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催眠中的催眠

在催眠的夢境之中,許杏兒又一次被文彥博所催眠。現實中,文彥博已經滿頭大汗,他的手甚至因為緊張而不由自主地顫抖著。在催眠中“催眠”,會發生什麽?

【1】

“彥博?文同學?老文?”耳旁有女人的聲音響起。

文彥博迷迷糊糊地睜開眼睛,看到一張再熟悉不過的麵孔,這時候她還年輕,眼角沒有細紋,臉上更沒有那件事刻下的悲傷。

女人每說一個昵稱,便用手捏一下他的鼻子,笑眯眯的樣子像極了偷吃燈油得逞的小老鼠。

文彥博伸手抓住了她惡作劇不停的那隻“爪子”,笑道:“不知道今天有什麽要緊事呀,蔣紫涵同學。”

“瞧你傻不拉幾的樣兒,今天你有預約。”

“誰呀?”

“就是那個有點被害妄想的……”

話還沒說完,文彥博突然一把將妻子扯入懷中,然後用手撓著她的癢癢:“我問的是,你說誰傻不拉幾呢?!”

蔣紫涵笑得喘不過氣來,但仍然嘴硬:“誰傻說誰嘍!”

“你再說一遍?”文彥博手下“毫不留情”。

蔣紫涵終於服軟:“是我,是我,我傻不拉幾行了吧……”

文彥博停手,看著懷裏的妻子,忽然感到了一絲不真實。

已經有多久?離開這種生活,已經有多久了?

懷中的人逐漸失去了溫度,也失去了重量,最後輕盈地融入了空氣之中。文彥博猛地記起,自己剛才中了一槍,因為疼痛而昏厥過去。

也就是說,自己現在……或許已經死了。

或者,離死不遠了。

曾經聽家裏的老人說過,人在死前會像觀看走馬燈一樣回顧自己的一生。文彥博當時無法理解那種感覺,但現在卻有了真實的感受。

他望著自己空****的懷抱,閉眼,再睜眼,場景已經切換到了心理診所。

對麵坐著一個中年男人,姓胡,來文彥博這裏治病已經有大半年的時間了。最初的時候,他堅定地認為有人時刻監聽著自己的思想,並且時常因此失去理智,發瘋般說著亂七八糟的話語。

老胡原本是一名出租車司機,後來不小心發生了一場車禍,頭部做了手術,然後落下了這樣的病根。腦科醫生堅定地認為他的腦部傷口已經痊愈了,現在出現的是心理問題。於是在親屬的強烈要求下,他找到了文彥博。

這應該算是文彥博接手的最棘手的病例了,因為和老胡溝通實在困難。他無時不刻不認為有人在監聽自己,並且認為那個人可能是外星人,也可能是國家的某個神秘機構,甚至可能是身邊最親近的人。所以老胡一直不信任文彥博,這種情況在三個月過後才有所好轉。

今天是老胡最後一次看心理醫生,文彥博有種如釋重負的感覺。

老胡問:“以後我就算是正常人了?”

文彥博:“隻要你不要胡思亂想,可以這麽說。”

“那我還能開車嗎?一大家子等著我養活呢。”

“這個要看你自己了……如果你表現得好一些,我想重新開車上路應該不難。”

“那就好,那就好。”老胡話鋒一轉,“對了文醫生,有件事我一直沒有跟你說。”

“什麽事?”

“你知道幾個月前,為什麽有一天我突然開始信任你了嗎?”

文彥博聽後一愣,“為什麽?”

老胡的表情很詭異:“因為那個一直竊聽我思想的人突然和我聯係了,他告訴我,讓我信任你。”

文彥博如遭雷擊,他一直以為是自己的努力讓老胡的病情有所好轉,而且不再感到思維被他人竊取。

可他沒有想到,早在三個月前,那個病情好轉的關鍵時間點,竟然是老胡病情再度惡化,甚至症狀發生本質改變的關鍵時刻。

他由被監聽的妄想轉為了幻聽,甚至是更嚴重的狀況。

而他之後配合文彥博進行的所有治療,都是因為腦海中那個不存在的聲音給自己下了指令。

文彥博覺得有些可笑,自己辛辛苦苦追求的病人的信任,最後卻被發現來自病人腦中的幻想。

老胡離開的時候和正常人沒什麽兩樣,沒人看得出來他和某個不存在的人進行著無聲的交流。

文彥博感到不知所措,他想要讓老胡回來繼續進行治療,但想到他的家境,還有現在的精神狀況,又覺得這樣做並不合適。

“唉。”文彥博重重地歎了口氣,癱倒在沙發上,他告訴自己,讓這件事就這樣過去吧。

不是所有病人都能痊愈,這世上沒有絕對的事。

當時的他並不知道,自己此時此刻的自我安慰,會釀出一顆何等苦澀的果。

他疲憊地閉上眼睛,再睜眼的時候,場景又一次發生了變化。

這是噩夢中反複出現的場景。

人潮擁擠的商場,女兒手中的紅氣球。

蔣紫涵一時不小心,撒開了女兒的手,結果兩人被人潮衝散,她趕緊向著女兒的方向趕去。

女兒嘴裏喊著“媽媽”,慌亂地向著馬路對麵走去,跌跌撞撞的樣子令人心疼。

然後蔣紫涵喊住了她。

“北北,媽媽在這兒!”

北北開心地回過頭,那是一張和南南一模一樣的麵孔。

她邁著步子往回跑,突然一輛出租車衝出,將她弱小的身軀撞成了一隻斷線的風箏。

在距離蔣紫涵不遠的地方,文彥博目睹了這一切,他本能地抱緊女兒南南,並且用手遮住了她的眼睛。

希望、絕望、希望、絕望……

文彥博忽然想起了一件……一件幾乎都快要被他“忘記”的事情。

他有兩個女兒,沒錯,他曾經有兩個女兒。

那是一對雙胞胎,一個叫南南,一個叫北北。

噩夢中發生車禍的人,是北北。

文彥博的目光先是追隨著那輛出租車遠去,他看清了司機的麵孔,是他……老胡。

緊接著,他的目光又轉移到了天空中的紅氣球上。

那天其實不是噩夢的終結,而是噩夢的開始。

來不及悲傷,場景再變。

蔣紫涵在北北死後陷入了濃濃的自責當中,甚至變得……瘋瘋癲癲。

她先是產生北北還活著的幻覺,開始管南南叫北北,然後逐漸分不清自己到底有幾個女兒,到了最後,她開始壓抑關於北北的記憶。

文彥博不怨妻子,這是人的本能——逃離悲傷的記憶。

可蔣紫涵還沒瘋,她還清醒,所以她時而會記起北北,然後重新陷入自責中,沒人能理解她的痛苦。

哪怕是文彥博也不能。

文彥博不明白,為什麽幸幸福福的一家四口,忽然就變成了現在這副模樣。

老胡被警方抓到了,但他們說這起車禍隻是一場偶然。

是啊,妻子偶然間鬆開了北北的手,然後北北偶然間出了車禍。如果這一切是必然的話,需要何等精心的算計。

但文彥博堅持認為,這並不是偶然。

警方的人問他說,你該不會也有被害妄想了吧?

文彥博忽然驚醒,老胡的病其實沒好,這件事隻有自己知道。換句話說,是他害死了北北。

那一瞬間文彥博理解了妻子的痛苦。

一個家庭,不能永遠困在悲傷中,何況他們還有一個女兒仍健康地活著。

夫妻二人有默契地選擇重新開始,他們忍住失去北北的悲痛,努力地擠出笑容,試著和南南重新過一家三口的幸福生活。

南南是個很乖的女孩,甚至可以說比起大人還要更乖。雙胞胎妹妹的死亡對她的打擊同樣巨大,但她很快走出了悲傷,在心靈上照顧著父母。

她說,我能聽到妹妹的心跳聲,她好像在跟我說,要我代替她,陪在你們身邊。

新生活開始了。

蔣紫涵開始重新打扮自己,把陽台的花也重新照料起來,還主動離開家門,在外麵參加了一些同好會。

文彥博感到欣慰,心想生活終於可以回到正軌。

然後,大約在幾個月後,蔣紫涵給了他一張離婚協議書。

文彥博憤怒得渾身發抖。

蔣紫涵平靜地說,她真的想要放下這些重新開始,但是留在這個家裏隻會讓她隨時隨地想起北北。

那一刻文彥博已經失去了理智,怒火占據了他的大腦,他想著妻子一定在外麵有人了,還想著自己一直以來其實都看錯了蔣紫涵。

蔣紫涵說,你還年輕,離婚之後會有很多女人追求你。

文彥博問,你怎麽知道離婚之後我一定會幸福?

以前那個許杏兒不是就很喜歡你嗎?

人總是這樣,明明做的是傷害別人的事,卻偏偏要找出借口,變成是為了他好。

隨你怎麽想,反正我忍受不了現在的生活了,我要走。

你去哪兒?

蔣紫涵說,一個沒人認識我的地方。

就這樣,在這場悲傷的戰爭之中,蔣紫涵率先做了逃兵。離婚的時候,文彥博把所有存款和房子都留給了她,並且沒有給她拒絕的機會。他的條件隻有一個,南南必須跟著自己。

蔣紫涵同意了。

女人提出離婚的時候很堅決,男人離開家庭的時候很果斷。

斷得清清楚楚,才好療傷。

隻是從那之後,從不喝酒的文彥博卻沾染上了酒精,並且沉醉。

那是他人生中最灰色的一段時光,幾乎時時刻刻,他都在想著如何逃離人世,如何殺掉自己。

可他還要微笑著麵對病人,為他們撫平心中的傷痛。

這樣的生活令他隨時可能崩潰。

蔣紫涵可以為自己精心裝飾一段不存在的過去:她隻有一個女兒南南,但是因為婚姻不幸福,決定和丈夫文彥博離婚,並且放棄了女兒的撫養權。

所以她隻是個離過婚的女人罷了,生活雖然一團糟,但談不上絕望。

但文彥博不同,他很清楚自己的過去。

他曾有一個女兒叫北北,死於一場車禍,妻子因此自責與他離婚,最後留下了另一個女兒南南由他撫養。

在這段絕望的故事裏,唯一的希望、僅存的希望,就是南南。

所以說南南是文彥博的精神支柱,是他活下去的理由。

場景切換的速度逐漸快了起來,文彥博終於度過了這段難熬的時光。盡管是第二次,可他依然痛苦難當。

有一天,蔣重輕忽然來到了家裏,他抱著孫女,笑容中帶著歉意。

蔣重輕說,我很抱歉,我的女兒做了一個很不負責任的決定。

文彥博說,都已經過去了,我不在乎。

今天來找你主要是想交代一些事情,關於許家,前段時間你因為家裏的事一直沒去,所以我想你可能對現在的情況不太清楚。

是啊,我連自己的家庭都弄不明白了。

許震已經快要不行了,許杏兒可能會回來繼承財團。

許杏兒?為什麽會這樣?

嗯……我想要拜托你一件事情。

什麽事?

蔣重輕說,如果有一天蔣紫涵回來了,你能不能嚐試著重新接受她?

文彥博沒有回答,隻是在心裏冷笑著,她還會回來嗎?如果她回來了,自己又能接受她嗎?

他不知道答案,也就沒有回答。

那是他最後一次見到蔣重輕——自己的恩師,也曾經是自己的嶽父。

幾天之後,蔣重輕死了,心髒病突發。

蔣紫涵和文彥博在葬禮上相遇,曾經無比親近的人,現在卻無限疏離。

文彥博握緊南南的手,心想從今以後,就隻剩下他和女兒相依為命了。

除此之外,再沒有什麽人。

如果許杏兒問他一句,是否因為這段婚姻後悔過。

文彥博會回答,是的。他的確想過,如果當初選擇了許杏兒,和她一起去國外,是不是一切都會截然不同。

但生活沒有如果,文彥博難過得要死,絕望得要死。

事實上,他也真的要死了。

腹部傳來的疼痛,在夢境中都是如此真實。

他已經回顧完了自己的一生,而他的生命也仿佛走到了盡頭。

走馬燈總有停下的時候,他的呼吸也是一樣。

就在文彥博奄奄一息,即將徹底呼出最後一口氣的時候,他忽然想起了一個人、一件事。

南南!南南還在等著爸爸!

縱然生活已經沒有丁點的可取之處,可他還有一個女兒!

在文彥博心中,南南就是北北,雙胞胎一定有心有靈犀的地方,所以隻要南南還在,北北就也在自己的身邊。

南南就是他活下去的希望!

可是現在南南身陷險境,自己怎麽能在這裏倒下?他還沒有救出女兒,說好的要陪她一起春遊,說好的要帶她買新裙子,說好的要吃一頓她做的飯……

他要親眼看著女兒長大,看著她嫁給一個深愛著她的男人,看著她擁有屬於自己的幸福家庭……

還不能,還不能倒下!

南南就像是一盞生命之火,點亮了文彥博。

我已經是一個失敗的丈夫,絕不能再做一個失敗的父親!

南南,一定要等爸爸來救你!

一定、一定……

【2】

南南喚起的求生意誌,終於還是戰勝了蔣紫涵賦予他的求死意誌。

文彥博睜開了眼睛,天花板的吊燈很亮,這讓他感到一陣恍惚。

“你終於醒了。”

文彥博感到有人正拉著自己的手,手心微微有汗水,這說明她已經保持這樣的動作很長時間。

“這是哪兒?”因為長時間的昏迷,所以他的聲音有些嘶啞。

女人回答說:“放心吧,你現在很安全。”

“我還活著?”

“嗯。”

文彥博終於適應了光線,看清了身旁的女人,她看起來有些憔悴,臉上還留有哭過的痕跡。

許杏兒心有餘悸地說:“我還以為你再也醒不過來了,醫生說你的中彈情況並不致命,所以能否蘇醒要看你自己的求生意誌。”

文彥博露出一絲苦笑:“真是個不負責任的說法。”

“我也這麽覺得,所以沒有把你留在醫院,而是帶回了我家。”

“那可真是萬幸,我還活著,否則就要死在你家裏了。”

許杏兒回頭看了一眼,示意一直留在屋裏的譚姨以及看護人員離開。在屋裏隻剩下彼此之後,許杏兒的神情終於有了變化,由關切變成了疑惑。

文彥博虛弱地說:“想問什麽就問吧。”

許杏兒盯著男人的眼睛,不放過裏麵隱藏的絲毫情緒。“那串數字是什麽意思?”

“你是指‘23252’?”

“明知故問。”

“我反倒覺得明知故問的人是你。”文彥博把手抽了出來,手背上殘留著她的汗水,暴露在空氣中蒸發,帶來一絲絲的涼意,“你已經知道它的意思了,何必要找我再確認一次呢。”

許杏兒歎了口氣,“我也是在你中彈昏迷之後才反應過來,23、25和2分別代表著字母的順序,翻譯過來就是‘W’‘Y’和‘B’,這是你名字的簡寫。”

文彥博:“覺得很親切,不是嗎?”

許杏兒:“這麽說來,視頻也是你傳給我的。”

“算是職業習慣吧,心理谘詢的過程需要記錄,所以我通常也會把上課的內容錄下來。”

“先是和陳一起謀害我,然後又在暗中幫助我,你到底是什麽意思?”

“你說呢?”文彥博扯了扯嘴角,笑容顯得僵硬而且疲憊。

許杏兒的目光始終沒有離開過文彥博,但她的心裏是紛亂且複雜的。她原本以為自己既是螳螂捕蟬中的蟬,同時也是一隻黃雀。可當她知道文彥博就是暗中幫助自己的那個人,這種想法又變得極為脆弱。

他其實是在幫助自己,多虧了他傳來的視頻,讓許杏兒能夠有驚無險地度過了多次事故。包括在遊樂場的行動,雖然並沒有抓到陳,但如果沒有文彥博,中彈昏迷的人就會是她。

善與惡,黑與白,突然開始變得模糊起來,讓許杏兒難以分辨。

文彥博說:“感到糾結的時候,可以不去想太多,跟著你的內心就好。”

許杏兒深呼吸,沉默片刻,終於恢複了正常,她說:“我也很想跟隨自己的內心去信任你,但還有一個問題……你為什麽要幫我?”

文彥博抿了抿嘴唇,這一刻許杏兒有些莫名的期待。不得不承認,其實她希望文彥博給出的答案是……因為好感。當然,如果文彥博真的這麽回答,許杏兒反而不會相信。

但她還是會情不自禁地開心。

可惜,文彥博給出的答案是,“我希望你能幫我救救南南”。

他最在乎的終究還是女兒,而不是另一個“無關緊要”的人。

許杏兒感覺像是被人潑了一盆冷水,涼徹心扉,不過她的表情沒有什麽變化。“說說你的計劃。”

“陳從一開始就沒打算放過南南,那場交易其實是不成立的。”

“為什麽這麽說?”

“你還記得我給你發過去的視頻嗎?裏麵的細節說明了一切。當陳提到隻要我達成目的,他就保證南南平安無事的時候,他的眼神不由自主地飄忽,還有一係列的行為動作,都說明他在說謊。而且在那之後我和他多次提過南南的事,他卻告訴我說,不會再有人傷害南南了。在我看來,這句話還有另外一層意思,就是他們從來沒打算放過南南。”

許杏兒想了想,點頭說道:“應該是這樣的。”

文彥博越說越激動,“我猜測南南應該被他們困在某個隱秘的地方,甚至可能沒人看守。的確不會有人傷害南南,因為他們要讓南南無聲無息地死在那裏。我的時間不多了,我必須盡快找到那個地方,救出南南!”

“所以你答應幫助陳,又在暗中給我傳遞消息,目的是讓我不要中計,同時你會尋找救出南南的方法。”

“抱歉,但這是我能想出的最好的方法。”

許杏兒感到矛盾,她忽然沒有了譴責文彥博的想法。她覺得如果此時此刻她處於文彥博的處境,一定不會做得更好。

這個男人既是騙子,也是一位偉大的父親。

文彥博說:“可以扶我坐起來嗎?”

許杏兒照做了,結果文彥博疼得齜牙咧嘴,他感覺像是有一把刀子插在自己的腹部,而自己每次移動,都會讓那把刀子開始旋轉。

“我昏迷了多久?”

“十二個小時。”

文彥博痛得滿頭大汗,但仍掙紮著想要站起來,“我要去找南南。”

他因為疼痛而扭曲的麵容,令許杏兒忽然感到有些心痛。她用力按住了他的肩膀,“去哪兒找?”

“不知道……但我一定要去找。”

“我會幫你!雖然我沒有抓到陳,但還是找到了一些其他線索,你先安心養傷。”

文彥博還是不放心:“發生了這種事情,萬一陳背後的人打算對南南不利呢?”

許杏兒居高臨下地看著文彥博,堅定地說道:“相信我,南南一定會沒事的。現在傷害南南並不能為他們帶來任何意義,甚至還會讓他們失去一個籌碼……我會把你還活著的消息散播出去,如果他們沒有放棄你,就一定會再聯係你。”

“可是……”

“沒有可是,你現在隻能選擇信任我。”許杏兒鬆開了手,她說,“記住,你別無選擇。”

文彥博的內心在劇烈地掙紮著,他無比擔心南南,但因為身體原因又實在無法行動。這種感覺就像是一個瞎子的麵前放著一幅傳世名畫,更像是讓一個沒有舌頭的人品嚐一道絕佳菜肴。

許杏兒安撫說:“別擔心了,接下來的事情就交給我吧。”

隨著文彥博為她擋住了那顆子彈,她已經不知不覺地放下了防備,全部心思都放在如何救出南南以及揪出幕後黑手兩件事上麵。

在許杏兒看來,文彥博和南南是整件事中最無辜的兩個人。幕後的人派出了陳,而他們的目的是父親留給自己的箱子以及密碼,其實這一切都與文彥博無關。

她曾經因為文彥博決定害她而感到憤恨,但是在得知文彥博暗中給她傳過視頻之後,這份憤怒便煙消雲散。文彥博已經做得足夠好了,他在努力地不傷害到任何人,同時還要時刻牽掛著女兒的安危。

可以說許杏兒感到有些慶幸,幸虧陳脅迫的人是文彥博,如果是其他人,那後果不堪設想。那個人不是文彥博,或許不會給許杏兒任何提示,她現在已經失去了箱子,甚至失去了生命。

許久後,文彥博終於認清了現實,點頭說:“我信任你。”

許杏兒笑著為他擦去額頭的汗水。

當她聽到那句“我信任你”的時候,心裏生出一種奇妙的感覺……似乎她渴望這一天已經很久很久……就像是一隻鳥兒在天空飛了無數的時光,最後終於找到了一棵能夠停靠的樹木。

“謝謝。”許杏兒的聲音低不可聞。

她收拾好自己的情緒,“已經很晚了,你好好休息一下,或許明天醒過來的時候南南已經回來了。”

文彥博看著許杏兒關掉了臥室的燈,突然開口說:“你……能留下來嗎?”

“嗯?”屋裏的月光很暗,所以許杏兒看不清他的表情。

“我的意思是……可能我需要人……照顧一下……呃,你可以找個護工幫我嗎?”

許杏兒先是一愣,然後露出一個古怪的表情,就像是在壓抑著自己的笑意。

她坐回床邊的椅子上,拉住了文彥博的手,說道:“睡吧,我不會走的。”

男人偶爾的軟弱,令女人感到憐惜。

或許是因為難堪,文彥博什麽也沒說,隻是默默地躺好……許杏兒趴在**,攥著他的手,感受著指縫間蔓延著的溫度,忽然感到無比疲憊。畢竟她長期失眠,一直休息得都不是很好。

許杏兒覺得很困很困,她隱約聽到文彥博的聲音在耳邊響起,但卻提不起精神聽清……

人和人之間的情緒情感是相互的,當一個人信任了另一個人,那麽另一個人也就很容易自然而然地信任他。

說來可笑,一些追求不到的事物往往需要用給予換取。

文彥博因為南南不得不信任許杏兒,而就是這份信任,讓許杏兒放下了防備……讓她不由自主地親近文彥博。

這一刻,文彥博已經等了太久太久。

【3】

舍身擋槍,文彥博是一個救美的英雄。

腹部中彈,文彥博是一個虛弱無害的傷員。

心係南南,文彥博是一個憂心忡忡的父親。

這就是他在許杏兒心中的模樣:英雄、傷員還有父親,看起來就像一個完全無害,甚至可以說有些偉大的男人。於是許杏兒情不自禁地放大了對他的好感,逐漸放下防備,變得信任。

文彥博苦心經營許久,終於等到了這一刻。

許杏兒趴在床邊,神誌不清,已經來到了夢境的邊緣。而這種精神恍惚的狀態,正是最適合進行催眠的時刻。

原本已經滿盤皆輸,要把救女兒的希望也完全托付他人的文彥博,借著月色看著許杏兒的臉龐,緩緩張開了嘴。

“放鬆你的呼吸,放鬆你的身體……放鬆每一個部位……你會回到那個熟悉的夢境之中……”

他,居然在催眠許杏兒!

臥室中回**著文彥博的低語,許杏兒的呼吸隨之變得越來越沉重,最後突然停止,在急促地喘息數次之後,再度變得綿長。

文彥博將目光轉移到了天花板上,舒了口氣。催眠,終於成功了,而且是在許杏兒毫無知覺的情況下完成的。

南南,等我。

文彥博收回思緒,輕聲問道:“你在夢裏看到了什麽?”

許杏兒微微張嘴,無力地回答說:“一個遊樂場。”

文彥博說:“我就在你身邊,你看到了嗎?”

許杏兒沒有反應。

“文彥博站在你的左側,拉著你的手,手心的溫度有些燙。他穿著白色襯衫,胡子刮得很幹淨……”

跟隨著文彥博的描述,處於催眠狀態下的許杏兒竟然真的看見了文彥博。

她的夢境,終於有了變化。

許杏兒在夢中睜開雙眼,猶豫著轉過頭,眼中既有期待又有失望。然後在她看到那個人的時候,所有失望如同被火焚燒的柳絮,瞬間燃盡,消失得無影無蹤。

文彥博變成了十年前的樣子,他的笑容溫暖,他的身體帶著陽光的氣息。這些曾是許杏兒夢寐以求的。

許杏兒說:“我不會是在做夢吧?”

文彥博笑著摸了摸她的額頭,然後又摸了摸自己的:“沒發燒啊,說什麽胡話呢。”

“你竟然……真的來了。”

夢中的許杏兒也還記得,十年前她即將出國的前一天,曾經邀請文彥博來遊樂場見麵。她想要在離開前表明自己的心意,也想掙紮著最後問一次,他是否願意陪著自己一起離開。

可是她清楚地記得,那天文彥博並沒有來。偌大的遊樂場,人來人往,隻有她一個人,形單影隻。

文彥博說:“喂,沒事吧你,難道是要出國了所以有點緊張?”

許杏兒搖了搖頭,馬尾辮左搖右晃,讓她感覺自己變得愈發年輕,仿佛真的回到了十八歲那年。

文彥博:“對了,你找我來不是有要緊事嗎,該不會就是陪你坐一次觀覽車吧?”

許杏兒已經分不清虛幻和現實,她掙紮著,左右為難,最後重重地吐了口氣,心想就算這隻是一場美夢,那也夠了。

於是她微微仰起頭看著文彥博,一字一句地說:“你要不要跟我一起出國?”

文彥博的表情頓時凝固。

隨之凝固的,還有許杏兒的心。

她能感到自己的心髒正以前所未有的速度震顫著,她甚至開始覺得,如果文彥博沒有來這裏赴約,自己也就不必如此。

夢裏的兩個人變得年輕,心靈的悸動也重新活躍起來。

在長達五秒的等待之後,許杏兒覺得身心疲憊,仿佛已經等了五年。

而文彥博終於給出了他的回答:“你是認真的?”

許杏兒重重點頭:“嗯!”

“你確定不是小女孩一時的心血**?”

許杏兒看著眼前的男人,無比確定地說道:“我確定!”

文彥博挑起眉毛:“那好吧……”

許杏兒開心得快要昏厥。

“我再想想。”

少女的心重新沉入穀底,不過雖然有些失落,卻並未完全失望。

她拉著文彥博的手,開始嘰嘰喳喳說個不停,關於出國要做什麽、國外的心理學有多麽先進……

“我跟你說,國外的催眠學超級厲害,最近又興起了Omni催眠和量子催眠,你肯定會感興趣的。至於錢的問題你也不用擔心,我會拜托我爸搞定!”

文彥博:“你還知道這些專業名詞?”

“當然啦,其實我也很喜歡心理學的,這是為了和你培養共同語言!我可不想你說什麽我都聽不懂,像個沒頭腦的人一樣。”

“可真是辛苦你了。”

“那你同意跟我一起走吧,好不好嘛!”

文彥博露出一個寵溺的笑容:“好。”

聽到那個字的瞬間,許杏兒感到大腦一片空白,眼前也變得一片漆黑。

是夢要醒了嗎?

她忽然感到不舍,不想要從夢中醒來。如果文彥博真的說了那個字,她寧願永遠活在夢中。

“你困了?”熟悉的聲音在耳邊響起。

許杏兒無奈地睜開眼睛,眼中既有期待又有恐懼,那個男人總能讓她變成這樣。

而當她看到身邊的男人時,懸在半空中的心終於落下。

文彥博關心道:“暈機?還是昨天沒睡好?”

許杏兒打了個哈欠:“我沒事,就是有點激動,所以睡得晚了點兒……”

“不用擔心,我會照顧好你的。”

許杏兒的目光越過文彥博,穿過飛機的窗,看到了外麵的雲。不知為何她隱約記得,自己曾孤身一人坐著同一架飛機去往國外,那一次她感到孤單而且絕望。

而這次完全不同,她感到溫馨而心安。

“要不要睡一會兒?到那裏還要很久的。”

“想睡,但我睡不著。”

文彥博摸了摸她的頭發:“試試催眠吧,一定能讓你睡個好覺。”

許杏兒本能地猶豫了一下,但隨後便點頭同意了。她輕車熟路地調整了一個舒服的姿勢,閉上眼睛,然後跟著文彥博的指導去放鬆自己。

在催眠的夢境之中,許杏兒又一次被文彥博所催眠。

現實中,文彥博已經滿頭大汗,他的手甚至因為緊張而不由自主地顫抖著。

在催眠中“催眠”,會發生什麽?

其實文彥博從來沒有做過類似的事情,因為在普通的催眠治療中,並不需要這樣深層次的催眠。但是為了讓許杏兒在不知情的狀況下交代出箱子的下落及密碼,他必須如此。

文彥博隻是大概知道,當一個人被催眠到了最深處,就會來到一個原始的層麵,那裏叫作原始夢境,也可以稱為野蠻夢境。

那是人類潛意識的最深處,它甚至已經不屬於個體潛意識的範疇,而屬於集體潛意識。在那裏沒有什麽實際的事物,隻有無邊無際的荒蕪以及意象。

當所有實體全部被抽象化,就構成了原始夢境。

坍塌的空間,融化的時間,空氣中彌漫著看似無意義的各種符號,就像是一條條草履蟲。這裏像是一片荒漠,但腳下踩著的又不是沙子,而是一顆顆珍珠狀的圓球。遠處看圓球的時候是五顏六色的,撿起一顆放在眼前的時候發現裏麵是一個世界。

許杏兒彎腰捧起一手“珍珠”,注視著其中紛亂複雜的景象,然後又將它們隨手揚起。那一刻,有無數世界煙消雲散。

少女赤著腳走在沙灘上,然後看到了一片湖泊。她伸手觸碰湖水,發現它是黏稠的,如同細細的沙泥那般柔軟,於是她用手指蘸起一點湖水,點在了自己的眉間,隨即發現那不是湖水,而是流動著的時間。

眉心處的時間開始流轉,少女坐在沙灘上,看到火紅色的天空邊緣飛來了一隻沒有翅膀的鷹。

鷹的嘴裏含著一粒糖果,糖果的味道又甜又酸又苦,什麽味道都有。少女很想要它,於是她揮手,鷹衝著她飛來。

但一人一鷹即將相遇的瞬間,鷹卻又回到了紅色的天邊。少女眨眼,鷹在眼前;少女再眨眼,鷹又在天邊。它距離自己忽近忽遠,少女永遠無法品嚐到它口中那顆充滿世間萬種滋味的糖。

少女不感到失望,在這裏她沒有情緒。她追著天空的鷹,然後遇到了一頭獨眼的熊。熊的手裏拿著一根長矛,那是一根斷掉的時針。

熊遞給少女一罐蜂蜜,那是它的積蓄。少女抱著沉甸甸的蜂蜜罐繼續前行,然後遇到了許許多多的蛇,那些蛇長著人的五官,口中吐出來的卻是蛇信。它們想要吃掉少女,於是少女不停地跑。

腳下的珍珠變成了鋒利的三角形,它們將少女的腳底刺破,但流出來的不是鮮血,而是一團又一團的火焰。

終於少女跑不動了,她來到了一棵大樹下。這棵樹很大很大,樹枝上掛滿了動物的屍體。少女覺得有些餓,她想要吃一口蜂蜜,卻發現罐子無法打開。這時有條黑色的蛇追上了她,並且盤在了她的小腿上。

它沒有說話,但少女知道,它可以打開蜂蜜罐。可是少女最終拒絕了蛇,將蜂蜜埋在了樹下。

她背靠著樹幹,樹上的屍體如風鈴般輕搖。她腳下流出的火留下了一條火徑。空中的鷹依然若即若離,盤旋在少女頭上,盤旋在天邊。黑色的蛇不願離去,徘徊在少女身邊,身軀時而變得極長,時而變得極短。

好苦。

她覺得倦了,於是用手指擦去了眉心處的那抹時間。

【4】

夢境裏的許杏兒驀地驚醒,發現自己坐在飛機座椅上,文彥博就在身邊,已經睡去。

夢境外的許杏兒再度驚醒,發現自己趴在床邊,文彥博就在身邊,已經睡去。

她隻覺得自己做了一場甜蜜的夢,又在夢中做了一場光怪陸離的夢,除此之外隻覺得疲憊。

許杏兒最後深深看了文彥博一眼,然後重新睡了過去。

仿佛,這一夜什麽都沒有發生。

【5】

他和她就像是天生相反的一對存在,一個在南的時候一個在北,一個心動的時候一個心如死灰,一個鼓起勇氣前進的時候一個後退……

一個睡去的時候,一個醒來。

隨著許杏兒的呼吸聲變得均勻,文彥博悄然睜開了雙眼。他的眸子映著月色,散發著銀白色的亮光。

這個男人的臉上沒有表情,沒有記掛南南安危時的焦急,也沒有做心理谘詢時的微笑。他所經曆的一切,以及做出的選擇,早已讓自己的心變得麻木起來。

現在是自己唯一沒有遭受監視的時刻,於是他立即給吳瑤發送了一條長信息,其中有許多南南被綁架的線索。

隨後他關掉手機,開始準備做下一件事。

腹部突然傳來撕裂般的劇痛,文彥博的呼吸變得有些粗重,但他忍著不發出任何聲音,以免驚醒好不容易熟睡過去的許杏兒。

文彥博艱難地坐起身子,然後嚐試著站起來,沒想到雙腳碰觸到地麵的那一刻,疼痛才真正徹底爆發。他痛得幾乎直不起腰,雙腿也無力地打著顫。

可他沒有倒下,他依然堅持著站了起來,他仿佛聽到了女兒的聲音在耳邊響起:

爸爸,爸爸……

文彥博咬緊牙關,然後緩緩挺直了腰,此時此刻他的額頭上已經汗水密布。

這時候,沉睡的許杏兒忽然發出一陣夢囈,看樣子她應該是做了另一場夢吧。

文彥博躡手躡腳地向著臥室門口走去,即將離開的時候卻突然停下了腳步。他微微回頭,聽見許杏兒正輕輕喊著自己的名字:

文彥博,文彥博……

文彥博最後深深地看了許杏兒一眼,心想或許這是這輩子最後一次相見了。

他情不自禁地開口說道:“對不起。”

然後,男人拖著受傷的軀體離開了這間臥室。他離去時的背影顯得那樣決絕,仿佛此去一別,便是永別。

隨著文彥博的離開,許杏兒似乎仍然沒有醒來,但衣袖卻濕了大塊。淚水最初是溫熱的,隨即便涼了下來……正如她的心。

是不是這世上沒有信任,也就沒有背叛?

許杏兒找不到答案。

一輛黑色的車子停在路邊,文彥博出現在道路上的時候,車子的門也被人推開了。

熟悉的車,裏麵是熟悉的人。

文彥博坐在副駕駛的位置上,臉色蒼白,他用力地呼吸著,仿佛隻有這樣才能讓他堅持下去。

車子啟動,開車的人看起來同樣狼狽。

陳說:“為了完成你的這個計劃,我們可是吃了不少苦頭。”

他的確吃了不少苦頭,公然在遊樂場進行槍擊,無疑會引來警方的注意。幸好陳身後的那個人及時用某些見不得光的手段將這件事情暫時壓了下來。

可是,沒人知道,當時還有吳瑤親眼目睹了一切。她已經將所有信息通知了警隊,警方已經開始著手立案調查。在警方看來,箱子和密碼都是許氏財團內部的事情,但文彥博的處境以及南南被綁架已經構成了犯罪事實,將人質解救是當務之急。

給吳瑤留下的那些線索,這一刻終於開花結果。文彥博雖然身受重傷,但其實已經完成了自救,他完全可以找個機會逃脫陳的監視。

但是他沒有,因為除了南南被綁架一事之外,他還要追尋另一個答案——關於蔣重輕的答案。

文彥博低著頭,虛弱地說道:“一切都是值得的。”

陳終於露出了笑容:“你成功了?”

文彥博:“距離成功還差最後一步,隻要分析一下許杏兒夢境中出現的意象,就可以找到箱子的下落和密碼。”

文彥博還要繼續說下去,卻被陳打斷了:“停,後麵的話不要和我說。”

“終於要帶我去見幕後的人了嗎?”

“是的,這些信息還要你親口告訴他。”

“然後呢,你們會放了南南?”

陳猶豫了一下,然後點頭說:“會,我會把她完好無損地送回你家。”

文彥博甚至沒有看陳的表情,隻是從他的語氣中就嗅到了敷衍的味道,於是隻能重重地歎了口氣,癱軟在椅背上,閉目養神。

陳開著車,駛向“終點”。

文彥博的思緒卻回到了計劃的開始。

和許杏兒所知道的“真相”不同,其實文彥博和陳的第一次相遇並不是在江大的課堂上,而是在前一天,文彥博的家裏。

雖然時間和地點都不同,但上演的戲碼卻是大同小異的。陳利用南南威脅文彥博,要他催眠許杏兒找到箱子和密碼。當時的文彥博深知許杏兒對自己並不信任,而且兩人十年前複雜的情愫到現在也不確定還剩下幾分。

在江大的課堂上,他讓陳再次要挾自己,並且將這一切錄了下來暗中送給許杏兒。這樣一來,許杏兒便知道文彥博其實是在幫助陳,但她卻不知道另一件事……給她發視頻的人也是文彥博,而陳也是知道這件事情的。

這是一場戲,每個人都在裝傻。許杏兒明明早就知道文彥博的來意,卻還要裝傻以身試險,目的是找出幕後黑手。而文彥博也在裝傻,裝作不知道那段視頻,裝作認真地接觸許杏兒,爭取她的信任。

戲的**發生在遊樂場,當許杏兒撕下麵具,不再裝傻。她以為從那一刻起,整個局麵的主動權便全部掌握在她的手中。然而事實恰恰相反,從那一刻開始文彥博才算是真正掌握了全局。

許杏兒終於爆發了對文彥博的懷疑和憤怒,她認為文彥博背叛了自己。可是那聲槍響、文彥博渾身是血的模樣,再度讓這些情緒有了反轉。

與其說文彥博是一個催眠大師,倒不如說他是一個玩弄人心的專家。他自導自演了一場戲,戲裏的許杏兒情緒千變萬化,但都在他的意料之中。

等到最後,這些情緒情感凝聚成了一份珍貴的信任,文彥博也就達到了目的。

對於這個計劃,從開始實施,到最後成功,陳的心情也經曆了不小的轉變。最初的時候他並不相信文彥博,也不認為這個計劃能成功。但是不知道為什麽,幕後的那位卻很相信文彥博,並且堅持要他完成任務。

直到按照計劃,他開槍擊中了文彥博的腹部時,陳忽然有了一絲明悟。

這原來是一出苦肉計。

文彥博用腹部的傷換來了許杏兒的信任,也不知不覺得到了陳的一絲尊重。

陳在心中對文彥博下了定義:這是一個為了女兒可以豁出性命的父親。

或者說,這是個亡命之徒。

他瞟了文彥博一眼,看到那個男人閉著眼睛,自己卻不由自主地想起了課堂上的那次對峙。文彥博高高在上的模樣,令他有些本能的恐懼,無來由的恐懼。

陳猛地搖了搖頭,把思緒拽了回來,心想下一步隻要把文彥博交給老板,就再也沒有自己的事情了。至於那個女孩能否回到父親的身邊,這不是自己能夠做主的。

老板向來不信任任何人,包括陳,所以就連陳也無法確定南南現在的處境到底如何。

閉目養神的文彥博不知道陳的複雜心思,他也無心去想。此時此刻他的心裏滿是對女兒的擔憂……

雖然在江大的課堂上他和陳聯手演了一出戲,但其中的內容卻從未排練過。陳所拿出的那段錄像,以及他在十分鍾後取來了女兒的發卡和頭發,都是文彥博不曾知道的。除此之外,他心中還有對許杏兒的歉疚。

他能夠切身感受到許杏兒對自己的情感,微妙而且單純。然而他卻辜負了這一切。

於是情感就有了交錯。

文彥博記得每次給許杏兒做谘詢的時候,她清冷的模樣,也記得她打開心扉、逐漸綻放自我的姿態。

他記得那條毛毯上的香氣,也記得死裏逃生、睜開眼時,看到的她的麵孔。

文彥博用信任換取信任,用心動換取心動,可他不是聖人,也不是僵屍。心動了,就很難再停下來。

可惜,他和她已經沒有未完的故事了。

文彥博知道自己接下來將會麵對一直藏在幕後的那個人,他將會揭露許杏兒最深處的秘密,找到那個箱子和密碼。他也知道對方十有八九不會遵守諾言,能夠拯救南南的,還是隻有自己。

許杏兒幫不到他,他也不會允許自己把拯救女兒的希望交給別人。

對文彥博來講,腹部中彈根本算不上什麽死裏逃生。接下來將要發生的事情,才是真正的死中求生。

幸運的是,在許杏兒的原始夢境中,文彥博得到了大量信息。這些都是他的籌碼,也是底牌。

現在剛好是午夜時分,文彥博把頭扭向窗外,然後微微睜開了眼。

他向著月亮許了一個願:

能和女兒看到今天的日出。

盡管他知道,無論自己和南南能否看到,太陽都會照常升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