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5 初心不改

她從未想過,有一天會跟這樣的人有交集。

黃沙白骨,泉水聲聲,生死一線之間,是他湛藍如洗的眼睛。

自這一刻起,她便深深地沉入了藍色的大海。

“除了花粉過敏你竟然還暈血,看來你真不適合幹我們這行。”大師姐孟細源在電話裏聽梁初說了前因後果後笑得樂不可支。

下午三點,正躺在旅館**休息的梁初卻有些抑鬱:“我現在閉上眼睛還覺得四周有不明生物在虎視眈眈。”

孟細源笑道:“聶師哥不顧生命安危英雄救美,我真想給他點一萬個讚。”

“停!”梁初打斷笑得花枝亂顫的她,“師姐,你能關心一下我嗎?”

“好吧。”孟細源咂咂嘴,“你現在感覺怎麽樣?”

“我都不大敢見師哥了,總覺得好尷尬。”

孟細源在電話那頭大為汗顏:“我還以為你讓我關心你的身體呢,原來是心理輔導啊。”她想了想,說,“清者自清,隻要你端正態度,師哥照顧師妹嘛,有什麽大不了的?”

梁初愣了愣,孟細源這話看似順理成章,卻又有些奇怪。

“他能來救你,你應當對這份善意有著發自內心的感謝。至於他是不是對你別有用心,倘若他不說,你就隻當不知道,揣著明白裝糊塗,OK?”

梁初有些赧然,結結巴巴說:“我沒說他對我別有用心。”

孟細源對著電話那頭翻了個白眼:“我沒說你說了,但我好意提醒你,這可不是自戀,而是事實。換了是你,你會不顧安危地去救一個素不相識的人嗎?又不是聖母白蓮花,以拯救世界為己任。誰不怕死啊?”

獨自一人闖進深夜的戈壁找她,聶諶的這種舉動確實已大大超過了普通師兄妹的界限。在生死關頭見到他的那一刻,如果梁初說不動容那肯定是假的。

梁初小聲地說:“師姐,我好像有點喜歡他了,怎麽辦?”

“什麽?”孟細源的聲音瞬間拔高,“你是想被他的粉絲打死嗎?”

梁初愣了一下,期期艾艾地說:“當時在帳篷裏,我其實在想,如果就那樣死掉好像也挺幸福的。”

“神經病。”

“我也知道這樣的想法有點瘋狂。”

“不是一點,是很。”

梁初重重地歎了口氣:“我覺得他一直在特意照顧我,而且真不是我的自我感覺良好,他確實對我不太一樣。”

孟細源沉默了。

“不管是帶我去見葉教授,還是去他家住,給我做飯、開導我甚至是替我找黃玉,還帶著牧羊犬來救我,我每次想到這些事就覺得心軟,也很感動,甚至有時候挺想大哭一場的。自從爸媽死後,再沒人對我這麽好過。但一想到他已經有董有昕了,我又覺得自己這樣是不對的。”

孟細源歎了口氣:“不止董有昕。我記得他剛出道的時候接受過一個采訪,說他一直以來都有一個心上人。後來他紅了之後,這段視頻被刪掉了,也就沒人再提起。再後來,董有昕就橫空出世了。不過我覺得,他當時說的人應該不是董有昕。”

梁初默默聽著,感覺手有些發冷。

“所以我覺得,聶諶不適合你。前麵一個初戀情人,後麵一個董有昕,現在又跟你曖昧不清算什麽意思?這是一個好男人該做的事嗎?”

梁初抿著唇,低聲說:“我也知道不好,但是,我就是有點不受控製。”

孟細源深吸一口氣:“我告訴你梁初,還有件事你不知道,聶諶早在三年前就不帶研究生了,這回帶你是他主動請纓的。我覺得他要不是別有用心,要不就是早就認識你。我當時本不想把你交給他的,但也沒人比他更適合接手你的課業了。”

梁初一驚。

聶諶主動請纓帶她?這是為什麽?她和聶諶先前不過有過一麵之緣,如果說是一見鍾情也太扯淡了。

梁初瞬間被這個消息炸蒙了,心裏那一點點旖旎頓時全部化為驚恐。

“我不認識他。”梁初幾乎立即大聲地否認。

“怎麽了?你聽上去不太高興。”孟細源有些莫名其妙,“他主動來接近你,不是一件值得高興的事嗎?”

梁初抿緊唇,臉色發白:“我隻是很驚訝。”沒等孟細源回話,她又直接道,“師姐,我回頭再給你打電話,我現在有點頭暈。”

飛快地掛斷電話後,梁初呆呆地坐在**,手裏緊攥著手機。

她的父親楊承淮這一生隻做過一件分毫不差的仿品,那就是這塊傳說中的明代螭龍鏤空玉佩。這塊玉佩的誕生源於他對那段曆史的狂熱,且始終被束之高閣。母親梁寶月病重後,楊承淮開始出售一些有偏差的仿古玉器,卻拒絕將手中幾乎可以假亂真的玉佩賣出去。在他看來,仿造古玩是對曆史的褻瀆,但現實的壓力卻迫使他不得不遊走在仿造的邊緣。每一件仿品都會有所偏差,這是楊承淮對自己良心的交代。

梁寶月去世後沒多久,楊承淮亦病重,臨終前死死抓著梁初的手,隻說了一句話:“我一生最後悔的事情,就是賣掉了它。”

直到那一刻,梁初才知道,楊承淮最終還是賣掉了那塊仿造的玉佩為梁寶月籌措手術費用,他忍受著良心的磨難,懊悔與責怨,悲痛和絕望,乃至母親去世後無以為繼,油盡燈枯。

那一年她隻有十六歲,名字還叫楊再冰。

為了避開父親曾經打交道的那些古玩販子,她改名為梁初,並將房子的產權過戶到了舅舅梁寶寧的名下。可是為了維持生計,平時也接一些正常途徑的玉雕活兒。

在過去二十二年的人生裏,她和聶諶毫無交集,聶諶根本不可能認識她。

如果梁寶寧的消息沒錯的話,聶嶸手上的那塊玉佩就應當是楊承淮當年所做的仿品。可她仔細看過,那不是楊承淮的雕工,看上去更像一件真品。

孟細源的話卻讓她捕捉到一絲奇怪的感覺,這對姑侄究竟對楊承淮的事情知道多少?是否在她剛入學的時候就知道她是誰?甚至於說,聶嶸是為此才將她收入門下的?

“咚咚咚!”

梁初一個激靈,猶豫了許久才道:“請進。”

“梁小姐,你感覺好些了嗎?”客套的笑意,客氣的語調,是陶微。

梁初點了點頭:“好多了,謝謝。”

“鳴沙山景區早已禁止夜間露宿,上星期就聽說有動物襲擊人的事件,幸好你們平安無事。那個孫域也已被緝捕歸案,調查結果還要過幾天才出來。”陶微端坐著,含笑說道,“不過陸總大發雷霆,說聶先生耽誤了劇組的進度,要承擔因此而造成的損失。”

聶諶與董有昕同屬天橙娛樂公司,天橙娛樂最大的股東是年僅三十歲便子承父業的陸臻。陸臻為人傲慢精明,外界對他頗有微詞。

梁初目瞪口呆:“幾個小時也會有損失?”

陶微跟她解釋:“我們的拍攝地點是非物質文化遺產,原本是不允許進入的,一小時的租金便要一萬。還有設備的租金、演員的出場費等,林林總總加起來也要個七八萬。”

七八萬對於一個普通家庭來說也不算是小數目了。梁初抿了抿唇:“這筆錢應該我出。”

陶微搖了搖頭:“陸總隻是說氣話,不會真要這些小錢,手下演員聽不聽話才是最關鍵的。”說罷她歎了口氣,“我手上的三個都不省心,有昕你是見過的,還有一個過幾天也會進組。你是聶先生信任的人,我也就不瞞你,我爺爺是過去跟了聶將軍幾十年的副官,聶先生的事多數還得我來打點,有些東西畢竟不方便交給別人。”

聶諶的背景梁初心裏還是有數的,畢竟聶嶸在那裏擺著。他們做科研的經費,包括許多勘查場地、實驗項目等等都需要人脈和關係。孟細源曾私下跟她說,聶家早幾代都是軍界上的人物,家風清正,餘威猶在,所以聶諶才敢做演員做得這麽三天打魚兩天曬網,多數時間泡在實驗室裏。無論換了哪個新人,再有實力也沒有經紀公司敢捧他。

陶微進退有度、世故圓滑,且跟聶家頗有淵源,這樣一個人放在董有昕身邊,可見聶諶甚至是整個聶家對董有昕的維護。陶微跟她說這些,不外乎是怕她影響到聶諶與董有昕之間的感情。說到底,聶諶深夜拋下劇組、不顧自身安危去找她,就足以引起整個聶家的警惕之心了。

想到這裏,梁初心裏說不出是羨慕還是失落。她從小孤苦,甚少依靠他人,即便是舅舅梁寶寧也終歸隔了一層。而董有昕的活潑嬌縱卻是因為身邊這些人細心地維護與照料,與她相比,簡直是天差地別。

她朝陶微笑了笑:“陶小姐,我下個月就會回北京,如果你有機會去北京玩,我一定會盡地主之誼。”

陶微立刻明白了她的意思,亦笑道:“好,那我就不打擾你休息了。”

梁初隻靜靜地轉過雙眸,看向她,淡笑道:“有勞照顧。”

陶微點點頭,轉身掩門而去。梁初沉默地坐了許久,又伸手揉了揉臉,方長長地舒了一口氣。

躺回**,她卻翻來覆去睡不著。聶諶為何要主動接手帶她?又是什麽時候見過她?他到底知不知道她父親的事?他和董有昕,還有那位不知名的心上人究竟是什麽關係?種種問題堆積在一起,把她的心情攪得亂七八糟的。

……

在折磨了自己近兩個小時後,梁初沮喪著臉接到快遞員的電話,她的雕刻工具都送到了。可打開包裹後卻是一愣:林文容竟然把那張纏枝牡丹紋玉梳的圖紙也寄來了,她明明記得自己沒有把它留在別墅裏啊!

手機震動了一下,林文容的短信來得也很快:收到已簽收的短信,你拿到包裹了嗎?圖紙我照著你的搜索記錄重新畫了。

林文容實在是太敏銳了,哪有人隻要工具不要圖紙的,隻要查查她的瀏覽器搜索記錄就能知道了。梁初隻得給他回複:謝謝。

隨後林文容又發來沒頭沒腦的一句:那個緋聞不會是真的吧?

梁初又想起了身在大漠的那個晚上,耳邊低緩的呼吸聲以及鼻尖淡淡的薄荷香,心裏又酸澀又甜蜜。

不是。

她簡單地打了兩個字,關上手機,整個人蒙在被子裏,將自己給埋了進去。

陶微從旅館出來後便搭了劇組的車去月牙泉,抵達的時候董有昕正在化妝。

一身白底綠緣襖衣的董有昕正閉目躺著,她這次的妝容清淡,臉刻意被化得煞白似雪如在病中,唇上亦被塗得蒼白失色。董有昕飾演的女主角馬皇後是朱元璋的原配妻子,身嬌體弱卻外柔內剛。聽見聲響,她睜開眼睛,問陶微:“你去哪兒了?”

“去看了看梁初。”陶微笑笑,“她已經醒了,你放心吧。”

“你去看她,我放心不了。”

陶微充耳不聞:“你今天不拍夜戲,抽空給家裏回個電話。”

董有昕不由得笑道:“我還沒嫁給小哥哥,爺爺就管著我家裏的事了?”

“老爺子這是一番好意。”陶微替她別好鬆散的發飾,“沒有他,你們能有今天?”

董有昕“撲哧”一聲笑出來:“陶微,你演電視劇呢?聶家有的我一樣不缺,聶家沒有的我也樣樣都有,難不成我做演員還是受了聶家天大的恩惠?”說到最末一句,她清冷的目光靜靜地投注在陶微臉上,麵上微微帶著笑,“我不想計較,可別當我是傻子,一次兩次的我可以忍,但蹬鼻子上臉的事千萬別做,我可忍不下這口氣。”

陶微終於變了神情。

“怎麽?”董有昕揚了揚眉,“不會已經做了吧?”

陶微隻得低聲道:“現在這個緋聞鬧得厲害,你哥哥以為你吃了虧,正掐著聶家不放呢。你和聶先生都這麽多年的感情了,別傷了兩家的和氣,好歹打個電話去解釋解釋。”

董有昕支著下頜,微微笑道:“我挺喜歡梁初這個情敵的。”

“可是……”陶微欲言又止。

董有昕已然站了起來:“我會和我哥解釋的。”她又略一偏首,隻露出明媚的大眼睛和微微上揚的嘴角,“不過你要記住,別再自作聰明地替我做決定,也代我轉告老爺子,別把我對他們僅剩的一點感激都給消耗光了。”

“我知道了。”陶微頷首。

“還有,別告訴小哥哥。”

陶微苦笑了一下:“他早晚會知道的。”

董有昕嫣然笑道:“我的意思是,我會告訴他的。”

陶微愕然地望著她,扶額道:“好吧,你別鬧出事來就成,我還得跟陸總交代呢!”

董有昕揚起下巴:“我答應他演這部片子,就已經是最好的交代了。”

傍晚六點多的時候,敦煌的天依舊明亮清澈如白天。收工的時候,董有昕拉了聶諶去水果攤買水果。

她一邊咬著清爽可口的香梨,一邊歡快地跟在聶諶後麵。一張秀麗的臉上汗水淋漓,雙頰紅撲撲的,腦後隻紮了個馬尾辮,身上套了一身運動服,倒像是要糖吃的小姑娘,手上還拎了一袋紫得透亮的葡萄。

聶諶正俯身挑著西瓜,董有昕又跳著過來,嚷道:“別吃這個,女孩胃涼,你去買些提子吧。”

聶諶直起身,隔著墨鏡看她:“你還不許我自己吃嗎?”

“這都要吃飯了,吃什麽西瓜啊?”董有昕不由分說地拉了他的手就往旁邊走。

聶諶今日隻穿了件白襯衫,因著天熱,扣子鬆鬆地扣著,下身是一條深藍色熱褲,再配上一雙人字拖,顯得極為慵懶和隨意。他雙手插在口袋裏,站在日光下,照得本就白皙的膚色都好似在閃閃發亮。

“你現在越活越回去了。”

董有昕已然挑好一串新鮮的提子在付錢,聞言,隻轉頭笑道:“這話該我對你說吧?”

聶諶揚了揚眉:“你是說爺爺的事?”

“陶微向他匯報了你的事,早上奉命去敲打了一下你的好師妹,可惜被我訓了一頓。”董有昕吹了聲口哨,臉上寫滿了“快表揚我”的得意。

“好好的姑娘,別學男孩子。”聶諶伸手敲了一下她的頭。

“你不擔心?”董有昕笑眯眯的。

聶諶聳了聳肩:“她又沒來敲打我。”

“你就不怕老爺子背地裏動什麽手腳?”

聶諶沉默了一下,歎了口氣:“小九,你還是少看點亂七八糟的小說吧。”

董有昕撇了撇嘴。

“我爺爺他現在是個商人,他的每一分每一秒都要用來掙錢,不會浪費在這種事情上。他隻是擔心你,聶家一代單傳,他恨不得你是他的孫女才好,又怎麽舍得你受委屈呢?”

董有昕的神情微微有些動容,但靜默許久後,她猛地抬起頭直直地瞪著聶諶。

“你是不是挺喜歡梁初的?”

聶諶不置可否地挑了挑眉。

“小哥哥,你這樣不好。”董有昕極為認真地看著他,“你要是真喜歡她就直接去追,別玩那些先斬後奏、欲擒故縱的把戲。尤其是那些緋聞,我感覺梁初對這些很反感。”

“那些緋聞真不是我放的消息,我也不愛曝光。”聶諶笑笑,“至於梁初,她和你不同,每個人都有自己的秘密。我認識她已經很久了,現在,我隻是受人之托照顧她罷了。”

“是盯上很久了吧?”董有昕繼續揶揄他,“所以照顧著照顧著,就照顧進自己家了。”

聶諶瞟她一眼。

董有昕毫不回避:“你不覺得你早就超出了照顧的範疇嗎?”

聶諶淡淡一笑:“我本來就是別有用心,你不是知道嗎?”

董有昕想了想,有些酸溜溜地問:“那你以後會喜歡她超過我嗎?”

聶諶的目光極柔軟,伸手輕輕撫摸她的黑發。

“你是在我手心裏長大的明珠。”

日光下,仰頭看他的董有昕卻忽地轉頭看向另一邊,揚起笑容:“呀,梁初,你醒啦。”

聶諶驟然回首,日光下,梁初正站在旅館門口,目光茫然地看著他和董有昕,神色難掩尷尬和不知所措。

他斜睨了一眼董有昕,如平常般朝梁初點了點頭:“怎麽又往外跑?”

梁初的手上抱著一遝圖紙,聞言,下意識地老實回答:“我有事找你。”

董有昕識趣地笑道:“那我先上樓,你們慢慢聊。”她走了幾步又停下,回頭嫣然一笑:“小哥哥,別忘了我說的話哦!”

“知道了。”

梁初正低頭看著腳下,深深懊悔自己不該在這個節骨眼跑來,正撞上聶諶和董有昕甜甜蜜蜜地說笑。

“你打算在這兒站多久?”

聶諶的聲音十分平靜,梁初摸不清他的心思,隻得硬著頭皮道:“我不會打擾你很久的。”

聶諶邁開步子往前走,雙手依舊插在口袋裏,頭也沒回地說了一句:“跟我回房間。”他的腿又直又長,步子也大,存心不等她。梁初隻得跟在他身後,小跑著上了樓。

等梁初一進房間,聶諶就轉身“吧嗒”鎖上了門。梁初默默地往後退了一步,小心翼翼道:“師哥,你的心情不好?”

“你說呢?”

梁初不由得腹誹:剛才和董有昕講話的時候明明笑得挺開心啊。

“不知道。”她繼續實話實說。

聶諶給她倒了杯溫水,然後坐在床邊問她:“先說說有什麽事吧!”

梁初又一次低下了頭,輕聲道:“我想問問,那塊黃玉什麽時候能到?”

“可能還要一段時日。”

“那,我就不打擾你了。”梁初轉身欲走。

“如果不是為了這塊黃玉,你是不是打算躲到一個月後直接回北京?”

聶諶抱肘坐著,梁初靜默地站在他身旁,氣氛瞬間膠著起來。聶諶身上仍帶著若有似無的薄荷香氣,這令梁初忽地又想起在戈壁的那個夜晚。昏暗燈光下聶諶汗水淋漓的微笑,以及寶光流轉的深藍色瞳仁。聶諶是混血兒,他的五官有些歐洲人的影子,線條明晰,棱角分明,笑起來眼角卻微微上挑,十分動人。就譬如此刻,聶諶驀然側首,抬起一雙眼看她的時候,亦帶著一種脈脈的深意。

梁初猝不及防撞進他的眼裏,又急匆匆地轉開視線,在空氣的餘熱裏,她仿佛還能聽到胸腔裏“撲通撲通”的心跳聲。

聶諶伸手將她的下巴抬起,靜靜地盯著她:“你在躲什麽?”

他骨節分明的手指觸碰到她原本微涼的麵頰,梁初隻感覺臉上忽地熱了起來。此刻她就算把頭低得再低也無濟於事,隻得輕聲道:“師哥,你能不能別這樣?”

“我怎樣?”

“就是……”梁初咬咬牙,“你能不能別老逗我玩。”

這句話一說出口,梁初覺得自己渾身上下都舒坦了。她喜歡聶諶,這是她沒辦法控製的事情。他深夜不顧安危去戈壁救她,她也心懷感激,但這和像個傻子似的被逗著玩是兩回事。不管是大老遠把她從北京叫到敦煌來,還是大把緋聞滿天飛,都跟她原本的生活軌跡大相徑庭。她是對他很有好感,可董有昕珠玉在前,她不想介入其中。

更重要的一點是,無論聶諶過去是否認識她,她不願也不想讓自己的秘密公之於眾。她隻想安安穩穩地讀完研究生,找到那塊假的螭龍鏤空玉佩,攢夠錢把它給買回來——這也是楊承淮的遺願,為這一生唯一的一點良心贖罪。

聶諶鬆開手沉默了,隔了許久才道:“你覺得我在逗你玩?”

梁初硬著頭皮點了點頭。

聶諶似乎輕輕歎了口氣,依舊微微含笑說:“你是我師妹,難免會受到關注。那些緋聞隻要不去理會,隔幾天便會沉寂下去。至於戈壁上的事,我憑心意做事,問心無愧。你要說是逗你玩,這話實在讓人生氣。”他目光沉靜,語氣坦誠,卻又帶著幾分無可奈何。

梁初一愣,隨即又有些愧疚:“對不起。”

“不必說對不起。”

“師哥,你先聽我說完。你會來救我,我很感激,我願意替你做任何事來報答你,但我不想被人指指點點說是第三者。聶老師讓我來敦煌,我來了;你讓我留下一個月,我也留了,但那些莫名其妙的緋聞……師哥你完全有能力讓它不存在的不是嗎?就像當初你和聶老師的緋聞一樣。你告訴我別去理會,可‘清者自清’這句話隻適用於了解你的人,對心懷惡意的人來說不啻於默認。”梁初一口氣說完,抬起頭直直地看著聶諶。

“第三者?”聶諶語氣有些怪異地重複一遍,“誰說你是第三者?”

梁初一下子漲紅了臉:“我當然不是第三者,可別人會這麽說。而且,他們都會說你不好。”說到最後一句的時候,她默默地低下了頭。

聶諶的心一下子變得很軟很軟,連他自己也沒發覺語氣已十分溫柔而低沉:“那就讓他們去說好了,我自從出道以來,受到的詆毀還少嗎?”

梁初對自己有些絕望了,這個話題已經完全走偏到不知哪個彎彎角角了。

“還有,”聶諶驀地站起來,臉上微微帶著笑,“我連女朋友都沒有,怎麽就已經冒出第三者了?”

梁初整個人都傻了:“那董有昕……”

“我有承認過嗎?”

梁初呆愣片刻,露出一臉恍然大悟的神情。

聶諶終於鬆了口氣。

可一瞬間後,她的表情又變得憤怒起來:“你怎麽可以這樣對人家女孩子呢?玩了曖昧又不肯承認!”

“……”

梁初已然刹不住話頭,脫口而出:“而且,不是之前還有一個嗎?”

聶諶的表情頓時凝住了。

覷到他的表情,梁初想後悔已經來不及了。但這一刹那,湧進她心中更多的是失落和嫉妒。孟細源說得沒錯,那個女孩確實存在,並且一直在他心裏。更何況,就算董有昕並非他的女友,也關係匪淺。

整個房間的氣氛都僵住了,聶諶也隨之沉默下去。

梁初立即低聲說了一句“對不起”。

聶諶看上去似乎有些走神,安安靜靜地坐在床尾,抬頭凝視遠方,像在思索,又像在回憶。那雙藍眼睛如同大洋深處的海水,既深又亮,隱約還含著一絲困惑。

他的神情並不像在懷念戀人,倒更像在苦苦思考什麽。梁初等了半晌也沒等到他的回答,不由得狐疑地抬起頭。

“沒有。”聶諶一下子轉過頭來,淡淡地開口,“沒有之前的一個,那是我上訪談隨口說的。”

梁初看著他,一雙黑白分明的眼睛睜得大大的,目光清澈,猝不及防撞入他的眼裏。

“至於小九,我一直當她是妹妹,你要說是女兒也行。”

梁初感覺自己整個人像是被雷劈了一樣,驚得張大嘴巴。

聶諶逆光坐著,目光靜靜低垂:“她到我身邊的時候隻有八歲。她母親因為車禍去世,她父親隻要她哥哥。我們兩家是世交,姑姑就把她帶回了家。我白天讀書,晚上打工,沒讓她受過一點委屈,才把她慣成現在這樣。”

董有昕對他的親近、依賴,皆源於十多年來的撫育之恩。那個時候才十七歲的聶諶磕磕絆絆地帶著這個嬌氣又任性的小姑娘,養她長大,教她道理,他們不是親人,卻勝似親人。

梁初頓時有些理解董有昕了,從小到大聶諶就隻寵她一個人,現在多了師弟師妹要照顧,自然無法兼顧。可這位已經二十歲的大小姐也太誇張了吧,看誰都是假想敵,簡直跟防後媽似的。不過她也確實對聶諶有那麽一點覬覦之心,也不算太冤枉。

想到這裏,梁初不由得有些赧然,訥訥道:“師哥,你可以不用解釋給我聽的。”

“不解釋你就會繼續躲我一個月。”

梁初忍不住反駁:“這我還不至於吧?”然後又小聲地加了一句,“也就是尷尬幾天。”

“我看上去就這麽像濫情的人?”

“誰讓你演胡蘭成呢!”

聶諶氣得想笑:“還真是我的錯。”

梁初賠笑:“師哥我錯了。”

“玩了曖昧不肯承認?”聶諶拿她的原話堵她。

梁初訕訕一笑。

“之前還有一個?”

梁初的笑變得有些諂媚。

聶諶伸手拍了拍她的臉:“第三者?逗你玩?你倒挺會編的,我就這麽有空?”

這番對話哪裏像是師哥和師妹在說話,簡直就像一對鬧別扭的小情侶。一想到這裏,梁初隻覺得心“撲通撲通”狂跳,又好像剛開罐的可樂,簡直樂得都要冒出泡來。可隻要一想到孟細源的那句“他早就認識你”,這一切的快樂就像是蒙上一層淡淡的陰影。這事說大不大,說小也不小,但終究不是什麽光彩的事。

聶諶見她麵色一變,隻當自己說重了話,輕咳一聲:“黃玉我會盡快給你的,沒事別多想。”

“我知道了。”梁初低下頭,“謝謝師哥。”

她的語氣下意識地又回到了原來客氣又生疏的狀態,自己卻渾然不覺。

“你剛醒,先回去休息幾天,剩下的事交給我來處理。”

梁初抬頭,像往常那樣笑笑:“好,麻煩師哥了。”

她答得幹脆,然後毫不猶豫地轉身出門。

聶諶心裏頓時有種白費了力的無奈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