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將計就計

許杏兒抬起頭看著文彥博的臉龐,忽然感到左手傳來一陣濕熱,就像是一碗熱湯灑在了男人的身上。文彥博把額頭搭在她的肩膀上,他囁嚅著,說出了最後一句話:“23、25、2……”

【1】

許杏兒驀地睜眼,盯著眼前的文彥博,看上去麵無表情,卻又像是充滿了萬種情緒。

她攥著文彥博的手,像是癡傻了一般,一言不發。

剛剛通過催眠誘導許杏兒講述了噩夢中發生的事情,文彥博的心情同樣複雜無比。

“我從不知道……你參加了我的婚禮。”

“偷偷跑回來的,隻是想看看你,沒有別的意思。”

“在夢裏,你的眼睛似乎……出了問題?”

“心因性失明,去國外之後心情一直不太好,總是在哭,那天受的刺激又有點大,所以就忽然什麽都看不見了。”

“什麽時候好的?”

“一年之後,想通了一些事情,然後忽然就能看清東西了。”

文彥博怔怔地看著許杏兒,後者則蜷縮著坐了起來,盯著自己的腳趾。

心因性失明——他從來沒有想到,自己竟然在不知不覺中給了這個女人那麽沉重的打擊。

“失明的那一年,過得一定很辛苦吧?”

“還好,開始覺得不太方便,不過後來慢慢地也就習慣了。”

“沒人照顧你嗎?”

“我沒和任何人說過這件事,他們隻覺得我是個不願意出門的人,孤僻又古怪。至於父親他們,或許把我的反常當成了叛逆吧。”

文彥博沒法想象,一個女人,孤身一人在國外,雙眼看不見,那段時間她到底怎麽度過?

許杏兒依然低著頭,漫不經心地說:“你不用覺得內疚,這件事和你無關,從頭到尾都隻是我的一廂情願而已。”

一直以來,文彥博都隻把許杏兒當成妹妹看待,而且是個有錢人家嬌生慣養的小妹妹。當時他不是不知道許杏兒對自己抱有好感,但他隻把那當成了青春期的悸動。

人就是這樣,當他度過了青春期,就會忘記自己在青春期爆發的情緒情感有多麽激烈,然後開始對其他人的青春期嗤之以鼻,仿佛那是天下最好笑的事情。

可是對於許杏兒來說,十八歲那年,她背井離鄉,離開了親人,離開了暗戀的人,這種程度的傷害加上青春期,已經足以將一個人折磨得死去活來。

沒人在意。

在那個時候,無論是許震還是文彥博,沒有人在意過少女的心情。

兩個人沉默了許久,許杏兒終於抬起頭,主動說道:“在我的噩夢裏發現了什麽,對治療失眠會有幫助嗎?”

文彥博回過神來,解釋說:“你的夢境包含有很多信息,所以我需要你來配合一下,把這些信息背後潛藏的意義揭露出來。”

許杏兒輕輕“嗯”了一聲。

“第一個場景是遊樂場,你最後逃上了觀覽車,在現實中你去過那裏嗎?”

“以前經常去。”

“一個人坐?”

“是的。”

“為什麽要這樣?”

“覺得孤單的時候就會這樣。”

文彥博說道:“所以說,這是你以前的一個習慣……它會出現在你的噩夢裏,可能是因為你以前獨自坐觀覽車的時候喜歡胡思亂想,而且那時候的你非常缺乏安全感。”

許杏兒點了點頭:“是,把自己關在一個狹小的車廂裏,其實並不覺得舒服。”

文彥博繼續說道:“遊樂場的場景在你的噩夢裏算是最表層的,你在半空之中離開觀覽車,然後走到的那條鏡子走廊要更深層次一些。”

“我從來沒有去過那種地方,也沒有見過。”

“那裏和遊樂場不同,它不是來源於現實中的經曆,而是潛藏在你內心深處的事物,隻不過在噩夢中以鏡子和長廊的形式表現了出來。”

“它意味著什麽?”

“回憶。所以你看到了許許多多的自己,你最後衝出了那裏……”

許杏兒打斷說:“然後來到了另一個……我最不想記起的回憶裏。”

文彥博:“是,在那裏你受到重創,失明,世界一片黑暗,接著回到了夢境的開始,隻不過這次你變成了怪物,你想要殺死過去的自己,其實就是想要否定過去。”

“那種一無是處的過去,難道不應該被否定嗎?”

“它們造就了現在的你,並不是一無是處。”

“可我不喜歡現在的自己。”

“為什麽?”

許杏兒忽然反問道:“你愛她嗎?”

文彥博一時愣住不知道如何回答。

“婚禮上,你對她的愛可一點都不像是裝出來的,所以你肯定是愛她的……那麽,為什麽又離開了她呢?”

文彥博的笑容有些僵硬,“可能是因為不愛了吧。”

許杏兒咄咄逼人地追問著:“為什麽?”

文彥博沒有回答。

她說:“就像是你不愛她了,我不愛自己也是一樣,哪有那麽多的為什麽。”

許杏兒的話就像是一根尖銳的針,猛地刺入了文彥博的腦海,紮破了那個裝著前妻回憶的氣球。

他情不自禁地想起了紅氣球,然後記憶開始倒放。紅氣球從半空緩緩下落,回到了女兒的小手裏,然後那輛本要撞到女兒身體的車子也倒著開了回去。

這是這段時間以來一直困擾著文彥博的噩夢,令他夜不能寐。

可他現在睜著眼睛,眼前是許杏兒的臉龐,思緒卻不可控製地回到了那起車禍的現場。隻不過這一次,他變成了一個旁觀者。

他站在道路的另一旁,看著氣球回到女兒手中,汽車倒著開走,然後女兒笑著後退,回到了一個女人的懷抱之中。

那是南南的母親,文彥博曾經深愛的人。

最愛的人。

女人拉著女兒的手,看向了道路對麵的文彥博,與他四目相對。

文彥博忽然有了一股崩潰的衝動,他感覺自己的五髒六腑、每一根頭發、每一寸皮膚都想要分離出這具軀體。

“文彥博。”女人輕聲念著他的名字。

“文彥博?”

文彥博用力地眨了眨眼睛,忽然發現自己“回”到了現實。許杏兒正看著他的眼睛,輕聲念著他的名字。

她說:“抱歉,我不該提起你的傷心事。”

文彥博想要擠出一絲笑容,但是卻失敗了。“沒事,都已經過去了。”

“無論如何都笑不出來,這才是真的傷心。”許杏兒仿佛讀懂了文彥博的表情,說道,“我能理解你。”

這個瞬間,文彥博覺得他和許杏兒之間互換了身份。十年前,他能夠讀懂少女的每一個動作和表情;十年之後,他開始看不懂她。

但她,卻拿捏住了文彥博的每一個微小的情緒。

文彥博用探討治療方案來掩蓋自己的失態,說道:“如果想要治療你的失眠,我建議在現實中去一次觀覽車,或許在那裏能夠打開你的心結。”

“我在噩夢裏已經受夠了那個地方,為什麽要去自討苦吃呢?”

“當你能夠勇敢地麵對現實時,噩夢自然也就不再是噩夢了。”

文彥博離開許宅的時候,顯得有些失落。直到最後,許杏兒也沒有接受他的治療方案,她無論如何都不願意重遊一次傷心的地方。

他坐在副駕駛的位置上,陳在旁邊問道:“有收獲嗎?”

文彥博歎了口氣:“有。”

“我指的是箱子,我聽到了你催眠許杏兒的時候說的每一句話,但就是沒從裏麵找到任何有關箱子的信息。”

“今天做的隻是淺層催眠,哪怕我提出‘箱子’的字眼,恐怕她都會瞬間醒來。我需要她的信任,第一次催眠也隻是為了得到信任,並且找出她的弱點,除此之外沒有其他目的。”

陳笑道:“好吧,你總是有你的道理。但我要提醒你一下,你完成計劃的時間越長,你的女兒就越危險。”

文彥博的表情很難看,“你答應過我,在這期間不會傷害她的。”

“我不會傷害她,但如果她死了,那麽傷害她的人就是你。”

文彥博的眼前忽然再度出現了紅氣球,他感覺自己的思緒馬上就會隨著噩夢亂跑,於是趕緊深呼吸,保持鎮定。

陳繼續問道:“接下來我們怎麽做?”

文彥博閉著眼睛說道:“在遊樂場做些準備。”

“可許杏兒並沒有同意你的治療方案。”

“她會同意的。”

“什麽時候?”

“等等。”

【2】

與此同時,書房裏的許杏兒關掉了牆角的錄像機。隨著文彥博的離開,她感到一陣空虛。

雖然終於記起了噩夢的內容,但她並沒有什麽特殊的感覺。

依然不想睡。

無聊的她看到放在桌上的錄像帶,除了看過的那一盤之外,還剩兩盤。

於是她挑出第二盤錄像帶,塞到了那個能夠“讀取”回憶的機器裏。

機器已經太過老舊了,電視也是一樣,所以運行起來慢吞吞的。漫長的等待中,許杏兒情不自禁地回想起了往事,主要是關於父親的。

比如他對自己的麵孔永遠是冰冷的,眼神中帶著一絲恨意,仿佛是自己奪走了他的愛妻。

比如他對自己的態度是反複無常的,前一刻還是風平浪靜,下一秒可能就變成了狂風暴雨。

他不喜歡女兒,也瞧不起女兒……可是到了生命的尾聲,他突然有了變化。

他把自己辛辛苦苦積攢了一輩子的東西,一股腦地給了女兒。

所以許杏兒的內心是矛盾的,她恨著父親,卻又不知道這股恨意是否隻是一場玩笑。許震對待她的方式令她快要發瘋,快要崩潰。

許杏兒在愛恨交織的漩渦中掙紮著,突然屏幕一亮,開始播放錄像帶裏的內容。

首先映入眼簾的,是蔣重輕的臉。

他打開了錄像機,對著機器做了一個無奈的表情,並且撇了撇嘴。

在蔣重輕的身後,可以看到許震正在大發雷霆,不知道是因為什麽……許杏兒微微回憶了一下,但沒有想起原因,畢竟父親發火這件事對她來說像是家常便飯。

但是當她看到地上的水果時,那段塵封的記憶瞬間被重新勾起。

還記得第一次和文彥博說話的那天,她為父親端去了一盤切好的水果,然後在咆哮聲中落荒而逃。

原來這盤錄像帶所記載的,是那天她狼狽逃離書房之後發生的事情。

許震的怒火就像是一隻炮仗,轟然炸裂之後,隻剩下一片狼藉。

蔣重輕看著逐漸冷靜下來的許震,安慰道:“舒服些了?”

許震重重地坐在沙發上,然後雙手掩麵,沒點頭也沒搖頭。

“其實你的反應有些過激了,這樣會傷害到身邊的人。”

“我知道。”許震的聲音從指縫間緩緩“流”出,“可自從青兒去世之後,我就越來越難控製自己的情緒。”

蔣重輕歎了口氣:“可以理解,對你來說,強行壓抑住對妻子的思念就已經夠辛苦了……但是,那孩子畢竟是無辜的。”

“我已經在盡力克製了,老蔣你不知道,杏兒和青兒越長越像,每次我看到她,就感覺像是又看到了青兒……我知道青兒已經死了,杏兒是我們的女兒,終究不是她,她已經再也不會回來了……”

蔣重輕不再說話,隻靜靜地聆聽著。

滾燙的淚水溢出指縫,許震的聲音變得低沉、嘶啞,充滿了糾結、悲痛。“今天她端著果盤忽然出現在書房的時候,我甚至感覺青兒真的重新回到了我身邊。”

“那種感覺太絕望了,真的太絕望了啊!”說到這裏的時候,許震已經泣不成聲。

蔣重輕輕聲說道:“你總是喜歡用憤怒表達自己的一切情緒,傷害到別人的同時,也把自己折騰得夠嗆。”

“那我應該怎麽做?”

“嚐試著平靜下來,你甚至可以把脆弱的一麵展現給許杏兒,這樣她就會理解你。”

“我是一個父親,你明白父親的含義嗎?”

“當然知道,我女兒比許杏兒還要大好幾歲呢。”

“你會向她哭訴嗎?”

蔣重輕苦笑著搖了搖頭。

許震用手抹去臉上的淚水,深呼吸數次之後恢複了正常,他說:“我不需要女兒理解我,她隻需要遵從我的安排就足夠了。”

“你這樣過於大男子主義了吧?”

“怎麽,你不是一直都自吹自擂說能夠共情我的感受嗎,現在又沒法理解了?”

蔣重輕說:“談不上理解,但這世上的確有很多事情,明明知道是錯誤的,還是會不由自主地去做。比如我女兒喜歡上了一個窮小子,我雖然知道那男孩人品不錯,各方麵都很優秀,可就是說不出讚成之類的話。”

兩個中年男人,圍繞著“女兒”這個話題,說著各自的“教育心得”。

這一切在許杏兒看來卻極為嘲諷,原來父親早就意識到自己的所作所為已經傷害到了女兒,但還是忍不住去做。

可這到底是為什麽?在把女兒殘忍地送到國外之後,他是否會好受一些?

許杏兒畢竟還是個年輕的女人,沒有談過婚論過嫁,更沒有當過母親,所以她無論如何都無法理解父親當時的心情。

許震一方麵是個大男子主義的人,典型的重男輕女;另一方麵卻又對愛情極度忠貞,在妻子去世之後一直沒有另結新歡,而是沉陷在思念中無法自拔。

他到底是個怎樣的人呢?

毫不客氣地說,這個人就是許杏兒噩夢的根源。是他對待女兒的態度,讓許杏兒在孤單寂寞的時候獨自坐上觀覽車,然後望著遠方發呆。

也是他粗暴地趕走了女兒,讓許杏兒陷入深深的絕望,繼而失去了懵懵懂懂的愛情。

許杏兒越想越心煩,忽然想起文彥博在不久前曾經說過,要帶她重新去一次遊樂場,直麵噩夢。

她盯著手機看了很久,然後鬼使神差地撥通了他的電話。

“什麽事?”文彥博的聲音還是一如既往地令人心安。

許杏兒猶豫片刻,終於做了一個艱難的決定:“明天見。”

【3】

舊地重遊的滋味並不好受。

複雜的滋味仿佛積聚在胸腔處,想要噴薄而出,卻又無法做到,最終隻能在體內平息,化為一種類似憂傷和惆悵的情緒。

許杏兒和文彥博一同坐在觀覽車中,狹小的空間隻能裝得下兩人,所以他們挨得很近,肩膀幾乎已經貼著彼此。

從見麵之後,許杏兒一句話都沒有說過,可以看得出來她心情很差。文彥博也沒有上去觸碰黴頭,隻是一直跟在她的身後,懷著自己的重重心事,卻偏偏不能表現出來絲毫。

觀覽車在一次震動之後開始緩慢地移動,已經過去多年,機器顯得有些陳舊,運行起來給人一種提心吊膽的感覺。

“不知道再過多久,這些設施應該就要退休了吧。”許杏兒忽然開口說道。

文彥博輕輕點頭:“嗯,畢竟時間太久了,維修起來應該還不如重建一個。”

“我離開的這些年,這座城市變了很多。”許杏兒說這句話的時候,雙眼望著遠方,看著那片逐漸縮小的土地。她看到了很多熟悉的建築,但更多的是陌生。

“你昨晚睡著了嗎?”

“睡了一會兒,然後很快就醒過來了,但我確定自己沒有做噩夢。”

“治療需要時間才能顯出成效,我希望你明白這一點,不要太過心急。”

許杏兒忽然露出一絲微笑:“我知道。”

這個笑容讓文彥博有種驚豔的感覺,這段時間以來,他還是頭一次看到許杏兒露出笑容,而不是冷漠、嘲諷或是戲謔。

觀覽車仍在上升,許杏兒的目光從外麵遼闊的世界轉到了文彥博的身上,然後就再也沒有移開。

她心想,如果十年前文彥博就能陪著自己來這裏一次,自己是否就會變成另外一種模樣。

這個想法轉瞬即逝,她早已不是當年的少女,不會讓自己的情緒突然泛濫成災。

下一刻,許杏兒把手搭在了文彥博的肩膀上,緩緩滑向脖頸,手指輕輕拈起外衣的拉鎖。

“這裏有點熱,對嗎?”

麵對女人的挑逗,文彥博情不自禁地緊張起來,甚至生出了一種逃離這裏的想法。他仔細打量著許杏兒的表情,從中看到了太多訊息……似乎真的有愛慕,但也有著——威脅。

文彥博張嘴想要說些什麽,卻被許杏兒用手捂住,然後她拉開了他外衣的拉鎖,用手指在心口處刻下了一個字。

南。

感受到那個字的瞬間,文彥博知道自己必須聽從女人接下來的每一個指令。

許杏兒捧著文彥博脫下的外套,仔細在上麵尋找著什麽,最後終於在內裏發現了一枚類似紐扣的東西。她笑了一下,把那枚竊聽器扔到了車廂外。

隨著竊聽器墜落地麵,隱藏在人群中的一道身影忽然觸電般摘下了耳機,重重摔在地上。陳眯起眼睛,抬頭看向文彥博所在的方向,表情既惱火卻又帶著一絲難以察覺的喜悅,他輕聲感慨道:“終於上鉤了。”

然而就在陳的身後不遠處,還有一道穿著便衣,戴著鴨舌帽與墨鏡的小巧身影悄悄跟隨著。吳瑤在收到文彥博的提示之後,已經在這裏等了很久,其間她曾經向隊裏提起文彥博現在很有可能受人要挾。可惜結果不出意料,隊裏表示這件事情並沒有直接的犯罪證據,所以無法立案調查。

就像當年蔣重輕的死,無論文彥博如何堅持老師的死一定藏有隱情,但隻要找不到證據證明這一點,警方就隻能維持蔣重輕是死於心髒病的醫學診斷。

不過這一次隊裏雖然無法直接幫助文彥博,卻還是同意了吳瑤暗中調查的請求。所以吳瑤來到這裏的目的很簡單,就是找出那些人的犯罪事實,這樣警方就可以用雷霆手段解決此事。

此時此刻,觀覽車內同樣驚險萬分——

文彥博看著許杏兒的舉動,後背上冷汗密布。

她今天的唇色很美,胭脂般的紅,但說出的話卻讓文彥博感到寒冷:“我知道你的計劃。”

文彥博努力維持著鎮定:“什麽時候知道的?”

“從一開始的時候,包括那起事故,我也知道是你們謀劃的。”

“可你為什麽要一直陪著我演戲?”

“因為我還不知道真正想要傷害我的人是誰……既然原本的‘你暗我明’變成了‘我暗你明’,那我為什麽不多玩幾天呢?”

“我……我玩不起這樣的遊戲。”

“我當然知道,你在擔心南南,我也知道你是因為南南才答應算計我。”許杏兒的眉眼透著笑意。

文彥博深深吸氣然後吐出,說道:“那你現在已經知道幕後黑手的身份了?”

“不知道。”

“那為什麽不繼續演下去?”

“我忽然想和你說一些話,而這些話絕對不能讓其他人聽見。我不喜歡那種感覺,你明白的,前兩次見麵的時候我說的每一句話,都被除你之外的人聽到,這讓我感覺自己沒有丁點隱私。”

“抱歉。”

許杏兒搖了搖頭:“道歉是沒有意義的,既然你已經決定害我,就沒有必要道歉了。”

文彥博問道:“可我不明白,你是怎麽知道這個計劃的。”

“一段視頻。”

“視頻?”

“沒錯,是你在江大講課的視頻,而那段視頻裏有著陳和你見麵,並且要挾你的內容。”

就在這時,車廂再度傳來一下劇烈的震動,文彥博和許杏兒所在的這節車廂居然停在最高處。

“這也是你安排的?”

“嗯,這樣就不會有人打擾我們了。”

“他們知道竊聽器被毀掉,一定會有所行動的。”

“那樣正好,我可是為他們做了不少準備呢。”

許杏兒笑著往下麵看去,遊樂場裏渺小如同螞蟻的人們,哪些會成為今天這場戰爭的犧牲品呢?

片刻後,文彥博終於從震驚的狀態中解脫出來,想通了所有環節。

許杏兒說:“讓我們暫時忘了那些煩心事,聊聊天吧。”

文彥博:“你想聊什麽?”

“我的父親,許震。”許杏兒有些惆悵,“他也是個固執到極點的人,母親的離世一直是他心裏最大的傷。不知道最後他有沒有徹底相信蔣重輕,並且被催眠……你知道嗎?”

“據我所知,沒有。老師從來沒有催眠過許先生,可能是沒有必要,也可能是因為不能。”

許杏兒話鋒一轉,感歎道:“催眠真是一件奇妙的事。”

文彥博搖頭:“並沒什麽奇妙的,隻是一種治療手段罷了。”

“可是按照你的計劃,你將會催眠我,然後找到箱子和密碼,這已經不是一種治療手段了。”

許杏兒的眸子隱約閃爍著令文彥博感到心悸的光芒。

她問:“其實有件事我一直想不明白,既然你需要通過催眠達成目的,為什麽之前我給了你那麽多機會,你卻全都錯過了呢?”

文彥博:“因為我覺得你還不夠信任我,催眠不會成功。”

“其實你可以問我的,如果能用那個箱子換南南平安,我想我是不會拒絕的。”許杏兒的語氣裏透著一絲失望,“可惜你沒有那麽做。”她的失望忽然又變成了喜悅,“這是不是也說明,你也在猶豫,猶豫著要不要用我的秘密去換自己的女兒?”

麵對著此時此刻的許杏兒,一個情緒處於臨界點的女人,她的表情是如此微妙,讓人完全捉摸不透……文彥博徹底處於下風,他知道自己的計劃已經敗露……

沒有絲毫的勝算,他已經不能指望自己找到箱子,然後換取南南……現在,許杏兒反而成了他的最後一根救命稻草。

文彥博從牙縫裏擠出兩個字:“求你。”

許杏兒在裝傻:“求我什麽?”

“救救南南。”

女人深深吸氣,呼氣,往複數次,努力地控製著情緒。她不得不承認,這一刻自己真的很想答應文彥博,與他相識以來,她還是頭一次看到這個男人如此哀求自己,這讓她有一種複仇的快感……但除此之外還有一些心痛。

許杏兒緩緩說:“你想和別人一起害我,現在又要求我幫你?”

終究她還是拒絕了,她早已不是當年的那個女孩了。

觀覽車重新開始移動起來,文彥博的心也隨著它一同沉入穀底。

在這之後,兩個人一直保持著沉默。當許杏兒的雙腳重新回到地麵,當她走出觀覽車的那一刻,周遭是如此安靜。

然而文彥博知道,在這平靜之下,早已布滿了重重殺機。

這裏不僅有針對許杏兒的殺機,更有針對陳的殺機。

她和他並肩走了一條漫長的路,最後停在了遊樂場的門口。這裏人潮擁擠。

許杏兒拉著文彥博的手,笑著說道:“謝謝你,陪我演了一出很好看的戲。”

文彥博苦笑著搖頭:“如果可以的話,真希望能夠在沒有任何陰謀的情況下,和你再來這裏一次。”

剛說完,他突然緊緊抱住了許杏兒。

她本能地抗拒著,想要逃離,甚至覺得是不是文彥博和那些人一樣,也打算挾持自己。

然而男人胸膛的溫暖、心口的躍動,讓她最終放下了警惕。

文彥博在她耳邊輕聲說著話:“相信我,我從來都沒有想過害你,從來沒有。”

他的聲音透著虛弱,仿佛強忍著劇痛。

許杏兒抬起頭看著文彥博的臉龐,忽然感到左手傳來一陣濕熱,就像是一碗熱湯灑在了男人的身上。

隻不過湯是紅色的。

文彥博感覺渾身的力氣被抽幹,疼痛如潮水一般湧來,不停地衝刷著他的神智。

把額頭搭在她的肩膀上,他囁嚅著,說出了最後一句話:

“23、25、2……”

戰爭必然伴隨著鮮血。

那個想要殺死許杏兒,卻被文彥博用身軀阻止的殺手一擊即退,沒有多做停留,身影隨著擁擠人潮一同退去。

吳瑤在暗中目睹了這一切,她剛想要拔腿追趕那道漸行漸遠的身影,但突然想起了一件至關重要的事情,於是趕緊停下了腳步。

她害怕會打草驚蛇。

如果她此刻去追趕殺手,那便證明文彥博已經將這件事通知了警方,接下來他的處境更會無比凶險。

除此之外,吳瑤還想到了另一種可能,也是文彥博計劃的下一環。

“隻是,這樣真的值得嗎?”她在心中默默感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