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被綁架的女兒

文彥博感到陣陣暈眩,渾身布滿冷汗,他用盡全身的力氣攥緊拳頭,然後鬆開,反複三次之後終於下定決心打開了盒子:裏麵鋪著一層金色的法蘭絨……而在絨布之上,放著一縷頭發!

【1】

這是一盤“死亡”錄像帶,黑色,長方形,白色標簽上寫著粗糙的連體字。標簽舊得發黃,邊角處有撕扯過的痕跡,留下的膠痕沾染了灰塵後變得發黑。如果用手指輕輕搓一下這個位置,則會有微黏的觸感,讓人不適。

而這盤貌不驚人的錄像帶之所以被冠名“死亡”,並非因為裏麵錄下了某人被殺害的視頻。恰恰相反,錄像內容十分單調,長達十分鍾的視頻幾乎在重複著一幅相同的畫麵——

一個睜大眼睛的男人站在中間,他的背後似乎是一條隧道,單調的牆壁飛快地向後移動,就好像這個男人正在一輛敞篷車上,而這輛車正在隧道中狂奔,然後有人以男人的麵孔為中心錄下了這段視頻。

男人的長相很普通,卻透著一種讓人不舒服的氣質。他的眼睛睜得很大,而且瞳孔有些渙散,不知道到底在看什麽。另外,他從始至終沒有眨眼這種生理行為。

錄像內容到了最後十秒鍾終於有了變化,似乎是這輛敞篷車即將開出隧道,男人身後逐漸變得明亮,不再是單調的隧道場景,直到整個屏幕都充斥著刺眼的白色。在男人的麵孔還能夠勉強看到的時候,他忽然閉上了眼睛。

錄像戛然而止。

親眼看過這段錄像的人最初不多,但是在幾個看過的人相繼死亡之後,有人把這盤受詛咒的錄像帶發到了網上,於是更多的人通過網絡得以看到錄像內容。據說錄像帶本體已經被銷毀了,但是這樣一來反而給網上傳播的那個版本增添了更多的神秘感。

有人說錄像帶裏藏著惡魔,或者說那個男人本身就是惡魔,是他引誘看過錄像的人走向死亡。

有人說這一切都是一個惡作劇,錄像帶和死者之間沒有任何關係,把它們聯係到一起不過是嘩眾取寵、故弄玄虛。

然而文彥博對這盤錄像帶卻有著不一樣的看法。他是國內首屈一指的催眠師,江城大學的客座教授,不久前剛過了三十五歲的生日,算是典型的年輕有為。

江城大學,階梯教室303,心理學公開課。

文彥博在課堂上播放了錄像帶的視頻,學生大多聚精會神地看著,少部分則在竊竊私語,顯然他們對今天這節課的內容很感興趣。

“首先可以確認一點,這盤錄像一定是沒有什麽超自然力量的,否則你們在場的大多數人都沒辦法聽我的下一節公開課了。”視頻播放完畢後,文彥博把畫麵暫停在最後的一片白色。

台下的學生低聲笑著,顯然大部分人並沒有感覺到什麽異樣。

“我們姑且把關於這段錄像的事件排除掉,不去討論它到底是否有著讓人死亡的魔力。今天我隻站在專業的立場上,來分析一下錄像中的內容。”

學生們紛紛翻開筆記本,拔下筆帽。

文彥博說道:“錄像長達十分鍾,內容單調乏味,如果觀看者一直將注意力放在錄像內容上,是有很大的可能性進入催眠狀態的。我想這一點,應該有一些敏感性較強的同學深有感觸。”

有個女同學舉手說道:“沒錯,最後視頻突然變亮變白的時候,我看到了好多亂七八糟的場景,但是回過神來的時候卻發現上麵隻有白色。”

文彥博問道:“你看到了什麽?”

“貌似是動物園,有梅花鹿之類的。”

“其他人呢,有沒有人看到了其他東西?”

學生們紛紛回答。

“我看到了一口井,裏麵有女鬼要爬出來。”

“我看到的是飛機,貌似是前幾年失聯的那架,不知道為什麽,但我感覺就是它。”

“完蛋,隻有我看到了我媽嗎?”

文彥博揮了下手,頓時學生們停止了七嘴八舌的討論。

“現實中進行催眠的時候,需要不停地進行心理暗示,而錄像中單調乏味的場景就起到了心理暗示的作用。另外,觀看這個錄像的人們有一個共同點,他們都不約而同地看著錄像中那個男人的眼睛,而那個男人的眼睛是沒有神采的,或者說沒有聚焦,這就起到了類似催眠的作用,就像是催眠師在你麵前搖晃著一塊懷表。

“而當畫麵突然改變的時候,起到的作用類似催眠師忽然收起了懷表,並立刻用一個刺激讓你進入了催眠狀態,所以在場的很多人看到了不隻是純白色的內容,如果現場更安靜一些的話,應該還會有部分人進入深度催眠的狀態。”

他結合視頻講了很多關於催眠的知識,最後有學生提出了自己的疑問:“文教授,你覺得那些死掉的人到底和錄像有沒有關係?”

文彥博攤開手,聳了下肩膀:“我不確定,但從理論上來說,如果這段錄像讓某人進入了深度催眠的狀態,的確會起到一些難以描述的作用。”

“老師老師,催眠真的那麽神奇嗎,每個人都能被催眠?”

“基本上是,隻是有些人格外容易被催眠,有些人則很難,這要看催眠師的技術了。”

“如果我被催眠了,會不會把自己銀行卡密碼都說出去啊?”

“一般來講不會,這要看你對催眠師的信任程度了,如果你的潛意識中想要保護自己的秘密,那麽催眠過程中觸及隱私問題的時候,你不僅不會回答,甚至還有可能自行醒來。”

文彥博微笑著回答了同學們的疑問,最後拍了下手,說道:“今天就講到這裏吧,明天的課我會給你們展示一下催眠,如果現場哪位同學不害怕自己的銀行卡密碼被人知道,可以給我當誌願者。”

話音剛落,下課鈴聲響起,學生們紛紛收拾書本,擁擠著往教室外走去。文彥博看著眼前這一幕,不禁想到,其實對於有些學生來說,上課也是一場催眠,而下課鈴則是催眠信號,所以鈴聲響起時,他們會無意識地開始收拾東西想要迅速離開教室。當然與其說是催眠,可能說是條件反射會更合適。文彥博苦笑著搖了搖頭,對自己剛剛的想法做出了反駁——這是他的思維習慣,然後關掉投影儀,開始低頭整理教案。

他還有一件很重要的事情要做,這件事比吃飯睡覺都更加重要,那就是——

接女兒放學。

隨著學生們陸續離開,空****的教室最後隻剩下三個看起來不像是學生的成年人,他們坐在最後一排的角落。其中一人關上了教室大門,然後守在門口;其他兩個則緩緩地走到了講台前,麵色不善地看著文彥博。

“有什麽問題嗎?”一種極為不祥的預感忽然逐漸籠罩了文彥博的心頭。

為首的人穿了一身黑色,不過長得倒是慈眉善目,小眼睛習慣性地眯成一條縫,眼角的細紋透著笑意,但這笑意可不是什麽真心的笑容,反而更像是黃鼠狼抓到母雞時露出的得意。

他說:“自我介紹一下,我姓陳,今天特意來聽文教授的公開課,發現的確很有趣,難怪學生們對你的評價很高。”

文彥博將手裏的教案收拾整齊,輕輕放在桌上,居高臨下地看著講台下的陳,說道:“謝謝。”

陳:“有一點我特別好奇,你課上提到的那盤錄像帶,真有那麽神秘?”

文彥博:“我是懷疑論者,不相信鬼神之類的說法,在我看來,如果錄像帶和那些死者真的有關係,那肯定是因為錄像起到了催眠的作用。”

陳:“你的意思是,看過錄像帶的人就會受到催眠,然後導致了死亡?”

“你問的這個問題,我在上課的時候已經回答過了。”

陳用鼻腔發出“嗤”的一聲,明顯不相信催眠會有這麽大的作用。

文彥博努力想從陳的眼神中讀到一些信息,但卻一直無法弄懂這個黑衣人接近自己到底是為什麽。難道隻是寒暄兩句,表達一下自己對催眠的不屑?

“我還有些急事,如果你們對催眠感興趣的話,下節課也可以來聽一聽。”

“我對催眠沒什麽興趣,但我對你很有興趣。另外,我知道你急著接文南,不過現在不用著急了。”

聽到“文南”兩個字的那一刻,文彥博那雙隱藏在講台下的手驀地牢牢攥緊,他的聲音也變得有些顫抖:“你什麽意思?!”

陳微微仰頭看著文彥博:“隻是有件事需要文教授幫忙而已。”

文彥博感到一陣強烈的心悸,甚至眼前發黑險些昏厥。他知道現在自己必須保持理智,於是用力地深呼吸,努力保持鎮定,胸口劇烈地起伏著,就像剛剛百米衝刺過一樣。

“我女兒現在……?”

“放心,沒人會將文南怎樣。我隻是需要一個讓我能夠信任你的理由。”陳笑眯眯地說,“據我所知,許氏財團的前任主人——許震,你和他應該有著密切聯係吧?”

文彥博強忍著心頭的怒火以及對女兒的深深擔憂,回答說:“我曾經是他的心理顧問,負責他的心理健康,可是他現在已經去世了,恐怕你在我這裏得不到什麽有價值的信息。”

“嗬嗬,文教授真是敏感,我還不至於讓你出賣一個死人。不過,許氏財團的繼承人許杏兒小姐,她可是相當地依賴你啊,而且在父親死後又聘請你做了她的心理顧問。”

文彥博隱隱猜到了陳的來意:“你的目標是許杏兒?”

陳:“準確來說是許震留給許杏兒的一個密碼箱,隻不過現在箱子和打開箱子的密碼都在許杏兒那裏,我需要你把它們搞到手。”

文彥博立刻搖頭:“我不知道什麽箱子,更不知道什麽密碼。”

陳:“你當然不會知道了,這個密碼箱對許氏財團至關重要,知道它的人並不多。”

“既然這樣,你憑什麽認為我能幫你得到箱子和密碼?”

“因為你是她的心理顧問,在許震死後隻有你和她的關係最近。”陳繼續說道,“而且你還是一個催眠大師,對你來說,催眠許杏兒然後讓她主動把一切交給你,這簡直再輕鬆不過了。除了這些,還有一個你我心知肚明的原因,我想就不用我多說了吧?”陳知道文彥博的內心正在動搖,於是又扔出了早已準備好的“**”,“事成之後,你將會獲得一大筆錢,足以讓你和你的女兒過上無憂無慮的一生。”

文彥博竭力壓抑著心頭的恐懼。他不在乎那筆錢,也不在乎箱子和密碼到底有什麽用,他隻想女兒平安無事。

“我以為你至少會問我一下報酬的數目是多少,比如是一千萬還是兩千萬。看來你的確是個不在乎身外之物的人,嗬嗬,一個高尚的人。”陳接著譏諷道,“既然你那麽不在乎報酬,那我就隻能讓文南變得更有價值了。這樣吧,給你十分鍾,也給我十分鍾,我保證你一定會點頭,好嗎?”

說完,陳身邊的那個黑衣人大步離開了教室,文彥博的眼中倒映著那抹漸行漸遠的黑色,他開始因為恐懼而情不自禁地顫抖起來。

這個心慌意亂的父親掏出手機撥打女兒的手機號碼,可是始終卻無人接聽。陳沒有阻攔他,而是用一種享受的姿態看著文彥博。

文彥博的恐懼到達了極點,幾乎是從牙縫裏擠出來一句話:“我答應你們……”

“不要急,還是等到十分鍾後你再給我答案吧。”陳點了一根香煙,享受著當下,他喜歡這樣慢慢折磨獵物,一點一點地摧毀文彥博的底線。他知道拖得時間越長,獵物就會越急躁,隨後喪失理智,任其擺布。

時間一秒一秒地流逝,文彥博心急火燎,現在他正麵臨著前所未有的危機。他所珍視的一切:女兒、生活、道德底線……通通都要崩壞。

剛好十分鍾的時候,匆匆離去的黑衣人終於趕回,手裏拿著一個精致的黑色盒子。他把盒子遞給了陳,陳轉手把它放在講桌上——文彥博的麵前。

這個黑色的盒子就像是那盤黑色的錄像帶,充斥著死亡的氣息。

文彥博感到陣陣暈眩,渾身布滿冷汗,他不敢打開盒子。

陳吐了個煙圈:“抓緊時間打開看看吧,你一定會喜歡的。”

這個渾蛋!

文彥博用盡全身的力氣攥緊拳頭,然後鬆開,反複三次之後終於下定決心打開了盒子。

盒子很精致,表裏如一地精致,裏麵鋪著一層金色的法蘭絨……而在絨布之上,放著一縷頭發!

它被打了一個結,並且用發卡固定住。發絲很柔軟。發卡是一隻卡通小貓,小貓笑得很開心,眼睛都眯成了兩根橫線。

文南是文彥博的掌上明珠,文彥博了解女兒的一切。她就是他的生命,所以即便沒有那個標誌性的發卡,當他看到頭發的那一瞬也會立刻知道它的主人是誰。

“南南……”

文彥博的生命和尊嚴就像是銀盤裏精致的水果,而現在陳推翻了盤子,並且無情地踐踏著地上的果子。他不由自主地感到陣陣暈眩,就像是自己的大腦被人重重一擊,整個人瞬間變得癡傻一般。

陳饒有興致地看著文教授,心想這個男人下一刻會不會跪著求自己放過文南,那場麵一定會非常有趣。他經曆過太多這種場景,見過太多為了子女或是妻子而彎下的腰、斷掉的脊骨。那種感覺實在是讓人愉悅。

不過,文彥博讓他失望了。

這個男人關上盒子的時候,仿佛一瞬間蒼老了許多,連眼角都泛著血紅色。他仰起頭,閉上眼睛,一言不發。

文彥博仿佛在進行著自我催眠,他在心中不停地呼喊著“冷靜”。

他閉上眼卻能看到女兒,看到文南發出銀鈴般的笑聲,從滑梯上滑下。

他看到女兒穿著繡著碎花裙,在草地上和金毛玩耍。

他甚至還看到了女兒就站在他的麵前,嘴唇微動,好像在說:

爸爸救我,爸爸救我……

他,已經別無選擇。

文彥博終於睜開眼睛,與陳四目相對。陳以為麵前始終高高在上的教授終於要跪在自己腳下,沒想到文彥博卻說道:

“你剛才仔細聽課了嗎?”

陳忽然不知道應該如何回答,他感覺自己一下子回到了學生時期,麵對著不怒而威的老師,心生膽怯。

“我說過,催眠需要催眠師和被催眠者之間建立足夠的信任,而且催眠過程中如果觸及隱私,很有可能會立刻失敗。如果想要從許杏兒口中套出箱子的下落和密碼,就需要設計一個天衣無縫的局,要讓她信任我,甚至願意主動向我透露秘密。”

陳沒想到文彥博的反應會是這樣。不知道為什麽,這個作惡多端的殺手突然感到了一絲恐懼。

或許催眠真的如他所說的那樣神奇,所以他才會對自己這樣自信,他真的認為自己能夠成功完成任務,然後救出女兒。

文彥博到底是一個自大狂,還是故作高深的騙子,抑或是……擁有真材實料?

或許都不是,他現在隻是一個瘋狂到極致反而重歸理智的父親。

陳斂起笑容,嚴肅地說道:“隻要你能完成任務,我們會盡一切可能配合你的計劃。”

文彥博:“我還有一個疑問,既然你不相信催眠,為什麽一定要找我幫忙?”

陳沒有回答。

“嗬,你不相信催眠,卻不代表你身後那位也不相信。看來你們也是被逼到了絕路,才會想出使用催眠達到目的這種瘋狂的計劃。”文彥博已經不再顫抖,他把裝有女兒頭發的盒子緊緊抓在手裏,冷靜地說道,“做這件事情需要花費一段時間,在這期間我必須確定我的女兒不會再受到任何傷害。”

陳:“如果一切順利,我保證。但有一點我也要提醒你,你的時間,並不是很多。”

他說這句話的時候很果斷,沒有絲毫的猶豫,但是左眼瞳孔還是不自主地震顫,嘴角微不可察地上揚。這些細節全都被文彥博看在眼裏。

文彥博收回心思,抱著教案率先離開了教室,陳則不緊不慢地跟在後麵。接下來他將會全力配合文彥博的計劃,不過也會一直暗中監視,隻要發現文彥博報警或有其他可疑舉動,就會讓他再也沒有見到文南的可能。

走出教室後,文彥博重重呼出了一口濁氣。他看起來並沒有什麽奇怪之處,隻是教案卻已經被他緊攥得發皺。

此刻,這個無助的父親正竭力裝作若無其事地向前木然行走著,路上遇到向他問好的學生時,也會微笑著回應。陳不禁在心中嘲諷:不愧是研究人心的專家,這種人往往欺騙起自己來也是毫不心慈手軟,他現在的樣子就像是已經忘記了自己女兒被綁架了一樣。

當兩人一前一後抵達校門口的時候,陳忽然臉色一變,他按了按藏在左耳裏的微型耳機,他要監聽的,當然是從文彥博身上的竊聽器傳來的信息。

校門外,一個女人降下車窗,露出一張精致麵容,她紮著馬尾辮,透著一股青春氣息。看樣子她已經在這裏等了很久,皺著眉頭對文彥博抱怨:“師哥怎麽下課這麽慢!快上車吧,我帶你去接南南。”

陳瞳孔一縮,等待著文彥博的反應。

文彥博搖了搖頭:“南南生病了,今天沒去學校。”

“病得嚴重嗎?”女孩兒臉上的擔心不似作偽,看樣子她是真的很關心南南。

“沒事,感冒而已。但你也知道她的脾氣,一有點頭疼腦熱就吵著不去上學,我拿她也沒辦法。”

女人“撲嗤”笑了一下:“小孩子都這樣。”

兩人又聊了幾句,全都是關於文南,而且文彥博從始至終沒有表現出任何反常之處。隻是在臨別的時候,他忽然問了一句:“對了,上次你說你要寫一篇關於瞬間催眠的論文,進展如何了?我記得蔣老師生前最後想發表的就是這方麵的內容,如果你能完成那可真是太好了。當然,有什麽需要幫忙的盡管找我。”

“論文?”女人看著文彥博的眼睛,忽然想到了什麽,將嘴邊的話咽了回去,說道:“師哥就是厲害,我的確有些疑惑想請教你呢,等你哪天有空我去你家找你好不好?”

文彥博輕輕點頭:“隨時恭候。”

女人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然後便升起車窗,徑自開車走了。

陳見狀悄悄走到文彥博身邊,問道:“她是誰?”

文彥博解釋:“她叫吳瑤,和我一樣,都是蔣重輕老師的學生。”

“她和你關係很好?”

“一直很好,我離婚後多虧有她經常幫忙照顧南南,所以南南被你綁架這件事絕對不能讓她有所察覺。”

“聽起來你現在反倒像是我的同夥。”

文彥博搖頭說:“吳瑤是警隊的犯罪心理顧問。”

陳聽後頓時心中一驚,抬頭看著車子離去的方向,惡狠狠地威脅道:“文彥博,我勸你最好不要動歪心思。”

文彥博卻忽然說了一句沒頭沒腦的話,“你已經監視我這麽多天,難道還不知道我是一個絕不會拿女兒性命冒險的人?”

真是奇怪,他為何說陳已經監視了他許多天?難道說南南被綁架一事另有隱情?

文彥博說這話時直勾勾地盯著陳,這讓陳感覺不太舒服。為表反抗,陳同樣看向文彥博,不過從他的眼睛中卻沒有找到自己的身影,反而感覺文彥博的眼睛已經沒有了神采,就像是死亡錄像帶中的男人一樣。

想到這裏,他的腦海中情不自禁地回放起錄像的內容,仿佛文彥博的周圍也變成了隧道,迅速地飛逝著,最後變成了一團白色的光。

那一刻,陳忽然打了個冷戰,然後趕緊主動移開了視線。

與此同時,吳瑤正開車往警局趕去,她皺著眉頭,眼中滿是擔憂。

她的確沒看出文彥博有什麽反常,但從他的話中卻察覺到了許多疑點。

比如自己從未寫過什麽論文,而他還故意提起了蔣重輕,更表明他是話裏有話。

有話不能直說,說明文彥博正被監視著。

故意提起蔣重輕,說明此事和蔣老師有關係。

吳瑤想起蔣老師死於心髒病突發,而文彥博一直認為老師的死大有蹊蹺,可是即便警方介入之後也沒能查出任何異常,最後也就無法立案。

時隔多年他突然再度提起舊事,到底是在暗示什麽?

【2】

許杏兒是個孤僻、沉默的女人。她在十八歲那年被送到國外,直到二十八歲才回國,之後許震力排眾議,讓許杏兒繼承了自己的事業。

似乎沒有人值得她去信任,也沒有人能夠讓她依賴。她最喜歡做的事情就是孤孤單單地站在許氏大廈的頂層,目光穿過落地窗眺望遠方。沒人知道她發呆的時候都會想些什麽,但文彥博確定,她偶爾會想到自己。

因為她有時看向文彥博的眼神很不一般,帶著別人從未見過的色彩。

她和他之間,曾有過很多故事,而且原本有很大可能發展出更多的情節。

十年前,那時文彥博和他的老師蔣重輕都是她父親的心理顧問,老師的水平很高,主要負責許震的心理健康。而文彥博更多的是在學習,以及偶爾和許杏兒閑聊兩句。

兩人便是這樣相識、相知。

後來她去了國外,等到再回來的時候,蔣重輕已經去世,文彥博已經結婚生子,父親更是奄奄一息。

僅僅十年的工夫,什麽都變了。

許杏兒脫掉高跟鞋,解開襯衫的第二顆紐扣,將盤好的頭發解開,一頭黑絲如瀑布般垂下。她在時間的縫隙中尋找著能夠放鬆自我的短暫片刻,然後如嬰兒吸吮奶水那般貪婪地享受著。

手機忽然不合時宜地響起。

許杏兒原本打算不予理會,然而眼角餘光掃過手機的時候看到了“文彥博”三個字。她稍微猶豫了一下,還是按下了接聽鍵。

“你好,我是文彥博,現在方便說話嗎?”

“嗯。”許杏兒背靠著落地窗,玻璃被陽光曬得暖乎乎的,略微有點燙,讓她舒服得險些發出一聲呻吟。

“是這樣的,周末南南要春遊,我想陪孩子一起去……所以,原定周日的心理谘詢能不能提前?”

春遊嗎?許杏兒微微出神,她還從來沒有參加過春遊這類的活動呢,不僅是春遊,還有運動會、同學會等。那些集體行動隻會浪費時間,而她能利用這段時間做很多事情。

比如,賺一個億?嗬嗬,女人發出一聲輕笑,不知道是在嘲笑那些無聊的集體活動,還是在嘲笑自己。

“如果你覺得不方便的話,就按照原來的計劃也可以。”

許杏兒猶豫了片刻,輕聲說:“不,很方便。”

電話那頭的人仿佛舒了一口氣。“那真是太謝謝了,如果我不去的話,恐怕南南又要哭鬧好久。”

南南,哭鬧?是啊,那孩子一直是個哭包,嬌滴滴的,總是在肆無忌憚地表達著自己的情緒。許杏兒見過文南幾次,對那個孩子談不上喜歡或是討厭,但她不得不承認,每次看到南南的時候都會感到一種酸澀感。

像是嫉妒?可她為什麽要嫉妒一個七歲的孩子?

“你覺得把谘詢時間挪到什麽時候比較合適?我這邊隨意,畢竟你幫了我很大的忙。”

許杏兒把手機放在左耳邊,聽著文彥博富有磁性的聲音,忽然感到一陣疲倦,對接下來的工作絲毫提不起興致。

或許是因為文彥博每次在“催眠”自己放鬆的時候,用的也是這種嗓音吧?

她說:“今天下午。”

“好的,下午見。”

男人等了三秒鍾,發現許杏兒什麽也沒說,這才掛斷了電話。女人則依然保持著剛才的姿勢,忽然歎了口氣。

她撥了一個號碼,隨後秘書趕到了這片隻屬於許杏兒的禁地。

“許總,您找我?”

許杏兒慵懶地說道:“把今天下午所有的會議取消,然後通知許為仁替我參加晚上的慈善晚宴。”

秘書小姐麵露為難,但還是立刻點頭,然後迅速轉身離開了這個房間。

按理來說,像許杏兒這種性格的女人,是無法駕馭一個偌大的財團的。許震做出這個決定的時候,財團上下很多人都不理解,因為她遠不如弟弟許為仁那般了解財團,而且還是一個女人。

更重要的是,她還是個美人。她的外貌和身材隻會讓人放大她的美貌,而忽略她的內在。

或許現在財團上下沒有一個人認為她能夠打理好公司事務,他們更信任許為仁而不是許杏兒。所以在如此可怕的偏見之下,她決定偶爾放縱一次,去做自己想做的事。

交代好工作之後,許杏兒係好紐扣,盤好頭發,穿上高跟鞋,恢複了高冷的職業女性形象,獨自來到車庫,駕車趕往別墅。

那是父親生前做心理谘詢的地方,雖然地點有些偏僻,但風景卻很好,而且很安靜,所以她和文彥博的谘詢也保持在那個地方沒有改變。

車子逐漸開出市區,許杏兒習慣自己開車,出國留學的那幾年她學會了如何打理自己的生活,不需要任何人插手。

開車的時候,她情不自禁地想到了文彥博。

他到底是個怎樣的男人呢?父親死後,文彥博的臉上看不出任何悲傷,葬禮上也沒有表現出多少悲痛,他其實不該是這樣的。負責父親的心理健康那麽久,他應該是最了解父親的人,如果他表現得足夠難過,活著的人一定會給他相當豐厚的回報。

可文彥博偏偏沒有。麵對活著的許震時,他傾盡全力去了解谘詢者,去開導、傾聽。而當許震死後,他甚至吝惜一滴眼淚。所有人都覺得文彥博是頭白眼狼,不能讓這個掌握著許氏財團太多秘密的人繼續“活下去”。

是許杏兒把他留了下來,她不覺得文彥博很冷漠,她覺得悲慟大多建立在遺憾或者演戲的基礎上。如果孩子在父母生前已經盡孝,那麽分別的時刻應當是平靜的,甚至是愉悅的。

因為死是生的一部分,它來得安詳,生命就此圓滿,這沒有什麽值得悲傷的。

所以許杏兒覺得文彥博是真正了解父親的那個人,比她自己,比弟弟許為仁,都更加懂得許震。

當然除此之外,對於許杏兒自己來講,文彥博還透著很多與眾不同的吸引之處。

他本來擁有一個幸福的家庭,家庭卻因為某些原因而分崩離析。妻子離他而去,他隻能獨自一人帶著女兒繼續生活。雖然他情不自禁地變得憂鬱,但仍努力給文南一個圓滿的家庭,同時扮演著父親和母親的角色。

每次在向文彥博谘詢的時候,許杏兒都很想讓兩人的身份互換,她想聽文彥博講一講自己的故事,這十年他到底經曆了什麽,包括事業、感情等一切。

好奇往往是某種感情的開始。

但是許杏兒對文彥博的感情也就到此為止了,她欣賞那個男人,也覺得他很有趣。

可她還是不信任他。

“我不信任任何人。”

許杏兒心裏這樣想著,突然感到一陣衝擊從車後傳來。她身子前傾,頭部險些碰到車窗,盡管她用力地踩著刹車,可是車子還是不由自主地被推向前方,直到最後撞到了另外一輛車子的尾部。

她和她的車就像是一片火腿,被兩片吐司夾在了中間,無法脫身。

到底發生了什麽,意外,還是襲擊?

許杏兒解開安全帶,但沒有打開車門,而是冷眼看著一個穿著黑衣、戴著墨鏡的人走到車旁,用力地敲著車窗。

她並不慌亂,暗中撥通了某個電話,頭部則一直衝著窗外的黑衣人,故意裝出一副無辜而且受到驚嚇的模樣。

“開門!打開車門!”外麵的黑衣人最初像是一個因為車子被撞而憤怒的車主,他想要把許杏兒揪出來好好理論一番,但發現那個女人的警惕性很高,一直不願意打開車門,就換了另一副麵孔。

他掏出一把手槍,對準了車裏的女人,準確來說是對準了許杏兒的眉心。

這一刻許杏兒終於弄懂了眼前的情況,很明顯是有人泄露了她的行程,所以她才會遭遇殺手的伏擊。這個殺手可能來自競爭對手,也有可能來自某些想要害死她從而攫取利益的人。泄露情報的可能是自己的秘書,也有可能是剛好知道自己行程的文彥博。

她忽然想起昨晚自己曾收到一段視頻,不知道是誰匿名發來的,但裏麵的內容卻很奇怪:“23252”。

最初許杏兒隻把那段視頻和藏在裏麵的數字當成了某種意義上的惡作劇,可是自己現在的處境卻讓她不得不重新審視視頻透露出的訊息。

許杏兒的目光穿過車窗,原本臉上各種複雜的神情逐一消失,她並不畏懼那把槍,因為她知道殺手此行的目的並不是殺掉自己。

如果他要殺死自己,製造一起車禍遠比槍擊容易得多。

短暫的對峙後,殺手變得更加暴躁,眉頭擰緊,暴露出內心的糾結,他想要開槍打破僵局,但又在猶豫。

就在這時,一輛車飛速駛來,重重地撞在黑衣人身上,後者頓時如同斷線的風箏般飛了出去,最終倒在血泊之中。不知道他死了沒有,但在許杏兒看來,應是八九不離十了吧。

親眼見證了這一刻,她的心底生出一種混合了厭惡、快感、惡心、美感等的感覺,讓她罕見地覺得有些無所適從。

她從未親眼見過死人,雖然襲擊從小時候就一直存在,但總能由保鏢杜絕在視線範圍之外。不像這一次,死亡距離她如此的近。另外,被送去國外的這十年裏,她已經遠離紛爭太久,或者說是安逸得太久了。

所以才會覺得不習慣。

即便是隔著車窗,許杏兒也仿佛能夠嗅到血液中的鐵鏽味,能夠感受到那人停留在自己身上的眸子。

她畢竟還是個女人,女人是敏感的。

敏感雖然不意味著脆弱,但卻意味著強烈的感受性。

許杏兒忘記了自己是如何繼續開車趕到別墅的,也忘記了自己和文彥博碰麵時說了什麽,她完全沉浸在自己的幻想中難以自拔——關於那隻“風箏”是如何飛上天空的。

一隻流著血的人形風箏,搖搖晃晃地飄向半空。

看著那隻風箏,她感覺自己變得前所未有地輕盈,仿佛隨時都會飛起來。

【3】

“保持深呼吸,不要停止,當你睜開眼睛的時候,將會遠離那裏。”

“保持深呼吸,不要停止,當你睜開眼睛的時候,將會遠離那裏。”

“保持深呼吸,不要停止,當你睜開眼睛的時候,將會遠離那裏。”

一個熟悉的聲音反複在耳邊重複著同一句話,許杏兒跟隨著它的指引,努力睜開眼睛,忽然發現自己正躺在柔軟的沙發上,鼻尖嗅到的是熏香味,耳邊是絕對的安靜,隻能隱約聽到一個男人的呼吸聲。

這是父親生前做心理谘詢的地方,一間不到二十平方米的書房。繡著曼陀羅花紋的地毯、暗黃色的牆壁、深紅色的書櫃,組成了這裏。

她麵無表情地坐了起來,整理了一下雜亂的發絲,盡力讓自己表現得像是一個淑女。

文彥博坐在對麵,臉上滿是歉意,他說:“真是對不起,如果不是我臨時提出更改谘詢時間,你也不至於遇到這種事情。”

許杏兒低頭看著自己的腳,發現高跟鞋不知什麽時候已經被人脫掉。“不必,既然繼承了許氏財團,這種事情早就應該習慣的。”

“你現在感覺怎麽樣,還會不由自主地回想當時的場景嗎?”

“不會了。”

“那我可不可以拉開窗簾?剛才是為了營造一個適合放鬆的場景才拉上它的,今天的陽光很舒服,總感覺不曬一曬會有點可惜。”

“隨你。”

文彥博起身走到窗邊拉開厚重的布簾,然後又回到了沙發上。陽光頓時傾瀉而入,充滿了整個房間,和煦、溫暖而且並不刺眼——原來現在已經接近傍晚了。

許杏兒適應了一下光線,抬頭看向文彥博,發現陽光剛好鋪滿那個男人的臉,讓整張麵孔顯得更加立體。他眼眶深陷,麵龐的線條刀削般硬朗。而且陽光映亮了男人的眼睛,淺褐色的瞳仁,漆黑的瞳孔,瞳孔的邊緣還有一圈淡淡的藍色,讓男人的眼神真誠而且富有衝擊力,仿佛可以看穿女人的心靈。

可是文彥博不同,他的眼睛既有成熟男人的穩重,也有年輕男人的活力。

就在許杏兒盯著文彥博的眼睛怔怔出神的時候,男人忽然往後靠,把身體埋在沙發裏,同時臉部也離開了那片光線。

“陽光有些晃眼。”文彥博輕聲解釋道。

他的眼睛由亮處轉入暗處,瞳孔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放大,顯得黑而且亮。或許是因為剛剛被陽光刺到,他的雙眼表麵還蒙著一層水霧,顯得朦朦朧朧。

許杏兒情不自禁地打了個冷戰,意識到自己已經沉浸在男人的眼中太久。

文彥博似乎沒有意識到這一切,微笑著開始谘詢:“你這些天有沒有遇到什麽難題,感覺會導致你情緒失控之類的?”

“沒有。”

“這麽說來,今天遇到襲擊算是你近期遭遇到的唯一一件大事了。”

“小花死了,死在我的車底下。”

小花是公司附近的一隻流浪貓,冬天的時候喜歡趴在車輪子上休息,而且它最喜歡的就是許杏兒的那輛車。從最初的偶遇之後,許杏兒時常會喂它一些食物,但從來不觸碰它,隻是蹲在旁邊靜靜看著。

對她來說,公司裏發生的一切都算不上大事,但是小花的死亡帶來的衝擊卻相當於她本人受到了襲擊。

文彥博聽後臉上露出一絲遺憾的神色:“上周不是還活得很好嗎?而且胖了不少。”

許杏兒:“我不知道,可能是得病了吧。”

文彥博又問道:“那你的睡眠狀況怎麽樣呢,還在失眠嗎?”

“嗯,似乎隻有你幫我做過放鬆治療的那一夜才會睡得稍微好些,不過第二天就又變成了老樣子。”許震去世之後許杏兒便患上了失眠的毛病,這也是每次心理谘詢的重點。然而遺憾的是,文彥博的治療方案一直沒有起到什麽實質性的進展。

“說實話,放鬆治療隻是一種停留在較為表麵的治療方法,就像我剛才利用它幫助你離開那個令人不適的場景。但是它的作用很小,可能在我離開之後,你依然會受到相同的困擾。”

許杏兒漫不經心地問道:“所以呢,你覺得用什麽方法才能治好我的失眠?”

文彥博:“應該是更深層次的方法吧……不過方法是次要的,關鍵在於你是否願意配合治療。可是從這段時間的表現看來,你對我的阻抗還蠻嚴重的。”

“十年前的朋友在十年後成了你的心理顧問,中間又從來沒有過任何聯係,如果你我角色互換,你也會和我一樣。”許杏兒麵無表情地說道,“而且我剛剛回來就繼承了許氏財團,實在沒有辦法相信任何人。”

文彥博雙手接過咖啡,禮貌地說道:“謝謝你,譚姨。”

許杏兒那邊也是一樣,隻不過少說了一個字:“謝謝,譚姨。”

似曾相識的一幕,似乎在十年前也發生過類似的事。當時譚姨送來的是果汁,男人說的是“謝謝你”,少女說的是“謝謝”。少女問男人,為什麽要多說一個“你”字,男人說因為這樣會讓被感謝的人明確感受到對方是在感謝自己,而不是習慣性的禮節。

當時少女認為多說一個字不會有這麽多的學問,於是她真的問了譚姨的感受。得到的答案是,男人的那句“謝謝你”更加令她受用。少女這才發現語言有著那麽大的力量,每一個字都不能忽視。

而現在,被稱作譚姨的女人微笑著,什麽也沒有說,轉過身離開了書房。她為許震當了一輩子的管家,知道自己應該什麽時候出現,什麽時候消失,以及什麽時候應該保持沉默。

她和財團沒有任何關係,這是她能夠留在許震身邊多年,直到許震死去依然能夠留在許家的根本原因。但這並不意味著有人會輕視她,真的隻把她當成了一名小小的管家。

有時候,珍貴的不隻是能夠創造曆史的人,比如許震;那些見證曆史的人也彌足珍貴,比如譚姨。

文彥博用鼻尖感受了一下咖啡的溫度,然後用嘴唇輕輕抿了一口。坐在對麵的許杏兒則不同,她不需要試探溫度,而是小口吹著氣,同時看著**漾出波紋的咖啡表層,直到欣賞夠了之後才開始啜飲。

“你喝咖啡的樣子真是一點都沒變。”文彥博感慨說。

許杏兒依然盯著杯子裏的波紋,漫不經心地說:“你的變化很大。”

文彥博有些驚訝:“是嗎?我以前是怎麽喝咖啡的,說實話我自己都沒有印象了。”

許杏兒似乎看膩了,將咖啡放在茶幾上,文彥博也是如此,他一直看著許杏兒的臉,等待著對方的回答。

“你以前是不喝咖啡的。”

文彥博忽然無言以對,陷入了一種比尷尬還要難受的處境。至少尷尬不會讓他想要逃離。

許杏兒繼續說道:“你也不喝酒,你說咖啡因和酒精會擾亂你的神經,讓你偏離精神常態。”

“嗬嗬。”文彥博一邊發出不好意思的輕笑,一邊用手摸著鼻子。

“一轉眼,都已經十年了啊。”許杏兒的眼睛雖然看著文彥博,但顯然沒有將焦點也放在這個男人身上,而是跟著思緒去了很久很久以前。

文彥博沒有說話,許杏兒好不容易打開了話匣子,他很願意讓她多說一些。

說得越多,他得到的也就越多。或許這就是沉默是金的真正含義。

文彥博說道:“算起來你和我也好久沒有聊過天了,要不要今天隨便說點什麽?”

許杏兒點了點頭:“可以,隻是我不知道應該從何說起。”

“現在我和你不是心理顧問與谘詢者的關係,而是朋友,你想從哪裏說都可以。實在說不出來的話,可以喝一點酒……”

“你會陪我喝嗎?”

“呃……”

“這一點倒還是老樣子啊。”許杏兒似乎很喜歡看到文彥博窘迫的樣子,她開心地笑著,臉上露出惡作劇成功後的得意揚揚。

順便,她脫掉了絲襪。

當那兩抹白皙在地毯的襯托下釋放出驚人美感的時候,文彥博感覺自己回到了十年前,一個似曾相識的場景。

不過這種念頭轉瞬即逝,他迅速回過神來,把目光從女人的腿轉移到了自己的手機上。“還是不要喝酒比較好,要不聽首歌吧,這樣有助於你醞釀情緒,然後釋放出來。”

許杏兒看著文彥博的一舉一動,懶洋洋地“嗯”了一聲。

短暫的等待後,兩人都熟悉不過的旋律響起。

“時光一逝永不回……往事隻能……回味……”

兩個人不約而同地看向對方,一言不發。

或許是因為,歌詞已經代替她說了想說的話。

許杏兒的眼神開始有了情感,不再像之前那樣,充滿了審視、冷漠的意味,而是有了些許溫度,帶著沉甸甸的重量。

這一次,換成文彥博的內心有了刹那的動搖。

他果斷地閉上了雙眼,將身體靠在沙發裏。

許杏兒看著文彥博的舉動,感慨道:“你又開始躲我了。”

文彥博睜開眼睛,但沒有看向對麵的女人,而是盯著天花板。“其實你不該找我當心理顧問的,一直以來困擾你的問題隻是失眠,但是你明顯對我的治療有些抗拒。或許換一個人幫你,很快就能解決問題。”

“這麽說的話,你當時就應該拒絕我的請求。”

“我沒法拒絕,一個單身老男人帶著女兒,除了父女感情之外什麽都缺,你對我來說就像是救命稻草。”

救命稻草?這個說法的確很有趣,可是對於這兩個人來說,到底誰是誰的救命稻草?

許杏兒對文彥博的回答很滿意,這個男人對她越是抗拒、越是無可奈何地親近,就讓她越是感到愉悅。

“為什麽不敢看我,要不要我把絲襪穿上?”許杏兒仿佛回到了十八歲的時候,骨子裏洋溢著彩色的青春,不像現在隻剩下黑色的沉默,“可是話說回來,你既然敢幫我脫鞋子,為什麽不敢看呢?”

文彥博露出一絲苦笑,終於將視線放回了許杏兒的身上,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樣。

文彥博歎了口氣,生硬地轉移著話題:“如果你沒事了,那今天的谘詢就提前結束吧。”

話音剛落,許杏兒的氣息逐漸發生了變化。她就像是一塊冰,內裏凍著一根蠟燭。好不容易蠟燭燃燒了,冰塊有了轉暖的跡象。

然後燭火突然熄滅。

十八歲的她就像蠟燭,寧可犧牲一切也要燃燒自己。然而十年的時光就像是冰塊,將她冰封起來。

文彥博不知道到底發生了什麽,會讓當年的少女變成現在的樣子。

於是他忽然開始好奇,許杏兒究竟在這些年裏經曆了哪些事情。

而好奇,往往是……

“催眠我。”許杏兒忽然開口了,聲音中透著不容拒絕的意味,“就像你的老師對我父親做過的那樣,催眠我。”