道手電筒的光掃了過來。梁初猛地一個激靈:他們倆這是在人家地裏偷玉米,還你踩我跳擦泥巴的,不被人發現才怪。

聶諶低頭看她,十分鎮定地問:“怎麽辦?”

梁初也顧不上拉沒拉著手這點小曖昧,一把拽住聶諶就說道:“當然是跑啊!”

她當機立斷拉著聶諶就開跑,頭也不回地往村子裏衝。兩個人一口氣從地裏直接跑回了宅子,梁初一步跨進門裏才放下心來,一手撐著膝蓋大喘氣,一手還跟聶諶相互牽著。跑了這麽久,聶諶除了微微有些喘氣外,依舊臉不紅心不跳,顯得極為輕鬆。梁初記得他曾經說過“我比大多數二十二歲的人強得多”這樣的話,現在看來,果然是強了不止一星半點兒啊!

“嚇死我了。”梁初撫著胸口,“下回咱們別去人家地裏偷了,種莊稼也不容易。”

聶諶慢條斯理地將玉米從口袋裏拿出來,鬆開牽著梁初的手,蹲下來撥弄院子裏的柴火。

“這種偷雞摸狗的事兒,我會做嗎?”他說。

梁初被他的理直氣壯震驚了。

聶諶拿出打火機,點燃一根細長的柴火,火光躥了一小簇出來,映出他似笑非笑的一張臉:“那是我雇人種的地,有什麽好怕的?”

“……”

梁初整個臉都氣綠了。

聶諶微微一笑:“我什麽時候說過我們是去偷了?”

可在梁初誤會的時候,他覺得很有趣,便沒有否認。梁初頂著滿臉的幹泥巴,目瞪口呆地看著他,一雙眼睛睜得大大的。她愣了半天才回過神來,又好氣又好笑:“你這個黑心的地主,總騙人!”

趁著烤玉米的時間,聶諶打來井水,絞了一條濕毛巾給她擦臉。想到她方才在黑夜裏咬牙切齒地縱身一跳,就忍不住想笑。

梁初看到他的表情,不由得覺得大為窘迫。身邊是獵獵火光,聶諶的臉上帶著一種極其溫柔的笑意,眼睛明亮如星光,細長的手指抓著毛巾在她的臉上輕輕軟軟地擦著。梁初驀然垂下眼簾,不敢與他直視,臉慢慢紅了。聶諶又笑了一下,不再捉弄她,放下毛巾專心烤玉米。

梁初悄悄鬆了一口氣,嘴角卻忍不住微微上揚。

兩個人磕磕絆絆地烤完玉米收拾好院子,已經快晚上十一點了。聶諶洗完澡換了衣服就直接回房休息,梁初卻了無睡意,洗漱完爬上床就打開了電視。深夜檔的電視劇十分無聊,她卻看得十分入神,尤其是在她前一天還見過女主角的情況下。這是董有昕的上一部電視劇,典型的宮廷倫理劇,董有昕演的是一個德智體美勞全麵發展的溫柔女主,勇鬥各類毒婦最終成為皇後的勵誌故事。

兩集之間的廣告是各個明星的推薦時間,董有昕的人緣和公關都不錯,許多當紅影星都力推這部古裝劇,甚至連一向高冷低調、隻演電影的聶諶也親自錄了VCR為董有昕打廣告。這部宣傳片的主題是心中的女神,明星們紛紛談起自己對女神的標準,有意無意都指向這部劇的各位女演員。輪到聶諶時,他隻是微微笑著說,我以為大家都知道我的女神是誰。這種模棱兩可的暗示顯然很容易點燃觀眾的八卦之魂。

難怪媒體要盯著這兩人不放呢,聶諶對董有昕幾乎有求必應、寵愛非常,說是掌上明珠也不為過。

在電視上看到聶諶,梁初的心情十分微妙。方才篝火堆旁的溫馨氣氛仿佛還揮之不去,這會兒她就在電視上看到了另一個他。

其實現在擺在她麵前的,隻有兩個問題——一個是查不查父親的事,另一個是如何準確定位聶諶的身份。

楊承淮當年賣掉玉佩的時候,應該是在梁寶月病重直至去世之間,但她先前便查閱過這幾年境外拍賣會的資料,印象中並無符合條件的玉佩。那塊假的螭龍鏤空玉佩到底去了哪裏呢?

她開始有些後悔因為一時負氣沒有拿聶嶸給她的資料了,不過相比聶嶸,她還是更願意聽聶諶的解釋。可提起聶諶,她內心又充滿矛盾。她的第六感告訴自己,聶諶對她必定是有好感的,從在敦煌不顧安危地救她,到幾次的親密舉動,也遠遠超出了師兄對師妹的關心。其實說到底,她和聶諶不管有什麽關係變化,都不會帶來什麽壞的影響,連她之前的擔憂現在也可以完全放下。唯一的疙瘩,可能就是之前孟細源說過的聶諶先前的心上人,當時聶諶雖然否認了,可梁初卻不完全相信,她總覺得聶諶好像還隱瞞了什麽。而且,就算她追到了聶諶,跟大明星談戀愛,壓力也不是一般的大啊!

後半個晚上,電視裏播了什麽,梁初全沒看進去,隻是在**翻來覆去地糾結。

找還是不找?找!

追還是不追?唉……

三個大學生來報到的時候,梁初還在倉庫裏進行分類。聽到小巴車的喇叭聲,她才從倉庫裏走出去。第一個跳下車的是林文容,梁初微微鬆了口氣,她的專業知識實在經不起推敲,有林文容在也就不至於在師弟師妹麵前丟臉。

來的是兩女一男,看上去都挺青春活潑的。兩個女孩穿著裙子,男孩也穿得分外小清新,倒顯得T恤牛仔褲打扮的梁初樸素得有些寒酸了。林文容皺了皺眉,梁初一無所覺,將手裏的清單遞過去,熟門熟路地安排分工。

兩個女學生,一個圓臉小眼睛的叫肖蕾,一個瓜子臉丹鳳眼的叫朱麥一,都是學文物修複的。梁初讓她們倆去記錄瓦當,另一個皮膚有些黑、名字叫駱時鈞的男生,則被安排去整理木材。梁初跟兩個女孩一起,林文容就順理成章地去搞那些玉石了。

臨走的時候,林文容拉了梁初一下。

“怎麽了?”

林文容抬頭往肖蕾和朱麥一的方向看了一眼,低聲說:“你小心點那個朱麥一。”

梁初一怔:“她怎麽了?”

“她下個月就不來了,跟師哥一樣,要去當明星了。”

梁初輕輕“啊”了一聲,忍不住吐槽:“沒見我們專業有這麽多明星啊,這一個個的都怎麽了?”

雖然與聶諶隱約有點小曖昧,但梁初卻不擔心:“就算是湊情侶檔,也有董有昕在,她能折騰出什麽來?”

林文容有些恨鐵不成鋼:“人家可是青梅竹馬,你悠著點。”

梁初這下聽懂了,之前陶微就暗示過她,聶諶家裏都以為自己和聶諶關係曖昧,朱麥一原本不用來實習的,現在自告奮勇巴巴地湊上來,這不明擺著是衝自己來的嗎?實習這種事兒,聶諶想擋也擋不了,學院指派誰過來,也不能沒有緣由地拒絕吧。

梁初這槍躺得既無辜,又不無辜。她無奈地一聳肩:“師哥少說比她也要大個十來歲,哪兒來的青梅竹馬?隨她吧,這裏除了木頭就是石頭,她還能幹嗎?總不能搬起石頭砸死我吧?”

“總之……”

“別總之了,趕緊幹活,別以為你提醒了我,我就會忘記你當初幹的好事。”

梁初揮了揮手,轉身走了。林文容還是不放心,又喊了一句:“記住我的話。”

梁初隔空打了個響指,表示自己知道。

林文容又嘀咕:“真粗俗。”

梁初聽到後,轉過身來扮了個鬼臉:“真八婆!”

林文容憤恨地看著她,梁初則哈哈大笑。

朱麥一是個很懂禮貌也很有教養的女孩,三個人在記瓦當的時候,她對梁初相當客氣,並且說話時總是帶著微微的笑意。

梁初記得,為了避免偷拍和曝光,董有昕也常常麵帶微笑,這幾乎成了演員的本能。上一次會被拍到,純粹是她在跟聶諶撒嬌,一時大意了。但朱麥一和董有昕又不同,董有昕笑起來明朗清新,十分柔和,而朱麥一生就一張瓜子臉,眼睛又大又黑,顴骨也略高,整個氣質要鋒利不少,笑起來帶著一股冷意。不過,她總覺得朱麥一長得挺眼熟,好像在哪裏見過似的。

朱麥一很會指揮肖蕾替她做事,她仿佛有種天生的優越感,比如在記錄的時候,她會說:“肖蕾你看一下那邊,替我拿過來。”可麵對梁初,她就變得殷勤不少,客客氣氣地叫她“師姐”,還搶著幹活。

梁初覺得無所謂,反正這樣自己也能輕鬆不少,也就由著她們去了,自己則走到裏麵去記錄那些年代久遠的瓦當。瓦當是十分脆弱的東西,而且經年下來,極易磨損,棱角分明,花紋也各不相同。這是古建築專業保存在倉庫裏的東西,非她所學,所以辨認起來十分吃力。

做整理時一般都會戴手套,但梁初沒料到林文容會來,隻準備了四副。剛才在門外她沒好意思說,所以現在隻有她是光著手的。這就不太方便了,有些東西是很怕手上的油脂和手汗的。

“師姐。”

身後傳來肖蕾的聲音。

梁初有些心虛,這不是她的專業,假如清單不全,她也分不清。但師姐的麵子不能丟,她隻能硬著頭皮往回走。

她的視線落在肖蕾指的地方,不由得“咦”了一聲。還真是清單上遺漏的,她之前明明已經對過一遍了。

梁初有些臉熱,佯作淡定地說:“我拿出去和林文容討論一下。”

朱麥一果然主動說:“師姐,我幫你吧!”

梁初條件反射地擺擺手說:“不用,你把手套借我一下。”

朱麥一幾乎沒動手,很爽快地把手套脫下來給了梁初。

梁初戴上手套去抱瓦當,一抱起來,還覺得挺沉的。但更明顯的是,她瞬間發現手心的感覺不對。她調了一下瓦當在手裏的位置,一種火辣辣的痛楚自手心傳來。

她忍不住在心裏默默哼了一句,抬頭看了朱麥一一眼。

“瓦當很鋒利,你們小心點。”

朱麥一微微一笑:“好的,謝謝師姐。”

梁初從她臉上看不出什麽端倪來,手心又痛得厲害,於是快步走出去,把瓦當放在海綿上,飛快地脫下手套。

那裏頭被人用米飯黏了指甲蓋大小的一片碎瓦。這東西的殺傷力其實不是很大,但就跟A4紙一樣,劃起來的那種疼痛,簡直不敢想象。

梁初一邊忍痛,一邊腹誹:朱麥一倒也挺有創意的,還知道用米飯黏。但轉念她又疑惑起來,這手段也太膚淺了吧?

把手套清理幹淨後,傷口處的血也慢慢止住了。所幸她隻是微微轉了一下瓦當,隻劃了一小道口子。

手套都是梁初自己帶來的,她之前也都檢查過。沒辦法,隻能自認倒黴了。

她起身去打開水龍頭洗手,這裏用的是井水,冰涼冰涼的,倒讓疼痛感減弱不少。夏天的陽光十分熾烈,才站幾分鍾就汗如雨下。

“你一個人在這兒幹嗎呢?”

梁初轉身,隻見林文容站在離她半米遠的地方。因為是逆光,高高瘦瘦的他眯著眼睛看著這邊。

“洗個手。”梁初甩了甩手就往回走。

“我從倉庫那裏就看到你晃晃悠悠的,想偷懶?”

梁初把手一伸:“喏,倒是有人想逼我偷懶。”

林文容的神情乍然一肅:“誰幹的?是不是那個朱麥一?”

“是你別對人有偏見,我覺得她挺客氣的。”梁初想了一下,“你想,她把她的手套給我戴,那麽巧手套裏就有瓦當碎片。大家都覺得我應該和她不對盤,所以她就得害我?哪有這麽蠢的人。”

“等等,你給我把事情說一遍。”林文容索性不走了,拉著她去樹蔭下麵,“你塗沒塗防曬霜?”

梁初沒好氣地說:“你怎麽這麽娘娘腔,還怕曬啊!”

林文容顯然被惡心到了,一臉嫌棄:“我是問你有沒有塗。本來就不好看了,再黑下去,連狗仔隊都不好意思說你是師哥的緋聞女友了。”

林文容愣了幾秒,無語地說:“有你這樣的緋聞女友嗎?先說說你這手怎麽回事吧。”

梁初大概說了一下當時的情況,林文容聽完隻問了她一句:“你後來沒跟她們一起去前麵?”

梁初點點頭:“就是我在前麵,她們在後麵。”

林文容當即用鄙夷的眼神看她一眼。

“幹嗎?”梁初瞪回去。

“朱麥一為什麽搶著幫你幹活?”

“想和我搞好關係?”

“你說她很客氣、很有禮貌,那她怎麽總指揮肖蕾幹活?”

梁初“啊”了一聲,恍然大悟:“你是說朱麥一戴手套的時候,那手套裏就已經有東西了?”

林文容眯了眯眼:“這小姑娘真厲害啊!她明明不喜歡你,卻還要和你搞好關係。肖蕾想給你下絆子再嫁禍給她,她自己忍下來了,還能裝成沒事人一樣把手套交到你的手上,她也沒想你好過。”

“其實朱麥一也沒厲害到哪裏去,按你這麽分析,我豈不是很容易就明白,她是故意讓我也受傷的?”

林文容輕蔑地看她:“沒有我,你能想得明白?”

“又不難想。”梁初撇撇嘴,“隻是時間問題而已。再說,你猜得也不一定對啊!”

“不信你待會兒問問她們倆換沒換過手套?”

梁初搖了搖頭:“算了,我不想過得這麽鉤心鬥角的。”

“我們換一換,你去點玉石,我去她們那兒。”

沒等梁初表揚他,林文容又補了一句:“我就是覺得吧,萬一你的另一隻手也受傷了,豈不是這幾天的活都要我來幹?”

梁初憤然:“你放心,我還沒殘。”

“我謝謝你沒殘。”

梁初又好氣又好笑,這人真是嘴賤,連好心幫人還要耍嘴皮子。

聶諶一連三天沒有露麵,朱麥一和肖蕾幹活也就沒那麽積極了。林文容背地裏覺得她們麻煩,又不能丟給梁初管,隻能晚上跟她碎碎念。

其實梁初也有些想念聶諶,不過娛樂圈這個行業,別說有空閑了,就是能睡好覺都已經不錯了。距離去南京隻有四天時間了,不知道聶諶的通告趕完了沒有。這裏沒網也沒信號,連上網搜搜報道的機會都沒有。甚至連古靈精怪的大小姐董有昕,她也開始一並想念起來。

倉庫盤點得基本差不多了,梁初點完了玉石,就跟在林文容身邊做記錄。林文容平時毒舌又龜毛,要求也極為嚴格。他聲音不大,語調也不快,但三個大學生還是經常被他訓得麵紅耳赤的。

這天剛訓完朱麥一,梁初就拉著林文容走到一旁,準備跟他說道說道,讓他別那麽嚴厲,畢竟人家隻是來實習的,林文容自己也隻是個學生。

梁初看著腿上往下“嘩嘩”流著的血,眼前一暈,使勁掐了掐自己,當機立斷對林文容說:“趕緊送我回市裏,我可能傷到靜脈了。”

這個時候朱麥一才快步過來,按住她的腿部主要穴道,給她做緊急處理措施。除了梁初,這些人裏隻有林文容會開車,朱麥一做完措施,待血流得慢了一些之後,林文容直接將梁初抱上小巴車,然後讓駱時鈞看好倉庫,肖蕾和朱麥一跟車走。

一上車還沒發動,朱麥一站起身衝著臉色慘白的肖蕾便是一巴掌。這響亮的一聲讓整個車廂都靜了靜。

朱麥一看著小聲啜泣的肖蕾,隻冷冷地說:“沒那種大小姐命,就別發你的公主脾氣。”

梁初的腦子有些發脹,扶著座位說:“你們誰給我解釋一下,這到底是怎麽一回事?”

朱麥一回到座位坐下,看著梁初:“她不是針對你,是針對我的。”說完頓了一下,低下頭說,“對不起,師姐,我沒想讓你受傷。”

梁初還沒來得及感歎自己倒黴,就聽見林文容冷不丁說了一句:“沒別人周旋交際的本事,就不要總揣著莫名其妙的優越感。”

他這是在用朱麥一的話反過來說她。朱麥一到底還是個女孩,臉色也不好看起來。

“別說了。”梁初輕喝一聲,“你們說得我頭都疼了。”她又看了林文容一眼,示意他住口。林文容卻狠瞪她一眼,有些怒其不爭的意思。

梁初搖了搖頭,對他做了個口型:師哥。她想了想,再加了一個:聶老師。

這事她再惱火也不能把朱麥一和肖蕾怎麽樣,聶家姑侄折騰來的人,隻有他們自己能處理。她不是坐等吃虧的人,這幾天流的血都趕不上補的。兩個小姑娘鬥氣,平白無故受血光之災的卻是自己,她也咽不下這口氣。

林文容還是我行我素,語帶嘲諷:“這件事學院要是不處置,我就跟學院沒完。”

梁初暈血暈得迷迷糊糊的,聽到林文容的這句話簡直要暈過去。這幾個人就不能消停一點兒嗎?要是威脅有用的話,早八百年她都不用受傷了。再說了,能和聶諶青梅竹馬的姑娘,家裏怎麽可能沒有背景?

朱麥一對林文容的話置若罔聞,隻是神色凝重地看著梁初的腿,問林文容:“這輛車裏有沒有藥箱?我們上山找材料一般都會準備的,她這樣下去不行,得用止血帶。”

回答她的是從剛上車就一直保持沉默的肖蕾。

“在最後一排的座位底下。”

朱麥一瞥了她一眼,冷笑一聲,飛快地拿了藥箱,再度給梁初做止血準備。梁初本就暈血,能撐到現在已屬不易。關鍵是現在車上這三個人哪一個都不省心,她要是再暈了,恐怕得炸鍋。於是她使勁掐了自己一把,強打起精神來跟朱麥一搭話分散注意力。

梁初努力使自己頭腦清醒,開始嚐試與朱麥一聊天。

“我爸爸是醫生。”

“那你為什麽不學醫?”

朱麥一抬頭笑笑:“因為我喜歡聶諶。”她滿手是血地站起來,毫不在意地在裙子上擦了擦,在梁初身邊坐下,繼續翻藥箱。

梁初被她的直白噎了一下,沉默了半晌,隻能幹巴巴地說:“你真有心。”

朱麥一沒再接她的話。山路又繞又顛,梁初此刻的感覺分外敏感和清晰,仿佛能清晰地感覺到身體裏的血在潺潺地往外流。即使朱麥一已經做了處理,那種令人心慌意亂的流失感依舊揮之不去。

靠在椅背上,半夢半醒之間,她迷迷糊糊想到,上一次流這麽多血還是在她八歲的時候。

那時她坐在窗前雕玉,兒時的玩伴隔著窗子叫她出去玩,可楊承淮堅持要她完成作業。她戀戀不舍地送別小夥伴,思緒仿佛也跟著跑遠。注意力一散,手裏的刨刀就不聽使喚了,一下子斜出來劃到了手腕上。偏偏那麽巧,傷到了動脈。那一次流血簡直可以用洶湧來形容,楊承淮慌忙抱著她騎自行車去醫院。等她開始輸血的時候,幾乎已經進入休克狀態,醫生甚至提醒楊承淮夫婦做好截肢的準備。可冥冥之中像是注定她不能失去這雙手,在長時間的救治、輸血過後,她竟奇跡般地痊愈了。

從那以後,她就開始暈血。其實她心裏再明白不過,她害怕的從來都不是流血,隱藏在內心深處更多的,是那時的恐懼和悔恨。

這一刻,梁初眯著眼睛迎著陽光,好像重新變回那個八歲時的自己。日光暖暖的,她的眼皮越來越重,直到沉入黑暗。而她似乎也並不記得,現在再沒有楊承淮溫暖而寬闊的懷抱,沒有父親焦急而沉默的麵容,也沒有記憶裏自行車前座呼嘯而來的冷風。

林文容的車一到醫院,聶諶的助理何寧然就已經帶著醫生和擔架趕到了。梁初被送進急救室的時候已近昏迷。聶諶在門口站著,隔著墨鏡,朱麥一看不清他的眼神,心裏卻下意識地“咯噔”了一下。

他的嘴唇緊抿著,一言不發的平靜更像是對緊張情緒的宣泄。

林文容的臉上還帶著怒氣,並不理睬聶諶,朱麥一忙不迭拉走了何寧然。

“他怎麽會過來?”

何寧然顯然有些不悅:“本來有通告的,錄到一半接了你們的電話就推了。”

朱麥一的表情有些複雜。

何寧然又嘀咕了一句:“那可是環球銀幕,又不是什麽小欄目。”

朱麥一忽地一笑,帶著淡淡的苦澀:“看來梁初對他來說很重要。”

“你就別管梁初了。”何寧然搖了搖頭,“我看你還是先想想怎麽跟他解釋這件事吧。”

朱麥一的臉上終於出現了惱怒:“解釋什麽?被人砸我還不能躲嗎?我又不知道梁初在我背後。”

她在聶諶的注視中慢慢低下頭,低聲叫了一聲:“聶大哥。”

聶諶微微抬眉。

朱麥一臉色微白,立馬改口:“師哥。”

聶諶不想在那麽多人麵前讓她沒麵子,轉身往牆角走:“你跟我過來。”

聽見這句話,朱麥一的眼眶倏地紅了。

走到牆角處,聶諶終於開了口。

“到底是怎麽回事?”

朱麥一抬起頭來。

為了不被人認出來,聶諶戴著墨鏡,卻仍能看出他臉上還有未卸下的濃妝。他是真的中止了工作趕來醫院的,就為了梁初。朱麥一甚至有些羨慕還在急救中的梁初,可假如那個人是她,聶諶可能就不會來了。

朱麥一知道聶諶一向不喜歡心胸狹隘手足無措的嬌嬌女,她平定了一下自己的情緒,開口說:“當時肖蕾因為一些問題和我吵了起來,我說得有些衝,她受了刺激就拿瓦當朝我扔過來。我下意識地往旁邊躲了一下,結果就砸到了梁初。”

聶諶沉默了一下:“你小時候脾氣暴,總跟小九打架。現在沒那麽衝動了,就學會耍心機了?”

朱麥一低下頭:“我沒耍心機。”

“為什麽把手套給梁初?”

朱麥一提到這個也顯得有些委屈:“肖蕾想害我受傷,我又不想跟她吵,就想用這個方法讓梁初……”她看了一眼聶諶微沉的臉色,馬上改口,“想讓梁師姐幫我教訓她一下,畢竟她是師姐。我也不知道她怎麽就那麽笨,直接就戴上去了。我還以為我給的她不會戴呢。”

這是句大實話,情敵相見分外眼紅,要是梁初突然向她示好,她肯定會提高警惕的。

“梁初心裏沒那麽多彎彎繞繞,不用拿這些心思去揣測她。”聶諶的目光清湛冷冽,語氣一如平常,垂在一側的手卻緩緩放鬆下來。

“我知道了。”朱麥一低聲說,“對不起,師哥,我真的沒想讓她受傷。”

聶諶的聲音溫和下來,還帶著微微的疲憊:“這句對不起,你自己跟她說吧。你要進娛樂圈,就得學著忍讓。背景不是一切,未來還得靠你自己。這句話我以前跟小九說過,現在也跟你說了。”

朱麥一的眼睛有些酸澀,她和董有昕從小玩到大,聶諶對她也是愛屋及烏地好。但這種好,僅僅從長輩和兄長的角度出發,充滿溫情卻又讓她覺得分外苦澀。

“師哥,你是不是很喜歡梁初?”她踟躕了很久,終於問了出來。

聶諶微微歎了口氣,帶著一種溫柔的無奈:“是啊。”

他的尾音微翹,動人心弦。朱麥一含在眼眶裏的淚水還是掉落下去。

說話之間,有醫生從側門走了出來。聶諶立即大步走過去,再沒回頭看朱麥一。

他摘下口罩,拍了拍朱麥一的肩:“嘿,小麥子。”

朱麥一愣了一下,擦了把眼淚,隨即驚喜地叫出聲:“聶繁。”

那是一張跟聶諶有些相似的臉,但十足的東方麵孔,又清晰地劃分著兩人的界限。

“謝謝。”聶諶衝他點了點頭。

聶繁笑道:“小叔叔,你的謝意我哪受得起啊?就是下次別再這麽火急火燎地把我從家裏拖出來了,我難得才有一天假。”他指指急救室,試探著問,“那丫頭是不是就是,那個誰?”

聶諶的嘴角終於勾起一絲弧度:“你什麽時候也學得這麽八卦了?”

聶繁麵露委屈:“我隻是很好奇嘛!”

聶諶抬手敲了一下他的頭:“不該知道的事別好奇。”

聶繁咧嘴一笑,看了看手表,說:“差不多快好了,你們要不直接去病房等吧,我們這裏有病人專用通道。”他又回頭看向朱麥一:“小麥子,回去做點好吃的,畢竟是傷元氣的事。”

朱麥一瞄了瞄聶諶的臉色,忙不迭地點頭說好,一溜煙轉身走了。

“小叔叔,看你把她給嚇的。”聶繁對著聶諶攤手。

聶諶沒搭理他,隻轉身走向電梯:“幾號?”

一身白大褂的聶繁笑眯眯地說:“208,你上次住過的。”

聶諶隻當沒聽見,一步邁進電梯。聶繁一轉頭,看到林文容還默默地站著,不由得多看了他幾眼。

梁初醒了過來,第一眼就看到了聶諶。他用手支著下巴,靠在床頭櫃上,靜靜地看著她。

梁初虛弱地笑了一下:“師哥,你這麽看著我太嚇人了。”

聶諶的眼角眉梢微微一動,帶著淡淡的笑意問她:“要喝水嗎?”

聶諶的眼睛裏仿佛有流光,他隻是那麽平靜地注視,也讓梁初感覺到了壓力。但他的瞳孔又很亮,裏麵像是有漫天繁星,一笑起來就仿佛冰雪消融,讓她舍不得挪開眼睛。

“你不是很忙嗎?”梁初也不由自主地隨之微笑。

“總有比工作更重要的事啊。”

窗外的陽光很好,梁初隻覺得全身暖暖的,連心也圓滿起來。

“你是在說我嗎?”

聶諶沒說話,隻是挑了挑眉。身為病人的梁初頓時耍起小孩子脾氣:“快回答我。”

“是。”聶諶回答得很幹脆。

雖然是她主動問的,但得到答案時,梁初還是明顯愣了一下。

她傻傻地看著聶諶,忽然覺得心裏好像有一罐汽水被打開,一個個小氣泡爭先恐後冒出來,簡直讓人心花怒放。

聶諶轉過頭輕咳了一聲:“要喝點粥嗎?”

梁初眉開眼笑:“好。”

聶諶給她喂粥的時候,梁初一直盯著他的臉瞅。

聶諶頂著這媲美X光線的目光,麵不改色,一邊臉不紅心不跳地繼續喂,一邊回答她:“麥一和小九是小時候的玩伴,還算懂事,隻是脾氣躁了些。肖蕾是她同寢室的室友,兩個人之間矛盾不小,這次來整理倉庫也是班主任指派了麥一,肖蕾自己爭取來的。”

“哦,麥一……”梁初拖長了語調。

聶諶看她一眼:“說重點。”

“我這真是躺著也中槍啊!現在的小姑娘真可怕,吵吵架就想著要人命了。”梁初忍不住吐槽,“虧我一開始還以為朱麥一對我是情敵相見分外眼紅呢!”

“哦,情敵……”聶諶似笑非笑。

梁初的臉有些紅,瞪他:“重點是,我也太倒黴了吧?”

“學院會給肖蕾處分的。”聶諶吹了吹還有些燙的粥,“你住院的時候,麥一是全程陪護。”

“別了,看到她我渾身都不舒坦。”

聶諶頓了頓手,似有些無奈:“我就要去南京了,總不能把你交給林文容吧。”

梁初眨了眨眼:“你可以讓聶老師把我舅舅、舅媽給放回來……哎!我的粥!”

那快接近她嘴邊的一勺粥又被聶諶倒回碗裏,而他就這麽默默地看著她。

梁初無奈地舉起雙手:“好吧好吧,都是為了我好,我知道了。”

“過幾個月他們就會回來的。”聶諶給她掖了掖被角,“我不能告訴你他們在哪兒,陸瑜春的背景有些奇怪,姑姑還在查。”

梁初神色鬱鬱地點了點頭:“實在不行我就給她亂雕一個,然後你們再順藤摸瓜。”

“這種東西是能隨便雕的嗎?每個人都有自己的雕刻風格,你和你父親一樣,在鏤空的地方都會雕陰刻文,隻要拿去鑒定,不管發生什麽,你的責任都逃不掉。”

聶諶將手遞給她,手心裏是那隻溫潤光潔的戰國白玉蟬。

梁初微微一怔,語氣中帶著一絲狐疑:“有這麽嚴重嗎?”她順手拿過白玉蟬,輕輕摩挲了一下,手指確實摸到了她習慣性刻在側麵的一處陰刻文,不明顯,卻也不容忽視。這是她從父親那裏學來的雕刻習慣,父女倆雕出來的東西幾乎如出一轍。

聶諶微微歎了口氣:“你父親當年便是吃了這個虧,又或者……他也不是全然不知情的。市麵上確實有專售仿品的商販來收貨,那塊螭龍鏤空玉佩是你父親當年曾經仿過的。姑姑想追查的是買家究竟是誰。因為那個人,或者說是那一群人想要利用你父親模仿的天賦和精湛的技術來為自己牟利。他們把真品偷出以後,再把仿品放進去,這樣的失竊等到被發現時多半可能再也找不回來,最後都成了懸案。但值得慶幸的是,他唯一造假的那塊玉佩已被別人先一步買走了。姑姑還把真的玉佩從她家換到了我的保險箱裏。”

因為一己之私差點導致文物被竊,這是任何一個學曆史的人最大的恥辱!更不用說楊承淮原本就和聶嶸一樣,學的是文物修複,無論他知情與否,都算是幫凶。

聶諶輕輕握住她變涼的手:“梁初,你父親會做錯事是因為你母親病重,他不曾告訴你一切是因為你還有未來。我並不願意現在就告訴你這些,但如果不說,我若不在你身邊,你也許會做出無法挽回的錯誤決定。”在梁初脫口而出那句“實在不行我給她亂雕一個”的時候,聶諶就意識到梁初並不認為這件事有多嚴重。哪怕聶嶸曾經警告過她,她也條件反射般地賭氣拒絕。

梁初想著想著,連手都開始不由自主地顫抖起來:“那,陸瑜春那把玉梳,也是這樣的來源嗎?”失血過多的後遺症還沒有完全解除,氣急之下她的呼吸也越來越急促,直到張嘴大口大口地喘氣,眼淚隨之掉落。

聶諶打斷她的話:“這正是目前需要了解的地方。我更希望你知道這件事情有多嚴重,一旦被犯罪團夥得逞,那就是真真實實的犯罪,所以永遠不要給他們留任何一絲栽贓給你的機會。”

梁初抬頭看他,他的眼睛裏並沒有任何多餘的情緒,仍舊靜默而明亮。那雙如同大海一般湛藍的眼睛裏,像是被微風輕輕拂過一般,微微綻放一絲陽光。

梁初還在用力喘氣,神情卻十分堅決:“不管他是不是好人,也不管他是對還是錯,他都是我的父親。既然真品還在,我的心就已經放下一大半,我會盡我所能把那塊假玉佩給找回來,完完整整銷毀的。”

聶諶抿唇,淡淡一笑:“我猜那塊玉佩多半已經流到國外了,你可以試著找找國外的拍賣會。不過即使找到了,你能買得起?”

梁初一噎,眼眶裏還有淚,臉上卻忍不住破涕為笑:“你怎麽這樣,我還難過著,你開什麽玩笑呢?”

聶諶用紙巾給她擦眼淚:“我是認真地問你。”

“買不起!”梁初拿手揮開,悶悶地道,“不用給我擦了,反正一會兒還得流。”

他屈膝蹲下,與躺在病**的她對視。

“我的意思是,反正以後也要在一起的,要不你負責找,我負責買?”

梁初一動不動地坐著,愣了半晌才忍不住咬了咬嘴唇,還是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